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莫里·施瓦茨和妻子像往常一樣在晚飯后散步時,被一陣冷風嗆得胸腔像要炸開一樣。大量的腎上腺素最終讓他恢復了自主呼吸。醫(yī)生給出的診斷是哮喘,整個呼吸系統(tǒng)都被他已過花甲的年齡拖垮了。不久之后,在一個朋友的生日會上,他居然毫無征兆就兩腿無力摔了一跤;兩天后他受邀觀看了一場演出,出場時又從劇院的臺階上跌了下來,癥狀依然是下肢無力,甚至連痛感都已經消失。
夫妻倆開始去各大醫(yī)院問診,幾乎把能做的檢查都做了一遍,結論基本都是“您的病發(fā)展很慢,但我們還無法確診”。1994年8月,他們在神經科的診斷書上得到了答案:肌萎縮側索硬化(ALS)。醫(yī)生說,目前這種病無藥可醫(yī),能做的只有緩解癥狀,無法根治。
接下來的一切莫里都不得不被動接受:一天早晨,他把汽車從車庫里倒出來,還沒拐出街口,麻痹的肌肉讓他無法踩下剎車,從那一刻起他放棄了獨自駕車外出的念頭;他時不時就會摔上一跤,妻子給他買了根拐杖;他咬牙堅持游泳,但連換泳褲都已經力不從心,甚至在椅子上好好地坐著突然就站不起來了……
從此他的家里就多了個護工。
這年秋天,莫里在他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布蘭迪斯大學上了人生中最后一堂公開課。他顫顫巍巍地挪進教室,緩緩地說:“我知道你們來這里是來修社會心理學的。我教這門課已有幾十年了,但我要告訴你們,現(xiàn)在你們修這門課有點兒風險,因為我得了絕癥,也許活不到這學期的結束。所以,你們誰要想放棄這門課,我完全可以理解?!?/p>
“就是說,我們再也看不到您跳舞了?”不知哪個學生發(fā)問。
“是的,恐怕是這樣?!闭f完,他擦了擦眼角,笑了。整個教室里只有他一個人在笑。
跳舞幾乎是莫里除了研究社會心理學外最重要的事情了,但是現(xiàn)在連這個愛好也被剝奪了。此前,他從沒被感冒之外的任何疾病找上門過,可一夜之間,他連平躺著都感覺透不過氣,只能靠著藥力把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當作最后一次,死亡觸手可及……
熱愛跳舞的社會心理學教授
1928年,十二歲的莫里跟父親、繼母還有弟弟住在美國紐約布朗克斯區(qū)的一所三居室公寓里,他們經常聚在那個充滿煙火氣的大廚房里,父母忙著做飯,而莫里會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到最大,拿起掃帚當作舞伴。
莫里很愛跳舞。布朗克斯區(qū)有一家叫“盡情狂舞”的夜總會,他一有空閑就會出現(xiàn)在那里,直到六十多歲一直如此。那里不計時,只要交了入場費,可以從早上6點跳到打烊。莫里只要進了門就不肯坐下來休息片刻,常常因為跳得過于投入而大汗淋漓,不得不在脖子上系一條毛巾。后來,他的學生們都知道了他這個愛好,他曾經也在課堂上坦然承認“不跳舞,毋寧死”。
父親查理是來自白俄羅斯的移民,來到美國是為了逃避服兵役。他幾乎不識字,也不通英語,因此失業(yè)是家常便飯,一家人大部分時間要靠救濟金度日,他只會唉聲嘆氣地躲在房間里喝酒。
莫里恐懼醫(yī)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因為這會讓他回想起六歲時的那一幕——莫里在三等病房里陪伴母親一周之后,只帶回一張病亡通知書。這張帶著醫(yī)院特有的濃烈消毒水味道的紙成為世界留給他唯一的關于母親的東西,他珍藏了一生。
繼母名叫伊娃,是個來自羅馬尼亞的長相普通的小個子女人,但她給這個陰郁的家?guī)砹藴嘏?。她喜歡唱歌,晚上會邁著輕快的腳步給兄弟倆道晚安,還會幫他們蓋被子。從伊娃身上,莫里學會了如何在逆境中堅強和微笑,讀懂了愛己愛人。伊娃告訴他一定要成績優(yōu)秀,“因為受教育是擺脫貧窮的唯一途徑”。她自己也到夜校學英語。莫里知道,她是想用實際行動培養(yǎng)莫里對學習的熱愛。
但是十六歲的時候,父親還是把莫里帶到了一家皮毛工廠,他必須掙錢養(yǎng)家了。不料老板拒絕收留他,因為他看上去太瘦弱了。之后,他每天早上6點就去一家雜貨店打工,賺取十二小時一美元的工資,晚上到紐約市立大學上課,因為那兒可以用學分抵消學費,他的科科成績都是優(yōu)。他堅定地做出了自己的職業(yè)選擇——教師。
就是在這個時候,一位老師推薦他接觸弗洛伊德的著作。莫里試著讀了些弗洛伊德的書,不料深陷其中,從此變成了一個不可知論者。
實習期間,莫里去了華盛頓郊外一家叫栗樹園的精神病院,跟他一道去的還有他的同學莫里斯·斯坦因。隨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非常喜歡觀察這些病人:有人尖叫哭鬧,有人把早餐故意倒在衣褲上,還有人拒絕吃東西。醫(yī)院禁止職工與病人交朋友,但莫里還是用真心和他們相處,“他們比那些衣冠楚楚的人好玩而且有趣得多”。莫里在日記里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感言。他發(fā)現(xiàn),能送到這里的病人家庭都很富裕,但金錢只能換來定時定量的抑制病情的藥物,卻無法根治他們的病并帶給他們幸福和滿足,他們需要的不是藥片,而是關愛和理解。
莫里實習結束后因為檢查出鼓膜穿孔,在二戰(zhàn)服役體檢時被淘汰下來,“我想,我應該繼續(xù)分析了解有關人和人性的關系”。他對心理學很感興趣,但學心理學要用小白鼠做實驗,得整天和消毒水為伴,于是他進入芝加哥大學攻讀社會學博士,布蘭迪斯大學的社會學課堂成了他最終的工作之地。
“敞開心扉,述說或者哭泣,總之,你要交流,要從心靈最底層與他人互換。”這是莫里在課堂上說得最多的一句話。自從離開栗樹園精神病院后,他深切地感悟到周圍人的態(tài)度對病人產生的巨大影響。這段經歷讓莫里明白向他人敞開心扉有多么重要,他也從中意識到群體對個人的影響。
幾年之后,莫里與同事阿爾弗雷德·H.斯坦頓合著的《精神病院》一書成了社會心理學的經典之作,影響了整整一代醫(yī)學從業(yè)人員,也治愈了無數在戰(zhàn)爭的陰影和社會歧視中奮力掙扎的人。
無論在教學還是在社會實踐中,莫里都堅稱自己是個參與式觀察者,他開設了“群體過程”課程,核心內容是教學生學習如何摒棄主觀偏見,如何將自己視為群體的一員并向群體敞開心扉。
最后一門課
肌萎縮側索硬化(ALS),即漸凍癥,這種慢性的神經性疾病會一點點蠶食患者的四肢運動能力和心肺功能,患者最終會由于心肌無力收縮并無法正常呼吸而死亡。其殘忍之處在于,患者會一直清醒地感覺到死亡的臨近,飽受身心雙重折磨而痛苦不堪。
和所有人一樣,當死亡之手真正向自己伸過來時,研究了一輩子心理學和社會學的莫里依然無法平靜:“我會窒息而死,我有哮喘,我的肺無法抵御疾病的侵蝕,它在漸漸向上發(fā)展,從腿,到手,到肺,我就不行了,我的油箱已經空了?!?/p>
莫里想過自我了斷,但那對家人來說太殘忍了,他覺得自己無法做出這樣的事——跟夏洛蒂結婚是在1951年,兩人共養(yǎng)育兩個孩子,約納生是劍橋的電腦專家,羅布則是一個出色的記者,彼時遠在日本。
莫里認識一位修持印度冥想的大師,當他思考的時候,大師會靜坐一旁默誦經文。有一天,大師突然對他說:“莫里,也許你該反省一下自己的生死觀了。也許生死之間的距離,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么遙遠?!?/p>
“你是說,那不過是一座跨過溪水的小橋?我一直以為生與死,是兩種背道而馳的存在形態(tài)。”
“你是個思想開明的人,現(xiàn)在試著換一個方式來想這個問題,看看能發(fā)現(xiàn)什么。”
“對死亡來說,無論自愿還是被迫,我已經在接納它的路上。我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可能像狄蘭·托馬斯(英國現(xiàn)代詩人)一樣,憤怒、憤怒,對生命之光的逐漸黯淡憤怒不已。現(xiàn)在我不但要接受別人的幫助,還要徹底依賴這樣的幫助。那么我不妨好好享受一下這種樂趣,我想平和地走。我要的是感受到一種舒坦的死亡。死亡是可以接受的,死亡本是自然的一部分?!?/p>
在莫里的病床前,往日的學生和一些社會人士就此搞了一個“死亡與靈性探索小組”。莫里想通過大家的同心協(xié)力,尋找一個普羅大眾都能接受的心靈交流形式,并回答一些看似縹緲的問題,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該怎樣面對必須經歷的死亡。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不在意具體的答案是什么,他們只是想經歷一個努力探索的過程,以便活著的人能夠更好地理解普遍的人性。莫里知道,人終有一死,把自己的這個過程展現(xiàn)出來讓別人去研究,成為一本思考死亡的教科書,讓更多的人觀察到自己身上發(fā)生的一切,這樣,自己的死就可以成為一本別具特色的教材,從而對他人有一些指導意義。
這便是在布蘭迪斯大學當了三十年教授的莫里的最后一門課。這門課沒有講義,不用黑板,教室也只是在他的病床前或是在他家廚房的餐桌上,每周他都會與到訪的人進行討論,課題只有一個:莫里本人即將來臨的死亡。
先是《波士頓環(huán)球報》報道了這件事,然后美國廣播公司《夜線》節(jié)目制作人又找上門來,著名主持人泰德·科佩爾對他進行了電視專訪。科佩爾的父親便死于漸凍癥,當時老人一直向他隱瞞病情,因此他無從了解父親當時的真實情況,更不用說父親的內心感受了。當他采訪“死亡與靈性探索小組”后,覺得自己“終于傾聽到(他的)父親不為人知的心曲”。
節(jié)目播出后,大約兩百封信塞進了莫里家門口的信筒。那些信件大多是咨詢臨終關愛和求解人生困惑的,其中有一封來自賓夕法尼亞的一個女教師,她所教的班級只有九個學生,這些學生都經歷了失去父親或母親的痛苦,從而導致心理壓力過大而成績不好,但是學校有個新規(guī)定,所有成績不及格的學生都將被開除。她不能對學校撒謊,又不忍心讓學生失學,不知道如何是好。莫里看到信哈哈大笑:“給他們全打A!”
雖然莫里對自己的病早有心理準備,但長期患病還是會不可控制地破壞他的情緒,特別是病情被公布于眾之后。來信中也有一些其他內容,有一封是跟莫里交惡多年的朋友諾曼夫婦寄來的。關于與諾曼的關系,莫里回憶說:“我們其實一直很好,三十多年前他還為我花了一周時間雕刻了一座雕像。后來因為我妻子動手術,他們沒有和我們聯(lián)系,我就與他中斷了關系。諾曼一直想與我和解,我卻始終沒有接受,我沒原諒他,我覺得他很冷漠?,F(xiàn)在我非常后悔。老實說,在身處絕癥帶來的負面壓力下,我并沒有把緩和與諾曼的關系當回事,也就沒有回信的打算。我的一個兒子問我,不是老說要寬大為懷嗎,怎么事到臨頭就全都忘了?您就不能改變一下對他們的成見嗎?”由此,莫里在他的課程中又加入了“原諒”這個關鍵詞,“謝謝我的兒子。后來我真的改變了對他們的看法,而且從此因懂得原諒和釋懷,心胸更加開闊”。
就這樣,病中的莫里足不出戶,不僅結交了不少新朋友,一些多年來疏于走動的老友也都聯(lián)絡上了。他們來聽莫里的課,就一些生存與死亡的問題交流意見。他們會把午飯帶來跟莫里一起吃,順便跟他講當天都發(fā)生了什么新聞,以及他們自己生活中的種種事情和忙于應付的問題。他們希望莫里能從一個“即將死去而一切放開看淡的人的角度”給出一些看法或忠告。
這樣的一種雙向給予讓彼此都獲益頗多。莫里從一個瀕死哲人的視角給他們一些超脫的解答,而他們也為莫里的生命注入活力,他從這些朋友身上得到了愛心、關懷和照顧。
與莫里合著《精神病院》一書的斯坦頓說:“大多數得了重病的人都會朽木自腐,他卻開出灼灼之花。他會把一些警語隨手記在本子上遞給我們看,內容都是關于有尊嚴的死。這些警語精彩至極,我從其中學到的是,保有一種比較好的面對死亡的方式和態(tài)度,你就不必默默地走進暗夜。而我們來他家參與這個話題,就像每周一次的朝圣?!?/p>
每當有新成員加入時,莫里都會拒絕旁人的攙扶自己起身到門口歡迎。“晚餐很簡單,您可以在廚房的餐桌旁等他?!弊o工會這樣對新成員說。然后人們就會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聲中看到微笑著的莫里,他瘦小的身軀裹在松垮垮的衣服里,正支撐著一根鋁合金拐杖,向廚房的餐桌蹣跚地走來。
“讓我先坐下?!彼χf,“這樣我才能和你握手,不然我會跌倒?!苯酉聛肀闶撬回灥拈_場白:“大家來看我,是因為我正以這種逐漸萎縮的方式死去。我們可以一起討論人生最后的課題,我們對死亡多少有一些好奇,但是我們很少有機會遇到將死而且愿意和我們談一談的人。而我倒是很愿意這樣做?!?/p>
他已經對他熱衷的跳舞、跑步說再見了,他甚至沒辦法去拿電話本以及上廁所,連穿衣服、清理一下蓋腿的毛毯上的線頭都做不到。每一位聆聽他教誨的人都會注意到他病床正前方掛著一張他年輕時舞姿翩翩的照片。腳踏車靜立在房內一角已經很久了,他每天都讓護工擦拭一新,但他永遠也不可能再騎上那輛車子了。腳踏車旁邊,放著他的輪椅。
一天,莫里突然說要為自己準備一個告別儀式,因為他的一個同事突然因病去世,只有五十九歲。這個同事叫歐文·左拉,是一位很有社會影響力的心理學家。莫里沒有出席左拉的葬禮,據說當天有一千多人前去悼念,但這樣隆重的儀式對左拉來說已經太遲了,“因為他聽不到”。“所以我決定要一個預支的告別式,”莫里說,“我要現(xiàn)在就聽到,無論贊美還是批駁,喜歡還是討厭,當我還在的時候,親眼看到,親耳聽到。”
那是1995年2月的一個星期天,莫里家門口的草坪上站了近百人,其中有他的學生、同事,還有從千里之外專程趕來的社會學專家。莫里的致辭很簡短:“你看,我不想等到我兩腿一伸以后再聽到大家聚在一起追悼。死亡并不是最后的一刻,最后的一刻是為了哀悼用的。我希望能建構一個通道,我不知道我要往哪里去,但是我要盡量讓它最好。”當他聽說表妹瑪莎·瑞登還給他寫了一首詩時興致很高:“我想自己來讀,這首詩的名字叫作《愛的檔案》,對不起,如果我不爭氣地哭了也沒關系,是不是?”
我那親愛的兄長
你那顆永遠年輕的心
隨著時光荏苒
將變成一株蔥嫩的紅杉
…………
莫里停了下來開始飲泣,他摘下眼鏡揉著雙眼對表妹說:“實在抱歉,也許我早該讓你來讀,我就知道自己會哭——我這個愛哭的毛病估計是改不了了。你覺得這樣可以嗎?在我自己的告別儀式上我是應該微笑的……”
“直到人生的終點,他依舊樂為人師”
醫(yī)生的藥量不斷加大,護士去他家給他按摩肌肉萎縮的大腿的頻率已經從一周三次增加到每天一次,幾年之前莫里的體重是一百一十磅,彼時連一百磅都不到,但他的課一天也沒有停過。數以百計的學生從世界各地趕來,只為了向這門“展示死亡的課程”和其導師致敬:“我一生中從未有過像你這樣的老師和這樣的課程,我以此為榮幸?!?/p>
他曾經的學生米奇·阿爾博姆是一位作家,得知自己十六年前的老師身罹絕癥而又頑強奮斗的消息,特地趕來“補上關于死亡的這一課”。他們約定每周上一次課,每次定在星期二。米奇開始每星期二坐飛機跑幾百公里到莫里家中去聽他講授人生的最后一課,他的老師連喘氣都很吃力,但是聲音仍是那么鏗鏘有力,言談仍是那么引人入勝,他的大腦在距離死亡近在咫尺的時刻仍在活躍地思考著。米奇知道恩師在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一件事:來日無多和毫無價值并不是同義詞。
“米奇,很多問題人們總是在臨死前才會去考慮它,一些很私人的問題,而這些問題需要有人從旁指點一下。在我活著并越來越接近死亡的時候,人們才會對我感興趣。這是因為人們把我看成一座橋梁,我是介于生者和死者之間的一種人,人們需要我告訴他們怎樣在最后的旅途上打點行裝。那些依舊活著的人希望我能告訴他們,該如何打點行裝。向我提問題吧?!?/p>
“我明白您的意思,人的生活中是需要有導師引導的。我親愛的老師,您站在人生的鐵軌旁,聽著死亡列車的汽笛,十分清醒地知道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而您應該做什么。”于是米奇列出了一份目錄,題目包括死亡、恐懼、衰老、欲望、婚姻、家庭、社會、原諒、有意義的人生等關鍵詞……
莫里仍像在課堂上那么耐心地解答,只是米奇清晰地感覺到老師的痛苦在加劇,他常常一咳就是十幾分鐘,呼吸頻率越來越快而吸入的氧氣越來越少。很多時候莫里不得不停下來讓米奇扶他坐起來并用手拍打著他的背部,好讓他能把痰吐出來。
“拍得再重一些,靠近肩部,再往下一點?!蹦飼@樣說,米奇依言而行,然后他會聽到老師在咳嗽中努力擠出一句玩笑話:“我早就知道,你一直想打我一頓是不是,現(xiàn)在這機會正合適?!?/p>
“誰叫你在我大學二年級時給了我一個B?我要再來一下重一點的?!?/p>
每逢此時,師生二人都對視著大笑。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被米奇一筆一筆記在一本名叫《相約星期二》的書里,這本書詳細描述了他的恩師莫里在人生中最后一段時光里的細節(jié),一個社會心理學教授是如何面對死亡的,并告訴那些還活著的人——死亡不應該是一件難堪的事,沒必要為它涂脂抹粉,如果早知道面對死亡可以這樣平靜,我們就能應付人生中最困難的事了。至于那些還沒來得及回答的無窮無盡的問題,我已做過提示,答案由你自己去找,這是課外作業(yè)。
關于恩師的形象,米奇這樣描述:“他個子矮小,走起路來也弱不禁風似的,好像一陣大風隨時都會把他拂入云端。穿著長袍的他看上去像是《圣經》里的先知,又像是圣誕夜的精靈。他有一雙炯炯有神的藍眼睛,日漸稀少的白發(fā)覆在前額上,大耳朵,鷹鉤鼻,兩撮灰白的眉毛。盡管他的牙齒長得參差不齊,下面一排還向里凹陷——好像挨過別人的拳頭似的,可他笑的時候仍是那么毫無遮攔,仿佛剛聽了一個世界上最大的笑話?!?/p>
莫里于1995年11月4日離世,此前他昏迷了兩天。在昏迷前的幾個月里,家人們多次談論他的葬禮,他說他有點遺憾,因為“我曾經參加過一次我的告別儀式,但是這一次我可能要缺席了”。他決定火葬,一臉嚴肅地告訴妻子夏洛蒂,“揀最容易的做”。說到訃告該如何措辭時,莫里有些猶豫,“我不是作家,你知道的,但是我可能會這樣寫:莫里·施瓦茨,七十八歲,昨日過世……”他頓了一下,眼里閃著淚光,“直到他人生的終點,他依舊樂為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