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煙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
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
相傳,這是蘇軾的最后一首觀潮詩,或許也是他的封筆之作。蘇軾歷經(jīng)坎坷,從儋州經(jīng)京都前往常州終老,又逢小兒子蘇過即將赴任中山府通判,遂寫下這首飽含深情的“臨別贈言”。
廬山的煙雨、錢塘江的潮汐,宛如人間仙境,令人心馳神往,未能親見,難免遺憾。然而,當你真正站在廬山煙雨和錢塘江潮汐面前時,或許會有一時的激動與震撼,但當煙雨消散、潮汐平復,一切又歸于平靜,終不免感到一絲悵然。
寫這首詩時,蘇軾已至暮年,曾經(jīng)豪情壯志,如今心如止水?;潞3粮。缿B(tài)炎涼,他早已處變不驚。此時,小兒子即將遠行,蘇軾心中充滿了對兒子的殷殷囑托。這首詩簡短卻意味深長,凝練而通透。
蘇軾站在船尾,心中涌起深深的遺憾與不甘。曾經(jīng)的憧憬與追求,如今看來,似乎不過是眼前的煙雨與潮汐。難道這就是人生的價值與圓滿?蘇過站在船頭,細細品讀父親的詩箋,回望父親佝僂的身影,心中若有所思。人生如江流,一去不返;生命如行舟,生生不息。
或許,每個人站在廬山煙雨與錢塘江潮汐前,都會有不同的心境與感受。有人看到情趣,有人看到理趣;有人讀出“不過如此”,有人讀出“不來也罷”。更有人從中讀出了佛家的三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然而,作為一個年逾花甲的父親,再讀此詩時,我不敢輕易茍同這些“定論”。在蘇軾心中,廬山煙雨與錢塘江潮汐不僅是風景,更是一種象征與寄托。蘇軾一生都在追求治國安邦的理想,他并非超凡脫俗的隱士,而是胸懷大志的士大夫。
這首詩的行文也極為講究。首句與末句的“廬山煙雨浙江潮”一靜一動,一柔一剛,形成鮮明對比。第二句的“千般恨不消”力透紙背,第三句的“到得”則透露出歷經(jīng)艱辛后的淡然。
蘇軾并非在此時打坐念佛,參禪誦經(jīng)。他急需向兒子傳授人生的經(jīng)驗與智慧。這首詩不僅是禪意的表達,更是其一生經(jīng)歷的凝練與升華。蘇軾對兒子的期望也充滿了矛盾。他在《洗兒詩》中寫道:“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這既是對現(xiàn)實的諷刺,也是對兒子的深切期望。
人生最能沉淀與升華的時刻,往往是在輝煌之后的落幕、繁華之后的落寞。大幕終落,大道至簡。人生的終極意義在于過程的體驗:體驗創(chuàng)造、美好、溫暖與快樂,也體驗孤獨、痛苦與遺憾。
短短二十八字,展現(xiàn)了蘇軾立意的高度與情感的深度。李白詩云:“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后千載名?!倍K軾的一生,橫空出川,登科入仕,譽滿當代,百世流芳。
這就是蘇軾的別樣人生,別樣風景,別樣煙雨別樣潮。
(黃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