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白鹿原》是陳忠實在20世紀末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小說以白鹿兩家子孫三代的恩怨糾葛為主線,講述了從清朝末年到新中國成立初期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變革與動蕩。在白鹿原這片秉持著“耕讀傳家”的土地上,男性占據(jù)著絕對的主導權,女性只能處于被支配、被忽視的邊緣地位,在這樣的背景下,她們的命運往往與婚姻緊密相連,而封建父權下的包辦婚姻,不僅剝奪了女性的婚戀自由權,還導致了鹿冷氏、田小娥這樣傳統(tǒng)女性的悲劇發(fā)生,接受過革命思想洗禮的白靈雖然勇于追求自由愛情,但仍處處遭受著封建思想的束縛,愛情之路充滿了坎坷和遺憾。白鹿原上女性的婚姻與愛情經(jīng)歷反映了封建父權下女性生存的困境以及女性在婚姻與愛情中的無奈與悲哀,同時也反映出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女性面對壓迫時所展示出的堅韌與抗爭。
【關鍵詞】封建父權;婚姻悲?。粣矍楸瘎?/p>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3-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3.001
一、形同陌路的悲劇式婚姻
白鹿原中大多數(shù)的婚姻關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式婚姻,而鹿兆鵬和鹿冷氏的婚姻更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鹿兆鵬作為鹿家的長子,承載著鹿氏一族的期望與榮耀,他的婚姻自然與家族的利益息息相關,因此,鹿、冷兩家的聯(lián)姻,既是為了鞏固兩家在白鹿原上的地位,同時也是為了彰顯家族的榮耀。而鹿冷氏出身中醫(yī)世家,其父親冷先生是白鹿原上備受尊崇、德高望重的名醫(yī),冷先生除了有醫(yī)生和父親這兩個身份,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封建父權的堅定維護者。鹿冷氏在有三重身份的父親的精心培育下,成長為了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冷大小姐,成了父親獻給封建父權最完美的禮物。她的父親將她培養(yǎng)成了封建時代最完美、最標準的賢妻良母,她也始終機械地遵循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人生程序,可即便鹿冷氏已經(jīng)將自己完全地獻給了封建父權,卻也沒能逃過冬夜里死在炕上的悲劇命運。
中國傳統(tǒng)社會對女性有一套極為嚴格的道德規(guī)范標準,在這套價值體系的背后是父權社會下對女性的規(guī)訓與迫害[1]。這些標準不僅體現(xiàn)在對女性的行為要求上,還體現(xiàn)在對其身份的限定上。在封建父權之下,女性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也不再擁有自己的身份姓名,她們只是父親的女兒、丈夫的妻子、兒子的母親,出嫁之后則需要被冠以夫姓,例如白吳氏,出嫁之前,她叫吳仙草,而出嫁之后她的官方稱呼就變成了白吳氏,在家的稱呼也變成了嘉軒家的、孝文他媽。同理,鹿冷氏也沒有一個具體的名字,小說中,她總以“鹿冷氏”“兒媳”的身份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中,卻從來沒有擁有過自己的名字。她和鹿兆鵬的婚姻既無情也無性,只是出于家族利益的安排,這段包辦婚姻從一開始就注定不幸。
和鹿冷氏不同,鹿兆鵬是一個接受過現(xiàn)代教育的人,這意味著他不可能接受這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妻子。而鹿冷氏則期待著與丈夫相敬如賓、生兒育女,很快,她對生活的期待就被丈夫的冷漠擊碎?;楹蟮纳顚β估涫蟻碚f是一段異常痛苦的煎熬,鹿兆鵬的冷漠與拋棄,使鹿冷氏開始懷疑自己的價值和存在,作為一個被封建父權規(guī)訓過的傳統(tǒng)女性,她被自小就被教導著要順從丈夫,即使鹿兆鵬從不搭理她,也不履行丈夫的責任,她也必須做好為人妻、為人媳的義務,她內(nèi)心深處極度渴望與丈夫建立情感聯(lián)系,但始終得不到丈夫的回應。在整個鹿家,她就像一個機器,麻木地做著家務瑣事,沒人理會,沒人呵護,在被公公鹿子霖無意識地輕薄后,她感受到了極大的羞辱,報復公公后,她又惶惶不安,在倫理與欲望的掙扎下,她決定向公公坦白示好,但卻被公公設計羞辱,一句“學規(guī)矩點!你才是吃草的畜生”,徹底將鹿冷氏的尊嚴踩在了腳下。從那天起,她便再不說話,直到秋末冬初的一天早上,她徹底瘋了,她在一次次的忍耐與羞辱之下瘋了,在丈夫的冷漠和父親的毒藥之下死了,她徹徹底底死在了封建父權的壓迫下,死在了傳統(tǒng)禮教的束縛里。
鹿冷氏與鹿兆鵬的婚姻悲劇,是對封建包辦婚姻的強力控訴,鹿冷氏的悲劇不僅是她個人婚姻的不幸,更是她所處環(huán)境的不幸。在封建父權之下,女性被視為男人的附屬品,恪守著嚴格的三從,鹿冷氏自幼接受的教育使她在面對不幸婚姻時選擇默默承受,而不是尋求解脫。在她死后,白鹿原上的人并沒有因為這條年輕生命的消逝而悲傷,大家表現(xiàn)出了超乎尋常的冷靜和淡漠,因為她的死,鹿子霖不再擔心她的瘋言瘋語會連累到自己,冷先生不再擔心女兒的瘋癲行為會令家族蒙羞,人們甚至有點慶幸她的死亡,沒有人同情她的遭遇,更沒有人為她感到惋惜,她已經(jīng)被整個白鹿原徹底拋棄。
二、飛蛾撲火的反抗式愛情
田小娥作為《白鹿原》中最具典型的也是最具悲劇意義的女性形象之一,她與黑娃的愛情是小說中的一條重要情感線索,他們的愛情就像是一朵在黑夜綻放的曇花,短暫地在白鹿原這片土地上綻放過一夜,隨后便消失在白鹿原的悠悠歲月中,這段愛情從最開始就注定了悲慘的結(jié)局,它不僅是兩個人之間愛情的悲劇,還是封建禮教、家族觀念與個人情感相互碰撞的產(chǎn)物。
田小娥是一個出身書香門第的美貌女子,父親是一名前清秀才,這樣的家庭和容貌,她本不應該給人做妾,但是身處封建父權之下,她的命運從來由不得自己做主。父親因為貪財,將她賣給了七十多歲的郭舉人做妾,在郭家她遭受著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折磨。田小娥為自己的悲劇命運感到不甘,她想盡辦法報復郭舉人對自己的非人行為。在日復一日的非人折磨中,田小娥已經(jīng)快失去了對生活的希望,直到黑娃的出現(xiàn),她內(nèi)心對愛情與自由的渴望再次被點燃起來。
兩人的相遇就像是命運的安排,在那個封建保守的時代,他們相愛了,在相愛的過程中,田小娥內(nèi)心對自由和愛情的向往驅(qū)使著她向黑娃祈求帶自己走,即使討吃要喝她都不嫌棄。兩人的私情被發(fā)現(xiàn)后,田小娥被趕回家,等到黑娃再次找到她并帶她回白鹿原時,兩顆飽經(jīng)磨難、久別重逢的心又緊緊依靠在了一起。他們的愛情,在那個年代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如此熱烈真誠,這段得不到眾人祝福的愛情因為兩顆年輕勇敢的心而顯得愈發(fā)動人。回到白鹿原后,他們在白鹿村村民和封建禮教的仇視下,無法進入祠堂,只能在村外的破窯洞里安身,但因為彼此的存在,他們?nèi)匀挥脨酆托拍顖允刂p方的愛情。然而殘酷的封建禮教總是不愿意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黑娃因參加農(nóng)協(xié)被迫逃離白鹿原與田小娥分離,在漫長的等待中,田小娥要同時忍受生存的壓力和男人的騷擾,為了生存,她不得不和鹿子霖等人糾纏在一起,又在鹿子霖的教唆下,勾引白孝文,這些行為使得她在白鹿原上的名聲更加不堪,人前人后無數(shù)人對她指摘唾罵,無人在意這些行為是否是出自她的本心還是迫于生存的無奈選擇。最終,田小娥沒有等來她寄予愛情希望的黑娃就被公公鹿三殺死,她的消逝并沒有換來白鹿原村民的一句好話,大家反而拍手稱快,慶幸“總算除了個禍害”,最后,連帶著那孔破窯,田小娥被徹底埋葬在白鹿原之上,盡管她“飛蛾撲火”似地反抗過,但最終還是被吃人的封建禮教殺死了??伞靶《鸬娜松硐氩贿^是當個名正言順的莊稼院媳婦罷了,可這點微末的希望也被白嘉軒的‘禮’斬絕了。”[2]而黑娃在多年之后功成名就時,帶著新婚妻子高玉鳳再次回到白鹿原時,對倒塌的破窯和鎮(zhèn)壓田小娥的高塔視而不見,仿佛這個人從來沒在他的生命中出現(xiàn)過,黑娃對田小娥死亡的漠視和對他們之間愛情的遺忘殺死了田小娥第二次。
田小娥和黑娃的愛情悲劇,其根源在于封建禮教的束縛和封建父權的壓迫,在故步自封的白鹿原上,宗族禮法至高無上,田小娥和黑娃背棄傳統(tǒng)道德的行為,遭到全族人的唾棄和鄙視。而田小娥的一生,不僅是她自身反抗失敗的一生,更是千千萬萬生存在封建父權之下眾多女性的一生,在那個封建父權的時代,女性永遠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接受命運的擺布與安排。但無論如何,田小娥還是值得肯定的封建禮教的反叛者,她撕破了用來粉飾仁義的遮羞布[3]。她的死,不僅是對她悲劇一生的總結(jié),更是對那個時代女性命運的映照。
三、背道而馳的對立式愛情
在《白鹿原》中出現(xiàn)過的眾多女性中,白靈無疑是最理想化的一個人物,與鹿冷氏和田小娥不同,她從出生那天百靈鳥的鳴叫,到她死時給三位親人托夢的怪異行徑,都在訴說著這個女子的不凡。作者在白靈身上傾注了世間所有美好的品質(zhì),她聰明、通透、美麗、善良、有自己的理想與追求……她被陳忠實當成白鹿原上的精神象征——白鹿精魂。這個從一出生就受到父親白嘉軒萬千寵愛的女子,在自己的反抗與斗爭下沒有纏足,甚至爭取到了進城念書的機會,這使得她成為白鹿原上第一個在思想和行動上沖破封建父權的女性。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女性,在面對愛情時,仍沒有逃脫時代洪流的裹挾,她和鹿兆海的愛情充滿了深情、錯付、命運捉弄與陰差陽錯。白靈與鹿兆海自幼青梅竹馬,二人心意相通,長大后兩人一起去西安城求學,而西安城的嚴峻形勢也將白靈和鹿兆海推上了革命的舞臺。在求學時,兩人用極其幼稚的方式——拋銅元,決定了自己日后的革命道路,此時的兩人并不明白革命的含義,也不理解革命的殘酷,他們在這次簡單的游戲中“鑄成了她和他走向各自人生最輝煌的那一刻”[4]。
心智尚未成熟的兩人以極其幼稚的方式各自參加了一個黨,鹿兆海參加了共產(chǎn)黨,白靈加入了國民黨。他們“因著精神中的迷惘困惑而存在著搖擺性因著熱情單純而存在太多的浪漫理想色彩”[5]。直到“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的到來,這場政變不僅昭示著國共合作的決裂,還代表著這對戀人愛情的終結(jié)。在鹿兆海參軍的這段時間里,兩人在政治信仰上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轉(zhuǎn)變,白靈退出了國民黨加入了共產(chǎn)黨,而鹿兆海退出了共產(chǎn)黨加入了國民黨,命運似乎給這對年輕的戀人開了一個大玩笑,兩人的再次見面因政治信仰的不同而鬧得不歡而散。鹿兆海堅守自己的信仰,而白靈也毫不妥協(xié)地追求自己的革命理想,兩人的命運從此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雖然他們的內(nèi)心仍然深愛著彼此,但他們同時也意識到了兩人的愛情也被命運畫上了句號。在那個風云跌宕的年代,政治立場的分歧成了橫亙在白靈和鹿兆海之間的一道鴻溝,盡管他們試圖沖破這道鴻溝,但是現(xiàn)實的殘酷卻讓他們無力回天。
白靈加入共產(chǎn)黨后,積極投身于革命行動,在鹿兆鵬的引領下,成長為了一名堅定的共產(chǎn)主義者,在參加地下工作時,她憑借自身的機敏與才智,組織了多次學生運動,策劃了許多秘密會議,為黨的地下工作事業(yè)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雖然在革命的途中遇到了許多艱難險阻,白靈也多次面臨生死考驗,但是她都憑借著過人的聰明才智和堅定的理想信念化險為夷,在多次的考驗之后,她終于成長為了一名成熟的共產(chǎn)黨員。然而,命運似乎不打算放過她,在一次轉(zhuǎn)移中,她被誤認為叛徒,慘遭活埋。白靈的犧牲,不僅是革命事業(yè)的巨大損失,也是時代洪流下命運的陰差陽錯。而白靈昔日的戀人鹿兆海,在加入國民黨后,仍然保持著對國家的忠誠和對正義的追求,盡管信仰不同,他還是毅然決然地加入抗擊日寇的戰(zhàn)斗中。在出潼關打日本前,他將那枚代表兩人政治立場,同時也是定情信物的銅元交予朱先生保管,希望朱先生能代他交給白靈,這枚銅元的托付也代表了鹿兆海戰(zhàn)死不歸的信念。鹿兆海的犧牲,不僅是他個人命運的悲劇,也是那個時代無數(shù)愛國青年在信仰與現(xiàn)實之間掙扎、犧牲的縮影。
白靈與鹿兆海的愛情悲劇,是那個動亂時代信仰沖突和政治斗爭的縮影。對于白靈來說,這段愛情的結(jié)束,不僅是因為與鹿兆海政治立場的不同,也是她在追求理想的路途中,失去了對愛情的執(zhí)著,她也曾深愛著鹿兆海,但是這份愛在革命理想與國家現(xiàn)實的沖擊下變得搖搖欲墜,在個人愛情與革命理想中,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而對于鹿兆海而言,他始終無法釋懷對白靈的深情與承諾,更無法接受白靈與兄長的雙重背叛,直至死亡,他都在遭受著愛情與信仰的雙重折磨。白靈與鹿兆海在愛情與信仰中的抉擇,不僅是他們個人命運的沉浮史,也是那段風云時代的見證錄。他們在面臨選擇時,都堅定自己的信仰,他們的愛情充滿了遺憾與陰差陽錯,然而,這種遺憾和陰差陽錯,也讓他們的愛情悲劇更加動人。
四、結(jié)語
總之,在以封建綱常立身的白鹿原上,女性很難為自己的婚姻與愛情做主,無論是鹿冷氏、田小娥還是白靈,他們都難以擺脫封建牢籠的束縛。鹿冷氏在沉默與忍耐中被舊社會所吞噬,田小娥和白靈在反抗中為自己發(fā)聲,盡管這個反抗的力量很小,但是對于被封建禮教浸透已久的白鹿原來說,仍具有新時代的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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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朱新宇,長江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學科教學(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