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科普自媒體?大眾美育新勢力

近期，一系列名為“假如藝術大師都是同班同學”的藝術科普短視頻火遍全網，自4月25日發(fā)布該系列第一條視頻至今，B站UP主“藝術群星閃耀時”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漲粉13.8萬，該系列八條視頻總播放量近400萬。同時，在抖音、視頻號、小紅書等平臺，該系列視頻亦獲得了大量的關注和傳播，僅在抖音平臺，每條視頻獲贊都在數萬至數十萬之間，直追藝術科普類視頻頭部賬號。近年來，隨著越來越多具有專業(yè)知識背景的藝術從業(yè)者進入自媒體行業(yè)，藝術這個曾被視為高居殿堂的領域，正通過以短視頻為主的自媒體，以前所未有的廣度與活力涌入大眾的日常生活。在課堂、博物館、美術館以及主流媒體等傳統(tǒng)美育場景之外，藝術科普類自媒體正在重塑大眾美育的生態(tài)版圖。

藝術科普自媒體的崛起

今天，通過自媒體獲取藝術知識、提高審美素養(yǎng)已經成為大眾美育的主流方式之一?；厮菟囆g科普自媒體的發(fā)展，其真正的轉折點始于移動互聯網的普及與短視頻平臺的爆發(fā)性增長。

2012年，微信公眾號的出現為自媒體這種由普通大眾主導的信息傳播形式提供了廣闊的平臺。創(chuàng)立于2013年的自媒體“意外藝術”是較早進入大眾視野的藝術科普自媒體，它以通俗易懂又具有趣味性的內容向大眾普及藝術“冷知識”。該賬號在2014年推出了藝術科普系列視頻《藝術很難嗎》，以脫口秀的方式“把高冷的藝術用輕松有趣的方式解讀出來”，還邀請了蔣勛、劉墉、原研哉等作為嘉賓共同普及藝術，三季創(chuàng)下播放量超三億次的成績，成為當時最熱門的藝術文化類科普節(jié)目。同樣在微信公眾平臺破圈的藝術科普自媒體“顧爺”則用講段子的形式做趣味藝術科普，其內容涵蓋中西方繪畫、建筑藝術等，用幽默調侃的方式將經典畫作背后的故事呈現給讀者，如把《清明上河圖》比作汴梁一日游，講述宋代人的日常生活細節(jié)。鮮明的個人語言風格和對經典圖像的解構使其收獲了大量的粉絲。

早期藝術科普自媒體多以文字、圖片形式傳播知識，受眾范圍相對較窄。隨著移動互聯網短視頻平臺的興起，傳播迎來了重大變革。短視頻的直觀性、趣味性與互動性使藝術知識能以更生動形象的方式傳遞，極大降低了大眾獲取藝術知識的門檻。以“意外藝術”“顧爺”為代表的藝術科普公眾號紛紛轉戰(zhàn)抖音、B站、視頻號、小紅書等平臺，開啟了“全媒體”式的發(fā)展?！耙馔馑囆g”推出了抖音短視頻賬號“意公子”，從藝術科普轉向對更廣泛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解讀，主講人“意公子”一襲綠衣，在極具東方美學意境的畫面中講述莊子、竹林七賢、蘇軾的故事，以及龍門石窟、敦煌壁畫之美。“顧爺”的抖音號在聊繪畫的基礎上推出了“云游博物館”系列視頻，以實地拍攝的形式帶觀眾“云游”盧浮宮、大英博物館、泰特美術館、梵蒂岡博物館、烏菲茲美術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等世界知名博物館，并以其一貫的調侃式解說帶觀眾了解博物館的建筑藝術、館藏作品、打卡攻略等。

與此同時，一批具有藝術相關專業(yè)背景與網感表達能力的青年藝術科普博主嶄露頭角，他們各展所長，探索出了風格各異的破圈路徑。

新近火爆的“假如藝術大師都是同班同學”系列視頻使用AI技術將藝術大師的肖像“活化”，將他們設定為一個班的同學。達·芬奇作為班級的老師要求宋徽宗、徐渭、梵高、莫奈、夏加爾、畢加索、達利等藝術大師一一展示畫花、畫樹、畫房子、畫貓等作業(yè)，每位大師都會操著東北口音以十分“接地氣”的方式介紹一幅自己的作品，視頻還會以字幕的方式對其中提到的專業(yè)術語進行解釋，在娛樂效果拉滿的同時讓觀眾加深了對不同時期藝術大師與藝術流派的了解。除了在B站UP主“藝術群星閃耀時”賬號發(fā)布，這一系列視頻還在抖音博主“何大爺”賬號同期發(fā)布。畢業(yè)于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何大爺”擅長將藝術與日常生活聯系在一起，或通過游戲、動畫等場景講述建筑美學，或對藝術熱點問題進行評論。該賬號發(fā)布的視頻《AI會讓繪畫再次死亡嗎》《以后房子長啥樣》《中國VS日本：誰配色高級》等受到了廣泛的關注。

而人們了解“何大爺”的方式更多的是通過他的另一個抖音賬號“何老師在發(fā)呆”。2023年，該賬號推出的《假如高考不考主科》系列視頻以“這節(jié)課還上美術，你們語文（數學）老師感冒了”這樣的反諷式開頭迅速獲得觀眾的共情，進而以課堂劃重點的形式分享美術知識。隨后，該賬號又推出了“那些名畫是怎么來的”等系列視頻，用沉浸式劇場的方式還原藝術史上經典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作者通過一人分飾畫家、模特、評論家等多角，輔以多角度轉場和精良制作，生動還原藝術名作的創(chuàng)作現場，演繹建筑史上不同流派建造者的匠心。這些視頻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讓普通人能夠理解原本晦澀難懂的藝術知識。作者的專業(yè)背景賦予內容可信度，而戲劇化演繹則將晦澀的知識轉化為引人入勝的故事，同時設置懸念，在視頻最后揭曉所扮演藝術家的身份與畫作，使觀眾恍然大悟。這種方式還有效提高了視頻的完播率，其單條視頻播放量常超百萬。

青年學者呂宸的自媒體科普賬號憑借嚴謹的學術態(tài)度與幽默的表達方式受到廣泛的關注。呂宸的身份是圖像史學者，但他出圈靠的卻是“腰老師”的綽號（源自其視頻中標志性的拖長音“吆——”）。他的科普短視頻聚焦名畫中鮮為人知的細節(jié)：《清明上河圖》中的路牌、宋代《貨郎圖》里出現的吸管、《最后的晚餐》桌上的鱈魚、名畫中的胡子……視頻中專業(yè)考證一絲不茍，解讀語言卻很接地氣，讓高冷的藝術史變得“好玩兒”。自2020年起，呂宸的抖音賬號陸續(xù)推出了《說畫》《八卦藝術史》《抬杠藝術史》《藝術史神操作》《好奇心日記》《生活中的藝術史》等多個系列科普視頻700余條，獲贊5800余萬。在眾多藝術科普自媒體中，呂宸是一個較為特殊的存在，他常常強調自己不懂藝術，做自媒體也并非他的主業(yè)，但他的視頻卻受到了很多藝術愛好者甚至是藝術從業(yè)者的喜愛。在被記者問到如何在內容創(chuàng)作上找到獨特的個人風格時，他表示并未在這方面刻意規(guī)劃，也無意教會觀眾什么，更多的是用自己喜歡的方式進行日常的分享。對于科普工作，呂宸認為，其邏輯是先有科研，再有科普，沒有一定的科研成果就談不上科普。此外，雖然今天的科普工作者很多都會查閱和引用文獻，但在科研工作中，一項研究成果被推翻是常有的事。所以好的科普工作者應該具備對其所在領域進行研究綜述的能力，要對某一學科的發(fā)展階段有全面的了解。用呂宸的話說，“科普不能現查，離科研更近的人更適合做科普工作。但面對科研壓力，很多學者是沒有精力參與科普工作的?？梢哉f，做好科普其實是對科研工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p>

當前在各大自媒體平臺收獲眾多粉絲的藝術科普博主還有“楊藩講藝術”“美院安迪看藝術”“伊莎Yeesha”“胡藝叨”“沒問題蚊西”“模特徐”“出山art”“小透明明”“觀悟堂”等，很多博物館、美術館的自媒體賬號也積極開展藝術科普工作。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正是這些具有專業(yè)知識背景的藝術科普自媒體進行著對大眾美育生態(tài)的深層重塑。

大眾美育的新拓展與新挑戰(zhàn)

自媒體給大眾美育帶來的改變首先體現在傳播路徑的去中心化上。傳統(tǒng)由美術館、學術機構主導的知識發(fā)布權被打破。專業(yè)學者、跨界達人、資深愛好者等多元主體借助平臺算法，實現了知識的精準觸達與社群裂變。其次是接收方式互動化、碎片化與沉浸化并存。彈幕評論、線上互動、直播問答等形式創(chuàng)造了“學習共同體”，短視頻的碎片化特性更適配現代人的時間節(jié)奏，而系列化的內容和AI技術的應用則試圖在碎片之上構建深度與沉浸感。此外，自媒體藝術科普不再執(zhí)著于體系灌輸，而是強調藝術與個體生命經驗的連接。博主們從國人共同的生命體驗出發(fā)，以更加人性化的講述方式觸發(fā)觀眾強烈的共情，這種拉近社交距離、滿足情感需求的方式，是藝術科普短視頻成功的關鍵人際策略。最為重要的是，藝術科普自媒體使大眾美育從特定的場館與課程中解放出來，讓藝術知識滲透進人們通勤、餐后、睡前的碎片時間，對大眾審美觀的建立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時空限制的消失實現了“主動學習與被動學習的統(tǒng)一”，大幅提升了美育的覆蓋面和滲透率。

盡管潛力巨大，藝術科普自媒體的發(fā)展仍面臨著多重挑戰(zhàn)。內容質量參差不齊與專業(yè)性不足是最主要的問題。在自媒體平臺上，科普從業(yè)者門檻的降低導致大量“搬運”和淺薄的解讀充斥平臺，甚至存在不準確的信息，部分博主為獲取流量對藝術進行過度娛樂化或片面化的解讀，難免誤導大眾。今年初，坐擁千萬粉絲的“意公子”吳敏婕在新書《人生得遇蘇東坡》中附錄部分“蘇東坡一生的故事”年表提到蘇軾“上《論河北京東盜賊狀》，主張救災、減賦、鎮(zhèn)壓人民反抗”，其中“鎮(zhèn)壓人民反抗”的表述引起軒然大波。有學者指出這一說法源自1981年曾棗莊版的《蘇軾評傳》，是對蘇軾本意的一種曲解，并不符合史實，目前學界已普遍摒棄這種帶有時代偏見的解讀。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藝術科普博主專業(yè)性不足的問題。早在2023年，吳敏婕就在一次采訪中談道：“好的內容是深入淺出的，如果一個內容不夠深入，就難以直擊最精華的部分；如果一個內容不夠‘淺出’，就不足以實現大眾化。在這方面，包括我在內的許多文化自媒體工作者，往往更擅長通過短視頻等不同形式，以接地氣的表達完成‘淺出’。在實踐中我們也感受到，要想實現內容上的進一步‘深入’，則需要更多專業(yè)學者或研究人員提供內容上的支持和幫助?！彪m然已認識到自身的短板，但專業(yè)素養(yǎng)的缺失很難通過簡單的文獻查找補足。

其次，短平快的內容雖易于傳播，卻難以支撐系統(tǒng)性的藝術認知構建，可能導致知識割裂與思考淺表化。在這一點上，各大博主都會將短視頻內容整理出版，試圖以圖書的形式完成藝術知識的系統(tǒng)性科普。比如“意公子”出版的《大話西方藝術史》《大話中國藝術史》，“顧爺”出版的《小顧聊繪畫》《小顧聊中國畫》，呂宸出版的《看畫姿勢指南》《停下別動，放大看》等。然而這些圖書大多是“碎片合集”，無法構成知識體系。此外，個性化推薦也可能固化用戶興趣，形成信息繭房，阻礙其接觸多元藝術風格與文化，反而不利于審美廣度的拓展。

不難看出，藝術科普自媒體作為覆蓋面最為廣泛的大眾美育形式，其主要作用體現在引起大眾對藝術的興趣，進而主動尋求更深層的審美體驗。這種“引起興趣”看似基礎，但作為美育的第一步卻是至關重要的。作為大眾美育的新陣地，藝術科普自媒體的良性發(fā)展值得各方關注與協力推動。

自媒體博主在努力提升藝術史論素養(yǎng)、平衡趣味與深度的同時，可以嘗試與博物館、美術館、高校等學術機構合作，將學術資源轉化為便于大眾接受的優(yōu)質內容。平臺也應完善審核與事實核查機制，抑制虛假低質內容；調整算法邏輯，在個性化推薦中注入多樣性，打破信息繭房；設立藝術科普專項扶持計劃，鼓勵優(yōu)質原創(chuàng)內容。

藝術科普自媒體的強大傳播力讓藝術這一小眾領域進入大眾視野，這讓我們看到蔡元培先生的“社會美育”理想正以新的形式照進現實。藝術科普自媒體絕非傳統(tǒng)美育的替代者，而是強大的補充者和革新者。它撕下了藝術“高冷”的標簽，將審美體驗編織進日常生活的經緯，使其成為一種情感的共鳴。隨著AI等技術的迭代，藝術科普的形態(tài)將更趨沉浸式與智能化。但無論形式如何炫目，其核心價值始終在于以專業(yè)知識與人文關懷持續(xù)點亮大眾對美的感知與追求，讓藝術真正成為流動于人們指尖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