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山黑部阿爾卑斯山脈路線,這條跨越日本中部山區(qū)的觀光線路實在太不“日本”了:這里沒有鱗次櫛比的商店,沒有水氣彌漫的溫泉,沒有紅楓暈染的禪院,也沒有驕陽下的碧海藍(lán)天……這里擁有的,是層巒疊嶂的山峰,還有一段被收藏的冬天。
立山黑部阿爾卑斯山脈路線是一條連接富山縣立山站與長野縣扇沢站的山地觀光路線。這條旅游線路不僅有著美麗的自然風(fēng)光,更是擁有舉世少見的旅行方式——游客需要換乘6種不同的交通方式才能完成這段奇妙的旅程,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場“交通盛宴”。
從立山站出發(fā),首先搭乘的是登山纜車,隨著纜車緩緩上升,腳下的風(fēng)景逐漸變得開闊,山谷、森林和遠(yuǎn)處的山巒盡收眼底。纜車只行駛了不到10分鐘,就來到了第一個換乘點(diǎn)——美女平。那里郁郁蔥蔥的立山衫是近幾十年為了造林而培育的品種,因為耐雪和耐寒性都很好,所以在阿爾卑斯山1000—2000米的海拔形成了廣袤的森林。在霧靄和鳥鳴聲中,車站如同一個孤單的哨所,只有一輛巴士等在那里,像是一場冒險的提示。
接下來的巴士之旅是立山黑部的重頭戲,50分鐘的行程將我們從海拔977米的美女平帶向海拔2450米的室堂。巴士行駛在盤山道上,車窗外的風(fēng)景像加速的四季,剛才還看見落葉松披著春裝,幾分鐘后,山間竟已殘雪未融,雄偉的山峰和深邃的峽谷仿佛觸手可及。阿爾卑斯山是日本少有的因為地殼變動而非火山活動形成的山脈,在200萬年前的一段時間,地殼活動異?;钴S,板塊的運(yùn)動將海底沉積多年的巖石和火山灰推出海面,形成了這條山脈。同時,由于板塊的碰撞和擠壓,山脈內(nèi)部的巖石也發(fā)生了復(fù)雜的變質(zhì)作用,形成了各種奇特的地質(zhì)景觀。在冰河時期,大量的冰川侵蝕和搬運(yùn)作用也推波助瀾,將此刻的景象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
這條山脈名字的來歷也很有意思,英國工程師威廉·戈蘭(William Goland)在日本的勘探過程中發(fā)現(xiàn)這里很像歐洲的阿爾卑斯山,1881年,在日本的英國學(xué)者張伯倫(Basil Hall Chamberlain)在其編寫的《日本手冊》中正式將這里稱為日本阿爾卑斯山,于是這個名字開始流傳開來。不過這里能夠世界聞名,還要感謝被稱為“日本阿爾卑斯山之父”的英國傳教士沃爾特·韋斯頓(Walter Weston),是他將這里介紹到了歐洲。在阿爾卑斯山高地還有一座他的紀(jì)念碑,每年還會舉辦紀(jì)念他的“韋斯頓節(jié)”。
車行駛途中突然停了下來,司機(jī)告訴我們,這里可以看到稱名瀑布,這是日本落差最大的瀑布,高達(dá)350米。而在它旁邊,則是落差將近500米的榛木瀑布,只不過這個瀑布只有在融雪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所以“痛失”了第一的名號。而現(xiàn)在正是融雪之際,可以看到兩條瀑布飛流直下的景觀。只不過我們只能遠(yuǎn)觀瀑布,如果要靠近欣賞,需要從立山站乘坐專門的巴士前往。隨后,巴士經(jīng)過了彌陀原,那是一整塊近乎平整的高山濕原,夏天會開滿各種小野花。經(jīng)過了天狗平,旅行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即將到來——從這里到室堂站的途中,立山黑部大雪谷在等待著我們。
6月初,在這片海拔2400多米的高處,依然保持著一片白色的靜默。最初路邊只是一些輕描淡寫的雪痕,隨后路邊的雪越來越多,直到兩道巨大的白色高墻將世界變成一片潔白,唯一不同的,只有腳下的柏油路,以及抬頭看到的一線藍(lán)天。這就是立山黑部最著名的“限時景觀”——大雪谷(雪の大谷)。
司機(jī)將巴士停在路邊,我們下了車,近距離感受這條500多米長的雪之峽谷:它真的很高,足有十三四米,陽光灑在雪墻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讓人不禁瞇起了眼睛。雪墻下的游客們在這巨大的雪谷中顯得微不足道,卻又為這壯麗的景色增添了一份生動的氣息。行走在雪谷之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雪墻帶來的壓迫感,那是一種來自大自然的強(qiáng)大力量,讓人敬畏。
高聳的雪墻仿佛將外界的一切喧囂和紛擾都隔絕了。手指輕觸雪墻,冰冷的觸感讓人真切地感受到冰雪世界的魅力。雪墻的表面并不光滑,除了人工開鑿的痕跡,一道道狂風(fēng)留下的紋理,也在講述著一個關(guān)于雪的故事:立山一帶地處于阿爾卑斯山的迎風(fēng)坡,冬季,強(qiáng)勁的西北季風(fēng)從西伯利亞地區(qū)呼嘯而來,途經(jīng)日本海時,猶如一個巨大的水汽收集器,將海面上大量的水汽卷入其中。當(dāng)飽含水汽的氣流到達(dá)立山的時候被迫抬升。隨著高度的上升,氣溫急劇下降,水汽迅速凝結(jié)成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飄落下來,形成了大量的降雪。室堂地區(qū)獨(dú)特的地形,也為降雪堆積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條件,這里地勢較高并且相對平坦,周圍群山環(huán)繞,形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地形,使得降雪后的積雪不易被風(fēng)吹散,能夠堆積下來。在山谷和低洼地帶,積雪更是層層疊加,越積越厚。
這里的冬季氣溫較低,積雪融化速度緩慢,經(jīng)過一個漫長的冬季積累,積雪最高可達(dá)到20米。每年的11月底,整座山都會被積雪覆蓋,成了人類的禁區(qū)。到了4月,專用除雪車要在雪原上慢慢“掏”出一條道路,這便是我們?nèi)缃窨吹降膲延^雪墻。如此厚的積雪,加上高海拔帶來的較低氣溫,讓這里的雪直到6月下旬才會完全融化。仿佛是慷慨的大自然使用了魔力一般,將冬天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
雖然大多數(shù)人來到這里都是為了一睹雪墻的壯觀景象,但在短暫的夏秋,這里卻也展現(xiàn)出了不一樣的美麗。到了7月,雪墻逐漸融化消失,小草漸漸露出腦袋,五彩斑斕的野花在山谷中競相綻放,山間的溪流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銀色的光芒。此時,這里成了徒步愛好者的天堂。秋季,立山黑部大雪谷被染上了一層絢麗的色彩,紅葉與周圍的綠樹、青山相互映襯,整個世界如同油畫一般……直到北風(fēng)襲來,世界再一次被白雪覆蓋。
從室堂站登上日本最高的電氣巴士,我們開始了下山之路,穿過立山下的隧道,在大觀峰乘坐日本最大的無支柱空中纜車,就像進(jìn)入了一個移動的觀景臺,整個山谷的美景一覽無遺。不過,最高處將近500米的高度差對于恐高人士就不那么友好了。到達(dá)黑部平,需要再次換乘登山纜車,為了保護(hù)自然景觀和防止雪崩造成危險,這里是日本唯一整條線路都在地下的電纜車。
從纜車下來,黑部湖近在眼前,湖畔,巨大的黑部水壩向人們展開了懷抱。登上水壩頂部的觀景平臺俯瞰,在群山之中,湖水如同鏡子一般平靜。忽然,一聲低沉的震響由遠(yuǎn)而近,仿佛地底某個機(jī)關(guān)被緩緩打開。一瞬間,水閘開啟,巨大的水柱從壩體兩側(cè)噴涌而出——這就是黑部水壩的觀光放水。轟鳴之下,巨大的白霧騰空而起,陽光切入水霧之間,留下一道彎彎的彩虹。那一刻,沒有人說話,只剩下驚嘆。
如果說大雪谷是地質(zhì)與氣候共同寫下的奇觀,那么黑部水壩,就是一部人力刻出來的山史。20世紀(jì)50年代,能源不足成了日本發(fā)展的桎梏,于是便有了雄心勃勃的黑部水壩計劃。大壩所處的地形極其復(fù)雜,塌方風(fēng)險極大,運(yùn)輸線路必須打通黑部峽谷,而那里沒有公路、沒有鐵路,甚至連一條能容納卡車的山道都沒有。于是,工程師決定從長野方向開鑿一條名為“關(guān)電隧道”的輸送通道,全長超過5公里,貫穿整座山體。施工期間,他們遇上了名為“破碎帶”的地質(zhì)斷裂區(qū):巖石粉碎、涌水如注,有如在山體中掏出一堆爛泥。工人們必須在極端潮濕、高溫和缺氧的環(huán)境中作業(yè),每前進(jìn)一步,都十分艱難。為了修建這座水壩,有171名工人犧牲了。1968年,以修建黑部水壩為主題的電影《黑部的太陽》上映,電影的最后一幕,工人們奮不顧身地阻擋涌入隧道的洪水,而此刻的我站在黑部水壩之上,看著那轟然放出的水流,原來,這里的水是帶著溫度的。
在2022年除夕,被稱為“日本春晚”的紅白歌會上,歌手中島美雪演唱了歌曲《地上之星》,只不過演唱的場地不是在演播大廳,而是在氣溫零下20攝氏度的黑部水壩現(xiàn)場,在那個修建水壩時運(yùn)送物資的隧道中,傳出的不僅是優(yōu)美的曲調(diào),更是一段年代的回響。
(責(zé)編:昭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