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評鑒（六）

摘 要：《世說新語》是南朝宋劉義慶（403—444）主持編撰的一部志人筆記小說集，記錄東漢后期至魏晉間名士的逸聞趣事及嘉言懿行，反映了一個時代的士林風(fēng)貌和社會面相。魏晉士人在認識自然的過程中往往能認識自我，將生命視為最高的價值，對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世間萬物持有一種超乎功利色彩的人文情懷。宗白華說：“晉人向外發(fā)現(xiàn)了自然，向內(nèi)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深情”；所以“魏晉時代人的精神是最哲學(xué)的，因為是最解放的，最自由的”。本文選擇最能展現(xiàn)魏晉風(fēng)度與生命本真（“一往情深”的人格美）的于今不無啟迪意義或借鑒意義的部分內(nèi)容，以“原文”“注釋”“評鑒”三部分組成，重在“評鑒”，以此深入學(xué)習(xí)貫徹習(xí)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

關(guān)鍵詞：裴楷解難；吳牛喘月；仲思所思；蔡洪辯駁；洛水名士；各言其美；江左管仲；夫子家禽；圣人難慕

求簽得“一”，裴楷解難

原文

晉武帝始登阼[1]，探策[2]得一。王者世數(shù)[3]，系此多少。帝既不說[4]，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進曰：“臣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5]帝說，群臣嘆服。

——言語第二·一九

注釋

[1]晉武帝始登阼：晉武帝，指司馬炎（公元265—290年在位）。登阼，即位，登上皇帝寶座。阼，東階，古以東階為主位，故皇帝即位時登東階而上。

[2]探策：即占卜求簽。策，古代迷信占卦、卜筮用的蓍草。

[3]王者世數(shù)：帝王將相地位相傳多少世代的數(shù)目。

[4]帝既不說：說，通“悅”，高興。末尾處“帝說”，“說”義與此同。

[5]“臣聞天得一以清”三句：見《老子》三十九章：“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鼻澹迕?。寧，安寧。貞，正、正道、正統(tǒng)。

評鑒

晉武帝司馬炎（236—290），為晉朝開國皇帝，于公元265年代魏稱帝，建都河南洛陽，是為西晉之始。司馬炎在位26年（265—290），廟號世祖。當(dāng)時盛行一種迷信，叫“探策”，即“占卜求簽”——迷信的人在神佛面前抽簽以占卜吉、兇。司馬炎即位登上皇帝寶座時，抽簽得到的數(shù)字是“一”。按迷信說法，帝王將相地位相傳能有多少代，與占卜抽簽的數(shù)字有關(guān)聯(lián)。莫非晉之政權(quán)傳續(xù)僅為一代么？晉武帝很不高興，群臣見此也都驚慌失色，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話來。侍中裴楷進言說：“微臣曾研讀《老子》，第三十九章曰：‘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献又?，天下之正理也。故所以，天得到一，就會晴朗清明；地得到一，社會就會穩(wěn)定安寧；侯王君主得到一，就會成為正統(tǒng)之君，乃為天下之至尊也?！睍x武帝聽了，立刻轉(zhuǎn)憂為喜，滿朝臣僚莫不贊嘆佩服。

古代帝王往往篤信“抽簽以占卜兇吉”之類的迷信，既然已抽簽得“一”，且晉武帝又狹隘而敏感地理解為“僅傳一代”之“一”，并為之極為不悅，那么，如何對此“一”字作出既符合古人之義、又迎合“圣君”之意的解釋，那就要看臣僚的睿智與口才了。在“群臣失色，莫能有言者”的窘迫境況下，裴楷能利用圣人老子之言，作出一番“合理”（不妨說“符合君王心理”）的解釋，既使“帝悅”，又使“群臣嘆服”，這說明裴楷既有廣泛淵博的知識，又能從容、敏捷地解難，不愧當(dāng)世之名臣也。據(jù)《晉書》卷三十五之《裴楷傳》介紹，裴楷（237—291）“博涉群書，弱冠知名，尤精《老》《易》；容儀俊爽，時稱‘玉人’（喻人姿容美好）”。鐘會薦之于武帝，累遷散騎常侍、河內(nèi)太守、侍中等要職。裴楷與山濤、和嶠并以盛德居位；每與帝論政道，一坐嘆服。后為中書令，與張華、王戎共掌機要；加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古代地位或職能相近的三個官署的合稱。東漢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司，也稱三公。系國君手下負責(zé)軍政事務(wù)的最高長官）。以病卒，謚“元”。以上對于裴楷一生的簡短介紹，可作為背景，更易于理解本篇“求簽得‘一’，裴楷解難”之要義。

臣猶吳牛，見月而喘

原文

滿奮[1]畏風(fēng)。在晉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2]，實密似疏，奮有難色。帝笑之。奮答曰：“臣猶吳牛，見月而喘[3]?！?/p>

——言語第二·二○

注釋

[1]滿奮（？—304）：字武秋，山陽郡昌邑縣（今山東省昌邑市）人，三國魏太尉滿寵之孫，西晉大臣。其體態(tài)豐肥，身長八尺；清靜平和，甚有才識；體量通雅（品質(zhì)氣量通達雅正），頗有祖父滿寵風(fēng)采；門蔭入仕（憑借祖先功勛世襲為官），授吏部郎，出為冀州刺史。元康年間，他拜尚書令，持節(jié)奉璽綬予趙王司馬倫，轉(zhuǎn)司隸校尉。永安元年（公元304年）在“八王之亂”中為上官巳所殺。

[2]琉璃屏：琉璃做成的屏風(fēng)。琉璃，一種有色半透明體礦石。

[3]臣猶吳牛，見月而喘：吳地之牛畏熱，見月疑是日而喘。比喻因疑似而懼怕。

評鑒

這則故事，情節(jié)較為簡單。主角叫滿奮，滿奮有個心理上的弱點，就是特別怕風(fēng)。有一次，他侍奉在晉武帝司馬炎座旁，北窗有一壁琉璃屏風(fēng)擋著，實際上是密不透風(fēng)的，可是表面看上去又似乎稀疏透風(fēng)，故怕風(fēng)的滿奮免不了面有難色。晉武帝就笑話他。滿奮回答說：“不是有一個‘吳牛喘月’的典故嗎？說的是江淮（古稱吳地）一帶的水牛特別怕熱，看見月亮就要喘息不已啊。”《事類賦》卷一引《風(fēng)俗通》曰：“吳牛望（見）月則喘，使之苦于日月，怖而喘焉。”滿奮之言，蓋出于此。

看來，滿奮在晉武帝面前的呈述是老實巴交、實話實說的，“吳牛喘月”的典故，也引用得當(dāng)。“帝笑之”，是晉武帝此前的表情，聽滿奮“實話”后，并無答話，亦無表情。但讀者可以想象，必是“帝又笑之”。不寫這一筆，更見精粹。從此篇看來，滿奮善答，謙卑而又得體，講實話而又善用典故；君、臣之間的關(guān)系是友好的，甚至是融洽的。所以滿奮的官運亨通，從政順利，也是順理成章的。

卿字仲思，為何所思？

原文

諸葛靚在吳[1]，于朝堂大會。孫皓[2]問：“卿字仲思，為何所思？”對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言語第二·二一

注釋

[1]諸葛靚（jìng）在吳：諸葛靚，字仲思，諸葛誕少子，雅正有才能名望。諸葛誕起兵，遣靚，入質(zhì)于吳，吳以靚為右將軍、大司馬。吳平，其逃竄不出。帝詔以為侍中，固辭不拜，歸于鄉(xiāng)里，終身不向朝廷而坐（即不肯躬事朝廷）。吳，地名，指今江蘇一帶，以其為春秋吳國地，故稱。

[2]孫皓：字元宗（242—284），孫權(quán)之孫、孫和之子。初封烏程侯（烏程，縣名，晉屬吳興郡，為郡治所，在今浙江省湖州市。侯，一地之諸侯）。后繼孫吳皇帝位，荒淫殘暴，士眾離心。晉武帝咸寧六年（公元280年），晉滅吳，皓降，封歸命侯。

評鑒

官為右將軍、大司馬的諸葛靚，在吳地任職時，有一次在朝堂上參與大朝會。烏程侯孫皓問他：“你的字叫‘仲思’，那么所‘思’的是什么呢？”諸葛靚答曰：“我在家奉養(yǎng)雙親時所思的是恪守孝道，在朝侍奉君主時所思的是竭盡忠誠，與朋友交往時所思的是講求誠信。不過如此而已！”

孫皓之所以發(fā)出此“問”，是根據(jù)諸葛靚字“仲思”，而聯(lián)想到“思”字，繼而問及“為何所思”的；而諸葛靚所答，則源于孔子《論語》中曾子所說：“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xí)乎？”其中有兩點是類似的，即“事君思忠”類似于“為人謀而不忠乎？”“朋友思信”類似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只不過將“傳不習(xí)乎？”改為“在家思孝”而已。在諸葛靚生活的那個年代（公元2世紀至3世紀），中國的“孝文化”已發(fā)展到鼎盛時期，講求“孝道”，孝敬父母已蔚為風(fēng)氣，似比“傳不習(xí)乎”更為重要。讀此篇，我們似應(yīng)留心到此類時尚的變化。同時，我們還應(yīng)明白的是，這場“對話”的環(huán)境與地點，是在“朝堂大會”上。朝堂，即國君與大臣聚會議事的廳堂。在這種場合，所思、所議、所答、所問，均要符合禮儀，在場面上為大臣甚至國君所能接受或認可。所以，諸葛靚所答，既是平日所“思”，亦必是符合當(dāng)時正統(tǒng)禮儀之“思”也。

“夜光之珠”與“盈握之璧”

原文

蔡洪赴洛[1]，洛中人問曰：“幕府[2]初開，群公辟命[3]，求英奇于仄陋[4]，采賢俊于巖穴[5]。君吳楚之士，亡國之余[6]，有何異才而應(yīng)斯舉？”蔡答曰：“夜光之珠[7]，不必出于孟津[8]之河；盈握之璧[9]，不必采于昆侖之山。大禹生于東夷[10]，文王生于西羌[11]。圣賢所出，何必常處。昔武王伐紂，遷頑民于洛邑[12]，得無諸君是其苗裔乎？”

——言語第二·二二

注釋

[1]蔡洪赴洛：蔡洪字叔開，吳郡吳（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多才善辯，為西晉文學(xué)家，著有《化清經(jīng)》十卷，集二卷。赴洛，蔡洪初仕吳；吳亡，舉秀才入洛陽，晉惠帝元康（公元291—299年）初為松滋令。松滋縣，屬湖北省荊州市。松滋正式建制已有2200多年。

[2]幕府：原指將帥在外的營帳，后亦稱地方軍政大吏的衙署。

[3]辟（bì）命：征召、薦舉、任命。

[4]求英奇于仄陋：在社會下層出身卑微者中求取英俊杰出之士。英奇，英俊奇異之士。仄陋，指不為人所注重的社會下層或鄙陋之處。

[5]采賢俊于巖穴：采，吸納；賢俊，賢才俊士；巖穴，山洞，隱士的居處。

[6]亡國之余：指東吳已被滅亡，蔡洪是亡國的遺民。

[7]夜光之珠：夜明珠，指隨侯珠。相傳隨侯為姬姓諸侯，國在漢水之東（今湖北省隨縣）。曾出行，見大蛇傷斷，遂為接續(xù)而敷以藥。后蛇于江中銜明珠以報。其珠“照夜同晝”，世人視為稀世珍寶。

[8]孟津：古黃河渡口名，在今河南省洛陽市。

[9]盈握之璧：指玉璧之大，握在手上滿滿一把。盈，滿。

[10]大禹生于東夷：禹的出生地古書中有很多種說法，但大多認為是出生于西羌，如《史記·六國年表》“禹興于西羌”，《新語》“大禹出于西羌”等，只有個別人認為其出于東方。《孟子》曰：“舜生于諸馮，東夷人也?！惫视腥苏f此是蔡洪之誤。東夷，古代對東方諸族的稱呼，此指東方。

[11]文王生于西羌：周文王姓姬名昌，殷商末期周部族首領(lǐng)。生于岐周，在西方。西羌，羌是古代一個部族，生活在中原之外的西部，故稱?！睹献印费晕耐酢拔魅秩艘病?，不論是“羌”是“戎”，都意在說明文王并沒有生活在文化中心。

[12]昔武王伐紂，遷頑民于洛邑：周武王姬發(fā)起兵率諸侯伐紂滅殷，建立周王朝，分封諸侯，把不肯順從的殷朝遺民（“頑民”）遷至洛陽，以便施以教化。古人將武王姬發(fā)目為賢明之君。紂，商朝末代君主，驕奢淫逸，剛愎暴虐，征伐無度，引得眾叛親離，被周武王率諸侯敗于牧野，自焚于鹿臺。商亡。

評鑒

三國時期，吳郡吳人蔡洪，舉秀才入洛陽。初入洛時，洛中人問他：“幕府初開，群公應(yīng)征召、薦舉而任命，從那些不為人所注重的社會下層鄙陋之處選拔英俊、奇異之士，從隱居山林巖穴的隱士中吸納賢才俊士、能干之人。你蔡洪是吳楚之地的南方人，在東吳亡后不過是個亡國的遺民，有什么杰出的才學(xué)而來參加這次選賢薦能的盛事呢？”蔡洪回答道：“古代傳說中夜光璀璨的夜明珠，不一定產(chǎn)于黃河口孟津河的水中；握在手上滿滿一把又大又美的玉璧，也不一定就采自昆侖山上。因治水而聞名于世的大禹，就出生在東夷，被后世稱為‘賢明之君’的周文王姬昌，也出生在當(dāng)時并非政治文化中心的西羌。圣賢所誕生的地方，不必有固定的場所。昔日殷紂王驕奢淫逸，征伐無度，導(dǎo)致眾叛親離，以致被周武王率諸侯敗于牧野；武王滅紂后，把殷朝頑劣的遺民遷到了洛陽；莫非你們就是這些遺民的后代么？”

從以上的問、答可知，當(dāng)蔡洪被人貶為蠻夷地區(qū)的“亡國遺民”時，他卻面對貶抑，侃侃而答。他不僅用了“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侖之山”這兩個著名典故，還用了大禹、文王雖出生卑微，然終成千古圣賢的史績；最后，又用了“武王伐紂，遷頑民于洛邑”之典，譏諷對方“諸君”莫非就是這些“頑民”的“苗裔”么？因蔡洪諳熟古代典籍，故能引經(jīng)據(jù)典，將對方駁斥得體無完膚。本文堪稱辯駁文章之上乘。

名士洛水戲，談史亦論人

原文

諸名士共至洛水戲[1]，還，樂令問王夷甫曰[2]：“今日戲，樂乎？”王曰：“裴仆射善談名理[3]，混混有雅致；張茂先論《史》《漢》[4]，靡靡可聽；我與王安豐說延陵、子房[5]，亦超超玄著?！?/p>

——言語第二·二三

注釋

[1]諸名士共至洛水戲：名士，當(dāng)時唾棄禮法、任情而行、喜好玄言清談的知名之士。洛水，河流名，源出陜西洛南西北，東入河南，經(jīng)盧氏、洛寧、宜陽、洛陽，至鞏縣洛口流入黃河。戲，游玩、戲耍。

[2]樂令問王夷甫曰：樂令，即樂廣；令，縣的行政長官。樂廣（？—304），字彥輔，晉南陽淯陽（屬今河南省南陽市）人。少孤貧，王戎舉為秀才，后，代王戎為尚書令。有遠識，寡嗜欲，善談?wù)摗Ｕ撊吮叵确Q其所長，為諸名士所嘆美。與王衍（夷甫）齊名。王夷甫，即王衍（256—311），字夷甫，晉瑯邪臨沂（今屬山東?。┤耍跞痔玫?。神情明秀，風(fēng)姿文雅，專好玄言，喜談老莊，崇尚浮華放誕，為當(dāng)時名士之首。

[3]裴仆射善談名理：裴仆射，裴頠（267—300），字逸民，晉河?xùn)|聞喜（今屬山西?。┤?。博學(xué)而有遠識，兼通醫(yī)術(shù)，自少知名，辭論豐博，時人稱為“言談之林藪”（“林藪”，比喻事物聚集之處所；此處指常聚人清談）。與山濤、和嶠等人同為司馬炎身邊近臣，參與了晉朝法律的制定。裴頠與司馬懿之子司馬亮，以及司馬炎的夫人楊皇后之兄、車騎將軍楊駿都是兒女親家?；莸蹠r為國子祭酒，兼右軍將軍，封武昌侯。奏修國學(xué)，刻石寫經(jīng)，累遷尚書，進尚書左仆射，專任門下（官職名，時稱侍中為“門下”）事。憂慮時俗虛浮，不遵儒術(shù)，反對“貴無”之說，主張“崇有”之說。“貴無”與“崇有”為魏晉時哲學(xué)上對立的兩派。“貴無”的代表人物為何晏（193—249）、王弼（226—249），宣揚以“無”為本，為萬物之“理”；以“有”為末，主順其自然，無所作為?！俺缬小闭摰拇砣宋餅榕犷Q。裴頠糾正虛誕之病，主張“有”為萬物之本，立論文詞精富，時人莫有能難者。裴頠之代表作為《崇有論》，力主矯“虛無”之時弊，其文采斐然，析理深徹，頗為時人推重。裴頠后為趙王倫所害，時年僅34歲?；莸鄯凑ǚ凑?，廢而復(fù)立，指晉惠帝于永寧元年即公元301年，被逼禪位而后不久即復(fù)位），追謚裴頠為“成”。善談名理，特指魏晉及其后清談家熱衷于辨析事物名和理的是非同異。

[4]張茂先論《史》《漢》：張華（232—300），字茂先，范陽方城（今河北省固安縣）人。少以才學(xué)顯，博通廣聞，圖緯方伎之書亦皆詳覽。器識弘廣（器量、識見寬宏、廣博），閑習(xí)禮度（禮儀、法度），阮籍以為有王佐之才（佐，輔佐、幫助；王佐之才，輔助帝王創(chuàng)業(yè)治國的才干）。為太常博士，晉受禪，拜黃門侍郎，封關(guān)內(nèi)侯。以伐吳功進封廣武縣侯。張華名重一時，眾所推服，參與修史及儀禮憲章，多所損益，有臺輔之望。旋為荀勗等舊貴所忌，出為持節(jié)、都督幽州諸軍事。其撫納新舊，戎夏推戴，遠方諸國并遣使朝獻。治下士馬強盛，境內(nèi)安謐。惠帝即位，張華為太子少傅。后趙王倫欲廢賈后，張華不從，被殺。著有《博物志》。后人輯有《張茂先集》。論《史》《漢》，論說司馬遷之《史記》與班固之《漢書》。

[5]我與王安豐說延陵、子房：王安豐，即王戎（234—305），字濬沖，晉瑯邪臨沂（今山東省臨沂縣）人。幼而穎悟，善談賞，15歲與阮籍結(jié)忘年交，為“竹林七賢”之一。襲父爵，辟相國掾，以平吳功封安豐縣侯?；莸凼朗酥辽袝?、司徒。無謇諤之節(jié)（沒有正直敢言的氣節(jié)），以晉室多故，唯茍媚取容（茍且媚上，屈從討好，取悅于人）。任率（任情率性）不拘禮制，居母喪猶不廢酒食玩賞。聚斂無厭，慳吝過于常情，世人譏為膏肓之疾（古代醫(yī)學(xué)以心尖脂肪為膏，心臟與膈膜之間為肓，膏肓是藥力達不到的地方。后因以膏肓之疾比喻難以救藥的失誤或毛?。?。延陵，即吳公子季札，春秋時吳國國君壽夢第四子。有賢能之名，為父兄愛重，封于延陵（今江蘇省常州市），號“延陵季子”。父壽夢欲立為嗣，讓而不受。他的三位兄長次第繼位，后讓位于季札，他仍避而不受。曾歷聘魯、齊、鄭、衛(wèi)、晉諸國，以博聞稱名于世。張良（？—前189），字子房，城父（今河南省郟縣）人。其先人五世相傳，韓亡，悉散家財求客刺秦王，為韓報仇，得力士椎擊秦始皇博浪沙中，誤中副車。始皇大索天下，于是改名姓，亡匿下邳。秦末兵起，張良聚眾投劉邦，助劉邦入關(guān)，破秦。爾后劉邦與項羽爭天下，張良運籌帷幄，計無遺失，終敗項羽。張良系劉邦主要謀士，助劉邦建立漢朝，功封留侯。

評鑒

魏晉時期（220—420，即東漢瓦解后，三國到兩晉的時期）所謂“名士”，即當(dāng)時唾棄禮法（鄙棄禮儀法度）、任情而行、喜好玄言（玄妙之言，多指老莊學(xué)說的義理）、清談的知名人士，如嵇康、阮籍、山濤、向秀、劉伶、王戎、阮咸、樂令、王衍等。他們相約，一起來到洛水戲水、游玩。返回后，樂令（即樂廣）與王夷甫（即王衍）有一段對話，先說說樂、王二人。

樂廣是西晉時期名士。他出身寒門，父早逝，僑居山陽（治所在今山東省金鄉(xiāng)縣西北）。早年即有重名，受衛(wèi)瓘（220—291，三國曹魏后期至西晉初年重臣）、王戎（234—305，三國至西晉時期名士、官員）、裴楷（237—291，三國曹魏及西晉時期大臣）等人賞識，因而得入仕途。初仕太子舍人（執(zhí)掌東宮宿衛(wèi)，兼管秘書、侍從之職），累遷侍中河南尹（侍中，官名，常在皇帝左右，預(yù)聞朝政，為親信貴重之職；河南尹，為京都洛陽所在地河南郡長官，主管京都事務(wù)），后任尚書左、右仆射（尚書令之副手，輔助尚書令執(zhí)行政務(wù)，參議大政，諫諍得失，監(jiān)察糾彈百官）；后又代王戎為尚書令（尚書省長官，負責(zé)政令），被時人尊稱為“樂令”。樂廣還是西晉“清談”領(lǐng)袖——清談?wù)?，魏晉時期崇尚老莊、空談玄理之風(fēng)氣也，亦稱“玄理”“玄談”“談玄”“玄言”“清言”等。

王夷甫，即王衍，王玄之父。才贍（才情豐裕）貌美，明悟若神（聰明、穎悟，有如神仙），少負盛名。官至中書令、尚書令、司徒、司空、太尉?！鞍送踔畞y”中，王衍身居高位，但整日玄談，不以國家大事為重。王衍后為石勒所俘，遂稱晉軍敗亡責(zé)不在己，石勒怒曰：“君名蓋四海，身居重任，少仕登朝，至于白首。破壞天下正是君罪！”遂推出斬首。

話說王衍尚在人世、正值官高位顯之時，偕諸位名士一起到洛水邊游玩，歸來后，樂廣問王衍：“你們今天去洛水，玩得高興嗎？”王衍答曰：“裴仆射（裴頠）猶善于高談‘名理’（即考核名實義理、辨別分析事物是非道理之學(xué)，是魏晉清談的主要內(nèi)容），長于雄辯，滔滔不絕，很有高雅之意趣。張茂先（張華）論說司馬遷之《史記》與班固之《漢書》，細致動聽。我與王安豐（王戎）說起春秋時吳國的延陵（吳公子季札）；又談起助劉邦打敗項羽、建立漢朝、功封留侯的張子房（張良），都頗為高超脫俗，深遠玄妙?！?/p>

本篇較為詳盡地記載了一群喜好玄言清談的知名人士，去洛水邊游玩的情況。而實則，這群見識廣博的飽學(xué)之士，游玩是名，談史、論人是實。他們所談及的，無論《史記》《漢書》二書，或是延陵、子房二人，都廣涉史實，飽含學(xué)問，在評古鑒史、知人論事方面，給后人以豐富的啟迪。

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

原文

王武子、孫子荊各言其土地人物之美。王云：“其地坦而平，其水淡而清，其人廉且貞?！睂O云：“其山嶵巍以嵯峨[1]，其水浹渫而揚波[2]，其人磊砢而英多[3]?！?/p>

——言語第二·二四

注釋

[1]其山嶵（zuì）巍以嵯峨：嶵巍，山勢高峻面雄壯的樣子；嵯峨，山峰高峻而峭拔的樣子。

[2]其水浹渫（xiā diè）而揚波：浪花疊起，水波涌動、飛揚貌。浹渫，水波涌動的樣子。郭璞《江賦》：“長波浹渫，峻湍崔巍?！?/p>

[3]其人磊砢（luǒ）而英多：磊砢，喻人有奇特、卓越的才能；英多：喻人之英氣、才智過人。

評鑒

王武子，王濟（生卒年不詳），字武子，晉太原晉陽（今山西省太原市）人，大將軍王渾的次子；少有逸才，善解《易經(jīng)》及《老子》《莊子》，長于清言，文詞俊茂，技藝過人，有名于當(dāng)時；娶晉武帝女常山公主為妻。歷中書郎、驍騎將軍、侍中，為一時之俊彥；以白衣領(lǐng)太仆（白衣，沒有功名的人；古時平民穿白色衣服，稱“白衣”。領(lǐng)，新任；太仆，為九卿之一，掌皇帝車輛、馬匹之官）。王武子外雖弘雅，內(nèi)實忌刻，好以言傷人；技藝過人，尤解馬性，好弓馬，勇力超群；性豪侈，麗服玉食（即錦衣玉食，穿著華麗的服裝，吃著珍美的食品）；先于其父王渾卒。

孫子荊，孫楚（220—293），字子荊，晉初太原中都（今山西省平遙縣西）人。西晉官員，文學(xué)家；出身于官宦世家，史稱其“才藻卓絕，爽邁不群”，多所陵傲（凌侮輕慢），故缺鄉(xiāng)曲之譽（鄉(xiāng)曲，同鄉(xiāng)；譽，稱譽）；年四十余始宦，歷佐著作郎，為鎮(zhèn)東將軍石苞的參軍，后為晉扶風(fēng)王司馬駿的征西參軍；晉惠帝初為馮翊（馮翊，郡名，即今陜西省大荔縣）太守；著有個人文集6卷。元康三年（公元294年），孫楚卒于任上。

王武子（王濟）和孫子荊（孫楚）二人，均尚文學(xué)，且又都是山西人。二位文學(xué)家碰到一塊兒了，他們各自用自己的語言，夸贊自己家鄉(xiāng)的“土地人物之美”。王武子說：“我們那兒喲，土地遼闊而平坦，河水甜美而清純，人物廉潔而堅貞。”孫子荊說：“我們那片土地喲，大山挺拔而雄美，山勢高峻而巍峨；潺潺流水，水波疊起，波濤浩淼，一涌而前。若論人物呢，英氣勃發(fā)的卓越者多多，才智過人的杰出者多多??！”

在距今1700多年前的晉代，王、孫二人夸贊家鄉(xiāng)之美，從山山水水到杰出人物，贊不絕口，溢于言表。言辭之間，無不體現(xiàn)出一種熱愛家鄉(xiāng)的由衷之情。其言不虛，山西太原、平遙一帶確屬沃土膏腴之地、物產(chǎn)豐富之區(qū)、英才聚集之所、名人薈萃之境。他倆雖是自夸自贊，然其山、其水、其物、其人，實在驕人！寫到這里，忽地聯(lián)想到1963年出品的電影《紅日》，其主題曲《誰不說俺家鄉(xiāng)好》（由歌唱家任桂珍演唱），亦唱山西，竟與本文有異曲同工之美?？磥砩轿鞯纳剿?、人物，真的可歌可贊耶！

自有管仲，此復(fù)何憂！

原文

溫嶠初為劉琨使來過江。于時江左營建始爾[1]，綱紀未舉[2]。溫新至，深有諸慮。既詣王丞相，陳主上幽越、社稷焚滅、山陵夷毀[3]之酷，有黍離之痛[4]。溫忠慨深烈，言與泗俱[5]，丞相亦與之對泣。敘情既畢，便深自陳結(jié)，丞相亦厚相酬納。既出，歡然言曰：“江左自有管夷吾[6]，此復(fù)何憂！”

——言語第二·三六

注釋

[1]于時江左營建始爾：于時，當(dāng)時；江左，指長江下游以東地區(qū)，古以東為左，以西為右，故江東亦稱江左。營建始，創(chuàng)建剛開始；爾，語尾助詞。

[2]綱紀未舉：綱紀，法度、法令；未舉，尚未來得及訂立。

[3]主上幽越、社稷焚滅、山陵夷毀：指永嘉之亂至西晉滅亡之事。晉懷帝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劉聰派王彌、劉曜、石勒攻洛陽，城陷，縱兵燒掠，殺王公士民三萬余，并擄懷帝至平陽，史稱“永嘉之亂”。晉愍帝建興四年（公元316年），劉曜陷長安，愍帝出降，被擄至平陽，西晉亡。懷帝與愍帝先后被殺。主上，指晉懷帝、晉愍帝；幽越，即幽囚顛越。幽囚，囚禁；顛越，（使之）死亡、倒斃。此指晉懷帝、晉愍帝先后被殺。社稷焚滅，指劉曜等攻入洛陽縱兵燒掠，也指西晉滅亡。社稷，本意指祭祀土地神和谷神的神壇，此喻指國家；社稷焚滅，即國家（西晉）滅亡。山陵，指帝王墳?zāi)梗灰臍?，夷滅、毀壞?/p>

[4]黍離之痛：《詩經(jīng)·王風(fēng)·黍離》有句曰：“彼黍離離，彼稷之苗。”《毛詩序》認為是周平王東遷洛陽后，周大夫經(jīng)過西周都城，目睹西周宗廟宮室夷為田野，長滿禾黍，彷徨不忍離去而作此篇。后即以“黍離之痛”稱亡國之痛。

[5]忠慨深烈，言與泗俱：忠慨深烈，忠誠慷慨，深沉剛烈；言與泗俱，說話時涕淚交流。泗，泛指鼻涕和眼淚；俱，一起（流下）。

[6]管夷吾：管仲（？—前645），名夷吾，字仲。春秋齊國潁上（潁水之濱）人。初事公子糾，后相齊桓公。通貨積財，富國強兵，與俗同好惡，因勢利導(dǎo)。齊因以富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輔佐齊桓公成為春秋時第一位霸主，被齊桓公尊稱為“仲父”。

評鑒

這一則主要講溫嶠拜訪丞相王導(dǎo)的故事。

要講溫嶠（288—329），先得從劉琨說起。劉琨（270—318），字越石，中山魏昌（今河北省無極縣）人。少年時即有“俊朗”之美譽。劉琨少與祖逖為友。祖逖（266—321），字士稚，晉范陽遒縣（今河北省淶水縣東北）人。少孤，輕財好俠，慷慨貞烈，博覽墳籍（我國最老的古代典籍）。累遷太子中舍人、豫章王（豫章，故址在今江西省南昌市）、從事中郎（官名，將帥之幕僚）。晉室亂起，率部曲（軍隊、部下）渡江，“中流擊楫”（船行至河流中央，用手拍打船槳）而誓曰：“祖逖（若）不能肅清中原（之?dāng)常┒鴱?fù)濟（濟，補益、救濟；此指收復(fù)失地、報效國家）者，有如大江（就像這滾滾大江一樣，永不復(fù)還）！”溫嶠年輕時就與祖逖這樣的著名復(fù)國志士交為摯友，足見他的追求與志向非同一般。

溫嶠這一次是作為劉琨的使節(jié)渡江到江南的。劉琨曾于西晉末年，出任并州刺史（先為監(jiān)察官，后變?yōu)榈胤杰娛滦姓L官），統(tǒng)領(lǐng)太原、上黨、建興、西河、雁門、樂平、新興等7個郡，都督并州（當(dāng)今內(nèi)蒙古、山西大部分及河北一部分）、冀州（下轄安平、巨鹿、平原等13個郡）、幽州（轄境相當(dāng)今河北北部及遼寧等地）三州軍事，有志輔佐帝室，平定北方。兩京（首都洛陽和舊都長安）失陷，溫嶠自率軍抗擊石勒（274—333，羯族，好騎射，割據(jù)一方，曾于公元330年稱帝，改元建平）、劉曜（？—329，匈奴族，漢趙末代皇帝），志復(fù)中原，以雄豪著稱于世。

話說溫嶠當(dāng)初作為劉琨的使節(jié)，渡江到江南來。當(dāng)時位于江東的東晉王朝剛開始建立政權(quán)，法度、法令等還沒有來得及訂立或完善。溫嶠剛到江南時，對此深有諸多憂慮。他去拜見丞相王導(dǎo)，向他陳述晉懷帝、晉愍帝被擄至平陽，社稷之神壇、宗廟被焚毀，先帝陵墓被夷為平地的慘烈情況，頓感大有“黍離之痛”。溫嶠忠誠慷慨，深誠剛烈，一邊說話一邊涕淚橫流，丞相王導(dǎo)亦與之對泣。敘事既畢，便誠懇地訴說與丞相結(jié)交之意，后者亦深情厚意地酬答、接納溫嶠。溫嶠言既出，歡然言曰：“江南自有管仲那樣的賢相，還有什么可憂慮的呢！”看來溫嶠拜見丞相后十分放心，當(dāng)初的擔(dān)憂一掃而空，才發(fā)出這樣由衷而欣喜的感嘆。他這回充當(dāng)劉琨的使節(jié)，還真是不虛此行哩！

未聞孔雀是夫子家禽

原文

梁國[1]楊氏子九歲，甚聰惠?？拙絒2]詣其父，父不在，乃呼兒出。為設(shè)果，果有楊梅。孔指以示兒曰：“此是君家果?！眱簯?yīng)聲答曰：“未聞孔雀是夫子[3]家禽?！?/p>

——言語第二·四三

注釋

[1]梁國：郡國名，治所睢陽（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陽區(qū)）。

[2]孔君平：孔坦（285—335），字君平，晉會稽山陰（今浙江省紹興市）人；為人正直，不曲意逢迎，有雅望，通《左傳》，解屬文（解，懂得，能、會；屬文，撰寫文章）。

[3]夫子：“夫子”本為古代對男子的尊稱；此處小孩兒亦沿用此稱，以示對長輩的尊稱。

評鑒

本篇涉及的主要人物，是孔君平。晉元帝司馬?！?76—323，即帝位后，都建康（今南京），改元建武，史稱“東晉”〕，以孔坦為世子文學(xué)（為被指定繼承帝位的帝王之子講授辭章學(xué)問）。咸和（公元326—335年）初，孔坦遷尚書左丞（佐尚書令，總領(lǐng)綱紀），深為臺中（中央機關(guān)及官署）諸人敬憚。待蘇峻兵亂事平息之后（指蘇峻于咸和二年即公元327年，以討伐庾亮為名起兵，陷京師、焚宮室，挾持晉帝于石頭城，自為驃騎領(lǐng)軍將軍，專擅朝政；后于咸和三年即公元328年，為陶侃、溫嶠討滅），孔坦仕至吳郡太守、吳興內(nèi)史，累遷至侍中，常在皇帝左右，預(yù)聞朝政，甚得親信恃重。后成帝委政王導(dǎo)，孔坦因與丞相王導(dǎo)政見不合，出為廷尉（掌刑法獄訟，位為列卿），怏怏不悅，以疾去職?？滋鼓晡迨蛔?，追贈光祿勛。

話說當(dāng)初孔君平正值盛年，大約40來歲時，有一次，前去拜訪梁國的熟人楊某。楊某不在家，他就叫楊的孩子出來。楊某的孩子年尚幼，才9歲。這孩子（禮貌地）為客人擺設(shè)果品，其中有楊梅?？拙奖阒钢鴹蠲穼⒆诱f：“好啊，楊家、楊梅，這正是你們家的家果呀！”未料這孩子隨聲答道：“我可沒聽說過孔雀是您孔先生家的家禽喲！”

楊家、楊梅；孔家、孔雀——似乎十分巧合，卻又十分有趣。看來這孩子反應(yīng)非常敏銳、快捷，聯(lián)想能力亦非常順暢、契合。這位年僅9歲的“楊氏子”，不僅腦子靈動、反應(yīng)敏捷，口齒也十分伶俐，確如文章開頭所說“甚聰惠”（惠，通慧）?！奥敾荨闭?，聰明、智慧之謂也。

圣人生知，故難企慕

原文

孫齊由[1]、孫齊莊[2]二人小時詣庾公[3]。公問齊由何字[4]，答曰：“字齊由?！惫唬骸坝锡R邪？”曰：“齊許由?！饼R莊何字？答曰：“字齊莊?！惫唬骸坝锡R？”曰：“齊莊周[5]。”公曰：“何不慕仲尼[6]而慕莊周？”對曰：“圣人生知[7]，故難企慕?！扁坠笙残簩Α?/p>

——言語第二·五○

注釋

[1]孫齊由：孫潛（？—397），字齊由，晉太原中都（今山西省平遙縣西）人，孫盛長子。博學(xué)明理，好學(xué)不倦，曾為官秘書監(jiān)、給事中，著有《晉陽秋》《魏氏春秋》等，官至豫章太守。殷仲堪討伐王國寶時，逼其為咨議參軍，不從，因憂慮過度而死。

[2]孫齊莊：孫放，字齊莊，孫盛次子。生于晉成帝咸和二年（公元327年），卒年不詳。幼令慧（聰慧），官至長沙王相，著有文集15卷。

[3]庾公：即庾亮（289—340），字元規(guī)，晉潁川鄢陵（今河南省鄢陵縣）人。美姿容，善談?wù)摚谩独稀贰肚f》。元帝為鎮(zhèn)東將軍時，辟西曹掾，甚器重之；后轉(zhuǎn)丞相參軍。明帝時，代王導(dǎo)為中書監(jiān)。成帝初，以帝舅為中書令，執(zhí)掌朝政。蘇峻、祖約起兵，庾亮與溫嶠共推陶侃為盟主，平定叛亂。陶侃死，庾亮代鎮(zhèn)武昌，擬北伐，為郗鑒所阻，未果。后邾城陷沒，毛寶（？—339，曾任征虜將軍、豫州刺史）溺水而死，庾亮憂慨成疾。卒贈太尉，謚“文康”。

[4]字：古人有名有字，根據(jù)名中的字義另取別名叫“字”，故名與字之間有一定的關(guān)系。自稱時用名不用字，表示謙虛；稱他人時則用字不用名，表示尊敬。

[5]莊周（約前369—前286）：戰(zhàn)國宋國蒙（今河南省商丘市東北）人，又稱莊子。曾為漆園吏。相傳楚威王重其名，迎以為相，辭不就。著書10余萬言，發(fā)展老子學(xué)說，主張?zhí)烊撕弦弧?/p>

[6]仲尼：即孔子、孔丘（前551—前479），字仲尼，春秋魯國陬邑（今山東省曲阜市東南）人。在魯歷仕至司寇。因不滿魯國執(zhí)政季桓子，去而周游列國，終不為所用，歸死于魯。據(jù)傳有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曾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學(xué)派對后世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其言論事跡主要見于《論語》。

[7]圣人生知：圣人生下來就知道。

評鑒

孫潛（齊由）、孫放（齊莊）兄弟二人，小時候去拜訪庾亮，時尊稱庾亮為庾公。庾亮問孫潛的字是什么，孫潛回答說：“字齊由?！扁琢劣謫枴捌渲杏幸弧R’字，你想向誰看齊呢？”孫潛答曰：“我想向許由看齊?！扁琢劣謫枌O放的字是什么，孫放回答說：“字齊莊?！扁琢琳f：“其中有一‘齊’字，你想向誰看齊呢？”孫放回答說：“我想向莊周看齊?！扁琢羻栐唬骸盀槭裁床谎瞿娇鬃佣瞿角f周啊？”孫放答道：“孔子乃圣人，是‘生而知之’者也，即生下來就知道一切的天才，故難以仰慕。”庾亮對于孫放的對答，非常滿意、喜歡。

《論語·季氏》曰：“生而知之者，上也?！笨追f達《正義》曰：“生而知之者，上也，謂圣人也?！痹谧x書人孫放眼中，“圣人生知”，即圣人生下來就知道；孔子是生下來就知道一切的圣人。從辯證唯物論的立場來看，上述的觀點，無疑是唯心的，因而也是錯誤的。人們不可能從先天就“生而知之”，只能從后天通過實踐獲取真知。任何人都不可能是“生而知之”的“圣人”。

作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名譽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