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垚,甘肅秦安人,1990年生。小說散文見于《南風》《五臺山》等刊。
從火車站出來,我再也沒有心情擠上公共汽車了,攔一輛出租車,用“奢侈”回報一下漫長而艱難的路程。穿過火車站附近擁擠的馬路,出租車終于駛上寬闊暢通的高架橋,開始疾馳。輪胎摩擦油亮的路面,沙沙作響,飽含速度和力量,窗外閃過應接不暇的建筑和各種Logo。新世界就在前方,就在那些樓宇間的某個地方。我激動又急迫。
三十個小時之前,當我還在另一個地方的火車站昏昏欲睡時,不銹鋼柵欄被打開,人潮漫卷,涌向通道。我的拉桿箱缺少一只轱轆,我無法讓它隨我奔跑起來,只能提著它。它的重量使我身體向右彎曲。就這樣,磕磕絆絆,來到站臺上,一邊尋找車廂,一邊前行。凌晨兩點半的站臺,霧氣蒙蒙,籠罩其中的枕木、石子,以及站臺上的工作人員,都顯露出深夜不得酣眠的惺松。燈光灑在我身上,濕漉漉的,倒是讓我清醒了幾分。人群爭先恐后,朝著各自的車廂奔跑,我落在了后面,直到倉促的電鈴收盡最后的聲響,關(guān)門的前一刻,我才被乘務員用手一推,塞進了車。
乘務員用手中喇叭喊著“往里走,往里走”,可我前面的人,仍將寬大的后背堆在我臉上。這趟綠皮車自西向東,從烏魯木齊開往青島,途徑很多站點,且是開學季,票價又很便宜,因此人多得可怕。
我像一顆洋芋擠進了一堆洋芋中。
過了十分鐘,那些像是去打工模樣的男人,終于把臃腫的蛇皮袋安置好了,前面寬大的后背也總算從我臉上移開。我從車廂連接處往里挪動了一點,方便面、燒雞、烈酒和腳臭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
列車開動了,慣性讓我整個人前傾了一下。對面站著一個年齡和我相仿的姑娘,車廂的擁擠讓她一臉無奈。我將目光探向車廂內(nèi)部,看到灰撲撲的人群中,有幾個衣著靚麗的女人,睡姿并不優(yōu)雅,頭靠在椅背上,嘴巴圓張,面皮浮腫。不時,有小孩的哭聲響起,尖利,突兀,被吵醒的人們面帶惱怒。立在過道上的人,背靠在椅脊上,站著睡覺,腦袋搖搖晃晃。還有一些人,實在太累了,將自己塞進車座下面。好在車廂的連接處有絲絲涼風鉆進來,幫我消解著那種渾濁,讓我感到有一絲寬慰。
對坐火車的最早渴望,來自童年玩伴優(yōu)生,優(yōu)生的整個童年因為乘坐過一次火車而顯得與眾不同,讓人羨慕不已。那是一輛從鄰縣將洋芋運輸?shù)酵獾氐幕疖?。因為他外公是一個生意人,他的童年因此有了這么一件可以不停向我們炫耀的輝煌事跡。十幾年之后,我終于坐上了火車。若不晚點,這次旅程需要站立27個小時,才能抵達目的地,好在我有忽略兩岸猿聲的心境,因為我的大學就在前方等我。
對處境相似的兩個陌生人而言,誰先開口講話,已經(jīng)不需要一點矜持作為前奏。我對面的女孩,早已猜出了我的身份。她先于我開口。她大三,再有一年便要畢業(yè),她說她要在泰安下車。而我要去的是濟南。
話題打開,姑娘問到我所學的專業(yè),我向她透露了我報考專業(yè)的秘密。我原本報的是車輛工程。在此之前,在我的鄉(xiāng)土世界中,在我的初中時代,一輛十九座的中巴,一端連著縣城,一端連著我中學所在的那個山梁。當我無數(shù)次坐在魏峰中學傍晚的操場上,百無聊賴準備散學時,無意間抬頭,眼皮一撩,總看到班車從梁頂跑過,我把對遠方的一些幻想,寄托給這輛班車,而司機那種神氣,更令十幾歲的我覺得神秘、向往又難以企及。追溯到更早的歲月,我的小學老師,則反復強調(diào)好好學習的結(jié)果之一便是能開上小汽車。汽車是我能感知到的為數(shù)不多高級而美好的事物。當我得知選報車輛工程專業(yè)在學習時可以接觸到汽車,更重要的是,畢業(yè)時可以拿到一本駕駛證時,我不假思索地報考了這個專業(yè)。
我告訴姑娘,盡管我報的是車輛工程,但被調(diào)劑了志愿,錄取通知書告訴我,我要學習的專業(yè)是電子信息工程。
火車已駛出蒼茫的夜色,車窗外開始泛白,困意讓姑娘臉皮浮腫,我想我應該也是一副狼狐的樣子,我感到兩只腳是一種腫脹的存在。整個夜里,我們站著說了許多話,姑娘以師姐的身份告訴我她初上大學的困頓,她所表達的意思,大概類似于人生最好的狀態(tài)是“花未全開月半圓”。她告訴我,你剛剛過去的暑假,應該是最美好的日子。
她說她剛上大一時,幾乎每天都在天津室友質(zhì)疑的眼光中度過,當她問及一個她不理解的事物,室友總是掩嘴而笑。開始上計算機基礎課,她不知道“Microsoftoffice”是什么。交作業(yè)的時候,她對“E-mail”一無所知。她搞不明白怎么壓縮一個文件,又難以啟齒。她的計算機知識近于空白,更致命的是,她和我一樣,學的專業(yè)是電子信息工程。她帶著用鋤頭在地上刨出一個坑窩的經(jīng)驗,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C語言是怎么用*在電腦上排出一個菱形的。一桶水倒進缸里,可以被輕易地看見和理解,但是一個文件又是怎么傳到U盤里的?我聽出來,她和我一樣,一直被養(yǎng)育在鄉(xiāng)土的安定和純粹高中生活的寂寞里,從小看到的只有農(nóng)具、莊稼,以及后來那些不得不硬著頭皮啃下的課本。生活場域、人際關(guān)系的微妙變化,將她的大學時代孕育出無盡的迷茫。
我是個資質(zhì)平庸的學生,小學時,老師將后進生比作洋芋,他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是“洋芋拉到北京上海還是洋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是聽著他“洋芋拉到北京上海還是洋芋”的言論默默自卑的。所以,對我考取的大學還比較滿意。這是我人生履歷中一個重要的時刻。我覺得自己仿佛擺脫了沉重的舊歲月,浩大的志氣蕩于胸間,這也是支撐著漫長旅程的一種力量。姑娘大學初期的迷茫,并不能令我感同身受,望著車窗外的世界,我很深遠地想著未來,想著遠大前程。我的面包當然不會再是洋芋。
我們似乎說過相約登泰山之類的話,她是那一趟車中陪我說話最多的人。在又一個黎明快到來的時候,我們揮手作別,她在泰安下了車,我繼續(xù)東進。
從出租車上下來,我的大學生活拉開帷幕。
在大學,我首先面臨的是那個叫云蕾的姑娘所遇到的困難,她的講述恰如其分地吻合了我的大學生活。我突然想起人類史,我像是一個在科學革命前睡著的人,醒來時看到微軟的操作系統(tǒng),聽到iPhone鈴聲,竟不知道大學是地獄還是天堂。
一些詞語成了大學里彌漫的風尚,“能力”便是其中之一。我不幸地發(fā)現(xiàn),在“能力”范疇之內(nèi)的幾乎所有事物,我對它們而言一概都是局外人。三蕃五次之后,就表現(xiàn)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我開始思考我為什么要上大學,我為什么上了大學還痛苦,我之前為什么只能接受西北貧寒之地那樣的教育。學校資源匱乏,直到高中,學校依然沒有宿舍,我需要租住在農(nóng)戶自建的簡易房里,忍耐嚴寒而漫長的冬天。學校僅有的幾臺電腦,大部分時候都在死機狀態(tài)我日日夜夜都在一種挫折感里,急于尋找一個情緒的出口。我小學時代的老師說過的話浮現(xiàn)于腦海,我深刻地意識到,洋芋拉到北京上?;蛟S真的還是洋芋,我和那個姑娘,多么像西北的兩顆洋芋。
課余,我?guī)е鴿M腦子的混沌在校園里亂晃。那時候,科技樓對面還未設置名噪一時的火車餐廳,而是一塊空曠的荒地。那塊荒地,像極了中學時代學過的地壇。大多數(shù)時候,我就躲在那里,如史鐵生所說,“僅為了那兒是一個可以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在那里,我重新閱讀了《我與地壇》,開始沉迷于那樣一種詰問的語氣,回環(huán)往復的思考,對母愛的描述,對朦朧溫馨的往事的回念。在那里,曾經(jīng)也有過一小片的洋芋,盡管它的名字已經(jīng)變成了土豆,可我一眼就認出了它們熟悉的模樣。那不僅是一片洋芋地,更是一片心靈的需求之地,一片情感的安置與釋放之地。
閱讀成了我逃避迷茫的一種方式。而掛科的憂慮、畢業(yè)的壓力又時時提醒我,不能辜負大學以前所有的時間。若掛科,若延遲畢業(yè),我將帶給家里災難性的打擊。我意識到了我不能掉隊,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我很可能就會被社會淘汰。在這樣的知行歧出中,我更加分裂。我開始嘗試著寫下一些文字。直到今天,QQ空間還彈出多年前的一些狀態(tài),主要以迷茫、煩惱、痛苦的情緒以及各種用于解釋世界的空洞句子為主。這種閱讀和情緒的宣泄,并沒有使我從混沌走向有序,我依然自卑、敏感、獨來獨往,覺得自己一無所能又無比高傲。
專業(yè)課的學習成績并不好,去圖書館閱讀無關(guān)專業(yè)的書籍變成了一種習慣。最喜歡去二樓的期刊室,在那里找合適的期刊,試圖在上面發(fā)表一些文字。第一次在期刊室的雜志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我有了一種破局的錯覺,以為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能力”的范疇里面。我甚至幻想,我將來是不是能成為一個作家。
周末的下午,我開始背上包,一個人爬上校園南邊叫“雪山”的青綠山丘。
“雪山”滿足了我對大學自然環(huán)境的全部想象。山如懷抱,在廣闊的校園南側(cè)勾勒出雙臂欲要圍攏的姿勢,看第一眼的時候,我就迷戀上了它。從小,目之所及,乃是黃土高原上褐色的土山,有著原始而蒼涼的容顏,不夠自然,像人與自然抗爭的那種自然。我鉆進“雪山”蓊郁的松柏林,在密林深處的石頭上,拿出稿紙,若有所思地構(gòu)思,寫上一下午的開頭,然后放棄,再爬上學校附近的蔣山或蓮花山,在野草和松木中間開始無盡的幻想。這泰山余脈默默陪著我,一直陪我到夕陽西下,我一個人慢慢悠悠回到宿舍。
將注意力從自己身上轉(zhuǎn)移,是在大三的暑假。暑假回家,去了我們縣城的一個工地。去工地上應聘,老板不在,帶工的年輕人穿一雙明亮的皮鞋,梳分頭,給老板打了一個電話,描述情況。老板的意思,我扛也不能扛,抱也不能抱,吃不了苦,恐怕三兩天之內(nèi)會走人,沒有意愿要收留我做個小工。等我走遠了,帶工的年輕人又喊我回去。他開出極低的工價,和掃垃圾女人的一樣,一天六十。我滿口答應下來。
一口氣干了三十天,中途沒有休息,一千八。用這些錢,我買了一部小米智能手機,突然就和同學有了共同話題。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能改變某些事情。
大四后一學期,在駕校,我認識了一個同學。女生。她長得不算漂亮,性格極其開朗。我們有相同的困擾,總是手忙腳亂,顧此失彼,常常被教練責罵。這時,她總能一笑置之,自嘲自解,然后重新來過。在她那里,我一下子學會了自嘲,人就放松起來。路考完畢,沒有意外,我倆都未通過。下次考試,已經(jīng)是要去單位報到,時間完全來不及。就在我準備放棄的時候,她找到了駕校的領(lǐng)導,爭取了一次提前補考的機會。我有了一本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駕駛證。這歸功于她。
在大學里,我迷霧重重,回環(huán)往復地對自己提問。有的問題,找到了答案,有的問題,至今還沒有答案。但我還是慶幸經(jīng)歷了那段歲月,經(jīng)歷了心靈的顛簸與淘洗。
離開校園時,我擁有了一個四肢健全的拉桿箱,我拉著它獨自離開校園。在QQ空間里,我寫下了至今為止還沒忘卻的告白:我知道,洋芋拉到北京上?;蛟S還是洋芋,就讓洋芋還是洋芋吧,它不必是粉條,也不必是薯片。我知道,真的要離別了,在長長久久的離別之后,年月會以其悄無聲息的力量使我這些濃烈如酒的情緒緩慢揮發(fā),最后變成干凈如水的記憶。我不知道,關(guān)于離別的記憶在后來怎樣的日子里將長久地干涸,這個夏天會不會依舊普通得面目不詳?有一天,我涮完了奶瓶,買回了尿不濕,擦完了地板,擦完了汗,我會想念你們,并且懷著巨大的平靜,注視我們在這里的日子。我替你們向時間要些造化,愿我們都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大學畢業(yè)后,我應聘到青島的一家企業(yè)。在老家度過短暫的假期,去報到的那天,乘坐的依然是上學時的那趟綠皮車,不過那是七月,不是開學季,車票沒那么緊缺,且單位說報到的臥鋪車票可以報銷。我是躺著去青島的,與上學時站立或坐著相比,躺著的行程,算是大學四年送給我的福利。
上大學的時候,我就渴望去青島,去海邊的城市。每年學校放長假的時候,也動過到青島一耍的念頭,但因為囊中羞澀,也因沒有合適的旅伴,便一直沒有成行。這一次,我坐過四年的那列綠皮車,終于將我送達了終點站。我是黃昏的時候到達單位的,老同事幫我安排了食宿,我便匆匆跑出公司大院,去向海邊。在離公司不遠的海邊,我仁立了好久,看著浪花從海天相接的遠處轟轟隆隆奔涌而來,心情平靜又安詳。在海邊,我一直待到夜幕降臨,當海面上的燈塔亮起的時候,我打定主意要在這座城市里生根發(fā)芽、成長結(jié)果。在這座城市里站穩(wěn)腳跟,就是我前行的燈塔?;厮奚岬穆飞希粚每吹膽偃?,在棧道上拍婚紗照,夜幕里的霓虹燈照著他們,他們依偎在一起,看起來那么幸福,那么美滿。
入職流程結(jié)束,我和其他兩個同事被安排在煙臺做一個項目。
高低床已在小區(qū)租來的房里就位,鋪褥子,套被罩,這些多年來頻繁發(fā)生在各地的動作,在那一次,非同尋常地具有儀式感。那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鋪在床上的床單,上面的圖案和顏色,看起來新奇而靜穆。我們?nèi)齻€新人共同享有一間臥室的空間和黑夜。我睡在上鋪,他們兩位在不同的下鋪。
白天,我們一起走一段路程去工地。
這個工地,是個商業(yè)綜合體,人員密集,施工電梯不停地運輸材料、設備和施工人員。站在吊籠內(nèi)離開地面,吊籠慢慢升高,腳下的世界越來越遠,越來越小,遠處的世界卻越來越清晰,無數(shù)高樓呈現(xiàn)在我眼前,我看清了城市黑壓壓的樣子。我們擠出懸浮于空中的吊籠,踏過同樣懸空和抖動的竹架板,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大型機器正在轟鳴,切割所造成的火花四處開放,那些白茫茫和灰蒙蒙的懸浮物飄蕩在空中,讓人呼吸困難,最終灰頭土臉。
灰白的混凝土地面上,機關(guān)重重。堅硬的鋼筋頭和釘子,一不留神就會戳穿鞋子。這樣的環(huán)境,觸動了我下鋪的同事。他站在項目的樓頂,望著中午碧藍的大海和白色帆船,汗涔涔地感嘆,工作怎么會是這樣?工作不應該是穿西服、打領(lǐng)帶、指手畫腳就可以的嗎?他說,我和你們有點不一樣,我完全可以不來工地的。我下鋪的同事離開了工地,結(jié)束了和我們共享同一個空間的黑夜,奔向了他更光明和鮮亮的前途。他走后,項目經(jīng)理掃了我兩眼,怎么搞的,你們90后一點苦都不能吃嗎?我說領(lǐng)導你放心,我農(nóng)村的,我不怕苦,我要學本事呢。項目經(jīng)理嗯了一聲,又掃了我一眼。
大學的假期我就在工地上做過小工,工地的環(huán)境對我來說,不是障礙。不過,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自打我到了這樣的施工單位,便開始不停地進行空間和地理上的移位。從渤海邊的工地到長江邊上的工地,從西雙版納到大興安嶺…網(wǎng)購的地址幫我統(tǒng)計了這些位置,長長的地址列表,蔚為壯觀。這些地址充滿曲折、辛酸和悲哀。當我從黯淡潮濕的地下室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完成一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和文字,疲憊地躺在床上時,會無端想起小時候。小時候,夏天,陰暗的洋芋窖里儲藏的洋芋,生出長長的芽,據(jù)說這芽有毒,不能食用,需要將每一顆洋芋上的芽掰下來?,F(xiàn)實像極了我的那雙手,無論我腦子里生發(fā)出什么獨辟蹊徑的想法,統(tǒng)統(tǒng)被它無情地掉。我一天的工作,和掰一天洋芋芽的意義其實是一樣的。
身邊的人,關(guān)于前程最多的定義,和房子、票子、面子有關(guān)。我的一個同事告訴我,如果你在青島擁有一套房子,就戰(zhàn)敗了六成的同齡人,當然,我一直不知道他出此言的依據(jù),但我對此深信不疑,因為我沒有。我離及格還有很大的距離,我還流離在人間,一天、一月、一年。后來,我落魄回鄉(xiāng),像當初被乘務員最后一個塞進火車那樣,結(jié)婚生子。
現(xiàn)在,我輾轉(zhuǎn)于各個城市,面對那些斑斕的色彩,時常想起獨自在家的妻兒。有時候,內(nèi)心深處壓制多年的那種卑怯還會沉渣泛起。我責備自己,但如若我再狠勁一點,再努力一點,事情會不會有所改變?有時候,我又會給自己一點安慰:我至少為這流光溢彩的城市貢獻了我的力量,我讓那些建筑變得冷暖適宜,光照合理。如若我再努力一點,那么,我是否會完成生活和命運的徹底修改,會有另一列車載我到另一種生活里,就像那顆洋芋,種在另一片土地里?我不知道,但無論如何,我還是在繼續(xù)走向?qū)?,走向種種可能性,走在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