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四川話中有“X+A+八+A”結構,形容某物/某事程度深,能附帶言者的主觀感情色彩,長久形成了一批相對穩(wěn)定的特色俗語。該結構中標記程度的副詞“八”由數詞發(fā)展而來,其演變基礎是數量范疇與程度范疇的認知相似性,具有重要的類型學意義。不過,四川話“八”的語法化尚不徹底,其副詞用法具有臨時性,只限進入“X+A+八+A”結構才能實現。
關鍵詞:四川話;“X+A+八+A”;語法化;八
“X+A+八+A”(X表示單音節(jié)程度副詞,A表示單音節(jié)性質形容詞)結構是四川話中的一種特殊構式,用以形容某物/某事程度深,其含義大致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很/這么+A”。四川話中能進入“X+A+八+A”結構的副詞和形容詞相當有限,但也形成了一批相對穩(wěn)定的特色俗語,見下表:
從類型上看,“X+A+八+A”式俗語屬于方言狀態(tài)形容詞,其內部組合具有穩(wěn)定性,因此一般不能對其進行增減、替換或調換順序?!癤+A+八+A”結構可以在句中作謂語、定語、狀語、補語;作謂語、補語時,后面通常要附加結構助詞“的”,例如:
衣服還上好八好的(謂語)
上好八好的一件衣服(定語)
老暗八暗才回來(狀語)
整得兮臟八臟的(補語)
相較于“很+A”,“X+A+八+A”式俗語能附帶說話人的主觀色彩,這里的主觀性多為否定、責備等負面情感態(tài)度,在語用中具有獨特的強調、諷刺效果。試比較下面幾組句子:
(1)a.一天到黑很晚才落屋。
b.一天到黑老暗八暗才落屋。
(2)a.這個東西還很完好得嘛,你就要丟了哇?
b.這個東西還上好八好的得嘛,你就要丟了哇?
(3)a.一身很臟,回來就往床上爬。
b.一身兮臟八臟的,回來就往床上爬。
例(1)—(3)中,a組例句采用“很+A”結構,使整句話更接近于對事實的客觀陳述,并不多附帶言者的感情色彩;而b組例句中的“X+A+八+A”結構,既能傳達語義,又能表達言者的主觀情緒態(tài)度。如例(1)b的“老暗八暗”,不僅強調出對方“歸家時間”之“晚”,也體現了說話人對對方這一行為的強烈不滿,相較于例(1)a的“很晚”更顯生動化、生活化。
據其歷時的語法化進程, “八”主要經歷了數詞→表“大量”的形容詞→表“程度深”的副詞三個階段?!鞍恕痹趩我艄?jié)數詞序列中處于靠后的位置,在數量表達上僅小于“九”和“十”,因此常用來隱喻“主觀量大”,這在普通話各種“數+名”組合結構中較為普遍,如“八方支援”“七嘴八舌”等;也多見于四川話,如“七拱八翹(指事物表面多見凹凸不平整之處)”“無數八回(指多次、無數次)”等。
“八”表示“程度深”的用法是由其“多數、大量”義引申出來的。這種由數量范疇到程度范疇易位引申的語言現象,見于漢語諸多方言。如尋烏客家話中用“一”表示“很”[1],湖南常德話的“六”表示“非?!盵2]等。此外,四川話中還有“二麻二麻(指喝酒微醉的狀態(tài))”“二干二干(指某物快要干而未干的狀態(tài))”等說法,即用數詞“二”表示一種“將達到但未達到的程度”。邵敬敏認為,程度和數量在一定條件下是可以相互轉化的。從認知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數目的多少對應程度的等級,[3]兩者在概念范疇上存在一定的相似性。筆者認為,正是這種相似性促成了數量和程度之間映射關系的實現。
值得注意的是,四川話“X+A+八+A”式俗語中的“X”原本就由方言高頻程度副詞充當,“X”可獨立置于形容詞之前,用以表示某物/某事程度深,如“兮臟”“滂臭”“上好”“非遠”;然而,“X+A+八+A”式俗語中的“八”卻不能直接修飾形容詞,四川話中并沒有“*[4]八暗”“*八遠”“*八臟”“*八臭”的說法。這說明四川話中“八”的語法化尚不徹底,或者可以說“八”修飾形容詞的用法具有臨時性,也即只有在進入“X+A+八+A”結構后,“八”才能活用作標記程度的副詞??梢赃@樣設想:隨著“X+A+八+A”式俗語的使用以及語言的發(fā)展,四川方言中的“八”可能會進一步語法化,乃至完全發(fā)展出副詞用法。但是基本詞匯的演變,還需要很長的時間。
注釋:
[1]參見黃華:《湖南常德方言的程度表示法研究》,湖南師范大學2018年碩士學位論文。
[2]參見黃小平:《贛南客家方言的特殊程度副詞“全”“認”“一”》,《贛南師范大學學報》2016年第5期。
[3]參見李星輝、朱月皎:《從湘語看數量到程度的范疇轉移》,《中國方言學報》2022年輯刊。
[4]*表示詞句不成立。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