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占梅,人,作品散見于《讀者》《百花園》《小小說月刊》《紅豆》等刊。
一
冬日的天空像一張灰色的網(wǎng),灰蒙蒙地罩了下來。
我踩著上課鈴聲從廁所沖出來。校門口的大榕樹下母親正向我招手。
“你哥來信了,快,看看他找上活兒沒,有沒有住的地方,錢夠不夠。”母親一迭連聲地說著,把一封信撲在我手里。
“媽,我在上課,晚上回去看?!?/p>
“不行,”母親一把拽住我,“你去和老師說,媽病了,招你回去抓藥?!闭f著,母親隱在了大樹后。
記不清這是1987年還是1988年,或者更早。只記得正是那首《外面的世界》風(fēng)靡全國的時候,哥哥隨著家鄉(xiāng)第一批打工的隊伍離開了家,去往南方一個叫天津大邱莊的地方打工。
半大小子,愁壞爺老子,薄田寡水,土里刨食,餓不死也吃不胖,打工掙倆活錢,還能見見世面。禁不住親戚一勸再勸,母親終于點頭讓她唯一的兒子遠走他鄉(xiāng)。
事實上,哥哥的夢想是去當兵。他還有過具體的規(guī)劃,他想當了兵就去考軍校。事實上,也不見得當了兵就能考軍校。前院的張小軍、后院的辛小剛都當了兵,都沒見考過軍校,兩年后又都回來了,還是種地。可哥哥還是想當兵。但哥哥是平足,體檢時被刷了下來。
“啥是平足?”我問母親。
“就是腳底板是平的,說跑不快,”母親頗有些意難平,“你哥跑得可快了,從小到大,我的笞帚疙瘩一次也沒追上過他。現(xiàn)在這詞也多,過去我們哪兒聽說過平足?!?/p>
沒辦法,打工對于哥哥來說,是當時最好的出路。
母親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我覺得母親應(yīng)該高興。
可那些個日子,母親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一顆接一顆地抽著劣質(zhì)的煙卷。自父親去世后,母親就學(xué)會了抽煙。煙霧繚繞中,春天的化肥,我們的學(xué)費,似乎就能有了著落。東方泛白,雞鴨鳴叫,母親頂著兩個黑青眼窩進進出出,將一把樹枝塞進灶膛,干柴引燃,火苗騰一下蹕起來,點亮了母親像煙霧一樣的臉。母親挑水,劈柴,捧回雞舍的蛋,趕走門口的狗,攘一碗谷子在院里。雞鴨扎煞著翅膀瘋搶著,仰起脖子向母親“嘰嘰”地叫著,一起加入抗議行列的還有那頭肚皮一直松松垮垮的老母豬。
母親像個陀螺,家里家外地忙著,似乎總有干不完的活兒。可是那些個日子,晚飯后的母親不再縫補衣服,不再納那總也納不完的鞋墊。我留意了幾次,每到新聞結(jié)束后的7點35分,母親就開
始守在電視機前。
電視是母親花了三十八塊錢從親戚家淘來的舊電視。擺著是個電視,打開十有八九卻是“雪花”,想看一眼倪萍和趙忠祥,比去雪地里撿個鋼鎘還難。后來大家就心照不宣地誰也不提看電視的事了。不看也好,母親說,費電,耽誤我干活,還影響你們學(xué)習(xí)。
那天新聞結(jié)束,母親又把臉湊到電視機前。電視像跟母親起反應(yīng),好好的廣告,一下子成了沙沙聲。母親顯然急了,讓我趕緊去轉(zhuǎn)天線。天線有五六米長,高高地聳立在窗外。我趿拉著鞋,望著天線頂端那個縱橫交錯的鋁管兒,抱住了那根冰涼的天線。窗玻璃上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花,冰花奇形怪狀,有的像蒲公英,有的像油菜花,有的像沙灘,有的像原始叢林,不管像什么,都擋住了我看屋里電視的狀況,我只能聽著母親“向左,向右,再向左”的指揮。我的手麻木了,鼻涕冰溜子似的掛在嘴邊。我問:“媽,好了不?”
母親決絕地回了一句:“再轉(zhuǎn)?!?/p>
再也轉(zhuǎn)不動了。母親指著我罵道:“笨死你,連個天線也轉(zhuǎn)不了?!?/p>
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把自己變成天線。
那時候的日子好慢啊,一個月后,哥哥的第一封家書才平安送到母親手里。就是母親站在教室門口找我的那天。
哥哥說,他找到工作了,在電器廠車間組裝電器,活不累,兩班倒,廠里有食堂,有宿舍。廠子有咱村兩三個場院那么大,宿舍是樓房,一層一層的,他住在最高的那層,推開窗戶,伸出手好像能夠著天…
洋洋灑灑,哥哥寫了五六張紙。為了節(jié)省紙張,他把每張紙的邊邊沿沿都合理使用上了。
我開始給哥哥回信,那是我第一次寫信,以母親的名義寫給哥哥的第一封回信。信里母親說:
吾兒勿念,家中一切都好。麥子進倉,柴草滿垛。我沒病沒災(zāi),你妹考試又提前兩名。豬長胖了一點,等年底你回來,咱再宰。留一半給你們開開葷,賣一半,給你攢錢娶媳婦。雞是好雞,還在可著勁地下蛋,夠換柴米油鹽的,就是咱有點虧待人家,雞食料老趕不上趟。出門在外,你要照顧好自己,與人相處要平和,干活要盡心盡力。該花的錢不能省,不該花的錢別亂花。對了,沒事別老開窗戶,胳膊別老往出伸,天不是隨便能摸的,那么高,危險。
那天,母親就坐在我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町著我手里的筆,還是不放心。母親問:“寫完了?”
“寫完了?!?/p>
“都寫上了?”
“都寫上了。”
“問問你哥,天津有沒有咱這兒冷,比咱這兒相差多少(度)?”
信寫好,母親著急跑向大隊部,郵差早不知趕往哪一個村。大隊書記讓母親把信投在信箱。可是信封上沒貼郵票。書記說,不貼郵票,郵不走。
漫天飛舞的雪花中,母親的目光深邃,遙遠,越過整個村莊。
轉(zhuǎn)眼,天凝地閉。村頭老井的水也 緊縮著,喘息聲都沒聽見,就縮成一塊 冰坨。
老屋就像一枚貝殼,成為這個寒冷世界最溫暖的窩。
那個冬天,屋外的人躲進來,就輕易不肯出去。
漆黑的夜,白毛風(fēng)就像一個潑辣的小媳婦,帶著怒氣拍打著門窗。我卻不得不一次次打開貝殼,沖著村外那條早已被積雪覆蓋住的羊腸小路,大聲呼喊著“媽—媽—”。
風(fēng)雪裹挾著母親擠了進來。母親腳上的棉鞋粘了厚厚一層雪,雪在腳底凝固,像踩著不規(guī)則的高蹺。我一下子想起村頭老井里的那塊冰坨。
那是母親第一次去縣城,也是唯一的一次,去縣城的郵局寄給她兒子第一封家書。
那天開始,我家就開啟了寫信、寄信、收信的生活模式。
二
第二年我考上了鎮(zhèn)里的中學(xué)。
鎮(zhèn)里有郵局,我們學(xué)校門口有信箱。
那時郵寄一封信需要貼一張8分錢的郵票,每去一次郵局我買10張郵票,后來郵票漲到2毛錢,我就每次買5張。不是我多有錢,恰恰是因為我沒有多少錢,可我又不得不從母親給我有限的學(xué)費、學(xué)習(xí)用品開支中,先節(jié)省出買郵票的錢。
作為家里唯一一個不掙錢只花錢的在讀生,我自覺地承擔起給哥哥寫信,給母親念信的任務(wù)。
那時,我只是覺得,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可愛的郵政叔叔沒有因為北方壩上肆虐狂妄的風(fēng)雪而耽擱遞送哥哥寫給我們的書信,要是因為我沒及時把回信寄給哥哥,我想,母親絕不會只是罵我“笨”那么簡單。
慢慢又漫漫,多少年后,我才明白,當時的郵票對于母親,猶如土地對于農(nóng)民,春雨對于花朵。在那個年月,在那個只有靠寫信才能聯(lián)系到的日子里,雖不是烽火連三月,可是在所有母親的心中,遠方打工兒女的一封家書依然抵萬金。
家鄉(xiāng)依然貧窮,家依然貧窮。好在那個黑色的七月之后,我也走出了鄉(xiāng)情濃郁而又極具勢力的村莊。貧瘠荒涼的土地承載不了我們這一代人卑微而又偉大的夢想。異域的天空下,一種“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钡臒o奈感覺沉重地包圍著我,連接我和家鄉(xiāng)的只有那一封封殷勤的家書。
那時郵票漲到了8毛錢一張。從8分到8毛,多了72分。72分,可以買3斤精鹽,或2斤大米,可以買半斤多豬肉,或半斤多白糖。在那個貧瘠的只能從土里刨食的年月,在那個把每一分錢都必須花在刀刃上的年月,母親對所有物價的上漲都持痛恨而又無奈的態(tài)度,唯獨對于這一枚枚小小的郵票,無論怎么漲價,母親始終保持一種虔誠的尊重和理解一一她說,郵遞員多辛苦啊,漲也是應(yīng)該的。
哥哥沒回來,我又出去。家里沒了識字寫信的人,難捱的日子里,母親把攢了一個月的雞蛋送到鄰居大哥家,托他去縣城賣了又幫忙買回一大堆郵票。那時,母親一定覺得,思念和牽掛就是這些嶄新的郵票,她在這頭,我和哥哥在那頭;捧著這些郵票,她也一定覺得,她和哥哥、和我之間就是隔著山隔著海隔著千里萬里都有了極大的保障。后來鄰居大哥和我說:擺弄著那些郵票,那天你媽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可那時的村莊早已成了“空心村”,能提筆寫字的人不多,孩子們又都在離家?guī)资锏氐膶W(xué)校讀書,念信寫信就成了母親日常生活中最大的難題。這難題絲毫不亞于母親在雨中搶麥,在雪后拾柴。姥爺曾是我們那一帶民國后期有名的醫(yī)生,自己坐診,姥姥抓藥,母親作為家中長女,學(xué)習(xí)上,姥爺姥姥是傾注了好大心血的??上赣H不愛紙筆偏喜紅妝,沒事弄一堆針頭線腦描龍畫鳳?!靶嗯豢傻瘛保K于有一天,姥爺對母親失去耐心,任其自然發(fā)展。
多年后,母親成為我們那一帶有名的“繡娘”,父親去世后,母親靠著給別人縫縫補補勉強支撐著我們兄妹的生活。倘是姥爺在天有靈,我想他一定會心疼并怨怪自己女兒當初的任性吧。
好在母親還是認識一些簡單的字的,經(jīng)歷過生活的鞭撻,每每談起,母親語氣中都是滿滿的遺憾和后悔,她總是拿她這段經(jīng)歷告誡我們,“這世上沒有比學(xué)習(xí)更幸福更輕松的事了?!?/p>
時光流逝,歲月在母親心里沉淀的不是詩書不是文字,而是艱難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和對遠方兒女的牽掛與思念。于是,那間孤獨的小屋里,一盞昏暗的燈光下,對著我和哥哥的書信,母親翻爛了那本早就沒有了目錄、偏旁也不全的《新華字典》。
那一年,我的第一篇散文《鐘老人》在河北省《中華青少年文學(xué)報》上發(fā)表,全國各地文友的來信雪花一樣飄來。我陶醉在文友們的贊美祝賀聲中,每天下班后的首要任務(wù)就是拆信,看信,寫信。那一年我的腳步像信紙一樣飄著,公司門口那個綠色的信箱像熟悉那個年長的郵差一樣熟悉了我。
說是為了讓母親高興,其實那些小小的信里也有意無意地裝著我小小的虛榮心,我把我發(fā)表文章的底稿恭恭敬敬地譽寫在一頁頁方格稿紙上,隨信一起寄給母親。我想象著母親聽著別人像朗誦課文一樣朗誦我文章時的驕傲。
我自恃念了幾年書,自恃有一點點文采,盡量把每一封寫給母親的信都寫到極致,都當作老師布置的作文來寫,只要高興了,有時間了我就一筆一畫認認真真地寫,忙起來就想學(xué)學(xué)別人的連筆字,卻又連不好,連得龍飛鳳舞,連勾帶拐。后來,我才知道母親找人讀信時,太多的文辭總是讓她一知半解,或者查字典找不準我的字時,母親急哭了好幾次。我還知道,對著那本破爛的字典,母親在我們用舊的方格作業(yè)本背面,一筆一畫地練了好長時間的字??赡赣H終究沒有提筆給我寫信,她怕我像她不認識我的字一樣認不準她的字,而著急。
一封信從寫出到寄出到收到,最快也得一個星期,趕上數(shù)九寒天還要拖上兩三天,這樣一個月最多也就能和母親通上兩封信。半個月,花開了,也可能又謝了;這封信要的棉衣可能還沒收到,下封信也許河水已經(jīng)解凍了。這慢慢而又倏忽的日子啊,母親在信中解讀我的歡喜,我的進步,我的成長;我在信中剖析母親的艱辛、困苦和崎嶇。我看見母親把放進鍋里的雞蛋揀起一枚,又揀起一枚,最后鍋里只剩一碗清水;我看見母親掛著一竹籃雞蛋又走進了小賣部;我看見母親一個人走在田間地頭,播種,割麥;我看見她把剛挖出的還帶著泥土味的土豆背到街上,換來一筐香檳果,又順著梯子放進土窖,等著我和哥哥回去吃……
每年我和哥哥大年初五背起行囊離家,臘月二十八到家,這漫長的一年,這半個月一封的家書里,從來沒有母親的寂寞與孤獨,沒有她的痛苦與憂傷。就像容顏凋謝中,她從來不覺得生活是她的負累,從來不覺得我們是她的拖累。
那一封封平凡而又普通的家書啊,寄托了母親太多的牽掛和擔憂,承載著我們和母親之間彼此的關(guān)愛,書寫著我們對未來的信心和執(zhí)著,也給了我和哥哥在外面打拼的勇氣、毅力和決心讓母親過得好一點,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三
電話盛行時,我們給母親安上了一部座機電話。電話第一次突兀地響起時,母親被嚇了一跳,拿起電話的手竟有些發(fā)顫,聽著哥哥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嘴唇哆嗦著一時語無倫次。好長時間母親只會接電話,不會回撥,沒事時,她就守在電話旁邊,生怕錯過任何一次鈴聲。
每次打電話,我都很急促,急著問完母親的近況,母親只是“哼哈”幾聲,還沒顧上說太多的話,總會有別的比打電話重要的事情打擾我們,于是我匆匆掛掉電話。何況長途話費總是很貴的,何況電話在自己手里,什么時候想打都很方便的。
我不止一次這樣想。
那些年,我的心一直飄著,飄在那個燈紅酒綠的遙遠城市,和城市里一次次的燈紅酒綠之間。
裝著一些不著邊際的夢想,我一直行走在路上,從不肯讓自己停下來。我總覺得我的世界很大,大得讓我忽略了我身后的村莊,和村莊里母親的目光;大得讓我從來沒有想過,其實那些年我們過得最慢的時光也是最快的時光,最艱難的日子也是最快樂的日子;大得讓我覺得時間真的就像手里的沙,握不住就會溜走。我來去匆匆,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媽,有事給我打電話”。在這個手機信息泛濫的時代,我竟然忘了,不,是再也不肯坐下來認真地給母親寫一封信,再也不肯心平氣和地好好聽母親說說話。浮躁讓我學(xué)會了敷衍:這邊和母親說著“媽,有時間我就回去看您”,那邊指頭輕輕一點刷上了宮廷熱播劇。我不知道,我的電話式的關(guān)心,對于一個久居深院孤獨寂寞的母親來說,字里行間帶著的是不是機器的冰冷和生硬。
直到有一天,母親病重。我急匆匆地往回趕。那時我已人到中年,在外邊的世界奔波了二十幾年。
我埋怨母親不和我去城里住的倔強,埋怨母親隱瞞病情不早點告訴我的執(zhí)拗,埋怨母親拿著村里老年人中最好的手機卻不會用的笨拙…
母親異常平靜地躺著,臉色灰白,兩個顴骨像平地上突兀而起的山包??匆娢遥赣H抬起胳膊,虛弱地指了指箱底一個陳舊的包裹。這個包裹我以前在母親的枕頭邊見過,但從未打開過。母親好多舊的東西舍不得扔,我早已習(xí)以為常。
包裹是兩層,外邊一層是一塊天藍色的圍巾,我想起來這是哥哥第一年外出打工時買給母親的;第二層是一個手工縫制的花布書包,書包早已看不出花布的圖案,好像是我小學(xué)時背過的書包。我一層層打開,包裹里是一堆書信,每一封書信的左上角都有一個數(shù)字標簽,從1到163,碼放得整整齊齊。
這些信是哥哥和我很久以前寫給母親的。
“你哥說他找到工作了,單位有宿舍,有食堂,同事們,也很好相處,讓我放心。”母親指著寫有“1”字的信封說。
“第二封信,你哥說,他快發(fā)工資了,說他想報考夜大,征求我的意見。我知道,你哥是怕我心疼錢。哪能啊,”母親喘息了一會兒又說,“要不是家里窮,拖累了你哥,他也不至于快高考了,還出去打工?!?/p>
“這封信是你的。你說,‘新公司很大,很漂亮,公司外邊種著一大片榆葉梅,花開時,粉艷嬌羞。累了,你就站在窗邊,和花兒說話。你還告訴我,離公司不遠,有個圖書館,圖書館里有上萬冊的圖書,你恨不得每天都去那里看書……’”
在這些書信的最下邊,是一個沒有用過的牛皮紙信封,信封里躺著一枚印有“吉祥如意”幾個字的嶄新的郵票。
“…等到剩下,這最后一枚郵票時,你給我買了手機?!?/p>
“你和我說,電話,在自己手里,什么時候想給你打,什么時候,就能打???,每次給你打電話,你都在忙。我就想,問問你,你,熬油費火地忙,究竟在忙些啥?我知道,你就在電話那邊,可是,我咋就覺得,和你離得那么遠呢?”
“媽,對不起,對不起。只要你好 起來,我去給你買好多郵票,我天天給 你寫信…”
母親的眼神在那些信上一封一封地游移,目光一寸一寸地撫摸著那些信。好半天才說:“我咽氣后,別給我燒那些個紙糊的電視、手機啥的,我不稀罕,就給我,寫封信,把你工作生活的情況和我多說一說,讓我知道你‘挺好’是咋個好……”
母親的手里緊緊捏著那枚老舊的郵票。
生命的河流,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刻。
母親在那頭,我在這頭。
如果可能,我多么希望能夠重來,讓我的心臟還像二十年前一樣裝滿故鄉(xiāng)的云,裝滿那個轉(zhuǎn)不動的電視天線,裝滿那些花花綠綠的郵票和那些泛黃的信紙;如果可能,我多么希望自己的日子過得慢一點,勻稱一點,多么希望母親能用這枚郵票給我寫封信,哪怕什么也不說,哪怕只有一句一
親愛的閨女,見信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