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接連開起了零食店。一走進(jìn)去,宛若步入五彩斑斕的童話世界,琳瑯滿目、應(yīng)接不暇,這些零食似乎鉚足了勁兒,從色、香、味全方位對顧客的感官發(fā)起沖擊,讓人欲罷不能。套用博爾赫斯的話:“天堂應(yīng)該是零食店的模樣?!贝饲榇司埃唤屛腋锌饍簳r的零食來,它們是那么稀松平常,質(zhì)樸得如同未著顏色的素描畫,但是對于年少的我們,卻有著無可抵擋的誘惑力。如今回想起來,有些零食甚至“奇奇怪怪”,透著莫名的趣味。
在20世紀(jì)80年代,父母并無多余的錢給我們買零食。我的零食主要來源于“偷糖”——是的,最尋常不過的白砂糖!我常常趁大人不備,悄悄溜進(jìn)廚房,偷吃藏在高高儲物柜里的那個大大玻璃瓶中的白砂糖。先是找來一張算數(shù)白紙,或撕下作業(yè)本最后空白的那一頁;再搬來凳子,小心翼翼地踩上去,用勺子將玻璃瓶里的白糖舀到紙上;隨后就可以歡天喜地伸出舌頭,甜滋滋地舔著紙上一粒一粒的白砂糖,很快便一掃而空。
那絲甜意,直沁心底。世界那么大,白砂糖粒那么小,怎么會如此甜呢?在那個最容易滿足的年紀(jì),本用于烹飪調(diào)味的白砂糖成了我心中最美味的零食。兒時的我們,總能將最簡單的甜醞釀成最純粹的快樂。然而,世間事物總有兩面一常偷糖吃的后果來了—一口滿是蛀蟲的牙齒!
后來,偷糖次數(shù)多了,終于“東窗事發(fā)”。一次,我手滑摔爛了裝糖的大玻璃瓶,還被飛濺的玻璃碎片劃破了手,忘記是手痛還是被嚇到,我“哇哇”大哭起來。父母聞聲趕來,緊張又心疼地為我包扎傷□,卻歪打正著地開啟了我接觸真正意義上零食的新紀(jì)元。此后,每逢日歷尾數(shù)1、4、7號,父母趁圩(趕集)歸來,總會為我?guī)Щ匾稽c(diǎn)兒零食。
最常吃的是一毛錢一個的“大肚佛餅”(即佛仔餅),顧名思義,這餅形似大肚子彌勒佛,憨態(tài)可掬。我的吃法五花八門,有時從盤腿坐著的“足部”吃起,有時先掰下“耳朵”品嘗變著法子分而食之,享受美味之余,又多了分樂趣。我還總舍不得一次吃完,吃一部分就用紙包好,一個巴掌大的大肚佛餅?zāi)艹陨虾脦谆?,非常解饞。其?shí),那只不過是用面粉加雞蛋、白糖等簡單原料烘焙出的糕餅。后來到了省城生活,在老城區(qū)的老餅店居然也發(fā)現(xiàn)了類似的餅,有寓意“年年有魚”“豬籠入水”等動物形狀的,主要在中秋佳節(jié)售賣,討個好意頭。但像大肚佛形狀的,再也沒見過,或許它只存在于粵西地區(qū)吧。
糖果自然也是少不了的,除了一兩分錢一顆的散裝糖果外,還有罐裝的西瓜泡泡糖一帶有西瓜皮的條紋、圓滾滾如珠子一般,然而并沒有西瓜味,也不能像“大大”牌泡泡糖那樣能吹出泡泡,僅僅是形似而已。不過,單憑外形好看,就足夠吸引小孩子了。
有的時候,父母還會給我們買一種螺旋形的“寶塔糖”,造型可愛、顏色多樣、清涼味甜。我們一直都把它當(dāng)作美味的糖果,后來才知道這居然是一種“蛔蟲藥”!那時我們不太講究衛(wèi)生,經(jīng)常扭開水龍頭就直接對嘴喝生水,甚至在山路上用手掬溪水解渴,以至于肚子里長了蛔蟲,人消瘦、臉色不佳,還會鬧肚子,拉出的糞便里有蚯蚓般的蛔蟲。父母覺察后,就會給我們吃這個實(shí)際是打蟲藥的“寶塔糖”。如今,生活條件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個藥早已退出了歷史舞臺,但因其“高顏值”,時隔多年仍讓人念念不忘。
順便一提,還有一種藥也被我們當(dāng)作零食吃,那便是干酵母片。淡黃棕色的藥片,咀嚼起來像吃小餅干,略帶香甜。據(jù)說對消化不良或食欲不振有療效,但那時我們餓得發(fā)慌(準(zhǔn)確說是嘴饞),吃完只會食欲更加旺盛!這不,把藥都當(dāng)零嘴吃了嘛。另有一種同樣有開胃消食功效的濟(jì)公丹,我們稱其為“老鼠屎”,名副其實(shí),黃褐色、一截一截的小顆粒,非常形象。雖然名字聽起來惡心,但吃著酸酸甜甜的,令人神清氣爽,一粒接一粒,簡直停不下嘴!這個是由陳皮、山楂、話梅、甘草等果丹腌制而成,遵循《本草綱目》中“酸甘化陰”的養(yǎng)生之道。
都說酸酸甜甜的回憶讓人百轉(zhuǎn)柔腸、感慨萬千,最是難以忘卻。于我而言,最難忘的酸酸甜甜的零食則是酸梅粉。上學(xué)之后,校門口有個小賣部,課余時我們常在那幾流連忘返,盯著一個個玻璃罐里的零食直咽口水,好不容易得到一毛幾分的零花錢,便立馬奔去買一包酸梅粉。粉包內(nèi)配有一個小塑料勺,我們一勺一勺舀來吃,“吧唧”著嘴,粉入口即化,酸酸甜甜好滋味。吃完后,我們會把勺子洗干凈留存起來,因?yàn)樯妆螤罡鳟?,有各類兵器、三國人物、花卉、動物等,花里胡哨又小巧玲瓏。為了集齊同類的一套,我們但凡有零花錢,就只買酸梅粉這一種零食,吃到滿嘴酸溜溜、牙齒軟綿綿也鍥而不舍,大有點(diǎn)為了碟醋而包了頓餃子的“買棱還珠”的架勢。要是買到的勺柄重復(fù),便會跟小伙伴互換,這大概就是商家最古早的“盲盒經(jīng)濟(jì)”吧,人類或多或少都有點(diǎn)熱衷收藏囤積的“松鼠癥”!如今數(shù)十年過去,我依舊保留著那些小勺子,那是貧瘠年代的快樂印章。
那時在放學(xué)路上,時有見到蹬三輪車的,馱著幾個碩大無比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裝著一根根長長的空心爆米花棍(又稱米棍),透著陣陣炒米的香氣。通常有白、黃、紫三色,據(jù)說分別由大米、玉米、紫米三種食材膨化而成。我們買了之后并不急著吃,而是先套在手指上,化作“黑山老妖”,佯裝嚇噓同伴。追逐嬉戲中,一不留神倒就被對方咬走一截米棍,于是又追上去要吃對方手上的。有時我們還會拿著這一尺來長的米棍比賽,比誰最快吃完,那松脆可口的“嘎吱”聲,活像一只只松鼠露著大板牙啃松果的聲音。這是一樣能讓小孩子生龍活虎起來的零食,與無憂無慮的童年特別相稱。
那個年代,奶粉在大山里還不普及,但有個替代品一麥乳精。這是一個遙遠(yuǎn)又散發(fā)著濃郁香甜味道的名字,堪稱當(dāng)時最富營養(yǎng)、也最奢侈的零食,一般在走訪親戚、探望病人或要給小孩補(bǔ)充營養(yǎng)時才有望見到。難得擁有時,我們常會從罐里輕輕舀出一小勺,開水沖泡上一杯,舍不得立刻喝,要盡情細(xì)嗅那撲鼻而來的混合著乳精與麥芽的清香味,才對得起這份“金貴\"!但有時饞蟲上來,實(shí)在忍不住,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偷偷扭開蓋子,用手指捻一把粉末直接放嘴里干嚼。聽著麥乳精顆粒在牙齒間“沙沙”的脆響,感受著漫溢口腔的濃濃香甜味,這時覺得即便是龍肝鳳髓也不過如此,真是“年少不識愁滋味”啊。
如今時代飛速發(fā)展,物質(zhì)日益豐富,新零食層出不窮,相伴我們成長的許多兒時零食,大都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但那深植味蕾的美好回味卻永不會消退,正如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中描述的那般:“氣味和滋味卻會在形銷之后長期存在…它們以幾乎無從辨認(rèn)的蛛絲馬跡,堅強(qiáng)不屈地支撐起整座回憶的巨廈?!?/p>
時至今日,我還時常想起那些年站在小賣部里的情形,時光就在孩子們盯著各色零食的發(fā)亮的雙眼中靜靜流逝。當(dāng)我不再迷戀零食,我的童年也隨之悄然而去,而那些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零食,無論是給予味蕾上的滿足還是精神上的慰藉,都著實(shí)令人難以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