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愛爾蘭文藝復興聚焦于恢復愛爾蘭語的使用和重振古代凱爾特文化以達到“去英國化”的目的,從而構建真正的“愛爾蘭性”。愛爾蘭文藝復興者之所以執(zhí)著于追求恢復貴族主義精神一方面是因為受到贊助的貴族詩人是古愛爾蘭文學文化遺產(chǎn)的守護者;另一方面是因為在蓋爾貴族制度庇護下的文學和文化呈現(xiàn)出未被殖民破壞、紛繁精妙且完整的文化生態(tài)。以葉芝為主要代表的愛爾蘭文藝復興者們深受古凱爾特文化的影響,倡導恢復貴族文化精神,反對英國文化霸權。本文立足于愛爾蘭的歷史文化脈絡,梳理了蓋爾貴族從繁華到衰落下詩人與古愛爾蘭文學的歷史走向,并以葉芝為核心案例,嘗試厘清愛爾蘭文藝復興貴族主義傾向的根源與其在當代的啟發(fā)意義。
關鍵詞:蓋爾貴族;凱爾特;愛爾蘭文藝復興;菲利;葉芝
19世紀末至20世紀前二三十年愛爾蘭文藝復興運動(Irish Literary Revival)掀起了愛爾蘭語與古代凱爾特文化的復興熱潮。不管是愛爾蘭語還是古代凱爾特文化都是在英國徹底占領與管控愛爾蘭之前的文化遺產(chǎn)。這也解釋了為什么葉芝及其同仁們要錨定古凱爾特作為民族文化復興的主要推動力。當然,這其中還暗含著葉芝等人對恢復蓋爾愛爾蘭貴族制度的向往。葉芝的詩歌也反映了他對于古愛爾蘭貴族制度中等級與階層意識的興趣。葉芝和愛爾蘭文藝復興者一眾的貴族傾向與喬伊斯的平民文化傾向各自為營,為愛爾蘭民族志的想象提供了不同的版本。愛爾蘭文藝復興者的貴族傾向很大程度與古代蓋爾貴族制度有關。因為,特別在蓋爾愛爾蘭貴族統(tǒng)治時期(一般從9世紀到16世紀),蓋爾文化和文學的保存與傳承得益于貴族的贊助與庇護。
一、蓋爾貴族制度庇護下的古愛爾蘭詩人
蓋爾貴族制度最顯著的特征之一就是它的等級體系分明。古代愛爾蘭社會中圍繞王權的是貴族階層(airi aicme),他們比其他階層擁有更多的特權,通常還是世襲制。貴族的土地與財產(chǎn)都由法律規(guī)定好。而對于持有更多土地的領主,他們通常將受從屬于他們的依附者①的支持。領主和依附者的關系是互持互助,領主保護和贊助依附者,依附者也相應地為領主提供服務與勞動。社會的其他階層也被法律規(guī)定了他們的分工。符合古愛爾蘭貴族身份主要有三大類:(一)愛爾蘭蓋爾貴族,他們是歷史等級國王(Rí)的男性后裔,還包括挪威蓋爾人(愛爾蘭維京人)國王的后代。(二)“舊英格蘭”貴族,他們是1169-1171年諾曼人入侵愛爾蘭后從威爾士、諾曼底以及英格蘭帶來的移民后代。(三)“愛爾蘭貴族爵位”(Peerage of Ireland),他們的頭銜是由英格蘭和后來的英國君主作為在愛爾蘭的領主或國王創(chuàng)立的貴族。
毋庸置疑,古代愛爾蘭社會等級越高的階層可以享受更高的社會特權、財富和權力。處于社會上層的叫做“the sóernemed”,包括了國王、凱爾特族酋長繼承人、德魯伊祭司、高技能的詩人“菲利”(fili)、神職人員及其直系家屬。在尊貴階層之下的稱為“the dóernemed”,包括法學家、醫(yī)生、技藝精湛的工匠、嫻熟的音樂家、學者等等。其實這也就是在各行各業(yè)做到頂尖的人,包括法律、詩歌、醫(yī)學等,這通常也與特定的家族相關聯(lián),并且這些職位通常也是世襲制。再下一個階層為自由民(“freeman”),一些擁有土地與牲畜,一些則沒有。自由民之下則為農(nóng)奴、奴隸。盡管古代愛爾蘭的社會等級區(qū)分嚴明,但它遠不如印度的種姓制度來得嚴格,甚至還具有階層向上流動的可能,比如通過增加財富、習得專業(yè)技能或者為社區(qū)提供服務等方法。
古愛爾蘭的貴族與詩人之間有著緊密的關系,甚至可以說高級的詩人就隸屬于貴族階層。世襲的貴族庇護與贊助詩人,作為回報,詩人具有官方的職責來保存貴族階級的故事與家譜,創(chuàng)作的詩歌主要也是對“恩主”(patron)的贊美以及紀念貴族們家族的榮耀。這種屬于貴族階層的詩人稱為“菲利”(fili),在古愛爾蘭語中有“seer”(先知)的意思,表明了詩人能夠預言的角色。他們在詩歌的韻律慣例方面受過專業(yè)的高度訓練?!胺评边@樣的知識階層除了為貴族寫贊美詩或諷刺詩,還充當其他的知識分子角色。他們可能是“譜系學家、歷史學家、語法學家、外交官、顧問、說書者、或者知識型教授”[1]157。在當時,口述傳統(tǒng)是非常重要的傳達歷史事件與文化的方式。原因是在早期的社會大多數(shù)人目不識丁,甚至包括了社會上層的人如國王或酋長。博學的“菲利”是“民族記憶與口傳文學的世襲守護者,他們在這方面受過長期的訓練……他們熟知家譜與歷史,滿足了蓋爾貴族的驕傲,也因此獲得了豐厚的賞賜?;蛘咚麄円材苡迷娨獾膭裾]給恩主帶來勝利”[2]7。
不過,在基督教傳入古愛爾蘭時期,大約在5世紀之前,德魯伊祭司(Druid)比“菲利”的社會地位更高。德魯伊祭司信奉遠古時期的異教德魯伊教。他們的名字在凱爾特語中的意思是“橡樹的知者”(knower of the oak tree)。他們位于社會的高層,位同國王和勇士。德魯伊祭司可以是高等的神職人員、教師、醫(yī)者、詩人、歷史記錄者、法官、魔術師、占卜家等。但是當基督教在古愛爾蘭確立了位置,德魯伊祭司階層的影響力逐漸減弱,而許多他們的傳統(tǒng)和價值則被“菲利”傳承與保留,這確保了古愛爾蘭文化從前基督時期過渡到早期基督教時期的連續(xù)性。也就是說,在圣帕特里克將基督教傳入古愛爾蘭之前,這個民族就已經(jīng)形成了特有的、統(tǒng)一民族的文化傳統(tǒng)。帕特里克的到來不僅為愛爾蘭引進了基督教和教會制度,還帶來了拉丁文明和古羅馬文化。其中最重要的是拉丁語與蓋爾語的結合。使用拉丁語字母的發(fā)音來記錄古愛爾蘭的口頭文學,為愛爾蘭書面文學奠定了基礎。此外,帕特里克將愛爾蘭指引到新的方向,徹底改變了古愛爾蘭在五世紀以前的殘暴、野蠻的刻板印象,將其成功改造成為了“圣者和賢人的島嶼”。
早期與中世紀愛爾蘭文學以其豐富與卓越聞名遐邇于歐洲。它不僅包括了宗教和世俗的詩歌,還有散文體文學。愛爾蘭在歐洲中世紀率先發(fā)展起散文文學。并且,古愛爾蘭人“偏愛散文作為敘事的載體,所以當維吉爾、盧坎和斯塔提烏斯的史詩被翻譯為愛爾蘭語,它們被轉換成為了散文而不是韻文”[3]393。早期的愛爾蘭散文文學還覆蓋了許多體裁,如圣徒傳記、英雄史詩、神話故事、布道文、歷史等。盡管散文體可能更受歡迎,但是詩歌仍然有更高的聲望。古愛爾蘭的詩歌韻律學系統(tǒng)有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復雜性與豐富性。
二、從貴族走向民間:蓋爾貴族制度的崩塌
1169年盎格魯—諾曼人的入侵其實還并未真正破壞古愛爾蘭詩歌標準化的韻律。但是,外國的風尚或多或少對本土的詩歌產(chǎn)生了影響。歐洲的浪漫愛情故事在此扎根,歐洲宮廷愛情詩也在貴族階層中發(fā)展開來,最終滲入民間傳統(tǒng)中去[1]253。可以說,在很長的一段歷史時間內,古愛爾蘭文學都經(jīng)受住了政治動蕩帶來的挑戰(zhàn),無論面對拉丁語、挪威語還是諾曼語的外來影響,它都成功地適應了。直到16世紀和17世紀盎格魯?shù)募訌姅U張和控制,才最終導致蓋爾貴族制度和蓋爾語統(tǒng)治地位的完結。
都鐸王朝時期的亨利八世開始對愛爾蘭實施管理的政策。其中有一條明確規(guī)定了提倡英語語言以及禁止吟游詩人、詩人和其他人使用愛爾蘭語和文化[2]148。英格蘭六十年的持續(xù)征服與鎮(zhèn)壓,再有英格蘭法律、文化和語言的殖民加持,到了17世紀初(1603),愛爾蘭名義上已經(jīng)完全受控于詹姆斯一世國王的統(tǒng)治。1607年9月“伯爵的逃亡”(Flight of the Earls)是愛爾蘭關鍵的歷史事件。由泰隆伯爵休·奧尼爾(Hugh O'Neil,2nd Earl of Tyrone)領導的九年戰(zhàn)爭(Nine Year’s War)戰(zhàn)敗之后,泰隆伯爵休·奧尼爾與泰瑞康奈爾伯爵羅里·奧唐奈(Rory O’Donnell,1st Earl of Tyrconnell)率領一眾貴族逃離愛爾蘭,希望在歐洲找到盟友,有待來日。但是他們的逃離直接為英國在愛爾蘭推行殖民種植園模式鋪平道路,因為英格蘭當局以為障礙已經(jīng)掃清。
愛爾蘭伯爵的逃亡也意味著蓋爾貴族制度走向消亡。而蓋爾貴族制度的結束也意味著蓋爾愛爾蘭文學贊助制度不再,符合蓋爾貴族的高雅文學也失去了經(jīng)濟支撐與平臺。但即使在18世紀文學贊助徹底結束之后,傳統(tǒng)的文學藝術也由牧師、有文化的農(nóng)民、工匠和樹籬學校教師(hedge schoolmasters)維持著。蓋爾高雅文化也被民間的藝術形式所吸收,比如詩人的作品仍然存在在民間記憶中,并影響了流行歌謠的風格,最終取代了他們的書面作品[3]34。
到了18世紀,蓋爾愛爾蘭已經(jīng)徹底淪為農(nóng)民民族。丹尼爾·科克里(Daniel Corkery)在其學術研究著作《隱蔽的愛爾蘭:18世紀蓋爾芒斯特研究》(The Hidden Ireland:A Study of Gaelic Munster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詳盡地解釋了為何蓋爾愛爾蘭民族已然是純粹的農(nóng)民。因為蓋爾愛爾蘭人不僅居住在城市與城鎮(zhèn)的所有肥沃的土地之外,而且蓋爾文化也被逼到了邊緣的位置。在英格蘭的系統(tǒng)性管控與殖民下,18世紀的愛爾蘭是赤貧的,失去貴族庇護的蓋爾語詩人們也難逃貧困的窘境。
詩人一代一代越來越窮,隨著時間的推移,每一個詩人都越來越窮,這是可預料的,因為在這片苦難的土地上的愛爾蘭所有的一切都在衰?。徽Z言本身正在衰敗,幾乎在各地退化成為了方言(patois)。它所承載的知識也在萎縮,直至最后一個真實的農(nóng)民的大腦都可以輕易地理解它。最后,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無名的民間詩人寫的歌謠與古老菲利詩人真正繼承人寫的沒有什么差別,無論是在思想上還是措詞上都無差別。[4]153
古老的愛爾蘭文學傳統(tǒng)已不復存在。即使民間詩人還在苦苦堅守,還在創(chuàng)作詩歌,但已經(jīng)沒有了詩歌流派,詩歌缺乏精致和優(yōu)雅。詩歌變得簡單化、平民化,也失去了創(chuàng)造新形式的能量??瓶死镎f,詩人現(xiàn)在跟農(nóng)民沒有什么兩樣,他們穿得像農(nóng)民,說話方式都與農(nóng)民無異。他們生活在農(nóng)民之中,他們共享著農(nóng)民的生活與思想[4]144。實際上,科克里也想要通過他的研究提醒所有人17世紀和18世紀的愛爾蘭文學是被歷史遮蔽了的。
他們的詩歌無疑是愛爾蘭語文學之書中最為貧瘠的一章,但這本身不是一件需要找借口的不幸的事:相反,它是一件豐富的寶藏,一份奇妙的遺產(chǎn),充盈著音樂,散發(fā)明艷的色彩,蘊含著人類的深情。看它對抗著拋棄它的黑暗世界,如果不是目眩神迷,那也是令人驚嘆不已的。[4]154
古愛爾蘭的文學被驅逐到邊緣的山村,盡管詩人四處流散,但他們的文學傳統(tǒng)已經(jīng)滲透到民間的土壤之中,滋養(yǎng)著愛爾蘭民間文學的根系。
三、愛爾蘭文藝復興者
的貴族情結:以葉芝為代表
愛爾蘭文藝復興者之所以要復興古凱爾特文化的原因之一就是那是未被英國殖民者破壞過的純正的“愛爾蘭性”。英-愛知識分子們急需尋找高雅的、具有貴族主義精神的凱爾特“愛爾蘭性”來抵抗英國殖民者貶損的話語策略。以葉芝為主要的討論對象,他在創(chuàng)作生涯的各個階段都展示了深厚的貴族情結。同為葉芝和喬伊斯的傳記作家艾爾曼在《葉芝:其人其面具》中明確地表示了葉芝的貴族情懷。艾爾曼指出葉芝雖然在他的《自傳》中給出的印象是葉芝已經(jīng)回歸到民間傳統(tǒng),但他在1897年5月寫給奧利里的信中說到:“無論如何,這是一次邁向貴族式的限于少數(shù)人的愛爾蘭文學的真誠嘗試,這也是我主要的抱負所在。我們有了人民的文學但還沒有屬于少數(shù)人的文學?!盵5]151葉芝其實本人對貴族階層有強烈向往的意味。當有人告訴葉芝他的父親一系有貴族血統(tǒng)時,他欣喜不已。
19世紀末(1896)葉芝開始與英-愛貴族階層格雷戈里夫人交好。格雷戈里夫人經(jīng)常邀請葉芝、辛格、拉塞爾等作家齊聚庫勒莊園(Coole Park)商議文學創(chuàng)作等一系列活動。格雷戈里夫人的庫勒莊園是愛爾蘭文藝復興的社交中心,并且寧靜悠遠、如詩如畫的庫勒莊園激起了葉芝創(chuàng)作的靈感。如詩集《在那七片樹林里》(In the Seven Woods)中的大量詩歌便是在庫勒莊園周圍的樹林散步有感而發(fā)。詩歌“在那七片樹林里”描繪了庫勒莊園幽靜和諧的自然景觀,同時也蘊含了作者渴望內心的平和與超俗的精神境界。
我曾聽見在那七片樹林里鴿子,
發(fā)出微弱的轟鳴,花園里的蜜蜂,
在西洋菩提樹花間哼唱,放下
徒勞的哭號和舊日辛酸,
那些只會令心靈空虛。我暫時忘記了
塔拉已被連根拔起,新來的凡俗之物
坐上王位。[6]77
“塔拉”是古代愛爾蘭國王的加冕之地,象征著過去的榮耀。這首詩表達了葉芝對逝去的貴族制度的懷念和哀悼。葉芝惋惜平凡庸俗的事物代替了高貴。在蓋爾愛爾蘭,巨大的森林為貴族階層所有,作為領地的一部分。而17世紀英格蘭殖民的種植園策略毀壞了大量的森林。巨大的樹木在到處被砍伐。對于蓋爾人來說,這些樹木就如同魔法斗篷一般世世代代守護著蓋爾人。詩人們哀嘆森林的枯萎消逝,蓋爾貴族的沒落和森林的消逝的命運交織在一起。葉芝在庫勒莊園感受到一大片森林帶來的野性之美,這使他暫時逃離了工業(yè)城市的喧囂,喚起了他對貴族社會人與自然相處的向往。
1907年格雷戈里夫人還邀請葉芝和自己的兒子羅伯特·巴倫·格雷戈里同游意大利北部城市。這次經(jīng)歷讓葉芝見識了隨處可見的貴族公爵們對藝術家的庇護的結果[5]180。葉芝有意向貴族階層靠攏,因為格雷戈里夫人在物質層面和精神層面都給予了詩人葉芝至關重要的幫助與支持。葉芝被格雷戈里夫人身上高貴得體、典雅、博學多才、有社會責任感、關愛農(nóng)民的貴族氣質深深吸引。像古愛爾蘭詩人那樣,葉芝也為格雷戈里夫人、羅伯特公爵、庫勒莊園獻上誠摯的贊歌。艾爾曼認為葉芝的貴族主義和精英主義傾向始終貫穿他一生的創(chuàng)作思想,只不過后期的詩歌葉芝更注重調和與平衡的藝術。葉芝的貴族之夢也逐步升華為一種精神的貴族的探索,它更接近易卜生所提倡的并不依賴于出身的“貴族化”人格以及加塞特所表明的超越、承擔責任和義務的一種努力的生活。
艾利克斯·茨維爾丁(Alex Zwerdling)在探索葉芝的貴族主義的思想脈絡時,發(fā)現(xiàn)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家巴爾達薩雷·卡斯蒂利奧內(Baldassare castiglione)的作品《侍臣論》(The Courtier)中“斯普雷扎圖拉”(sprezztura)的概念豐富了葉芝對貴族精神的構想?!八蛊绽自鷪D拉”通常也被譯為“淡然”(nonchalance),表示表面看起來漫不經(jīng)心、毫不刻意,實際他所言所行都是深思熟慮,然后在不經(jīng)意間透露出從容不迫的優(yōu)雅風姿??ㄋ沟倮麏W內堅持宮廷侍臣“在他一切行動中必須避免矯揉造作,他必須以一種輕松、自然、淡然的態(tài)度行事,從而給人留下一種印象:‘無論是他做的還是說的都是毫不費力、不假思索的’”[7]68。葉芝在挽歌“追憶格雷戈里少?!保ā癐n Memory of Mayor Robert Gregory”)一詩中充分頌揚了格雷戈里伯爵的“斯普雷扎圖拉”品質。
還有誰能比他更好地給我們建議,
在所有紛繁精妙的房子的細節(jié)上?
就像他親自實踐或理解
他能運用所有金屬或木材,
或是塑形石膏或是雕刻石頭的工藝?
軍人、學者、馬術師,他
所有的事都做得完美無瑕,
仿佛他只專心于這一件絕活。[6]132
葉芝所刻畫的格雷戈里伯爵的完美品質、高貴氣質堪稱貴族典范。這一曲哀歌不僅追悼了友人之子的生活和死亡,同時它是對整個貴族階層連同他們昔日的榮耀和高尚的風范的憑吊。
除了文藝復興時期的卡斯蒂利奧內,葉芝的朋友龐德也對葉芝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叭~芝開始用與龐德一樣的尖銳的語言來抨擊藝術大眾吸引力這一概念?!盵7]90后來,也是龐德有意地向葉芝介紹了日本的能?。∟oh play)。在日本,能劇是為貴族觀眾所準備的。龐德介紹到:“這些戲劇或田園詩,只為少數(shù)人創(chuàng)作的。是為了貴族而作。是給那些受過訓練可以理解典故的人。”[8]能劇的出現(xiàn)讓葉芝欣喜若狂,葉芝也想在自己的國家創(chuàng)造出一群貴族品味的觀眾。葉芝說:“我已經(jīng)發(fā)明了一種戲劇的形式,卓越的、間接的和象征的,無需群氓或媒體來為它開路——它是一種貴族的形式?!盵9]
葉芝批判群氓和推崇精英的態(tài)度也有來自尼采思想的影響。尼采不僅對葉芝產(chǎn)生深遠的影響,他的思想還啟發(fā)了其他愛爾蘭文藝復興者,當然也包括喬伊斯。在尼采的眾多哲學思想中,“超人”理念對于葉芝等愛爾蘭文藝復興者來說是最具有吸引力的。在愛爾蘭特別棘手的歷史時刻,“超人”概念在塑造現(xiàn)代注意倫理價值與秩序上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對于處于半殖民、從屬地位的愛爾蘭來說,“超人”不僅僅只是個體在審美、倫理或自我塑造層面獲得更好形式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它可以“重新評估群體價值”。尼采的“超人”提供給愛爾蘭文學與思想圈“一種非傳統(tǒng)的教化模式”(mode of Bildung)的靈感與啟發(fā),而這種新的模式對于愛爾蘭社會來說“與其說是克服資產(chǎn)階級道德與歐洲頹廢主義,不如說是克服半殖民現(xiàn)代性困境與一種愛爾蘭特定的文化不安,包括在英國統(tǒng)治背景下某種關于男子氣概或陽剛之氣的焦慮”[10]。
葉芝、格雷戈里夫人等文藝復興者還致力于將“愛爾蘭性”與愛爾蘭西部的農(nóng)村、田園相掛鉤。其中一個原因也是為了“去英國化”,因為如果說英國代表的是工業(yè)文明,那么愛爾蘭鄉(xiāng)村就是未被工業(yè)和商業(yè)玷污的自然凈土。這種話語模式我們已經(jīng)再熟悉不過。它以一種差異化的策略與英國形成對立。但這種二元對立的模式也是英國殖民所采取的最經(jīng)典的謀略。當然,葉芝等人之所以選定愛爾蘭鄉(xiāng)村文化以彰顯真正的愛爾蘭性,是因為愛爾蘭農(nóng)村本身就是一個承載古代愛爾蘭文化遺產(chǎn)的寶庫。
四、結語
17世紀蓋爾貴族制度解體后,蓋爾語、蓋爾文學就找到民間的表達。18世紀的愛爾蘭就像科克里說的是“隱蔽的愛爾蘭”。那些被殖民者殘暴地、打算以連根拔起的方式磨滅的愛爾蘭特有的文化,最終艱難地在暗處生存下來,它們伸入民間文化的土壤,與民間文化共同生長。蓋爾愛爾蘭的貴族大房子(Big House)總是與農(nóng)民的農(nóng)舍連在一起。他們在種族、語言、宗教乃至文化都是統(tǒng)一的。當蓋爾貴族保護制度不再時,農(nóng)舍就變成了“純粹愛爾蘭”(Irish-Ireland)的思想的守護者[4]26。愛爾蘭文藝復興者沿著那條隱秘的民間農(nóng)舍的路徑,試圖尋找文化之根并重新焊接起斷裂的文化鏈條。愛爾蘭文藝復興者們通過深入民間文化,收集愛爾蘭民間傳說、神話、傳奇,用文字和藝術譜寫屬于愛爾蘭的田園牧歌和民族志想象,共同搭建一個精神自主與文化獨立的愛爾蘭民族身份。
注釋:
①愛爾蘭語是céilí,通常也稱為cli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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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慧敏,復旦大學中國文學系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愛爾蘭文學與西方文化文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