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魚、鰣魚、河豚,并稱為“長江三鮮”。它們出自長江下游,屬于季節(jié)性洄游魚類;它們又各自有著自己的“行程”,按時節(jié)來,到日子走,年年如此,絕無意外。
國人食用江鮮的日子極為悠久,尤其是到了六朝之后,由于士大夫階層及文人墨客的極力推崇,留下了大量的詩詞歌賦,江南一帶也逐漸形成了應季品嘗江鮮的嗜好。但凡入了唐詩宋詞的吃食,如今幾乎都成了“雅食”。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吃貨鼻祖蘇東坡,也寫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長江三鮮”贊美詩。
清明時節(jié)江魚鮮,
恣看收網出銀魚。
刀魚,因上市最早,且肉質鮮美,細嫩如滑,入口即化,故列三鮮之首,人稱“江鮮一哥”。
刀魚,又分為三六九等:“海刀”“湖刀”“江刀”。
“海刀”,指的是那些近海就發(fā)育成熟,于長江口繁殖的刀魚。海刀由于身上的鹽分沒有來得及淡化,故肉質較硬,口感一般。
“湖刀”,則是指那些洄游到中下游湖泊后就不再前行,也不再回到海里,就在此定居,繁衍后代的一部分刀魚。由于湖泊水流不如長江湍急,因此湖刀“缺乏鍛煉”,脂肪不如江刀肥厚,且體長略短,單薄個小,口感當然也不如江刀鮮美了。
“江刀”,業(yè)內人士一般認為,刀魚要游過了太倉,才能真正晉升為刀魚。待游到南通、江陰、靖江、泰興、揚中一帶,才算是魚生的高潮,成為刀魚里的“奧運冠軍”,只有這段長江里的刀魚,才稱得上是“天饌妙物”。
極致的美食藏在最恰當?shù)臅r節(jié)里。有些美味不過一早一晚,滋味就大打折扣,過了時節(jié)再吃,似有隔世之感。
以清明節(jié)為限,刀魚分明前刀,明后刀。兩者最大的區(qū)別在于——明前刀細骨軟如棉,魚刺雖非常細密,卻非常柔軟;明后刀細骨硬如針,因刀魚的繁殖期剛結束,消耗了大量的體能和養(yǎng)分,所以肉質會變老,魚骨會鈣化、發(fā)硬,成為名副其實的老刀。
刀魚的吃法雖很多,但最為講究的要算文武刀魚了。就是一盆之中兩條刀魚,一條清蒸,一條紅燒,一盆兩味,相得益彰。
刀魚清蒸,被稱為“文刀”。首先,用小蔥、薄姜、黃酒去腥,加少許精鹽再淋上豬油直接放進蒸籠。薄如蟬翼的魚鱗在清蒸的過程中幻化成一層飄浮在湯汁上的滴滴“露珠”,刀魚的鮮香頓時被激活。吃時,只需用兩指捏住魚頭,用筷子夾住魚的頸部順勢往下一捋,輕輕一抖,細白粉嫩的魚肉便紛紛落在盤子里,手中只剩下一根干干凈凈的完整脊骨。
紅燒刀魚,被稱為“武刀”。紅燒刀魚相比清蒸刀魚,不是單一的鮮味了,更多了鮮甜味。兩者還有一個最大的區(qū)別就是紅燒刀魚的湯汁可以拌飯。刀魚本身的油脂和豬油融合在一起,使得湯汁愈發(fā)鮮亮,濃香撲鼻。拌出來的飯色澤晶瑩剔透,入口順滑鮮爽,令人食欲倍增。俗話說:“縱有萬貫家產,莫過那刀魚湯拌飯?!痹掚m說得有點夸張,但可見人們對刀魚湯拌飯的喜愛程度。
另外,還有什么“椒鹽刀魚”“糟香刀魚”“刀魚餛飩”“刀魚羹”等菜式,不一而足。
在長江邊長大的吃貨,吃刀魚更是吃到了極致。
俗話說:“鰱魚的頭,青魚的尾,刀魚的鼻子,河豚的嘴?!币簿褪钦f,鼻子這才是刀魚味道最上乘的部位。在輕嘬入口的一剎那,簡直是妙不可言,定會讓食客終身記住它的味道。拆下來的完整魚脊骨,也不肯輕易舍棄。用油一炸,色澤金黃,入口嘎巴脆,下酒絕佳,能讓人“口水直瀉三千尺”。
芽姜紫醋炙銀魚,雪碗擎來二尺余。
尚有桃花春氣在,此中風味勝莼鱸。
鰣魚,每年四月下旬至五月初定期入江河產卵。長江江蘇段一般是“谷雨見鰣魚”,年年如斯,準確無誤,如同候鳥一般守時,因此又得名“時魚”。
鰣魚是長江三鮮中較為珍貴的一種,天生麗質,滿足了人們對一條完美魚類的所有想象。鰣魚體寬似橢圓白玉盆,上側略閃著藍綠色光澤,下側和腹部則是銀白色的光澤,鱗片大而薄。它們愛身上的魚鱗甚至超過自己的生命。據(jù)說捕魚人在江中一旦用網掛住了鰣魚,它就不掙扎了,生怕會甩掉身上的魚鱗,它們寧可雍容華貴地死,也不要鱗片破損地活。難怪蘇東坡老先生稱這種嬌貴的鰣魚為“惜鱗魚”。
而且這層鱗,不僅好看,更好吃。正所謂:“鰣魚吃鱗,甲魚吃裙。”
鰣魚鮮美的味道大多來自它的魚鱗,所以烹調鰣魚時一般是不破鱗的,上桌不掉一鱗者方為上品。因為鰣魚的鱗很薄很嫩,內含豐富油脂,放在嘴里越嚼越香。如將魚鱗去除,那簡直就是“暴殄天物”了。
鰣魚的烹調以清蒸、紅燒較為普遍。民間有句俗語:“紅燒鰣魚兩頭鮮,清蒸鰣魚誘神仙。”鰣魚上桌,如用筷頭在魚身上輕輕一戳,就能見脂汁如泉涌,盡融于湯中。吃起來嫩而鮮,肥而爽,馨香撲鼻,為一般魚類所不及。
說起來總是有點讓人忍俊不禁。酒桌上,當人們在舉箸禮讓,夸贊鰣魚好吃的同時,是否都在考慮著下一筷該夾哪里?難怪清代書畫家、文學家鄭板橋,曾夾起一塊肥嫩鮮美的魚肉不由發(fā)出“揚州鮮筍趁鰣魚,爛煮春風三月初”這樣的感嘆!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長江三鮮中,滋味和口感最為特別的當數(shù)河豚,它被人們戲稱為“帶刺的玫瑰”。
河豚之美在于它的奇香。河豚一燒,那獨特、濃郁、誘人的香氣便立刻溢滿門戶,香飄半街?!安皇澈与嗖恢~味,食了河豚百魚無味”,足見河豚味道之鮮美!
河豚肉質細嫩潔白,晶瑩剔透,豐腴鮮美;魚皮膠質濃厚,吃時彈牙;據(jù)說河豚皮最養(yǎng)胃。吃時,用筷子將魚皮反卷起來,囫圇吞入胃中,河豚帶有肉刺的魚皮借助胃消化時,在胃中不斷蠕動,就能將胃壁上的油垢除去,還胃如新。
清明前后是食用河豚的最好時機,因為河豚會在此時產卵,肉質因此也最為肥厚。中國人吃河豚最經典的兩種做法:紅燒和白燒(奶湯)。無論是紅燒還是白燒,最好都配上秧草。紅燒河豚必須重油重糖,才能成就其油潤肥厚的口感。秧草是一種會吸味的食材,但因為細小,又不會吸味太多,同時還能解膩,可謂天作之合。白燒河豚配秧草,也是取其吸味,豐富口感之理。
秧草雖是配菜,但似乎有著喧賓奪主之勢,食客對它的喜愛程度一點不輸河豚。當然,有人沖著河豚而來,有人慕著秧草而至,剛好喜葷者吃河豚,食素者吃秧草,各取所好,各得其樂。
著名作家艾煊在品嘗了“秧草燒河豚”這道名菜后感慨:“河豚有毒人喜愛,秧草雖草勝似菜?!边@道總是在春天攪動人們味蕾的“秧草燒河豚”及相關食俗已成功入選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河豚極其美味,又身負劇毒。造物者真是神奇,把“至毒”和“極鮮”二物融為一體,讓人又愛又恨。蘇東坡嗜食河豚,曾留下“值那一死”的千古佳話。
今天的我們,即便懷揣蘇東坡“值那一死”的豪情,也不能再嘗到野生江鮮的獨特風味。過去數(shù)十年間,長江飽受排污之殤與過度捕撈之痛,“長江三鮮”幾近絕跡,幸而隨著2020年長江十年禁漁令的全面實施,一場關于生態(tài)復興的壯舉正式拉開帷幕。
五載光陰荏苒,禁漁政策已落地生根。江面上非法捕撈的漁網悄然消失,百萬退捕漁民轉產安置,在政策扶持下開啟新生活;江豚逐浪、刀魚洄游的新聞頻現(xiàn)報端,長江水生生物資源逐步恢復的喜訊令人振奮。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長江保護法》的莊嚴施行與“河長制”的層層推進,生態(tài)優(yōu)先的治理理念已深入人心。從三峽庫區(qū)到崇明濕地,從科研機構的增殖放流到全民參與的“護江行動”,長江正在書寫新的生命篇章。
保護之路仍須久久為功。當我們看見孩子們在江畔指著魚群歡呼,當古詩中“蔞蒿滿地蘆芽短”的景致再度裝點春江,便更能體會守護這條文明血脈的意義。相信在持之以恒的治理下,不遠的將來,“恣看收網出銀魚”的豐收盛景必將重現(xiàn)長江。那時,我們的子孫既能品味唐詩宋詞里的至鮮至美,更將見證一個生生不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