一、商鞅政治理念之\"嚴\"
1.“嚴”形成了嚴格標準作為法家政治理念最具代表性的實踐者,商鞅類比商賈秤碇、秤桿之于貨品的標準,將法令視作國家的權衡,明確了“立法明分,中者賞、毀者誅”的嚴格措施,用法令明確百姓生產生活、官吏行政管理、軍隊軍事作戰(zhàn)等各領域、各方面的行為標準,將“嚴刑”“嚴法”作為推動標準落實的手段,進一步提出“法詳刑繁、刑繁刑省”的觀點,主張通過“以刑去刑”的措施,逐步壓縮“不法”,也就是不合“標準”行為的存在,從而壓降嚴刑嚴法的運用,最終通過標準的嚴格統(tǒng)一帶動思想的高度一致。
嚴格的標準體現(xiàn)在法度的本身。相較現(xiàn)代法,商鞅之法致力維護封建統(tǒng)治階層自身利益、實現(xiàn)君主自身的意志。但即便基于這樣的階級立場之上,商鞅同樣對君主通過法律標準作出一定勸誡,對法度本身設置一定約束。他規(guī)勸君主“慎法制”,提出在法律存在的背景下,君主的所作所為也要以法度為準繩,不符合法度的言論不采納、不契合法度的事情不去做,在推行變法之初穩(wěn)固君主頂層設計,強調依法治國的嚴肅,從而使法令標準的嚴格性得以確立。
2.“嚴”形成了嚴格監(jiān)督劃分了嚴格的標準、頒布了森嚴的法令,如何確保這些規(guī)章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就成了變法的關鍵環(huán)節(jié),消除變法阻礙力量也是商鞅必須考量的問題。在歷史發(fā)展中,國家發(fā)源于諸侯,諸侯發(fā)源于部落,部落發(fā)源于家族。受夷狄風俗影響,秦民普遍按家族聚居,大家庭集聚的宗親勢力并不利于變法的推進。于是,商鞅改為推行小家庭制,通過稅收手段強迫民眾分家分居,原有家族互為依托幫襯的力量被大幅削弱,家庭間、鄰里間團結信賴的氛圍也衰落消亡。
在嚴格監(jiān)督的控制下,全國官民“皆以法相司”,在法度的促進下互相監(jiān)督監(jiān)視,臣民既不敢獨自作惡,更不可能伙同為奸。如果說嚴格的標準是“嚴刑”“嚴法”的表達內涵,那么嚴格的監(jiān)督就是保障手段,通過渲染人人猜忌、互相防范的社會風氣,加強君主統(tǒng)治的穩(wěn)固與安全。
二,商鞅政治理念之\"寬\"
1.拓寬的民眾上升通道商鞅認為,官職和爵位是君主激勵民眾的重要手段,農耕與作戰(zhàn)是君主富強國家的唯一途徑,唯有構建以“耕戰(zhàn)”求官爵的關聯(lián)關系,才能最大化發(fā)揮民力主觀能動性。為此,商鞅革新秦國選官制度安排,將封官賜爵的客觀標準寫入國家法令。新制度下,即便是秦王同姓宗親,不取軍功也不得享受爵位與特權,徹底廢除了官爵世卿世祿制傳統(tǒng),解除血緣關系世襲限制,一定程度上掃除了平民上升通道的阻礙。經過抑商、輕工、卻學、限制人□流動的變法改革,商鞅通過擠壓民眾生產生活空間的形式,以法度為手段強迫民眾回歸田地從事農耕,但僅僅強迫民眾“不得已而為之”所形成的生產力及生產關系顯然不能滿足預期,“怯民使之以刑則勇,勇民使之以賞則死”,對于不愿從事“耕戰(zhàn)”的人,商鞅主張通過刑罰進行威嚇強迫,但更進一步,商鞅還提出要通過封賞激勵他們以死效命,唯有“功賞明”,才能鼓舞“民競于功”。
為此,商鞅提出了“武爵武任、粟爵粟任”的封賞標準并寫人法條,作戰(zhàn)就按軍功封官賜爵、務農就以糧產賞賜任用。對于全民“耕戰(zhàn)”的秦國來說,全新的選官制度無異于將進階權貴的大門開向全體秦民。國家的激勵制度清晰明確,百姓力量得到進一步開發(fā),君主通過法令設置了官爵利祿的封賞,百姓也因其實際表現(xiàn)獲得任用,對于已經明確目標的秦國來說,這種客觀的選官制度所承載的公平性遠勝于血脈相傳的“世襲政治”或僅憑言辯的“賢人政治”。觀彼時秦國,“邊利盡歸于兵,市利盡歸于農”,君主參照法度管理,摒棄私情私德按百姓貢獻大小任用官吏。在賞刑雙向的正負激勵下,民眾不再熱衷投靠權貴寵臣、也不再依靠學說辯論鉆營投機,皆樂于“論榮舉功”“立官顯爵”,在農耕與作戰(zhàn)這個對百姓來說最為艱苦、危險的事情上,實現(xiàn)了“臣得盡其力,主得專其柄”的預期效果。
2.寬厚的人口引入政策秦國擁有方圓千里的土地五處,但真正開墾耕種的不足十分之二,森林、山川、河流的自然資源更是開發(fā)甚少,即便是佐以重農政策的激勵,實際生產力的上限仍舊有限。為克服“人不稱地”的實際困難,商鞅將破題視角轉向了與秦國毗鄰接壤的韓、趙、魏三個國家。商鞅招韓、趙、魏三國的民眾來到秦國墾荒,并在法令中明確了優(yōu)厚的政策待遇,凡是各國投奔秦國來的人,“三世無知軍事,陵阪丘隰不起十年征”。在當時動蕩的社會背景中,免除三代人的徭役,無需應征作戰(zhàn),秦境之內的丘陵、坡地、洼地十年不收賦稅,寬厚政策將秦國閑置土地與安穩(wěn)的生活保障合盤送上,對苦于無地落腳的三晉之民形成了可觀的吸引。通過徠民政策,商鞅一手提升了秦國的土地開發(fā),一手又掠奪了鄰國的民力基礎,吸納他國民眾開墾耕種,役使本國秦民對敵作戰(zhàn),有效疏解了農耕與作戰(zhàn)矛盾,為實現(xiàn)其“耕戰(zhàn)”政策目標再添堅實依靠。
三,“嚴”“寬”并濟與長治久安
1.一是“嚴”“寬”并濟僅為服務君主所需商鞅之法的唯一目的就是服務秦孝公稱霸的志向,秦民在商鞅的治國規(guī)劃中只是從事“耕戰(zhàn)”的數字,是在國家機器運轉中互無差別、隨用隨取的螺母,沒有尊嚴更妄談教化。為此,商鞅通過嚴的手段確保秦民最大“數字”投人“耕戰(zhàn)”政策。同時,商鞅之“寬”同樣并非為民而寬,寬厚的人口招徠政策僅僅為了增加“耕戰(zhàn)”之民的數字基數,拓寬的上升通道也只是為了進一步提高秦民從事“耕戰(zhàn)”的質效,一旦秦民偏離“耕戰(zhàn)”路線,即便享受了“寬”的優(yōu)厚,同樣免不了刑罰的嚴懲,作為淘汰的“螺母”,成為警示他人的范例。
對于秦民之上的秦國貴族,商鞅同樣沒有把他們記作為“人”,而只將這些官僚顯貴劃分了服務或阻礙“耕戰(zhàn)”的二元分類,能夠為“耕戰(zhàn)”作出貢獻的,就要繼續(xù)在森嚴標準與監(jiān)督的制約下,循規(guī)守舉、小心翼翼地從事“耕戰(zhàn)”管理體系中上傳下達的職責,而行為不利于“耕戰(zhàn)”推行的,即便是太子觸犯新法,依舊轉為嚴懲了太子的二位老師,這也為商鞅個人的結局埋下了伏筆。
2.二是“嚴”“寬”并濟功利主義思想過強無視任何禮法僅憑“法令”統(tǒng)御萬物,消滅一切職業(yè)僅留“耕戰(zhàn)”一條出路,這就是商鞅治國之法的凝練概括,通過“耕戰(zhàn)”與“法令”的雙重主線,在治理國家的途徑與富國強兵的目標之間,拉起了“做什么”與“怎么做”的粗暴直線關系,體現(xiàn)了商鞅政治理念強勢的功利主義思想特征。對于當時的秦國而言,商鞅變法可謂是一劑猛藥但絕非良藥,抑商、輕工、卻學的限制確實在短時間內快速提升了秦國軍事實力,但也同時鎖閉了國家多元發(fā)展的可能性,在春秋戰(zhàn)國這一思想文化空前繁榮的黃金時代,秦國社會反倒倒退回了貴族、軍隊與農民的原始形態(tài),工商業(yè)發(fā)展趨于停滯,社會經濟繁榮更無從提及,一切均為“耕戰(zhàn)”政策讓行,雖然集中了民力,但也一并剝奪了民眾的自由與最基本的選擇的權利,壓抑了人的天性。這些問題在秦國掠奪而來的國土上更為尖銳,那些“新秦民”往往需要額外適應秦國獨特的治理模式,不斷擴大的國土也同時不斷積累著不安定的因素。
“圣君治人,必得其心”,這是《商君書·勒令》一篇中對治國之術的點評,也許也是商鞅對國家與人民關系最理想的憧憬,但在實際的從政中,商鞅的變法舉措卻與“心悅誠服”的標準相去甚遠?;貧w篇首提及的矛盾,無論是“言初令之不便者”,還是秦民大說(通悅)而來的“言令便者”,對于這些熱衷議論的民眾,商鞅把他們一并打為“亂化之民”發(fā)配邊疆,使白姓不敢再議論新法。作為法家理念最為成功的實踐者,商鞅通過變法改革一舉奠定了秦國至秦朝百年大業(yè)的稱霸基礎;作為法家理念過于極端的實驗者,商鞅“嚴”“寬”并濟的執(zhí)政手段也逐步將秦國拉人官哀民怨的泥潭。雖然有著殘酷暴虐、功利主義、弱民欺民等諸多負面評價,但商鞅之法成效拔群的治理模式仍舊得到了歷史的認可,在秦后的朝代變遷中逐步形成了“外儒內法”的隱性結構,深刻影響著中國傳統(tǒng)政治文化。
(作者單位: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北京石景山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