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政黨治理之源——中共中央的“上海歲月”

〔摘要〕1921至1933年，中國共產黨在上海的活動是一段極其艱難且意義重大的時期。這一時期奠定了黨的建設許多基本規(guī)則，塑造了黨的治理模式與組織結構。這些可以將其歸納為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勢能”，這種勢能是黨內治理的核心邏輯，構成了中國政黨治理的重要來源。上海時期的黨建實踐不僅造就了黨的基本組織原則，還影響了黨在新中國成立后的方針政策和治理理念，成為中國共產黨政黨治理之源的關鍵組成部分。

〔關鍵詞〕中國共產黨；中共黨史；政黨治理；政治勢能

〔中圖分類號〕D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8048-（2025）02-0044-09

引言

研讀中國浦東干部學院曹文澤教授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開題報告，深切感受其學術水平與研究熱情。首先，該課題的選題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洞察力和前瞻性。課題將研究重點放在中共中央在上海的關鍵時期（1921-1933年），揭示了這一時期對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的深遠影響，力求豐富對黨史和理論發(fā)展的理解。項目組從戰(zhàn)略高度分析了上海時期對中國共產黨發(fā)展歷程的影響，這一研究無疑將為未來政策制定提供重要的歷史借鑒和理論支持。其次，該項目團隊在史料挖掘方面的工作具有顯著深度，展現了扎實的學術功底。項目組的資料收集工作顯示出在檔案開發(fā)和史料掌握方面的優(yōu)勢。團隊成員的專業(yè)背景和研究能力保證了課題在史料解讀和分析上的高水平，能夠在學術上提供新視角和新發(fā)現。再次，這一課題具有深遠的社會和教育意義。中國浦東干部學院作為培養(yǎng)黨的干部的重要陣地，承擔著強化歷史自信、教育啟迪黨政領導人的職責。在科研與教學活動中通過系統梳理和總結中共中央在上海的活動歷程，將有效提升學員的歷史自信心和對黨的歷史使命的理解，并增強新時代黨員干部的責任意識和使命感。

課題在設計中突出了歷史與現實的結合，項目提出要從中共中央在上海的歷史中汲取教訓和啟示，探索其對現代政黨治理和國家治理的影響。這與我目前從事的歷史政治學研究路徑十分相似，即透過歷史發(fā)展揭示現實問題的根源，當然，關鍵還要從中提煉具有解釋力的政治學概念和理論。

近年來，筆者在作“中國共產黨政黨治理之源”的講座時，聽眾時常提出兩個問題。一是，他們往往在聽完講座后表示“終于了解了中國共產黨從何處來、將走向何處”；二是，他們好奇為何當地的一些著名黨史人物的生平介紹中常提到“曾到上海匯報工作”。這些疑問表明，黨史敘事中對于黨的“上海歲月”的論述存在一些缺失，造成了公眾對黨史理解上的偏差。因此，通過該課題的研究能夠補充這些敘事缺失，使中國共產黨在上海十二年的歷史更加清晰地展現出來。1921至1933年間，中國共產黨在上海的活動是極其艱難且意義重大的。這一時期奠定了黨的建設許多基本規(guī)則，如黨對軍隊的指揮、民主集中制等原則，塑造了黨的治理模式與組織結構，可以將其歸納為黨的“政治勢能”〔1〕，這種勢能是黨內治理的核心邏輯，構成了中國革命精神的重要來源。自“偉大建黨精神”提出以來，我們正面臨將“上海歲月”中的政黨治理文化總結和傳承的機遇。通過對中共中央在上海歲月的深入研究，課題將填補黨史研究的諸多空白，對提升黨史研究的廣度和深度具有重要意義。

下面從歷史政治學角度，從六個方面闡釋中國共產黨在上海時期的治理機制，分析其對中國共產黨政黨治理模式的深遠影響。

一、從興趣小組到政黨組織：中華大地上的新生政黨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清王朝的統治被推翻，中國從封建帝制邁入了共和政體。這一政治變革雖標志著封建制度的崩潰，但也因政府的軟弱和軍閥割據，使全社會迅速陷入混亂。政治上，軍閥割據、地方勢力割裂了國家的統一；經濟上，列強控制了中國的貿易和資源。百姓處在貧困與壓迫之中，革命雖然推翻了皇權，但民眾生活并未得到根本改善。辛亥革命的失敗表明，僅靠改朝換代無法解決中國的深層社會問題，這為激進思想的萌發(fā)提供了溫床。

于是，知識分子開始思考如何真正實現民族獨立和國家富強。1916年，以陳獨秀、胡適、李大釗等人為代表的知識分子發(fā)起了新文化運動，提倡民主和科學，批判封建思想和傳統禮教，倡導個性解放和自由思想。這場思想啟蒙運動極大地影響了當時的青年和知識分子，這種思想潮流為馬克思主義的引入創(chuàng)造了氛圍。

1919年的五四運動使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達到高潮。這場學生運動起因于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的失敗，暴露了北洋政府在外交上的無能，使全國各界對列強的憤怒達到了頂點。值得注意的是，五四運動也是一次思想的覺醒和社會的動員。大批進步青年由此開始投身于追求國家獨立與解放的革命事業(yè)。這一運動中形成的“反帝、反封建”主題為中國革命的方向奠定了思想基礎，為中國共產黨這一革命政黨的出現鋪平了道路。

五四運動之后，一些先進的知識分子將目光轉向西方，以尋求新的政治理論和革命方法。在李大釗、陳獨秀等人的推動下，馬克思主義逐漸傳入中國。這一理論通過留日學生、在華的外國共產黨員以及蘇聯的宣傳，迅速在知識界獲得了關注。特別是在俄國十月革命成功后，馬克思主義被視為實現社會主義、消除不公和壓迫的有效路徑，一些進步的知識分子開始接受這一思想。李大釗連續(xù)發(fā)表了《庶民的勝利》《我的馬克思主義觀》等文章，推介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在當時思想界產生重大影響?！?〕陳獨秀在主編《新青年》期間積極宣傳馬克思主義。李大釗和陳獨秀的思想啟蒙，促使大量進步青年接觸并認同馬克思主義，為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提供了思想基礎。1920年在北京和上海分別成立了共產主義小組。這些小組的成立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的開始。此后，類似的小組相繼在長沙、廣州、武漢、濟南等地建立，構成了中國共產黨最早的組織基礎。

此時的共產主義小組更多地是一種思想傳播，成員們定期地討論馬克思主義經典，試圖在理論上尋找擺脫封建與殖民壓迫的方法。小組模式在黨成立的前期盡管發(fā)揮了思想傳播的重要作用，但也存在明顯的局限性。這種松散的小規(guī)模組織在政治斗爭中缺乏行動力，難以在全國范圍內形成有力的革命力量。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后，列寧成立了共產國際，旨在將無產階級革命和俄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推向全球。共產國際把中國視為反對帝國主義的重要陣地，積極推動在中國建立共產主義組織。1920年，共產國際派遣代表維金斯基到中國，與李大釗、陳獨秀等人聯系，討論在中國建立共產黨的計劃?！?〕這一計劃為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提供了最初的方向和結構。 因此，共產國際的首要任務之一就是擴大組織規(guī)模，將各地的興趣小組逐步發(fā)展為統一的革命組織，實現思想傳播和實際革命行動的結合。共產國際為此提供了實際的資金支持，1921年7月，在共產國際的主導下，中國共產黨在上海召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告黨的正式成立，標志著從興趣小組向全國性政治力量轉變的起點。此次會議的召開不僅確立了黨的組織綱領，還規(guī)定了組織架構，使全國各地的小組成員有了統一的政治歸屬。這次會議后，黨在各地設立支部，迅速擴展至北京、長沙、廣州、武漢等主要城市和地區(qū)，形成了一個全國性的組織網絡。在資金支持的同時，共產國際還協助中國共產黨建立了核心領導班子，并通過定期的報告和會議交流，提供組織運作上的經驗和建議。這種組織上的支持為中國共產黨的持續(xù)發(fā)展提供了重要保障。

盡管共產國際提供了大量支持，但中國共產黨在其成長過程中逐漸表現出獨立性。隨著中國共產黨組織結構的逐漸完善，黨內部分領導人開始提出適應中國國情的革命理論，與共產國際產生了一定分歧。然而，這種獨立性在當時是有限的，共產國際仍對黨的決策產生了較大影響。理解這種復雜的關系，有助于認識中國共產黨在創(chuàng)建初期如何在國際指導和獨立探索之間尋求平衡。

1924年第一次國共合作的實現，使共產黨得以利用革命統一戰(zhàn)線，進一步擴大組織網絡。期間，大量共產黨黨員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將共產黨的思想和組織力量滲透到國民黨內部，尤其是在國民革命軍和國民黨控制的地方政府內廣泛發(fā)展。通過國共合作，中共迅速擴展了在農村、軍隊和工人階級中的影響力，為組織的發(fā)展奠定了更廣泛的基礎。

黨組織在全國擴展為中國共產黨提供了更為廣泛的組織基礎和階級支持，使其從地方性的小規(guī)模組織逐步成長為有影響力的全國性政治力量。然而，隨著黨員數量的迅速增長，黨內也出現了組織松散、理論素養(yǎng)不高、投機主義等問題，迫切需要加強組織紀律和理論培訓，以確保黨員的思想統一和組織純潔性。

二、列寧主義政黨的確立：治理結構與組織模式的奠基

中國共產黨成立于俄國十月革命后不久，列寧主義作為一種革命理論體系在全球范圍內引發(fā)廣泛關注。列寧主義的核心主張之一是無產階級通過革命推翻資產階級統治，以建立無產階級專政，逐步實現社會主義。這種思想為中國共產黨提供了明確的革命方向，成為中國共產黨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共產國際的直接影響，列寧主義的黨綱和組織原則在中國共產黨的初創(chuàng)階段就成為黨的指導思想。

列寧主義強調無產階級先鋒隊的作用，主張革命政黨應具備高度集中的領導力和嚴密的組織性。在中國共產黨初創(chuàng)時期，這一理念被明確吸納，采取了“先鋒隊”模式，建立了嚴格的組織紀律。

不過，這是一個漸進的過程。1927年，中共經歷了國共合作的破裂和國民黨的大規(guī)模清黨，面對大革命失敗后黨的生存危機，中國共產黨深刻認識到內部組織紀律的重要性。為此，中央臨時政治局在1927年作出了政治紀律決議，以此提升黨內成員的紀律意識，確保在殘酷的革命斗爭中黨組織能生存與延續(xù)?！?〕政治紀律決議明確規(guī)定，黨員必須無條件服從黨的決策，凡是不符合黨的路線的行為將受到嚴厲懲處。決議強調黨內無論任何職務，所有黨員都必須服從黨組織的安排。對于不執(zhí)行黨的決策、損害黨的團結和形象的黨員，黨組織有權進行懲罰甚至開除。1927年的政治紀律決議為黨內確立了統一的行為規(guī)范，并在實際運作中得到了貫徹。黨員需要接受黨的日常監(jiān)督，定期向黨組織匯報自己的思想和行為。在上海黨中央的領導下，紅區(qū)（革命根據地）黨組織通過軍事化管理強化黨員的紀律意識，使黨內形成了良好的戰(zhàn)斗作風。政治紀律的確立為黨內管理提供了制度保障，使得中國共產黨在革命斗爭中得以有效管理和調度黨內資源，幫助組織在困境中保持凝聚力。正因如此，政治紀律成為黨的治理模式的核心要素，確保了黨在革命斗爭中始終保持高度團結和統一的戰(zhàn)斗力。

民主集中制是列寧主義政黨的組織原則之一，主張在組織內部通過民主討論形成共識，再以高度集中的形式實施決策。這一原則在20世紀20年代末逐步被中國共產黨采納，成為黨內組織運行的重要準則。民主集中制既體現了民主的成分，允許黨內不同意見的表達和討論，又強調了集中性，使得黨內決策具有較強的執(zhí)行力和權威性。

在中國共產黨早期的組織實踐中，民主集中制得到了充分應用。例如，黨內的決策程序包括各級黨組織的廣泛討論，每位黨員都可以發(fā)表意見，但最終決策由中央統一發(fā)布，所有成員無條件執(zhí)行，避免因意見分歧而出現的決策分裂。中共通過各級黨組織將民主集中制貫徹到底，包括省級黨委、區(qū)委、基層黨支部等層級都執(zhí)行這一制度。各級黨組織定期開展組織生活會，通過民主評議、批評與自我批評等方式強化組織內部的團結。這種自上而下的管理模式確保了黨內成員在思想和行動上的一致性，使得黨在面臨外部壓力時能夠形成高度的行動力。在實際運行中，民主集中制也面臨挑戰(zhàn)，尤其在革命斗爭的緊張環(huán)境下，黨必須在民主和集中之間找到適當的平衡。隨著革命形勢的變化，中共逐漸形成了“先民主、后集中”的執(zhí)行方式〔5〕，即在決策前廣泛聽取意見，決策后統一行動。這種制度調整使得民主集中制更好地適應了革命斗爭的需求，推動了黨的治理結構的有效運轉。

在列寧主義的指導下，中國共產黨在初創(chuàng)階段確立了清晰的組織原則、政治紀律和治理結構，這些奠基性要素成為中國共產黨成長的關鍵支柱。列寧主義黨綱的引入使中國共產黨具備了無產階級政黨的理論基礎，政治紀律的建立確保了黨在內部管理中的規(guī)范性，而民主集中制的確立則為黨內決策和行動提供了高效的執(zhí)行模式。

三、中央在上海的領導力量：全國性組織擴展與制度創(chuàng)新

中國共產黨在1921年成立后，迅速將上海作為黨中央的駐地和活動中心。作為當時的國際大都市，上海擁有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至20世紀30年代，上海已經與8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開通了航路〔6〕，便于與莫斯科的共產國際保持聯系，也使得上海的黨中央便捷地與全國各地的黨組織溝通，還方便上海的地下黨員在遇到危險或實施“除奸”行動后迅速撤離。這一地理選擇為黨的組織整合和發(fā)展提供了穩(wěn)定的基礎，使得全國各地的黨組織可以依靠上海的黨中央進行協調和指揮。

在上海的黨中央逐步建立了多個負責不同事務的機構，這些部門負責具體的組織發(fā)展、宣傳教育以及工人和農民運動。中央機構的職能分工使得黨在全國范圍內的領導和協調更加有序。1922年召開的中共“二大”開始形成黨的組織體系，為全國范圍內的黨組織設立了規(guī)章和結構，規(guī)定了黨員的權利和義務，為黨的組織建設奠定了制度基礎?！?〕

中共中央通過逐步設立各級地方組織，將分散的地方黨支部納入統一的組織系統。全國各地的黨組織在上海黨中央的指導下，逐漸發(fā)展為省級委員會、市委、縣委和區(qū)委。各地黨組織通過定期向黨中央匯報工作、接受指導，形成了全國性的組織系統，形成了黨中央與地方黨委之間的縱向管理。

黨中央在上海的全國性領導體系有效地整合了地方黨組織的力量，奠定了黨在全國范圍內的影響力，使中共能在復雜的革命環(huán)境中統籌地方資源，形成了對全國性事件的快速響應能力。上海作為領導核心的地位增強了黨的組織力量，為中國共產黨在全國范圍內的擴展和斗爭奠定了領導基礎。

在初創(chuàng)階段，中國共產黨參照行政區(qū)劃，建立起五級組織結構，包括中央、省、市、縣、區(qū)級黨組織。然而，隨著革命形勢的變化，特別是1927年國共合作的破裂，黨開始探索新的組織管理方式，以適應新的革命需求。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黨在各地積極籌劃武裝暴動，并建立了多個“暴動區(qū)”?！?〕為了協調這些地區(qū)的行動，黨在“暴動區(qū)”設立了特委（特區(qū)委員會），特委主要負責組織和領導區(qū)域性的武裝斗爭。暴動區(qū)和特委的設立是黨組織架構的一項重要創(chuàng)新，突破了傳統的地域分割，改為根據實際斗爭需求靈活設立組織。這種創(chuàng)新在確保暴動行動的統一性和靈活性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隨著南方農村地區(qū)紅色革命根據地的建立，中國共產黨在根據地內建立了多層級的管理體系，包括縣、區(qū)、鄉(xiāng)等不同層級的黨組織，以確保對當地群眾和武裝力量的直接領導。這種多層級組織體系有利于黨在農村地區(qū)開展土地改革和社會動員，通過組織的垂直管理保證了黨的政策得以貫徹執(zhí)行，使黨在根據地能夠有效動員群眾和推進土地改革。在建立革命根據地的過程中，黨還探索出一套管理機制。比如，對于具有特殊意義的紅色區(qū)域，黨會在這些地區(qū)設立特別委員會或臨時指揮部，〔9〕以適應當地的戰(zhàn)斗需求。這種根據實際斗爭需要設立的任務性組織架構，使得中國共產黨能夠因地制宜地展開工作，靈活應對革命戰(zhàn)爭中的復雜局勢。這種多樣化和靈活性的組織體系使得黨在根據地和城市之間形成了有機的連接，進一步推動了黨在全國范圍內的擴展，也增強了黨組織在各個區(qū)域的統籌能力和戰(zhàn)斗力。

在這一過程，一批全職從事革命工作的職業(yè)革命家產生，其作用構建了穩(wěn)定的領導核心。職業(yè)革命家是指專職從事革命活動、不參與其他職業(yè)的黨內干部和成員。陳獨秀在擔任中共中央領導期間選擇了職業(yè)革命家的道路，放棄了學術和教職，專職投入黨的工作。這種全身心投入的做法使得陳獨秀在黨的發(fā)展初期能夠將更多精力放在領導和組織工作上，從而迅速提升了他本人在黨內的影響力。相較之下，李大釗繼續(xù)在北京大學擔任教職，以兼職身份從事革命活動，這使得他在北方的革命工作中受到了一定限制，在大革命時期的影響力有所下降。職業(yè)革命家的出現強化了黨的領導力量，特別是在南方地區(qū)，陳獨秀的革命活動擴大了黨在基層的影響。〔10〕

職業(yè)革命家制度的建立使得中國共產黨在復雜的革命斗爭中始終具備一支忠誠、堅韌的領導核心，在關鍵時刻充當了黨的核心領導力量。職業(yè)革命家的存在增強了黨在各地的組織力和戰(zhàn)斗力，使得中國共產黨能夠在多變的革命形勢下保持領導地位。這一制度奠定了黨在革命戰(zhàn)爭中的勝利基礎，為新中國的黨政管理體系提供了經驗借鑒。

綜上所述，在中共早期的組織擴展過程中，黨中央在上海的領導力量奠定了全國性組織系統的基礎，通過制度創(chuàng)新不斷增強黨的管理和領導力。全國性領導機構的建立確保了黨在全國范圍內的統籌指揮能力，組織層級和管理機制的演變則提升了黨的靈活性和應變能力，而職業(yè)革命家制度的確立更是為黨提供了一支的核心領導力量?！?1〕

四、“特殊黨建”：宣誓儀式與隱蔽戰(zhàn)線的塑造

在中國共產黨初創(chuàng)階段，黨組織的穩(wěn)定和成員忠誠度成為黨的生存和發(fā)展的核心問題。為確保每位新黨員在思想上與黨保持一致，中共中央在上海時期確立了入黨宣誓制度。〔12〕入黨宣誓要求新黨員在正式加入黨組織之時，公開承諾遵循黨的綱領和紀律，表明其對黨忠誠、為黨奉獻的決心?！?3〕

入黨宣誓不僅是一種形式，也是一種神圣的政治儀式〔14〕，通過莊重的宣誓，使新黨員深刻體會到入黨是嚴肅的政治承諾。宣誓儀式通過讓新黨員面對黨旗宣誓，將其個人信念與黨的事業(yè)緊密結合。這種儀式增強了黨員的集體榮譽感和政治責任感，使黨員在入黨時便對自身的職責和義務有清晰認識。蘇聯共產黨早期并未設立入黨宣誓儀式，相比之下，中國共產黨在早期便引入了入黨宣誓這一政治儀式，具有明顯的中國特色。這一制度將黨員的政治忠誠直接體現出來，將個人對黨的承諾以儀式化的方式確立，使黨員對黨的宗旨和紀律保持敬畏。入黨宣誓制度的確立對黨的黨建工作具有深遠影響。通過宣誓，黨員在加入黨組織之初便樹立了對黨的忠誠意識，自覺地維護黨的利益、遵守黨的紀律，在革命斗爭中始終保持堅定的政治立場。

在上海的復雜政治環(huán)境下，中共中央組建了中央特別任務行動科（簡稱“特科”），專門負責黨的隱蔽工作和地下斗爭。特科的主要任務包括情報搜集、秘密聯絡、懲辦叛徒和奸細、保衛(wèi)領導干部等。這一秘密組織的建立標志著中國共產黨的一項重要創(chuàng)新，通過特科的運作，黨能夠在白區(qū)的高壓環(huán)境中秘密開展工作。

除了特科，中共中央還設立了“紅色交通線”，負責傳遞黨內的機密信息和物資，確保黨中央與各地黨組織之間的聯系。紅色交通線由一批忠誠、紀律嚴明的黨員負責，交通員通過隱蔽的路線在全國范圍內傳遞信息。這種地下交通網絡的建立，為黨中央在惡劣的政治環(huán)境中持續(xù)指揮各地的革命斗爭提供了可靠保障。

特科和紅色交通線的運作要求極為嚴格的組織紀律和安全管理。例如，特科成員在執(zhí)行任務時需要使用化名、代號，并嚴格遵守保密規(guī)定；交通員在不同地區(qū)之間傳遞信息時也需要遵守高度的安全規(guī)程。這種管理模式確保了隱蔽戰(zhàn)線成員能夠在敵對環(huán)境中保護黨的機密和資源，避免被敵對勢力發(fā)現和破壞，因此特科和紅色交通線的存在極大地支持了黨在敵占區(qū)的生存和發(fā)展。

在白區(qū)活動的黨員往往面臨更加復雜和危險的環(huán)境，因此中共中央在上海時期特別重視對白區(qū)黨員的訓練。為了確保這些黨員能夠勝任隱蔽工作，黨組織設計了一套嚴格的培訓體系，涵蓋政治思想、組織紀律、隱蔽技巧等方面的內容。黨員們在接受訓練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高度的組織紀律性和政治敏銳度。特科和紅色交通線的黨員更需接受專門的隱蔽戰(zhàn)線訓練。這些訓練內容包括情報搜集、密碼破譯、密信傳遞等技能，交通員還需熟悉安全路線、偽裝技術和應急處理方法。他們需要具備隱蔽工作的技術，需要接受系統的思想教育。黨組織通過學習班和思想匯報等形式，強化黨員的革命信仰，確保他們在執(zhí)行任務時始終保持對黨的忠誠。在地下工作中，黨組織特別強調黨員的自我犧牲精神和無私奉獻精神。在地下工作的黨員必須嚴格遵守組織紀律，特別是在面對敵對勢力時，任何違紀行為都可能導致整個組織的暴露。特科和交通線的成員被要求絕對服從組織指令，不得泄露身份或任務內容。這些特殊的黨建訓練保證了特科和交通線的有效運作，也為黨培養(yǎng)了大量具備高度組織紀律性的骨干力量?！?5〕

為了提升黨員的素質，黨中央在上海時期還專門在法租界開設了多個培訓班和學習班，對白區(qū)的黨員進行基本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和黨務知識培訓。

中國共產黨在上海時期的獨特黨建實踐，如入黨宣誓制度、隱蔽戰(zhàn)線與地下工作、特別的黨建訓練等，為黨的忠誠度和紀律性建設奠定了堅實基礎。如果說入黨宣誓制度使黨員在入黨之初便明確了政治忠誠，隱蔽戰(zhàn)線和交通線為黨在敵占區(qū)的活動提供了安全保障，那么嚴格的黨建訓練則進一步強化了黨員的思想和紀律。

五、共產國際的影響：從國際支持到中國化發(fā)展趨勢

如前所述，共產國際在中國共產黨的建立和發(fā)展過程中提供了直接的支持。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和發(fā)展的早期，共產國際提供了大量資金支持。革命活動需要經濟支撐，尤其是在地下斗爭和武裝斗爭中。共產國際的資金主要用于組織活動和武裝斗爭，也用于出版革命刊物、宣傳馬克思主義思想等。沒有這些資金，中國共產黨在初創(chuàng)階段的許多活動都難以開展。國產國際的援助為黨的運作和發(fā)展提供了關鍵的保障，使得黨能夠在初創(chuàng)時期維持其組織運作和活力。

共產國際不僅在物質上提供幫助，也在黨建理論和組織原則方面對中國共產黨進行指導。通過派遣代表（如馬林、維金斯基）與中共領導人交流，共產國際向中國共產黨傳授列寧主義的黨建思想，包括無產階級專政、民主集中制、先鋒隊理論等。這些理論成為中國共產黨早期黨的建設的重要依據。特別是在黨的紀律建設、組織模式上，中國共產黨從共產國際的指導中汲取了大量經驗。

在黨的早期發(fā)展中，共產國際在許多重大政策的制定方面也扮演了關鍵角色。例如，共產國際主張中國共產黨與國民黨合作，以實現反帝反封建的目標，并提出了“黨內合作、黨外合作”等合作模式?！?6〕在1924年第一次國共合作時，共產國際對中共提供了大量指導，以便在統一戰(zhàn)線中提升中國共產黨的影響力。共產國際的政策支持使得中國共產黨在關鍵時刻得以借助國民黨的資源，從而擴大了自身的影響力。

布爾什維克化是共產國際在全球范圍內推廣的一種黨建模式，主要強調黨組織的高度紀律性和斗爭性。中國共產黨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下，逐步在黨內推廣布爾什維克化，推動黨組織的制度化和紀律化。特別是在一些地方黨組織中，布爾什維克化的推廣使得黨員更加理解列寧主義政黨的黨性和組織紀律性，增強了地方黨組織的戰(zhàn)斗力和凝聚力。

通過共產國際的影響，大量俄文的政治術語被直接翻譯并引入中國革命詞匯中，如“布爾什維克化”“革命統一戰(zhàn)線”等。這些術語為黨內提供了統一的思想框架，幫助黨員們理解國際革命的意義和方式。特別是在地方組織中，這些術語的傳播有助于革命思想和策略能夠深入到基層黨員之中。通過共產國際的思想指導，使得地方黨組織逐漸在布爾什維克化進程中學習黨中央的組織紀律和管理方式，逐漸實現了從松散性到規(guī)范化的轉變。在農村和工人階級中，布爾什維克化的用語和宣傳方式使得革命思想也逐步深入到地方基層。地方組織通過各種形式的學習班、讀書會，幫助普通黨員和群眾理解馬克思主義和列寧主義的基本原理，這些話語的傳播為中共的思想建設打下了一定的基礎。

共產國際在中國的影響不僅體現在黨的組織架構上，還促進了黨內的國際主義情懷。地方黨組織通過共產國際的影響逐漸認識到自身斗爭與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關系，增強了革命信仰。特別是在地方黨員中，共產國際的思想傳播讓他們明白了中國革命是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重要一環(huán)，從而增強了他們對革命的信心、參與感和使命感。

在這一過程，出現了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理論最早是在西方工業(yè)社會背景下產生的，而中國的社會經濟結構以農民為主體，工人階級比例較小。因此，如何將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的實際情況結合，成為黨面臨的關鍵問題。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下，中國共產黨逐步開始探索如何將馬克思主義理論本土化、民族化，以適應中國的革命需求。

在最初的革命階段，中國共產黨主要依靠共產國際的指導進行理論和實踐探索。但隨著革命的發(fā)展，中共中央逐漸認識到中國革命的獨特性。為了適應中國的農村結構，中共的一些地方黨組織和軍隊在實踐中做出了一些創(chuàng)新性的探索。比如，毛澤東提出“農村包圍城市”的革命策略，反映了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相結合的本土化創(chuàng)新。毛澤東與朱德在井岡山、贛南、閩西等根據地的實踐中探索出一條符合中國國情的革命道路，將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農村的社會結構結合起來。在本土化、民族化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通過革命宣傳將馬克思主義思想以簡單易懂的形式傳播給普通群眾。例如，黨在南方農村根據地開展識字班、宣傳隊，利用口頭和戲劇形式向農民宣傳革命思想。這種本土化的宣傳方式使得馬克思主義不再只是理論上的口號，而是與廣大群眾的日常生活緊密相連?！?7〕1933年1月中共中央從上海遷往江西瑞金，這一轉移不僅僅出于安全考慮，更深層次地推動了中國共產黨革命戰(zhàn)略的變化，使“農村包圍城市”斗爭模式得以進一步實施，同時加強了黨對各根據地的領導，并在瑞金完成了黨中央的重建與鞏固?！?8〕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過程中，中國共產黨逐漸實現了對共產國際影響的消化和吸收。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為中國共產黨構建了一套獨特的革命理論體系，適應了中國農村的社會結構，推動了黨的發(fā)展。通過本土化，馬克思主義得以在中國扎根。這種本土化的成功為黨在新中國成立后的發(fā)展奠定了理論和實踐基礎，也為其他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國家的革命提供了范例。

總的來說，共產國際對中國共產黨的援助與指導在黨的早期發(fā)展中起到了重要推動作用。從資金和黨建指導，到布爾什維克化的推廣和革命話語的傳播，共產國際的支持使得中國共產黨在初創(chuàng)階段迅速成長。同時，中國共產黨也在不斷探索如何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結合，實現本土化、民族化。

六、 “上海歲月”的經驗與教訓：新中國政黨治理的歷史啟示

“上海歲月”的黨建實踐不僅造就了黨的基本組織原則，還影響了黨在新中國成立后的方針政策和治理理念。中共在“上海歲月”形成了嚴密的組織紀律，通過一系列的入黨宣誓、定期的組織生活會、批評與自我批評機制，使黨的紀律性成為政黨治理的重要特點。在“上海歲月”，中國共產黨進行了許多重要決策，這種民主集中制的決策機制的建立奠定了新中國決策體系的雛形。特別是“上海歲月”中的黨建經驗為新中國政黨治理奠定了重要基礎，讓中國共產黨在國家治理中能夠有效貫徹自身的政治目標。

“上海歲月”的隱蔽戰(zhàn)線培養(yǎng)了一批具有高度忠誠和紀律性的黨員，他們在特殊斗爭環(huán)境下積累了豐富的情報和保密工作經驗。這些隱蔽戰(zhàn)線的黨員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成為了公安和國安系統的骨干力量。隱蔽戰(zhàn)線經驗培養(yǎng)了專業(yè)技能，使這些黨員形成了高度的組織意識和政治敏感度，為國家安全和政法系統的建設提供了寶貴的人才資源。〔19〕“上海歲月”的特科和紅色交通線等隱蔽組織在斗爭中形成了嚴格的管理制度和紀律規(guī)范，這些組織經驗在新中國的公安和國安系統中得到了延續(xù)。特科的情報搜集、保密措施、地下工作方法等成為新中國公安系統的工作模式。隱蔽戰(zhàn)線的紀律性、保密性以及組織嚴密性成為國家安全系統的核心要求，為新中國政法體系注入了革命傳統和組織基因。

在“上海歲月”的隱蔽戰(zhàn)線工作中，中國共產黨形成了高度的安全意識和保密意識，這種意識被延續(xù)到了新中國的政法系統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黨在政法系統中設立了嚴格的安全和保密制度，確保國家安全不受外部勢力侵擾。這種制度化的安全意識加強了政法系統的內部管理，鞏固了黨在國家治理中的地位。新中國的政法系統在“上海歲月”隱蔽戰(zhàn)線經驗的基礎上，建立了公安、國安、司法等系統的制度體系，使得政法系統在黨領導的政治治理體系中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新時代的政法系統在國家安全、情報搜集、信息保密等方面依然需要嚴格的紀律和組織管理。

“上海歲月”的經驗表明，中共黨組織的自我約束力和內部凝聚力是確保政黨治理有效性的關鍵。此外，“上海歲月”的中國共產黨在應對復雜環(huán)境時展現了一定的制度創(chuàng)新能力，特別是在組織構架、地下工作和信息管理方面的創(chuàng)新。新時代的政黨治理可以從“上海歲月”中汲取創(chuàng)新的智慧，將制度設計與靈活應對相結合，以適應不斷變化的社會和政治環(huán)境。

總的來說，中共中央的“上海歲月”是黨在艱難環(huán)境中進行治理實踐的重要時期，這一時期的經驗成為中國共產黨政黨治理之源的關鍵組成部分?！吧虾q月”的黨建實踐為新中國成立后的政黨治理提供了制度依據，也為當前研究政黨治理提供了豐富的歷史素材。通過回顧和研究“上海歲月”的黨建實踐，可以更好地理解中國共產黨在治理國家中的獨特方式和長久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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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彥武】

〔作者簡介〕賀東航，復旦大學特聘教授、復旦大學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專職研究員，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博士生導師，上海200433。

①本文系作者在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共中央在上海歷史研究（1921—1933）”開題論證會的發(fā)言整理。

The Origins of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s Governance： The Central Committee’s “Shanghai Years”

HE Dong-Hang

〔Abstract〕From 1921 to 1933，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PC） was active in Shanghai during an extremely difficult yet highly significant period. This period laid the foundation for many fundamental principles of party-building， shaping the Party’s governance model and organizational structure. These elements can be summarized as the Party’s “political potential energy”， which serves as the core logic of internal governance and constitutes an important source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ary spirit. The Party-building practices during the Shanghai period not only established the Party’s fundamental organizational principles but also influenced the Party’s policies and approach to governance after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These practices thus became a key component in the origins of the Party’s approach to governance.

〔Key words〕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History of the CPC; Party Governance; Political Potential Ener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