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即興喜劇人后

如何平衡愛好與學術(shù)研究？對于這個困擾著許多高校學生的問題，南京大學社會工作系的碩士邊際（化名）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2023年春天，即將升入研二的邊際（化名）站在人生的岔路口，在升學與找工作之間難以抉擇。南大社工碩士學制只有2年，留給他權(quán)衡的時間并不多。在學習過程中，邊際逐漸意識到社會學與個人預期的差距?！霸趯W習社會學的過程中，我覺得它并不能提供一個解決方案。社會學總是在提出問題，卻又無法回答?！睅еЩ?，他修讀了許多跨專業(yè)的課程。本科畢業(yè)后，他又選擇跨專業(yè)保研到社會工作專業(yè)，“以為社工能解決社會學解決不了的問題”。但隨著對社工專業(yè)的進一步接觸，邊際仍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在兩個學科之間徘徊，他感到自己更迷茫了。

一天，一則關(guān)于“黑匣子劇場”演出的推文映入邊際的眼簾，文中介紹演出將采用一種特殊的喜劇形式——即興喜劇。出于好奇，邊際去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場即興喜劇表演。沒想到，就是這個為“短暫逃避現(xiàn)實”而做出的決定，竟深深影響了他的人生選擇。

巴適即興團隊

即興喜劇是一種沒有劇本的表演形式，它起源于意大利，流行于美國。由演出現(xiàn)場的觀眾出題或給出關(guān)鍵詞，演員據(jù)此進行表演。即興喜劇于2008年左右進入中國，如今在我國已有超過120個即興廠牌或團體。

在“黑匣子劇場”看完表演后，邊際又參加了演出團隊“巴適即興”持續(xù)1個多小時的體驗工作坊。“她設(shè)計游戲的理念和帶領(lǐng)活動的方式非常像社工做小組工作的那種感覺?！敝骼砣她忼彛ɑ┳屵呺H倍感親切。龔龔原本是一名高校英語教師，2016年她第一次接觸即興喜劇后便被深深吸引。2019年3月，龔龔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即興廠牌——“巴適即興”。

在當晚的體驗活動中，有一個火星詩人的小游戲，要求同組中的一位同學說“火星語”，另一位同學要將對方的“火星語”翻譯成一首詩。因為雙方?jīng)]有預先商量，不清楚詩的走向，兩個人必須通過對彼此的觀察和感知來共創(chuàng)一首詩。邊際的表現(xiàn)讓龔龔很驚喜：“很多人做這個練習都會變成講故事，很少有人會像他這樣，能夠用詩意的語言即興創(chuàng)作?！?/p>

邊際在火星詩人環(huán)節(jié)的表現(xiàn)不僅體現(xiàn)出他較高的文學素養(yǎng)，更反映了他在觀察和傾聽方面的能力。“好的即興演員首先要學會接納和包容他人，邊際是一個非常好的傾聽者和支持者，他能夠抽離出來觀察和傾聽他人，照顧到其他人想要表達的東西，而不是只展現(xiàn)自己的創(chuàng)意。”龔龔說。

在龔龔的鼓勵下，邊際當即報名參加“巴適即興”的即興喜劇課程。在接下來的半年里，他陸續(xù)完成了“巴適即興”入門班、進階班和高級班的培訓。

以研究者的身份

隨后，在選擇自己碩士畢業(yè)論文的研究方向時，邊際做出了一個大膽的嘗試：將即興喜劇作為研究對象。他解釋：“我本身對藝術(shù)治療比較感興趣，在表演即興喜劇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它有一些支持性的力量，所以就想要探索一下能不能把即興方法用在心理健康問題的干預上。”于是，他再度回到了“巴適即興”的課堂——以研究者的身份。

過去，邊際曾是一個很容易焦慮的人。成為即興喜劇人雖然沒有讓他完全不焦慮，但他對焦慮、對事物的不確定性有了新的看法：“即興喜劇告訴我，人生的各種不確定性也是有意思、有意義的，不用害怕它們的存在?！?/p>

與脫口秀、相聲不同，即興喜劇沒有劇本，充滿了未知數(shù)。好的即興演員能根據(jù)觀眾給出的關(guān)鍵詞或情境快速做出反應，在保證表演符合給定情境的同時兼具喜劇效果。演員在表演過程中面對的不確定性巨大，但未知與危險背后的可能性也極具魅力。

“在即興里就算失敗了，也可能會很好笑，而好笑本來就是我們希望得到的結(jié)果，所以就算失敗了，也沒什么?！笔”澈螅f不定有意料之外的驚喜。即興喜劇反復提醒邊際以積極的心態(tài)看待不確定性。

對不確定性有了新的看法后，邊際慢慢放棄了自己心中對于標準答案的執(zhí)著。龔龔將邊際學習即興喜劇的過程稱作“松綁”：“我感覺他之前給自己很多的束縛，有很多想表達的東西被壓抑住了，但在學習即興喜劇的過程中，他變得敢于冒險，敢于在臺上嘗試自己之前不敢做的事。”

邊際則看到了自己夸張、開放的一面。在即興喜劇的舞臺上，沒有標準答案，甚至連題目也是隨機的，完全由到場的觀眾自由決定。這種巨大的不確定性，帶來最大限度的自由，讓表演者得以大膽展現(xiàn)自己的多面性。

“開放包括對自己的開放，對他人的開放，對舞臺、對世界的開放。我覺得你只有開放了，允許一切進入，允許自己去做不安全的事情、允許自己直面脆弱，你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去擁抱更廣闊的世界?！饼忼徴J為，“開放”是即興精神的核心。

邊際將這種冒險的勇氣、開放的心態(tài)歸功于團隊成員的相互支持。隊友之間的默契配合與相互支持是邊際享受即興喜劇的一大原因。他認為，相比于現(xiàn)實生活中的支持，舞臺上的支持會更加毫無保留，也更加純粹?！拔覐牟粨淖约骸硬蛔　?，因為我相信，就算我接不住，隊友也能幫我兜底。”

是娛樂，也是療愈

邊際還發(fā)現(xiàn)了即興喜劇的療愈屬性，在即興的環(huán)境中，從來沒有單打獨斗，從來都是彼此關(guān)照和支持。在即興表演中常常會強調(diào)一點，叫作“分享控制權(quán)”，就是把這場表演，把推進劇情的責任，分享給自己的隊友，而不是獨自一個人緊緊地握住它?！爸С至α康墨@取，以對他人的信任和開放為前提?！边呺H說。

這種支持，也反映在看見和被看見的過程中?！拔覀兂３？释凰岁P(guān)注，但這個關(guān)注好像都是很淺層的或者客套的，并沒有被真實地看見和接納。”而在即興的舞臺上，想呈現(xiàn)好的喜劇效果，首先就要傾聽和看見隊友。即興喜劇也是一種自我探索和自我改觀。

每次課程結(jié)束后，會有一個復盤環(huán)節(jié)，龔龔稱之為“被看見的部分”。在這一復盤環(huán)節(jié)中，學員之間沒有批評和指正，只有看見和欣賞。大家圍坐一圈，共同回答“在今天的整個課程中，你在哪些時刻感受到被支持？”有一些學員很害

邊際讀博期間在深圳進行即興表演

羞，但是在即興喜劇的表演中，為了支持隊友，必須要展現(xiàn)出自己更勇敢的一面，這對他來說既是一種挑戰(zhàn)，也是被所有人看到的改變。造的梗多不多、有沒有把觀眾逗笑不重要，復盤環(huán)節(jié)更關(guān)注成員在表演過程中的改變，以及他們之間的相互支持?！拔蚁Ｍ恳粋€人都在這個場域里被真實地看見?！?/p>

缺失的意義感和歸屬感，似乎在“被看見”的過程中被悄悄填補了。邊際表示自己在課程后的復盤環(huán)節(jié)，是他在學習即興過程中最難忘的一個部分，他稱之為“非常有支持性的過程”。

在南大的最后一年，邊際順利完成了自己的碩士論文，拿到了香港大學的博士offer，還跟著“巴適即興”團隊，參加了多場即興喜劇的演出。碩士畢業(yè)離開南京前，邊際和學即興喜劇時認識的朋友們吃飯告別，那時的他終于意識到好的關(guān)系才是真正賦予人生故事以意義的要素，拋開對標準答案的執(zhí)念，擁抱不確定性背后的可能性，才能看見自己，獲得療愈。

（蔡翌希、曲怡菲、王一如等同學均為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未來編輯部”課程學生）

責任編輯：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