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在上期文章中,沃萊·塔拉比為諸位系統(tǒng)地呈現(xiàn)了早期非洲科幻文學發(fā)展脈絡——從口述傳統(tǒng)中的神話傳說一路追溯至21世紀初的現(xiàn)代書寫。他從探討非洲早期帶有推想色彩的神話故事開始,深入分析涵蓋多個國家和語種的、從殖民時期至獨立時代的一系列重要作家的代表作品,揭示了非洲科幻如何在文化融合中形成的自身獨特風貌。本期,他將繼續(xù)上期的講述,并在介紹當代非洲科幻文學之余,將筆墨灑向非洲未來主義、科幻粉絲群體等更為寬廣的相關領域。因為在作者的常用語境下,科幻并未與奇幻、恐怖和烏托邦等類型文學嚴格區(qū)分,而是作為推想文學的一個子類別存在和出現(xiàn),所以本文更多使用包括“科幻”在內(nèi)的“推想”一詞。
2000年至2010年初,各種因素的交織使非洲科幻小說得到了更廣泛的認可,相關作品不斷出現(xiàn)在印刷品和媒體上,并被清晰地分類出來,在全球范圍內(nèi)推廣營銷。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互聯(lián)網(wǎng)推動的:互聯(lián)網(wǎng)的傳播和影響使人們能夠繞過傳統(tǒng)的出版把關人,進行數(shù)字出版和傳播,以及建立對推想小說感興趣的網(wǎng)絡社區(qū),使得作品直接接觸受眾。
在此期間,首批開創(chuàng)性的、受到廣泛歡迎的推想小說不斷涌現(xiàn),比如尼日利亞裔美國作家恩尼迪·奧科拉弗(Nnedi Okorafor)2010年發(fā)表的《無懼生死》(Who Fears Death,一部以末世的非洲為背景的科幻小說)、埃及作家艾哈邁德·哈立德·陶菲克(Ahmed Khaled Towfik)于2008年發(fā)表的《烏托邦》(Utopia,一個在貧富分化的世界中出現(xiàn)賽博朋克元素的故事),以及勞倫·布克斯(Lauren Beukes)于2008年出版的《莫西之地》(Moxyland,一部發(fā)生在大流行病后的元宇宙里,以開普敦為背景的賽博朋克生態(tài)恐怖主義漫游小說)。
紙漿小說雜志《吉姆叢林》(Jungle Jim)在這一時期問世,刊登了許多推想小說和各種帶有漫畫風格插圖的故事。
除了出版,其他行業(yè)的風向也在變化。2010年,瓦努莉·卡修(Wanuri Kahiu)的《呼吸》(Pumzi,2009年)榮獲戛納獨立電影節(jié)最佳短片獎。這部以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三十五年后為背景的電影,常被看作第一部肯尼亞科幻電影。由南非導演尼爾·布洛姆坎普(Neill Blomkamp)導演、彼得·杰克遜(Peter Jackson)擔任聯(lián)合制片人,講述外星人生活在約翰內(nèi)斯堡貧民窟的科幻動作片《第九區(qū)》(District 9,2009年)獲得了四項奧斯卡提名。尼日利亞電影制作人尼伊·阿金莫拉揚(Niyi Akinmolayan)在以尼日利亞為背景的動作片《卡尤拉》(Kajola,2010年)里采用了大量開創(chuàng)性的本地化CGI技術,盡管制片人和影評人都對這部影片給予了負面評價,但它在當時還是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在漫畫方面,雖然非洲超級英雄漫畫的受歡迎程度有所下降,但仍有不少此類漫畫作品在當?shù)爻霭?,或在報紙上刊登。例如?995年至2011年間在肯尼亞報紙上刊登的漫畫《阿克漢》(Akhokhan),作者是居住在肯尼亞的加納人弗蘭克·奧多伊(Frank Odoi)。
可以說,津巴布韋的艾弗·哈特曼(Ivor Hartmann)編輯出版的《非洲科幻小說選》給這一階段的非洲科幻小說史畫上了句點。這本選集就好像承認了正在進行的擴張一樣,標志著全球對非洲推想小說的看法出現(xiàn)轉折。
自2010年起,全球對非洲推想小說的認可度顯著提高。非洲科幻小說、電影、漫畫和藝術方面的活動呈爆炸式增長。
2016年,非洲推想小說協(xié)會(ASFS)成立。2014年,第一本完全專注于推想小說的雜志《奧邁那那科幻》(Omenana SF)創(chuàng)辦。一系列作品得到出版:《非洲科幻》(AfroSF,2013年)、《賈拉達的非洲未來》(Jalada's Afrofutures,2015年)、《未知領域:來自非洲的新推想短篇小說》(Terra Incognita: New Short Speculative Stories from Africa,2015年)、《非洲未來主義:故事選集》(Africanfuturism: An Anthology,2020年)、《非洲崛起》(Africa Risen,2022年)等。這些都為新生代的作者提供了機會,使他們開始產(chǎn)出有創(chuàng)造性的、引人入勝的新作品。
在此期間,代表作為《玫瑰水》(Rosewater,2016年)的塔德·湯普森(Tade Thompson)、代表作為《古老的漂流》(The Old Drift,2019年)的納姆瓦莉·塞爾佩爾(Namwali Serpell)、代表作為《太空中的尼日利亞人》(Nigerians in Space,2014年)的德吉·布萊斯·奧盧科頓(Deji Bryce Olukotun)、代表作為《伊費-伊約庫,伊馬德尤努阿格本的故事》(Ife-Iyoku, the Tale of Imadeyunuagbon,2020年)的奧格尼喬夫韋·唐納德·??伺峄∣ghenechovwe Donald Ekpeki)、代表作為《黑夜制造的野獸》(Beasts Made of Night,2017年)的托奇·奧涅布希(Tochi Onyebuchi)等作家也紛紛在國際上獲得好評,斬獲獎項。其中,尼狄·奧考拉夫(Nnedi Okorafor)的《賓蒂》(Binti,2015年)獲得了雨果獎和星云獎的最佳長篇小說獎。
這一時期,帶有科幻元素的電影在各大洲龐大的電影產(chǎn)業(yè)中不再難覓蹤影。其中一些電影,如盧旺達與美國合拍的《海王星霜凍》(Neptune Frost,2021年)獲得普遍贊譽,并提名美國獨立精神獎最佳攝影獎。就連尼日利亞本土制作的《戰(zhàn)士》(Ratnik,2020年)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收獲的贊譽甚至遠勝幾年前的《卡尤拉》。該片講述了一名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士兵為挽救妹妹的生命,返回家鄉(xiāng)面對戰(zhàn)爭機器的故事。
非洲科幻漫畫也呈現(xiàn)出蓬勃發(fā)展的勢頭。獨立藝術家和漫畫出版商在非洲大陸如雨后春筍般不斷涌現(xiàn)。羅伊·奧庫佩(Roye Okupe)的YouNeek工作室在科幻漫畫和動畫中向大家展示了非洲角色。該工作室創(chuàng)作的《戰(zhàn)后瑪麗卡》(Malika:Warrior Queen,2019年)和《E.X.O:威爾·威廉姆斯傳奇》(E.X.O: The Legend of Wale Williams,2015年)算是非洲對“鋼鐵俠”的某種回應。伊約布·納撒內(nèi)爾(Ejob Nathanael)的《阿納吉》(Anaki)描述了神話與科技并存的未來非洲社會?!澳崛绽麃喡嫻埠蛧背霭媪思隆ゑR?。↗ide Martin)和威爾·阿韋倫杰(Wale Awelenje)創(chuàng)作的《守護統(tǒng)帥》(Guardian Prime)。該作品講述了一個身披綠白相間國旗,具備飛行、力量、速度等方面超能力的英雄的故事。比爾·馬蘇庫(Bill Masuku)的《剃刀俠》(Razor-Man)講述了津巴布韋一位打擊犯罪的義務警員的故事。另外,還有加納的法里達·貝德維(Farida Bedwei)創(chuàng)作的殘疾人超級英雄連載漫畫《卡姆扎》(Karmzah)。一些非洲數(shù)字漫畫出版商也在為當?shù)睾腿蚴袌鲋谱髟瓌?chuàng)內(nèi)容,包括“斑馬漫畫”“狂喜”“旋渦漫畫”“佩達娛樂”“伊坦漫畫”等。
同一時期,通過視覺媒體,以非洲文化與未來主義題材融合為特征的非裔未來主義(Afrofuturism)獲得了巨大的知名度和迅猛的發(fā)展勢頭,并因此躋身主流。尤其是在漫威電影《黑豹》(Black Panther,2018年)上映前后,這一勢頭達到了頂峰。這一狀況也影響了非洲推想小說在全球的知名度,并引發(fā)了關于非裔未來主義與非洲大陸推想小說傳統(tǒng)之間關系的討論。此處的非裔未來主義主要與非洲移民社群有關。正如南非作家莫哈萊·馬希戈(Mohale Mashigo)在其文學、科幻和奇幻小說集《入侵者》(Intruders,2018年)的序言中所說:“我相信,生活在非洲的非洲人需要一些與非裔未來主義完全不同的東西。我不打算創(chuàng)造一個詞組,但請大家隨意。”
差不多算是一種回應,尼狄·奧考拉夫于2019年創(chuàng)造并倡導了“非洲未來主義”(Africanfuturism)一詞,它有別于博茨瓦納視覺藝術家和學者帕梅拉·法齊莫·孫斯特倫(Pamela Phatsimo Sunstrum)在2013年首次使用的“非洲人的未來主義”——在一篇探討非裔未來主義和非洲未來主義之異同的文章中使用的、早期但相關的版本。奧考拉夫將非洲未來主義定義為科幻小說的一個子類別。它植根于非洲文化、歷史和非洲人的視角,探索未來、技術、觀點和進步,并擴展到散居海外的黑人。從本質上講,非洲未來主義將作品的中心轉回了非洲大陸,它強調(diào)多元化敘事、文化特異性和對非洲身份的頌揚,不再以西方為中心。因此,“非洲未來主義”對于許多現(xiàn)代非洲科幻作者的創(chuàng)作來說是一個有用的術語。但即便如此,它也不具有普遍性,關于它的爭論至今廣泛存在。有些非洲作家對“非裔未來主義”這個術語并無異議;有些則喜歡使用其他更寬泛的術語,如“以非裔為中心的未來主義”;還有些人對更大范圍內(nèi)的“推想小說”并無異議,認為根本不需要使用任何標簽。與所有身份認同問題一樣,準確性仍然難以捉摸,除非有人提出要求,否則并不需要準確性。就像尼狄·奧考拉夫對自己的作品所做的那樣,她非常清楚自己的作品應該被稱為“非洲未來主義”。
非洲科幻和奇幻小說的主要獎項是諾莫獎(Nommo award),獎金由尼日利亞裔英國企業(yè)家和教育慈善家湯姆·伊盧貝(Tom Ilube CBE)贊助。諾莫獎旨在表彰非洲人創(chuàng)作的推想小說作品,由非洲推想小說協(xié)會成員提名作品并投票選出獲獎者。
獎項共分四類:伊盧貝獎最佳推想小說獎、諾莫獎最佳中篇推想小說獎、諾莫獎最佳短篇推想小說獎和諾莫獎最佳圖像推想小說獎。首屆頒獎典禮于2017年11月在尼日利亞阿克節(jié)上舉行,最近兩屆頒獎典禮均與世界科幻大會同期舉行。
非洲科幻曾有一個斯瓦希里語科幻小說獎,名為“尼亞博拉科幻小說獎”(Nyabola Prize for Science Fiction),旨在促進斯瓦希里語科幻小說的創(chuàng)作,尤其是激勵十八至三十五歲的年輕作者,但該獎項似乎已經(jīng)中斷。
許多非洲人主要用英語、法語和阿拉伯語寫作,因此有資格參選大多數(shù)國際獎項,其中一些人還獲得了雨果獎、星云獎、阿瑟·克拉克獎等。
非洲大陸還沒有專門針對科幻文學的大會或活動,但有幾項活動中都有科幻作品的身影。這些活動包括阿凱圖書藝術節(jié)(尼日利亞)、開普敦開放圖書節(jié)(南非)、寫作主義節(jié)(烏干達)等文學節(jié)。還有一些漫畫大會,如埃及的開羅漫畫大會、南非的非洲漫畫大會、肯尼亞的內(nèi)羅畢漫畫大會、尼日利亞的拉各斯漫畫大會等,都將科幻書籍、漫畫和電影納入了他們的活動項目。
在非洲大陸,有組織的、能持續(xù)下去的科幻奇幻小說愛好者圈子非常少。歷史最悠久的是位于南非的科幻與奇幻南非俱樂部(SFFSA)。它成立于1969年6月,每月第三個星期六舉行會議。他們出版了名為 《探測器》(PROBE)的俱樂部雜志,還舉辦短篇小說比賽“新星杯”(Nova),獲獎作品將刊登在《探測器》上。據(jù)《探測器》編輯蓋爾·賈米森(Gail Jamieson)介紹,他們正在積極努力,以使俱樂部與它所身處的社會更搭襯。
近期而言,醫(yī)學博士、教授和作家奧薩姆·阿布德·艾哈邁德·贊百里(Hosam Abd Al-Hamid Elzembely)于2012年在埃及納斯爾城成立了埃及科幻小說學會。他們定期舉行沙龍、討論和會議,并參加各類國際科幻活動。他們還出版譯著——伊馬德丁·阿伊莎(Emad El-Din Aysha)是該協(xié)會的主要譯者和審稿人,他出席了成都世界科幻大會,發(fā)表了關于阿拉伯和非洲未來主義的演講,還與筆者共同參加了一個小組討論。
非洲科幻小說就像宇宙本身一樣在不斷發(fā)展壯大。許多當代故事和小說繼續(xù)挑戰(zhàn)著傳統(tǒng),探索復雜的主題,并在過去故事的基礎上對形式進行更多嘗試。
出版商對這類小說的興趣也越來越濃厚。2023年,非洲成立了兩家專門出版推想小說的新出版社——偉達圖書出版社(Ouida Books),出版的代表作品為《鳳凰》(Phoenix),以及水雉媒體出版社(Jacana Media),出版的代表作品為《母親》(Mother)。非洲科幻小說的出版范圍越來越廣,就連非洲以外的地區(qū)也有涉獵,從而使作品的種類更加豐富。如特洛托·查馬塞(Tlotlo Tsamaase)的科幻恐怖小說《子宮之城》(Womb City,2024年)、蘇伊·戴維斯·奧孔博瓦(Suyi Davies Okungbowa)的烏托邦長篇小說《失落方舟之夢》(Lost Ark Dreaming,2024年)、托奇·奧涅布希的《巨人》(Goliath,2022年)、尼基爾·辛(Nikhil Singh)的《荼吉尼環(huán)礁》(Dakini Atoll,2024年)、忒彌·奧(Temi Oh)的《更加完美》(More Perfect,2023年)、尤金·貝肯(Eugen Bacon)的《愚人法師》(Mage Of Fools,2022年)、尼狄·奧考拉夫的《知情女》(She Who Knows,2024年)(該書是《無懼生死》三部曲的續(xù)集),還有筆者自己的作品集《不完整的解決方案》(Incomplete Solutions,2019年)和《趨同問題》(Convergence Problems,2024年,即將翻譯成中文出版)等,都在近些年出現(xiàn)。
雖然語言仍存在問題(非洲大陸大多數(shù)流行的科幻小說并未使用當?shù)卣Z言,仍然是用英語、法語或阿拉伯語撰寫),基礎設施方面的挑戰(zhàn)也限制了書籍的大規(guī)模發(fā)行(大多數(shù)非洲科幻小說來自尼日利亞和南非,約占73%),但現(xiàn)在許多年輕的非洲作家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大型的國際場所和雜志上,許多非洲文學雜志也自豪地定期出版科幻小說作品。整個非洲大陸有整整一代年輕作家(再度)擁抱了科幻小說。
還有許多積極的趨勢出現(xiàn),比如合作寫作和本土社區(qū)的發(fā)展——寫作社和共享世界觀設定開始出現(xiàn),許多合作作品涵蓋更大范圍的非洲/黑人散居地。例如,筆者所在的薩烏提寫作社(Sauúti Collective)出版了《母語:薩烏提宇宙文集》(Mothersound: The Sauútiverse Anthology,2023年)。此外,人們將科幻小說作為教育和發(fā)展工具的興趣日益濃厚,如帝國理工學院資助的非洲科幻小說應用項目,該項目與內(nèi)羅畢大學、非洲推想小說協(xié)會、英國科幻協(xié)會的《矢量》(Vector)雜志和國際黑人推想小說寫作節(jié)合作,旨在為環(huán)境政策和其他科學與社會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教育資源。
比起以往任何時候,如今的我們能更加輕松地找到世界各地的科幻小說,非洲也不例外,這讓我們有更多的途徑來想象未來。非洲科幻小說的范圍很廣,包括許多來自不同國家、文化、群體、興趣、經(jīng)歷和歷史的作品。因此,請選擇一個切入點:一本書、一部選集、一場電影,然后去看看,去沉浸和參與,讓它為你帶來樂趣,幫助你拓展思維,讓它幫助你再定義你所了解的構成非洲大陸的諸多地方——最重要的是,享受這些故事。
本柱狀圖中每個國家對應的三根基準柱從左到右依次代表:
1.該國作者的科幻奇幻作品在非洲所占比例(本圖僅展示貢獻率超過1%的國家);
2.該國人口在非洲所占比例;
3.該國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在非洲所占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