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所古老的大學里有一間校長專用廁所。它源自何時,已無證可考。廁所的一個門與校長辦公室相連,外人完全看不出端倪,另一個門通向走廊。校長和他的秘書有這個廁所的鑰匙。后來副校長也有了。再后來是可敬的教授們。不,不是所有教授,是功績最卓著的那些。
想象鑰匙授予儀式的場景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是在某個重要會議之后校長本人指定誰留下來一會兒,還是教務秘書迷人地微笑著,發(fā)出這個隱秘的信號?不是親歷者自然不得而知。這扇沒有任何標記的門旁從來不會排起長隊。
有一陣, 這個廁所維修停用了。實際上它一點也不破,只是學校的有償教學創(chuàng)造了一些收入,廁所得到進一步整修、完善,配套設施一并升級。隨之而來的是如廁人數(shù)的激增。
精英們沒有在第一時間回過神來,不過學識與修養(yǎng)足以驅使他們平靜地忍受著過渡期。大家每天都有幾次被這漫長的隊伍困擾著,同時對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很顯然,有著榮譽勛章使命的專用鑰匙是不得轉贈和復制的, 這有悖學校設置此項殊榮的初衷。那么到底是鑰匙發(fā)放太過隨意, 還是這個群體中的頂尖人士一夜之間統(tǒng)一了生物鐘?
為了凸顯自己異乎常人的高貴身份, 紳士們只能提前做好一系列規(guī)劃, 盡量合理安排工作與如廁的關系,嚴格遵守先到先入的原則,還要提前設計好如何消磨排隊等候的時間。
直到有一天,校長本人在令人絕望的等待中錯過了一個重要會議。他終于意識到了形勢的嚴峻性。由此看來,精簡這支隊伍勢在必行。
天知道整個過程是如何策劃和運作的,相關人士在毫不知情的狀態(tài)下經歷了怎樣的篩選、量化考核與重新評定,新的鑰匙又是在什么時間通過何種方法發(fā)放的。大家看到的只是一扇嶄新的廁所門,更重要的是上面那道只有更少數(shù)人才能打開的鎖。原有的鑰匙悉數(shù)作廢,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些沒拿到新鑰匙的人自然苦惱了或長或短的一段時間,也就釋然了。只有一位老教授深為所動,久久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他是誰?赫赫有名的盧卡申科教授,年事已高,滿頭白發(fā),資歷最老,是第一批享此殊榮的頂尖人物。驕傲和固執(zhí)使得他為自己鳴不平。他先是心存幻想,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用原來的鑰匙去開門——自然行不通。希望破滅后,他開始頻繁地找機會去校長辦公室,試圖以存在感贏回那尊貴的福利。但斯文儒雅的校長要么是沒有理解他的真正意圖,要么是有意顧左右而言他。自尊又不允許這位教授直截了當。
在遭遇了種種挫敗之后,盧卡申科教授決定使出作為文人的最后手段:給校長寫一封申請書。
教授端坐在書房桌前,面色凝重。他鄭重地拿出一張公文專用紙,工工整整地在第一行正中間寫下“申請書”三個大字。緊接著,腦海里有一句話呼之欲出:“請停止對我的傷害!”但是稍加鎮(zhèn)定,寫出來的句子變成了:“請批準我使用……”他寫不下去了。難道能寫“您的廁所”或者“校長專用廁所”這類蠢話嗎?可是不然又該如何表達呢?此時,博學多才的他竟顯得無所適從,像極了考場上編不出作文的差生。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撕碎那張裝腔作勢的申請書,但思前想后沒有動手。這是原則問題,他硬著頭皮也要寫下去。深夜已至,紙上終于呈現(xiàn)出完整的一句話:“請批準我使用專門衛(wèi)生間?!苯淌陂L出了一口氣,拭去額頭的汗珠。
接下來的事就容易多了。要寫出申請的依據(jù),也就是得列舉那些他早已爛熟于心的功績。于是他開始細數(shù)自己何時獲得過何種獎項,像填表格一樣標上序號。不知不覺,一張紙已經用完了,需要另起一張。在申請書的末尾,教授一筆一畫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折好這份“杰作”,裝進信封,放入隨身的公文包,如釋重負。他發(fā)誓要堅決捍衛(wèi)自己被侮辱和被損毀的尊嚴和榮譽,這份申請書將是他最鋒利的武器。
第二天一早,教授就把申請書交到了教務秘書手里。轉交時,校長看著信封若有所思地說:“真是罕見啊,這么多年,他還是第一次提出書面申請。會是什么重要事件呢?”然后又轉向秘書,“對了,盧卡申科教授的新鑰匙給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