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后黎朝大力發(fā)展儒學教育,科舉制度不斷完善,大量儒學人才涌現(xiàn),并形成儒士階層。16世紀前后,縣及其以下的社會基層出現(xiàn)了由通曉儒學文化的人士自發(fā)組織的團體——斯文會,其組織、管理、活動皆圍繞著儒學展開。斯文會的出現(xiàn)和發(fā)展是越南儒學興盛的表現(xiàn),反映了其影響范圍及程度,而斯文會廣泛參與地方文廟修建、基層儒學教育、勸學等相關活動,成為傳播儒學的重要力量,促進了儒學在基層的發(fā)展。史籍對斯文會記載有限,但漢字碑刻文獻對此有諸多記載,通過碑刻文獻考察斯文會,可為加深認識越南儒學提供新視角,亦可補史籍之缺。
【關鍵詞】越南;儒學;碑刻;斯文會
【中圖分類號】G125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5)05-0058-05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5.05.016
【基金項目】本文系譚志詞主持的國家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一帶一路’視域下越南漢字碑刻發(fā)展史研究”(項目編號:19BSS045)的階段性成果。
一、引言
關于越南儒學,學界已經(jīng)展開了多角度、多層次的討論,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前人的相關研究主要是通過梳理史籍文獻,對儒學在越南的傳播形式、內(nèi)容及其影響等進行全景式的闡述,或分析不同歷史階段越南儒學發(fā)展的原因、條件、特點,或是探究越南儒學教育、科舉制度、儒學本土化等問題,在儒學在越南基層社會的傳播及影響問題方面尚留有討論的空間。越南漢字碑刻中對越南基層社會尤其是村社的政治生活、經(jīng)濟狀況、習俗文化有大量的記載,這是傳世文獻中少有的,與儒學關系緊密的斯文會正是被碑刻文獻所詳細記錄,這就為我們深入了解越南儒學提供了更為豐富的材料。
二、關于斯文
“斯文”一詞出自《論語:子罕》:“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后世注家將“斯文”詮釋為儒家典籍、禮樂制度或文化?!八刮摹痹诂F(xiàn)代漢語中有名詞和形容詞兩種用法,作名詞時有文化或文人之意,作形容詞時指文雅[1]。據(jù)有關學者考證,“斯文”最初并不具備現(xiàn)今的用法和含義,而是經(jīng)過了漫長的詞匯演化過程才形成,其作名詞使用大致在唐宋時期完成,作形容詞使用則不晚于明代。唐宋時期“斯文”作名詞用,譯為禮樂儀制、文學、文人;到元明清時期作名詞,多譯為文人或文化[2]。
在現(xiàn)代越南語里“斯文”(t? v?n)是漢越詞,源自漢語,作名詞用,概括指舊時村社的職敕、職役和有學識的人[3]。越南史籍中關于“斯文”的記載不多,但在漢字碑刻中卻有很多相關記載?!八刮摹币辉~最早出現(xiàn)在漢字碑刻上,是后黎朝戊辰科進士題名碑,“臣祇奉玉音,竊為斯文多士賀,不敢以無陋辭”[4]1323,該碑刻制于1484年,立在河內(nèi)國子監(jiān)文廟,此“斯文”應是指“文學、文化”。16世紀以后“斯文”一詞才廣泛出現(xiàn)在與儒學有關的碑刻中,《本縣斯文先賢祠碑》載:“夫先賢所以傳道其功大矣。今斯文文長特進金紫榮祿大夫保迪公上柱國莫俊?!盵4]9382碑刻時間為“崇康九年”(1574年),其中“斯文”乃是指斯文會。另有“一例,斯文內(nèi)有功構作祠宇者,其斯文應許每員一名入斯文……”[4]15686碑刻中所述“斯文”也是指斯文會之意,類似的記載在漢字碑刻文獻中尚有很多。
三、越南斯文會
斯文會是舊時越南由通曉儒學文化的人士(包括儒士、職敕、職役)自發(fā)組織成立的團體,其出現(xiàn)的具體時間未見史籍記載,上述碑刻《本縣斯文先賢祠碑》[4]9382-9383記載了縣內(nèi)12位總①斯文會文長領本總斯文捐功修建先賢祠的事跡,這是目前所見關于斯文會的最早記錄。據(jù)史籍和碑刻推測,斯文會至晚出現(xiàn)于16世紀時期。17至20世紀的漢字碑刻顯示,除了以“斯文”稱斯文會外,還有“斯文會”“文會”“文屬”“斯文甲”等稱法。如:“是以本總文屬各職等仰思前哲啟發(fā)佑后人……”[4]11983-11986“甲子秋,余時館于地桑,一日邑中衣冠侶造余而言,曰:‘本邑文會始得私田若干所……’”[4]13704斯文會主要出現(xiàn)在縣及其以下的社會基層,有縣斯文會、總斯文會和社斯文會三個層級,即對應縣、總、社三個行政單位層級,一些社下面部分村子也有成立村斯文會。
(一)預入斯文會的條件
據(jù)碑刻及相關文獻載,預入斯文會者須識字(漢字、喃字),具有一定文化知識水平,如“入會系實學方可”[4]2425“一例有學行,通文理,許入斯文,內(nèi)斯文子孫望古錢三貫;本社人有中科場,望三貫未中望十貫”[4]11535,讀書識字、通文理是入斯文會門檻的先決條件。越南封建社會時期,漢字曾長期作為官方文字,是儒學教育和科舉考試所用文字,因此能識文者幾乎都是接受過一定程度儒學教育的人,斯文會入會要求能識文認字實際上就是要求通曉儒學文化。有以下幾種情況者,均可以申請加入斯文會,一是有科名無官職;二是無科名有官職;三是雖無科名無官職,但有崇道之心、頗有學識,如既有科名又有官職更佳。
欲加入斯文會,除上述的入會先決條件——識文認字,還有一些其它條件,每個斯文會的入會條件不同,沒有統(tǒng)一規(guī)定,由斯文會商議決定。有的斯文會只要求入會須準備的敬謁禮,未對科名和官職作具體要求,如“預入斯文,錢一貫二陌,芙蒥一百口,坐□人一盤”[4]14037-14038;有的斯文會對科目和官職有要求,若未能滿足則會附加一定的條件,如考察學識水平,納一筆錢,備一份禮(雞、粢、芙蒥、酒等)。針對不同的情況,附加的條件亦有所差別,如荊門府安老縣大芳榔總石榴社斯文條例記:“一試中科場者其敬謁禮粢盛一盤,清酌一孟,芙蒥一盤,翰音一只,古錢一貫,入與斯文。又如某員名雖未中科場而文理稍通,情欲入斯文,本會詳考實學者,其敬謁禮還原錢,古錢六貫一陌四十八文,方類入斯文同?!盵4]11151斯文會要求有科名者敬謁禮用祭品和少數(shù)古錢,無科名者除敬謁禮外,須納一筆古錢方可入會?!昂稳巳霑④绞?,先呈寫文,察有學有行許入內(nèi)。蔭錢四貫、芙百口、酒一瓶;外蔭十二貫、芙、酒如之存。未入而中科場后愿入者,內(nèi)蔭減錢,外蔭望入,六貫、芙、酒均依例?!盵4]17820條例明確了入斯文會要考察學識水平,再納敬謁禮,而中科場者加入則免去考察一環(huán)節(jié),減免部分蔭錢。有無官職者入斯文會的附加條件也有區(qū)別,如“系某員如有祇受職色望入文會者,應納犒錢古錢一貫,如無腳色,心慕望入者許納古錢五貫,粢一盤,價十二斗,豬一口,價古錢一貫二陌,芙蒥用足”[4]11368-11369。按條例規(guī)定,有官職者要加入文會需納古錢一貫,無者則要納五貫,另外再加一份祭禮。
不論屬于何種情況,通常要加入斯文會入會者都需要準備一份敬謁禮,用古錢若干,或祭品若干,或者古錢和祭品均用。敬謁禮一般價值不貴,都是些常見的祭品——牲、芙蒥、粢、酒等,所納古錢數(shù)額也都是望入者可負擔的。另外,入會的附加條件也并不苛刻,畢竟斯文會是基層文人的團體組織,成員都是普通大眾而已,經(jīng)濟條件并沒有特別寬裕,且所見附加條件中多傾向于優(yōu)待有科名者。據(jù)此推測,附加條件主要是為了區(qū)別入會者的身份,以示對科名的重視。
按照斯文會的條例,預入斯文會者要舉行犒望禮。犒望是指士人獲登科,或補官,或為正副總,或選任長,要以牛、豬、粢、芙蒥、酒等為祭禮于村亭中拜謁神靈,后設宴款待本社民、村民。只有舉行犒望后,其科名、官職方被社民、村民們認可。因此,成為斯文會成員也需要舉行犒望禮,犒望過后斯文會才將其姓名記入會籍中,如此方為正式入會,“以上三個等級的人(職敕、職役、試課生),集合成一個集體稱斯文會,(這些人)稱為官員。但是必須進行犒望禮才能入會,否則亦如白丁而已”[5]。每個斯文會對犒望禮的要求不同,一般來說是繳納一筆犒望錢,少則若干貫,多則有數(shù)十貫,數(shù)額不等,再備一份祭禮(常用雞、牛、豬、粢、芙蒥、酒)。通常犒望錢的數(shù)目不大,都在入會者能承受的范圍內(nèi),犒望錢交與斯文會書記處作為本會公款。舉行犒望禮后,還需宴請社民,宴席的豐儉隨個人能力,斯文會條例中未對此做具體要求。正式成為斯文會員后,如有成員科場中第或者補官亦需要繳納犒望錢,舉行犒望禮,有的斯文會對考中不同名次的功名或補授不同品階官職要求繳納的犒望錢數(shù)目不同。
(二)斯文會的成員
縣、總、村社各層級斯文會在成員人數(shù)、結構、學歷層次方面有差異,同一層級不同地方的斯文會在以上各方面亦有所不同。
(1)各斯文會的人數(shù)并不固定也無限定。各斯文會的人數(shù)多寡不同,多的有百余人,少的十數(shù)人,大部分斯文會人數(shù)在數(shù)十名左右。如碑刻載,1606年記峽山縣文會有35人[4]11993-11994;1681年海陽省四岐縣遂安總遂安社斯文會有13人[4]13391-13392;1733年山西省福祿縣蒙阜社文會有56人[4]7149-07150;1844年河內(nèi)省懷德府壽昌縣文會有71人[6]。
(2)各斯文會的成員結構各不相同。有的斯文會成員成分多樣,如碑刻《本縣文會》記錄了該縣斯文會成員姓名、中第名次、官職、爵位及籍貫,其中有刑部侍郎、憲察副使、知府、知州、知縣、國子監(jiān)教授、儒學訓導、典簿等官職,還有未授官的儒生中式、監(jiān)生等,共計42人[4]4603;有的成員成分相對簡單,1839年山西省國威府石室縣文會26人,有舉人、秀才、舊課生及教授[4]17953。安陵社文會成員共38人,鄉(xiāng)貢1人,秀才2人,其余為生徒[4]2669。1733年山西省福壽縣甘盛總蒙阜社斯文會成員共有56人,全部為學生[4]7149-7150。
(3)各斯文會成員的學歷層次情況也各不相同。1706年北寧省順安府良才先內(nèi)裔社斯文會共有22人,其中國子監(jiān)上舍生1人,生徒7人,其余為社內(nèi)職役人員[4]5845-5848;1730年永安省永祥府白鶴縣慕周總蒲稍社斯文會有18人,其中鄉(xiāng)試中三場1人,儒學訓導1人,生徒10人,監(jiān)生2人,儒生4人[4]13791-13794。1909年清化省東山縣廣炤總同曳社斯文會有21人,有耆儒1人,鄉(xiāng)長1人,里長1人,舊里長1人,余者無科名無職役[4]17707。
各斯文會成員人數(shù)、結構、學歷情況并非一成不變,隨著縣、總、村社域內(nèi)不斷有人接受儒學教育,參加科舉考試,獲得士人身份或科舉中第,或者獲得官職,新出現(xiàn)的儒士、官吏便會加入,從而不斷充實壯大斯文會規(guī)模。因此,后面時期的斯文會人數(shù)會比前面有所增加,成員結構更多樣,學歷情況有所更新,如1882年清化省東山縣廣炤總院江社文會碑載有該文會原有成員及新入會成員名單,共106人,原有64人,新入會42人[4]17726-17727。1706年北寧省良才縣廣布總富壽社斯文會有27人[4]6376-6377,到1724年的時候人數(shù)增加到47人,且全部為科場出身的儒生、生徒[4]6372-6375。
通常各斯文會的規(guī)模與當?shù)厝鍖W教育普及程度、文風氛圍、科舉事業(yè)發(fā)展情況等有關。儒學教育普及率高、文風濃厚、科舉事業(yè)發(fā)達的縣、總、村社,則通曉儒學的人士眾多,加入各級斯文會的人數(shù)也多;反之,則學文識字的人就少,加入斯文會的人亦少。
(三)斯文會的組織
各斯文會都設有若干個職位以負責文會的活動。斯文會會長,也稱文長,由斯文會推選,或是會內(nèi)由學歷最高、最有威信者勝任。文長主要負責斯文會的全面組織和協(xié)調(diào)工作,有的文長同時兼任總斯文會和村社斯文會文長,或總、村社文長以成員身份加入縣斯文會。斯文會書記,負責本會的文書及財務管理工作,碑刻載“本縣原錢留在書記,諸名放債仝年生息,每貫古錢三陌以為限定照收息錢,分為二期買禮敬祭”[4]11195-11198。部分斯文會設有文唱和典祀,如“荊門府金城縣社斯文文長、文唱、書記、典祀、文屬上下等為立石祠址并碑記事”[4]7647。他們的職責主要是在祭祀活動中負責具體的祭祀儀節(jié),斯文會常見的組織、管理人員主要是以上這些具有相應職位的人員。
各斯文會均編寫有本會條例作為其活動的指南和依據(jù),碑刻中常見曰“劵約”“劵例”“文會條例”等,條例內(nèi)容十分豐富,涉及文會的組織、祭祀、祀田管理、俵例、獎勵、懲罰等事項。斯文會對其成員都有相應的管理條例,主要是以儒家倫理綱常來規(guī)范其言行,一方面為維持本邑淳風美俗,另一方面是為樹立斯文會的威信。如有成員違反了相關條例,則要受到相應的懲罰。懲罰輕重視其所犯錯誤情節(jié)而定,輕則罰款若干,再重者黜其在文會的座次,最嚴重的是除名文會。如《耘耕社文會簿》記:“文會甲本以禮文相接,茲雜職阮謙尊于斯文共會日厲聲凌罵科場等名,甚于非禮,仍議捉豬一口,價古錢三緡,黜在季盤科場之下以懲玩弄。若不據(jù)者,即文會甲不得同座。如或阮謙尊頑情構訟單指何名,即損錢仝會共受。嗣后雜流各色不由科場者不得援以為約混入文會甲,若某員自恃豪長拉許混入者,有如白水。茲約。”[7]碑刻記載文會條例:“一例祠宇、斯文內(nèi)或某人強梗不順,鄉(xiāng)黨凌罵斯文及欠犒望錢,不得與斯文同坐,若生事?lián)p錢斯文共受?!盵4]11535
四、斯文會與儒學發(fā)展之緊密關系
(一)斯文會——儒學興盛的表現(xiàn)
斯文會的出現(xiàn)與越南儒學的發(fā)展關系緊密,儒學教育普及,科舉制度不斷完善,儒學人才涌現(xiàn),這些因素都為斯文會的出現(xiàn)創(chuàng)造了條件。越南村社券約有記:“斯文會序。會何為而立也,蓋君子以文會友,而天下之理統(tǒng)之一宗,將欲簡以行之可無會乎哉?”[8]碑刻亦有載:“吾總自先輩諸秀才設立文會……”[4]17724-17725“我縣地靈人杰,世出文奎,其間躅取科途歷登仕版,大之為廟堂之風范,列之為郡縣之師帥,載之科錄史冊備矣,此文會之所由始也”[4]18653。可見,正是儒學的繁榮興盛、儒學人才涌現(xiàn)造就了斯文會。
后黎朝立國之初,統(tǒng)治者便開始有意識發(fā)展教育,開設學校,選拔學生入國子監(jiān)學習,培養(yǎng)儒學人才。黎太宗、黎圣宗、黎憲宗等黎皇獨尊儒術,大力發(fā)展文教事業(yè),擴大學校規(guī)模,地方府、路、州、縣學得到快速發(fā)展,同時科舉取士制度使得地方學校教育進一步普及至村社,各地方學校為鄉(xiāng)試輸送了合格的應試人員,為廣大鄉(xiāng)村培養(yǎng)了儒士鄉(xiāng)紳,他們成為后黎朝儒士階層的重要部分。
1527年,莫登庸篡位后黎朝,改元明德。為鞏固其政權統(tǒng)治,莫朝因襲了后黎朝的制度,繼續(xù)推崇儒學和漢文化,通過科舉選拔大量儒學人才。在其建元的第三年便舉行科舉會試選拔人才,《明德三年己丑科進士題名碑記》記錄了莫朝的儒學教育政策、措施及重用人才的辦法,反映了其對儒學和科舉的重視程度,堪為莫朝的儒學教育宣言。自1529年首次開科以后,莫朝一直保持“三年大比”開科頻率,史籍載,莫朝66年間共開科22次,取士483名;設制科,取士28名;立會試科,取士17名②。此外,莫朝還多次重修國子監(jiān)文廟。
后黎朝前期及莫朝培養(yǎng)的大量儒學人才及科舉選拔出來的官吏形成士族階層,為后來斯文會的出現(xiàn)奠定了人員基礎,17、18世紀是越南斯文會快速發(fā)展時期,19到20世紀初的阮朝時期斯文會已經(jīng)普遍存在。尤其在深受儒學浸潤的越南北部、北中部地區(qū),縣、總、村社斯文會廣泛存在,碑刻記載,到阮朝時期幾乎一村一邑都設立有斯文會,反映了儒學在越南社會基層的影響之廣泛。
(二)斯文會促進儒學的傳播
斯文會作為地方通曉儒學文化者自發(fā)組織的團體,它的出現(xiàn)與地方修建文廟(文祠或文址)奉祀先圣先師以表崇儒慕道之心、尊師重教之意、鼓勵后學有密切關系。據(jù)碑刻載:“邑中人前副斷事贈太常寺卿太保文源伯以興起斯文義,以表章先哲敬心,乃擇勝地發(fā)家貲,因崇成祠宇一連三間以為祭祀之所。首唱本總文會,至春秋則將誠奉祀以享諸先賢所靈,而為后來歲龍鑑,祠宇至是始設焉?!盵4]17593-17596“由前黎朝景興三十年儒生縣丞枚仲稽、生徒阮名樹、儒生枚?仝文會等。由于兵火之后文廟頹弊,賴有前寺丞官枚先生集諸識字會成斯文,敬祭春秋二期。至戊子年自出家貲及諸從祀寄忌錢修筑祠址營功完成。”[4]5606-5607
由于越南王朝統(tǒng)治者崇儒重道,在推廣儒學教育的同時,對其創(chuàng)始人孔子及諸先賢亦十分景仰,于是效仿中國,在都城修文廟祀先師先賢。此外,后黎朝統(tǒng)治者令地方諸路鎮(zhèn)也修建文廟奉祀,17世紀時地方文廟已發(fā)展至村社,尤其是北方平原地區(qū)。越南地方文廟中省、府級文廟由官府修建、祭祀,縣及其以下文廟(文祠、文址)由民間自發(fā)捐資修建及組織祭祀。各縣、總、村社通常只負責本貫所屬文廟的修建和祭祀,一般由本貫斯文會主導。文廟是儒學的重要表征,統(tǒng)治者試圖通過莊重的祭祀儀式來進一步固化儒學的影響,修建文廟奉祀先師先賢實際上是另一種傳播儒學、擴大其影響的手段?!懊髅墼鴮?nèi)閣大臣談到他對文廟的心理感受:‘夫文廟崇祀圣賢之先哲,雖不識字者,亦知起敬。朕曾舟行過此,必坐整衣冠,非是恐圣賢之呵責,乃自然之心所發(fā)耳?!纱丝磥?,文廟的興建,不僅是為了對孔子的紀念,而且也是為了弘揚孔子的思想?!盵9]
碑刻載:“丙子肇秋本總三村前生徒楊如球、楊旁宣仝斯文等始卜地而壇之,砌以瓦磚,間施文彩。于是祭有定所,衣冠翕集,籩豆靜嘉,歲歲仲春以此為揭虔□馨之地,吾道如尊,人情胥樂,總之秀文莫不??然興起于學?!盵4]15524自總內(nèi)修建祠宇奉先師先賢后,重道崇儒氛圍濃厚,總內(nèi)子弟求學熱情高漲,文風丕振。正如學者陳文在其著書中所述:“阮朝在各地建立了文廟、文址、鄉(xiāng)祠,每年春秋兩季祭祀,這種祭孔形式,對于促進儒家思想在越南基層社會的傳播、普及無疑起了推動作用?!盵10]
斯文會的另一項與儒學傳播關系緊密的活動是振作本貫文風、發(fā)展儒學教育。越南封建社會時期,民間子弟想要學習儒學,可以到官辦學校或者私塾,官辦學校除中央一級的國子監(jiān)、秀林館、崇文館外,還有府、州、縣學校,地方官辦學校往往由地方官府經(jīng)營管理。鄉(xiāng)學、社學以及農(nóng)村的私塾則由民間自營,鄉(xiāng)學、社學由本鄉(xiāng)本社人集資修建。斯文會作為鄉(xiāng)村接受過儒學教育的文化人的組織,自然成為擔起振作村社文風重任的不二“人選”,山西省白鶴縣文徵、凌徵二社鄉(xiāng)民委托本社斯文會為鄉(xiāng)學挑教師及監(jiān)督學生的學業(yè)。由于鄉(xiāng)學、社學是民間自籌經(jīng)營,如何支付教師的酬勞是個問題,斯文會通過購置學田,以學田所得奉養(yǎng)鄉(xiāng)師,“學田置為教學師糧食,其田則付本場諸生把耕,歲亦量取如數(shù),本邑見箇好意,許出社田十畝,增補學田,助給學糧,其把耕、量取亦如文會定”[4]13704-13705。永安省安樂縣書舍同心社學田碑載:“蓋聞:古人由小學所以陶悠養(yǎng)性之天。夫鄉(xiāng)里置學田于以廣設教立師之地。山西鎮(zhèn)永祥府安樂縣同心社之東南甲致意儒術,自做學田,其有功于儒教者豈小小哉。卻說那鄉(xiāng)初來于四民之中與商,乃其素云:而業(yè)立于士者或私相傳習于其家,或負笈從師于他所。其敬業(yè)樂群之子弟不無間斷之工,夫識者得不觸面墻之感。于明命九年,本甲斯文等職煥起道心,會定,取某名應犒例并當該例、正除等例,準價應受某例銅錢若干,歲為公錢,會買公田置為學田?,F(xiàn)獲三畝三高,除三高為遞年春秋敬祭禮外,留存三畝交許本場諸生分耕取粟奉養(yǎng)西賓,俾本社生徒各得勵志肄業(yè)。”[4]15176社斯文會為振作本社文風,經(jīng)會內(nèi)商議決定收取犒錢用以購買學田,交給諸生耕種,以學田糧食支付教師酬勞,如此一來確保了社學能延請到教師,生員可以順利求學。
此外,斯文會在勸學活動中同樣扮演著重要角色,斯文會條例中明確對科場中第者的鼓勵辦法,以此來肯定科舉功名并激勵后學。在古代越南,科舉出身者具有極高的社會地位,登科及第不僅預示著士子今后仕途無量,獲得社會的尊敬、仰慕,也是鄉(xiāng)貫的驕傲和本貫子弟的楷模。斯文會對登科士子的鼓勵主要體現(xiàn)在精神層面,通過贈送賀表帳文、對聯(lián)、舉行隆重的迎接儀式等形式來表達對登科者的祝賀,士人中榜后往往家族同慶,鄉(xiāng)里同榮,風光無限,十分榮耀,后代士子觀此將備受鼓舞,心思進取。
如1848年河南省青廉縣米場總文會條例載:“一例會內(nèi)何人預中科場三魁者,本總賀錦帳一幅、對聯(lián)一雙,值錢四十貫,賀錢六十貫。正進士同進士本總賀帳、對如前,賀錢四十貫。副榜舉人賀紫帳一幅,對聯(lián)一雙,值錢二十貫,賀錢三十貫,例有迎接隨且照辦。監(jiān)生、秀才賀對并一雙,值錢三貫,賀錢十貫”[4]17195-17196“一賀禮:大科用武字金缐繡,舉人青缐繡、秀才紅絹。?皆慶賀請歡敘者用赤西市各酒一貫五陌”[4]17724-17725,類似的獎勵辦法多出現(xiàn)在各縣、總、村社斯文會券約中。不僅如此,凡是進士、監(jiān)生等死后,不管有無德行功績,本縣、本總、本社均會將其列入先賢進行奉祀?!坝忻沁M士與監(jiān)生、校生并入斯文,沒祀為先賢,不論道德功業(yè)之有無,本社本總本縣斯文,相率合行,祭以春秋后丁日”,而“由武職內(nèi)班吏通軍色與雜流,雖致身崇品,名重勛高,不得預也”[11]。可見斯文會何等重視科名,不僅生前榮耀,死后還享配先賢。這既是社會崇儒的表現(xiàn),也反映了當時斯文會勸學的形式和方法。
五、余論
斯文會因儒學發(fā)展而興起,亦反過來振興儒學,其成員不僅是儒學的接受者,還是儒學的傳播者。他們自幼接受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漢文化教育,深受儒家思想熏染,奉儒家倫理綱常為圭臬,對基層大眾起著潛移默化的示范作用。他們積極、主動參與在地方文廟修建,組織先賢祭祀,推動鄉(xiāng)學、社學的發(fā)展,以有效的方式實施勸學活動,從而使儒家思想滲透到越南社會基層并產(chǎn)生廣泛且深刻的影響。以斯文會為代表的越南儒士階層通過上述活動及方式普及儒家思想與文化,體現(xiàn)了越南社會主動吸收漢文化的態(tài)度,同時也反映了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漢文化的魅力和吸引力。
注釋:
①總,越南舊時縣的下一級行政單位,由若干個社組成。
②筆者根據(jù)《大越史記全書》記載統(tǒng)計所得。
參考文獻:
[1]中國社會科學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M].7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1237.
[2]段佳璇.淺談“斯文”的詞匯化[C/OL]//第二十屆荊楚學術研討會交流會論文集.[2019-01-20].https://navi.cnki.net/kna
vi/detail?p=Y0JPnPViVUCFWcy3tQzTOfor8pQGYeoNB-maReudo1j5K8QIwsS2ktpr9f60TnAFqKzE7hOd30wQ4VT0VHCZ4wd6V98JzJ-eT4lsHyfMJ4uIYQ4q5CyUIA==amp;uniplatform=NZKPT#.
[3]Vi?n Ng?n ng? h?c.T? ?i?n ti?ng Vi?t[M].?à N?ng: Nhà xu?t b?n ?à N?ng,2003:1757.
[4]Vi?n Cao h?c th?c hành,Vi?n nghiên c?u Hán N?m,H?c vi?n Vi?n ??ng Bác C? Pháp.T?ng t?p thác b?n v?n kh?c Hán N?m[M].Hà N?i,2005.
[5]Phan K? Bính.Vi?t Nam phong t?c[M].Hà N?i:Nhà xu?t b?n H?ng ??c,2014:98.
[6]壽昌縣肇祀例□[A].越南漢喃研究院,編號:VHv2605.
[7]耘耕社文會簿[A].越南漢喃研究院,編號:A732.
[8]東壽例簿[A].越南漢喃研究院,編號:A1944.
[9]何成軒.儒學南傳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360.
[10]陳文.越南科舉制度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440.
[11]黎貴惇.見聞小錄:卷2:體例[M].河內(nèi):越南教育出版社,2008:23.
作者簡介:
韋宏丹(1986-),女,壯族,廣西來賓人,國防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生,研究方向:越南文學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