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文聚》雜志及文聚社歷來被認為是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生成、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文學根基,進而被視為20世紀40年代影響深遠的一份重要雜志與一個重要文學社團。由考察可知,《文聚》雜志是一個體量不大,每期30頁左右,篇目為10篇左右的刊物。由于戰(zhàn)爭的紛亂、地域的偏遠、交通的阻塞、社會環(huán)境的惡化等,《文聚》雜志的文學社會影響力并不如人們想象的那么深遠。而文聚社并非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文學團體,只是一個出版物的法人實體,從事著出版物的編輯、出版等事務。對于《文聚》雜志及文聚社的文學價值與史學地位,均不應過于夸大。
關鍵詞 《文聚》;文聚社;考釋
縱觀近些年的研究,學界對《文聚》雜志及文聚社的評價越來越高。張新穎在《20世紀上半期中國文學的現(xiàn)代意識》一書中有關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的論述,特別提及《文聚》雜志及文聚社,將其視為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現(xiàn)代意識得以生成、表達的一個重要文學根基[1]。李光榮等在《季節(jié)燃起的花朵——西南聯(lián)大文學社團研究》一書中,亦指認文聚社是“西南聯(lián)大取得最高文學成就的社團”,“是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上一個地位較高的社團”。[2]諸如此類研究或在現(xiàn)代主義流派范式,或在文學社團范疇中顯現(xiàn)出《文聚》雜志及文聚社的文學價值與文學史地位,儼然將《文聚》雜志及文聚社視為20世紀40年代影響深遠的一份重要雜志與一個重要文學社團。然而,由于《文聚》雜志留存不多,多數(shù)研究者難以窺其全貌,而關于文聚社的材料又十分稀少,故有關《文聚》雜志及文聚社的論述,多數(shù)語焉不詳,有諸多細節(jié)的遺漏,或論述不夠深入,或論述不精確,偏離了基本的史實。本文在對原始材料考察的基礎之上,擬對《文聚》雜志及文聚社作一如實的考釋。
據(jù)林元《一枝四十年代文學之花——回憶昆明〈文聚〉雜志》敘述,《文聚》雜志一共出版兩卷八冊,分別為第一卷第一、二、三、四期和五、六期合刊,第二卷第一、二、三期。其中,第一卷第四期和五、六期合刊以《文聚叢刊》名義發(fā)行,分別為《子午橋》、《一棵老樹》。[3]筆者在云南省圖書館找到5本《文聚》雜志(缺第二卷第二期),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也只找到5本(缺第二卷第一期)。另外,馬紹璽《穆旦軼詩〈記憶底都城〉與“文聚叢刊”》一文對《文聚》第一卷五、六期合刊《一棵老樹》進行了詳細描述?,F(xiàn)根據(jù)筆者所掌握的材料以及馬紹璽的研究成果,對《文聚》雜志的內容作一如實的描述與考釋。這種描述與考釋立足于基本的史料,并且大體圍繞以下問題展開:《文聚》雜志的真實面目及其文學社會影響力如何?文聚社存在形態(tài)怎樣?《文聚》雜志及文聚社的文學史價值與地位如何評判?在此基礎之上,本文將從文學社會學層面對《文聚》雜志及文聚社作出恰如其分的評判。
一、《文聚》內容考釋
多數(shù)研究者將《文聚》視為現(xiàn)代文學發(fā)展歷程中一份影響深遠的重要雜志,緣于《文聚》刊發(fā)了穆旦《贊美》《詩八首》、杜運燮《滇緬公路》、羅寄一《詩六首》、馮至《十四行六首》等重要詩作?;诖?,人們甚至將其視為20世紀40年代一份重要的詩歌刊物,進而將其視為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生成與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文學根基。這種印象式的評價在顯現(xiàn)出《文聚》雜志精英主義品格的同時,忽視了對該雜志整體性的內容考釋及文學社會學考察,有其偏頗之處?;诖?,本文首先對《文聚》雜志內容進行整體性考釋。
《文聚》第一卷第一期封面正中從右至左印有“半月刊”三個紅底大字,底部標注“文聚出版社”。前四頁為廣告頁,緊接著廣告頁為目錄頁兼版權頁,“目錄”上方左側從右至左印著“民國三十一年二月十六日版出”(注:應為出版)。此日期與封面上標注的日期相差1天,故關于《文聚》第一卷第一期的出版日期有兩種說法。此期刊發(fā)的主要作品有:《贊美》(穆旦)、《滇緬公路》(杜運燮)、《一月一日·角度》(羅寄一)、《悲劇的金座》(陳時)、《新詩雜話》(佩弦)、《新廢郵存底》(上官碧)、《青城枝葉》(李廣田)、《待車》(汪曾祺)、《王孫(大學生類型之二)》(林元)等。此期的作者以西南聯(lián)大師生為主體,作品以詩歌為主體,另有朱自清、沈從文的評論文章,汪曾祺、林元的小說等。此期正文部分共29頁,首篇為穆旦的《贊美》。不過,正文的實際內容與目錄略有出入。第11頁緊接著《悲劇的金座》,另有陳時的一首散文詩《地球儀》,而在目錄中卻沒有顯示。盡管有研究者提到了這首散文詩[4],但多數(shù)研究者并沒有注意到此詩。茲將此詩抄錄如下:
白色琺瑯質的地球儀,上面精確的刻畫著經(jīng)緯線,海洋,山脈,河流和國度,城市,倫敦,巴黎,柏林,紐約,莫斯科,和北平,上海,南京,杭州,都成為一個小圓點在目中,很好玩,那里是幾年前膾炙人口的馬德里,我們對于西班牙的風度有特別愛好。
當我靜坐,抽著煙斗,青藍色的煙籠罩了這地球儀,使我設想最原始的世界,那時大地上地不是為青煙凝聚,而有希望之女神彈琴,在琴音中世界漸漸開化?某哲學家說原始的世界是靜的:光,熱,和萬物都靜止,不知是誰擊動一下,聲,光,熱,都動了。如果我現(xiàn)在用一個手指接觸這地球儀,能使這地球再歸于靜止嗎?……我的眼淚滴在地球儀上,浸流過好幾個城市。
這首詩的傷感情懷與《悲劇的金座》不無相契之處,在同一版面上刊發(fā),可視為《悲劇的金座》之“外一則”。陳時的詩作彌漫著一種濃郁的憂傷,并追求著一種浪漫情調,顯示出“青春寫作”的典型特征。這種青春浪漫感傷之作與穆旦《贊美》體現(xiàn)的典雅品格形成鮮明映照,也體現(xiàn)出《文聚》雜志的包容性及其作品的多元性。
《文聚》第一卷第二期于1942年4月20日出版,距離第一期已經(jīng)兩月有余,可見,《文聚》從一開始就沒有實現(xiàn)“半月刊”的計劃。此期封面上刊名“文聚”及出版時間均為紅色,在刊名與出版時間之間即為本期目錄。此期刊發(fā)的詩歌作品有:《春的降臨》(穆旦)、《馬來亞》(杜運燮)、《里爾克少作四章》(卞之琳譯)、《拜占廷》(楊周翰譯)、《馬上吟》(趙令儀),另有《王嫂》(沈從文)、《青色的霧》(劉北汜)、《雨中》(田堃)等小說,以及《悔》(李廣田)、《騎士》(佐良)、《紅豆》(辛代)等散文作品。此期《文聚》正文部分共35頁,較上期增加了6頁。正文中杜運燮《馬來亞》篇后標注的寫作時間與地點為:“一九四二年一月,玉麟山?!薄栋菡纪ⅰ菲肯掠小叭~慈" 楊周翰譯”字樣,與目錄略有出入,也較目錄精確。此期內容在篇幅上有所增加,作品在整體上較上期稍遜一籌。
《文聚》第一卷第三期于1942年6月10日出版,距離第二期已近兩月。此期封面上刊名“文聚”二字為橙黃色,封面正中為目錄,從右至左豎排。此期正文部分共33頁,刊發(fā)的作品主要有《十四行六首》(馮至)、《詩》(穆旦)、《魏倫詩三首》(聞家駟)、《我寫春天》(姚奔)、《商籟》(許若摩)等詩作,以及《秋》(沈從文)、《哥弟》(林元)等小說與《蒼洱瑣記》(羅莘田)、《書呆子自白》(趙羅蕤)、《橋》(馬爾俄)、《欺凌》(曹鹵)等散文。此期《文聚》依然以詩歌作品為主體,同時西南聯(lián)大校外作者有所增加。正文中穆旦作品《詩》即為后來廣為人知的 《詩八首》。至此,《文聚》每一期均有穆旦的詩作刊發(fā),而這個時期的穆旦已參加中國遠征軍,遠在異國他鄉(xiāng),可推測是穆旦將詩作留給了林元等編輯,或者說林元等編輯在穆旦從軍前征集到了穆旦的詩作。由此亦可知,穆旦沒有參與文聚社的相關活動,考證歷史實際,文聚社也沒有什么文學活動,主要是從事《文聚》雜志的組稿、出版等工作。
筆者目前沒有找到《文聚》第一卷第四期即“文聚叢刊”《子午橋》的詳細資料。有關《文聚》第一卷五、六期合刊即“文聚叢刊”《一棵老樹》,據(jù)馬紹璽考察,此期出版于1943年6月,目錄如下:
小說:
人與地 沈從文(二九)
昆明居 佐 良(四O)
沐過“皇恩”的 田 堃(五九)
一棵老樹 馮 至(二五)
大牛 林 元(六九)
論文:
“亨利第三”與“旗手”的遇合 卞之琳(九二)
散文:
談木刻 高 寒(二二)
秋天 馬爾俄(一九)
詩:
失眠夜 孫毓棠(五)
CAMEL 金克木(一五)
無名的士兵(翻譯) 魏荒弩(一三)
詩三首 穆 旦(一七)
希望之歌 杜運燮(六)
我懷念你呀,莫斯科 楊 剛(一)
此期為合刊,篇幅達90余頁,合刊集名來自馮至作品篇名,作者依然以西南聯(lián)大師生為主體。正文中穆旦《詩三首》實為《自然底夢》、《記憶底都城》、《幻想底乘客》3首組詩的總標題,刊發(fā)時每首“詩題前標有序號一、二、三。組詩末尾創(chuàng)作日期署為‘一九四二,十一月’”。其中,《自然底夢》、《幻想底乘客》后來被錄入《穆旦詩集(1939—1945)》,而《記憶底都城》則成為詩人的集外軼詩。全詩如下:
記憶的都城,無跡可尋的南方,
我們是你底居民卻在你門旁,
那古老的歡樂仍不斷地啃嚙
渴求完整的心,它自己的遺產(chǎn)。
那愛情的咒語仍舊疲乏著我們
走著你底大街和小巷底圖案,
每一盞燈下記著失去的吻,
痛苦底路標在一片未辟的荒原,
有些在辛勞后得到了虛無,
歇下了,是抵抗失敗的一座城墻,
一個懷鄉(xiāng)病者戰(zhàn)死在異鄉(xiāng);
在火和血中有些看見你底形象,
于是歡呼,投進了敵意的懷抱,
多少忍耐底旗幟跟著在天空飄揚,
他的光榮豎起了只是你底遺跡,
記憶的都城,無跡可尋的南方![5]
據(jù)此,李方編《穆旦(查良錚)年譜》有關穆旦1942年創(chuàng)作的描述:“此年,除《春底降臨》(1月)、《詩八章》(2月)、《詩三章》(3月)外,還寫有……《自然底夢》(11月)、《幻想底乘客》(12月)等詩?!盵6]有誤。查閱穆旦的詩文集及相關資料,并未發(fā)現(xiàn)一首題作《詩三章》的獨立作品?;蛟S,李方先生的描述來自林元的敘述:“計有他的詩《贊美》(《文聚》一卷一期)……《詩三章》(《文聚》一卷五六期合刊)。”[7]此處《詩三章》應為《詩三首》?!对娙住穼崬樯鲜鋈捉M詩的總標題,均創(chuàng)作于一九四二年十一月。而李方先生在《詩三章》后,又單獨列出《自然底夢》、《幻想底乘客》兩詩,顯然不符合歷史實際。
《文聚》第二卷第一期于1943年12月8日出版,共32頁,相距第一卷第三期已一年半,相距《一棵老樹》已半年,可見《文聚》雜志出版的艱難。封面正中從右至左豎排著本期目錄,此期刊發(fā)的作品主要有小說《動靜》(沈從文)、《霧季》(李廣田)、《颶風》(馬爾俄)、《經(jīng)紀》(方敬),以及散文《為孩子們》(何其芳)、《憶里爾克》(姚可崑)、《角落》(李錫念)等,另有詩作《譯里爾克詩十二首》(馮至)、《野馬川 外二則》(李惠中)。與以往不同的是,此期詩歌作品數(shù)量較少,以小說為主體。何其芳作為西南聯(lián)大校外的一位重要作家出現(xiàn)于此期。值得關注的是,此期封二上有已出版和即將出版《文聚叢書》的介紹。已出版的《文聚叢書》為《亨利第三與旗手》(福爾與里爾克原著,卞之琳譯),介紹詞為:“ 《亨利第三》的作者在第一次歐戰(zhàn)前在法國曾被選為‘詩王’,《旗手》德文單行本在兩次歐戰(zhàn)之間曾銷行五十萬冊以上;卞之琳先生的譯筆忠于原作的風格,原作的音節(jié),而長序又是一篇有獨立價值的文章?!奔磳⒊霭娴摹段木蹍矔窞樯驈奈闹鳌堕L河》及穆旦詩集《探險隊》,關于《長河》的介紹較此后兩期的介紹少近一百字,關于《探險隊》的介紹文字如下:
最大的悲哀在于無悲哀。以今視昔,我倒要慶幸那一點虛妄的自信。使我寫下過去這些東西,使我能保留一點過去生命痕跡的,還不是那顆不甘變冷的心么?所以,當我翻閱這本書時,我仿佛看見了那尚未灰滅的火焰,斑斑點點的灼炭,閃閃地、散播在吞蝕一切的黑暗中。我不能不感到一點喜。
根據(jù)行文語氣,此介紹應為穆旦本人所撰,亦是20世紀40年代穆旦唯一在公開出版物上發(fā)表的談論自己創(chuàng)作的文字。多數(shù)研究者將此段文字的出處標注為1945年1月1日出版的《文聚》第二卷第二期[8],其實此段文字已于《文聚》第二卷第一期刊出,較第二期早一年余。
《文聚》第二卷第二期于1945年1月1日出版,距離第一期已一年有余。封面正中從右自左豎排為本期目錄:
小說:
蕓廬紀事 沈從文
“還是一個人” 李金錫
某太太 靡 蕪
詩:
譯尼采詩七首 馮 至
合唱二章 穆 旦
散文:
日邊隨筆 李廣田
短簡 靳 以
自然(歌德著) 姚可崑譯
沉思者 黃麗生
此期目錄沒有標注篇目的具體頁碼,翻閱正文內容后,可發(fā)覺目錄的一個重大遺漏,即羅寄一《詩六首》刊發(fā)于本期正文部分的第13—14頁,而目錄沒有標示。《詩六首》未尾附有“‘Msr.Miniver’影片觀后,三月廿五”(注:“Msr.Miniver”疑為“Mrs.Miniver”之誤),此應為詩作的寫作時間?!对娏住吩趦忍N、形式等方面堪與穆旦《詩八首》相媲美,為羅寄一的代表詩作。不少研究者似不知曉此詩曾刊發(fā)于《文聚》第二卷第二期。此期正文部分為30頁,作者中聯(lián)大詩人有馮至、穆旦、羅寄一、李金錫、黃麗生。穆旦《合唱二章》為1943年所作的《祈神二章》,而非1939年的《合唱二章》,此《祈神二章》即長詩《隱現(xiàn)》中的“合唱”章節(jié),不過兩章的順序前后顛倒。據(jù)解志熙考證,《隱現(xiàn)》實際創(chuàng)作時間并非學界以往所認定的1947年8月,而是1943年3月,并初刊于1945年1月的《華聲》半月刊第1卷第5—6期合刊號[9]。據(jù)此可以推測,穆旦在將《隱現(xiàn)》刊發(fā)于《華聲》的同時,也在《文聚》上刊發(fā)了其中部分章節(jié)。此期馮至《譯尼采詩七首》分別為:“Ecce Homo”“旅人”“星辰道德”“傘松與閃電”“在西司馬利亞”“新的哥倫布”與“在敵人中間”。
此期封三版面刊有穆旦《探險隊》、沈從文《長河》的介紹?!短诫U隊》的介紹與上期相同,《長河》的介紹則比上期增加了近百字,全文內容如下:
沈從文先生在題記里說:作品設計注重在將常與變錯綜,寫出“過去”“當前”與那個發(fā)展中的“未來”……然而就我所想到的看來,一個有良心的讀者,是會承認這個作品不失其為莊嚴與認真的。雖然這只是湘西一隅的事情,說不定它正和西南好些地方差不多……個人所能作的,十年前是一個平常故事,過了將近十年,還依然只是一個平常故事。過去寫的也許還能給他們一點啟示或認識,目下,什么全說不上了。想起我們讀者在沉默中所忍受的困難,以及為戰(zhàn)勝困難所表現(xiàn)的堅忍和勇敢,我覺得我應當沉默,一切話都是多余了。
根據(jù)行文語氣以及與上期文字比照,可推測此段文字前半段,即從開篇至“它正和西南好些地方差不多”應為編者所撰,而此后半段應為沈從文所撰。
《文聚》第二卷第三期于1945年6月出版,共32頁。此期主要作品有《恒河、歡迎雨季》(杜運燮)、《幾首英國歌謠》(袁水拍譯)、《線上》(穆旦)、《常識的詩》(朱自清)、《旅途存稿》(程鶴西)等詩作,以及《愛與死》(馮至)、《花園》(汪曾祺)、《林中的腳步》(馬爾俄)等小說散文作品。此期詩歌篇目較多,袁水拍譯《幾首英國歌謠》篇末有“譯者附注”:“這里九首歌謠和歌謠風的作品選譯自W·H·奧登編的‘牛津輕性詩選集’(或者應譯為‘通俗詩’Lightvcsse)和R·B·約翰孫編的《英國謠曲集》(萬人業(yè)書本)?!敝熳郧濉冻WR的詩》則選譯了美國詩人多羅色·巴克爾夫人的十一首詩,開篇有關于詩人的簡單介紹。程鶴西《旅途存稿》包含兩首詩,分別為《桂柳車上》《過貴陽贈友》。此期封三頁面上依然有沈從文《長河》、穆旦《探險隊》的介紹,內容與上期相同。
由以上考察可知,在近三年半時間里,《文聚》雜志不定期出版,斷斷續(xù)續(xù)地共出版兩卷八冊。除第一卷第四期待考,第一卷五、六期合刊90余頁,其余每期30頁左右,篇目為10篇左右,包括詩歌、小說、散文等,篇幅較單薄。作者主體為西南聯(lián)大師生,校外的作者極少,基本上是拘囿于西南聯(lián)大師生文學交流的一個刊物??l(fā)的作品以詩歌為主,且以詩歌作品影響最大,這與西南聯(lián)大文學創(chuàng)作中詩歌藝術成就最高相吻合,在某種程度上有助于西南聯(lián)大詩歌創(chuàng)作的縱深發(fā)展。不過,從文學社會學層面評判《文聚》雜志的影響力,并在此基礎上給予《文聚》一個恰切的歷史定位,顯然需要謹慎斟酌。同時,這也關涉著對文聚社的整體性考察。
二、文聚社考釋
有關文聚社的材料十分稀缺,目前關于文聚社的詳盡描述來自林元。據(jù)林元敘述:
我是讀中文系的,平日愛學習寫點散文、小說,不甘寂寞,便在十月間(注:1941年10月)和馬爾俄(蔡漢榮)、李典(李流丹)、馬蹄(馬杏垣)等商量辦一個文學刊物。穆旦、杜運燮、劉北汜、田堃(王鐵臣、王凝)、汪曾祺、辛代(方齡貴)、羅寄一(江瑞熙)、陳時(陳良時)等同學不但自己積極寫稿支持,還出主意和幫助組織稿件,這就也成為文聚社的一分子了……馬爾俄是我的廣東同鄉(xiāng),讀的是經(jīng)濟系,但愛文學、音樂,寫些散文,英文也不錯,對西方文藝很感興趣。他不問政治,但有是非感。辦刊物要錢,當時有很多廣東人在昆明做生意,有些我們認識,馬爾俄還在昌生園當會計,他認識的生意人就更多,我們就通過這些人的關系,為《文聚》雜志拉廣告。有廣告費,刊物才得以辦成。
經(jīng)費問題解決后,我們便向一些搞文學的老師請求支持。他們滿口答應,都說昆明文壇太沉寂了,應該有一個刊物?!段木邸繁阋浴袄ッ魑髂下?lián)大文聚社”的名義出版,于1942年2月16日問世。[10]
據(jù)此可知,文聚社是《文聚》雜志出版的名義上的社團。辛代的回憶可以與此相印證:“記得‘文聚’之名就是沈從文先生起的。當時以‘文’為名的刊物較多,如《文學》《文叢》《文摘》《文獻》……沈先生仿照這些名稱,為我們的刊物起名《文聚》,社團相應叫‘文聚社’?!蔽木凵缫颉段木邸冯s志而得以生成,這使其與西南聯(lián)大早期的南湖詩社、高原文藝社、冬青文藝社等文學社團有所區(qū)別。冬青文藝社等文學社團有集會、演講、文藝演出等豐富的社團活動,而深入考察文聚社,可以發(fā)現(xiàn)文聚社幾乎沒有社團活動,僅是圍繞《文聚》雜志的組稿、編輯進行一些出版類活動。文聚社的參與者辛代亦敘說道,文聚社“沒開過會,沒聚會過,像地下黨單線聯(lián)系,沒什么集體活動,僅寫文章、辦刊物”??梢哉f,文聚社是服務于《文聚》雜志出版的一個社團,主要負責人為林元、馬爾俄。林元統(tǒng)籌組稿、編輯、出版等事宜,馬爾俄協(xié)助之,并大力拉廣告以助成《文聚》雜志的出版。據(jù)辛代敘述:“文聚社的主要負責人是林元……大力幫助林元的是他的廣東老鄉(xiāng)蔡漢榮(馬爾俄)。辦刊物很不容易。當時昆明金碧路的商人,十之八九是廣東人。他們向廣東的生意人請求幫助,經(jīng)費靠廣東生意人的支持。這樣,《文聚》才能出版。”[11]故《文聚》每一期的編輯人均標注為“林元、馬爾俄”。另外,學美術出身的李典(李典不是聯(lián)大學生,當時借居在聯(lián)大宿舍)參與封面、版面的設計等,李典亦是《文聚》前三期的發(fā)行人之一。而《文聚》每一期的出版者均標注為“昆明聯(lián)大文聚社”“聯(lián)大文聚社”“文聚社”等。
文聚社以如此形態(tài)而存在,與當時的政治文化氛圍有關聯(lián)。據(jù)林元回憶:“1941年‘皖南事變’后,突然刮來一片黑云壓在昆明西南聯(lián)大上空。白色恐怖,從校門口那兩扇灰色的門板縫里,悄悄地鉆進了民主堡壘。根據(jù)黨‘隱蔽精干’的指示,地下黨和群社的骨干同志紛紛撤退。我也于二三月間到昆明西郊的海源河村子隱蔽起來。五個月后……形勢緩和了,有些群社的同志陸續(xù)回來。我便于八月間回到了學校。校園顯得一片荒涼、寂寞:昔日高昂的抗日歌聲消失了,讀書會、時事報告會、辯論會沒有了,琳瑯滿目的墻報不見了?!盵12]在此嚴峻的政治文化氛圍中,林元等人以文聚社的名義低調地從事《文聚》的編輯、出版,也在情理之中。林元聲稱穆旦、杜運燮、劉北汜、汪曾祺、羅寄一等為文聚社的一分子,但查驗歷史實際,穆旦、杜運燮先后從軍,劉北汜、汪曾祺、羅寄一等亦很快畢業(yè),他們不怎么可能參與文聚社的活動。尤其是穆旦,他1942年2月即參加中國遠征軍,遠赴緬甸,后來也一直沒有再回聯(lián)大,其與文聚社的關系應是相當疏遠。當然,穆旦不斷在《文聚》刊發(fā)詩作,這更多的是一種作者與刊物的關系。而除了編輯、出版《文聚》雜志,文聚社也沒有什么文學活動。
目前,關于文聚社相關活動的材料十分稀缺,為此,筆者特意梳理了《文聚》雜志有關編輯、出版、發(fā)行、印刷等記錄,以期較完整地呈現(xiàn)文聚社的編輯活動?!段木邸返谝黄谀夸浵路胶诰€條的方框里,從右至左豎排標注著編輯人、發(fā)行人、發(fā)行者等,內容如下:
編輯人" " " " " 林元 馬爾俄
發(fā)行人" " " " " 李典 趙汝其
發(fā)行者" " " " " 昆明金馬書店
出版者" " " " " 昆明聯(lián)大文聚社
代售處nbsp; " " " " 全國各大書店
印刷者" " " " " 昆明開智印刷公司
云南省圖書雜志審查處審查證 滇審字第七十九號
據(jù)此可知,聯(lián)大文聚社為《文聚》雜志的出版者,而主要編輯者則為“林元、馬爾俄”。本期刊物正文部分共29頁,其中第29頁刊有一則“編后”,署名“編者”,其文云:
昆明的文壇太沉寂了。原因是印刷條件太困難。譬如這么樣薄薄的一冊本刊,光是印刷費也需要二元二角。稿費還在外。并且差不多找遍了全市的印刷館都不愿承印?!伴_智”現(xiàn)在總算跟我們承印了,據(jù)說還是“人情”的。且須附帶一個令人最不滿意的條件——一次過交足稿后四十天才能起貨。裝訂還須自己動手。環(huán)境確是困難極了。但我們不能因為困難便沒有一點精神的充饑物,正如因噎廢食一樣。因此,在經(jīng)費上便多方托人拉了一些廣告費補助,在別的困難上自己愿意多吃苦一點,于是這么樣薄薄的一冊,才能獻到讀者先生之前。
刊物創(chuàng)辦的艱難由此可見,印刷的困難,經(jīng)費的捉襟見肘,顯然是刊物面臨的主要困難與障礙。這或許也是本期刊物封面上標注著“半月刊”字樣,卻從來沒有實現(xiàn)“半月刊”計劃的一個重要緣由?!段木邸冯s志一直是不定期出版,短則一月余,長則一年余。因需以廣告費補助經(jīng)費,故《文聚》第一卷第一期后四頁亦為廣告,其中刊有“稿約”九則,第一條為:“本刊歡迎各部門之文藝作品,如小說,戲劇,詩歌,散文,木刻,翻譯?!钡诰艞l為:“來稿請寄昆明西南聯(lián)大文聚社?!笨梢姡段木邸冯s志創(chuàng)辦之初,即面向社會征稿,而文聚社作為雜志的出版者,亦是接收稿件的一個實體機構。
《文聚》第一卷第二期正文部分最后一頁的末端標注有編輯人、發(fā)行人等內容,從右至左豎排,內容如下:
文聚月刊
(第一卷第二期)
民國三十一年四月二十日出版
編輯人" " " "林元 馬爾俄
發(fā)行人" " " "李典 趙汝其
發(fā)行者" " " "昆明金馬書店
出版者" " " "昆明聯(lián)大文聚社
代售處" " " "全國各大書店
印刷者" " " "崇文印書館
云南省圖書雜志審查處審查證 滇審字第八十六號
較上期有變化的為:題頭“文聚半月刊”改變?yōu)椤拔木墼驴?;印刷者變?yōu)椤俺缥挠^”;審查證號變?yōu)椤暗诎耸枴?。上期《編后》述說了印刷的困難以及“開智”印刷公司的苛刻條件,此期《文聚》改由“崇文印書館”印刷似在情理之中,亦可見出編輯者背后的奔勞?!段木邸反撕缶伞俺缥挠^”印刷。題頭改為“文聚月刊”,然而此出版計劃亦未實現(xiàn),至1945年6月,在近三年半中,《文聚》時斷時續(xù)地共出版兩卷八冊。
《文聚》第一卷第三期有關編輯、出版的記錄與第二期無多大變化,只是出版者變更為“聯(lián)大文聚社”,審查證號變更為“第一零二號”?!段木邸返诙淼谝黄诔霭?,相距第一卷第三期已一年半,相距“文聚叢刊”《一棵老樹》已半年,編輯、發(fā)行等方面有所變化,發(fā)行人變更為“莊重”,審查證號變更為“第二五四號”。據(jù)林元敘述,莊重為昆明金馬書店的經(jīng)理,“是西班牙華僑,妻子是西班牙人。他翻譯過一些文學作品,當時聽說他跟巴金先生熟識。”[13]《文聚》雜志前五期的發(fā)行者均為“昆明金馬書店”,此時由金馬書店的經(jīng)理莊重擔任發(fā)行人也在情理之中。
《文聚》第二卷第二期的封三底端為編輯人、發(fā)行人等介紹,介紹內容變動較大,從右向左豎排依次如下:
社 長" " " " " 余國安
編輯人" " " " " 林元 馬爾俄
發(fā)行人" " " " " 莊 重
發(fā)行者" " " " " 昆明金馬書店
出版者" " " " " 昆明青云街二二八號 文聚社
代售處" " " " " 全國各大書店
印刷者" " " " " 崇文印書館
此為文聚社第一次出現(xiàn)社長,余國安為何人,待考。這也是文聚社第一次標注具體地址?!段木邸返诙淼谌诜馊锥藶榫庉嬋?、發(fā)行人的介紹,較上期有顯著變化的為:“發(fā)行人 祁仲安”,“發(fā)行者 昆明崇文印書館”,昆明金馬書店則由“發(fā)行者”轉變成為“總經(jīng)售”,文聚社地址變更為“昆明鼎新街金馬書店”。據(jù)林元敘述,祁仲安為崇文印書館經(jīng)理,是個年青人,經(jīng)營著當時“在昆明是第一流”的印刷書館,“思想較開明,當時的一些進步書刊,如李公樸先生的北門書屋的一些書,也大多是他們印刷的”[14]?!段木邸冯s志除第一期外,均由崇文印書館印刷,此種較好的合作關系于艱難中維持的《文聚》雜志不無助益。
文聚社還籌劃過《文聚叢書》的出版?!段木邸返诙淼诙诜舛∮小段木蹍矔返臅浚瑥挠抑磷筘Q排,內容如下:
小說:
長河(長篇) 沈從文
楚國的亡臣(中篇) 馮 至
陰濕(短篇) 劉北汜
大牛(短篇) 林" 元
颶風(短篇) 馬爾俄
散文:
日邊集 李廣田
象牙的故事 趙蘿蕤
記憶的弦 方 敬
詩:
探險隊 穆 旦
亨利第三與旗手(敘事散文譯詩) 卞之琳
其中,卞之琳《亨利第三與旗手》已于1943年3月出版,沈從文《長河》、穆旦《探險隊》于1945年1月出版,其余書目后來都沒有出版??梢?,文聚社籌劃出版事宜的艱難,而作為一個出版機構,其力量及影響力也非常有限。
由此考察可見,文聚社一直作為《文聚》雜志的出版者而存在,并且以此身份向云南省圖書雜志審查處申報審查證,這從《文聚》每一期的審查證號可以見出。而從《文聚》雜志后兩期提供的文聚社地址來看,文聚社并不是一個西南聯(lián)大校園內的文學社團??梢哉f,文聚社是一個出版物的法人實體,從事著出版物的編輯、出版等事務。并且,從其在近三年半的時間里,斷斷續(xù)續(xù)出版《文聚》刊物兩卷八冊,最長間隔長達一年余,可知其編輯活動時斷時續(xù),亦可知其出版的艱難,整體上的出版數(shù)量并不大。對于這樣一個艱難維持《文聚》雜志出版的組織機構與法人實體,將其視為聯(lián)大后期一個重要的文學社團,顯然有違歷史實際。如此,對文聚社及《文聚》雜志的認知,需要擺脫以往研究界的認知窠臼,重新評判其價值與地位。
三、《文聚》雜志及文聚社再評價
由上述考察可知,《文聚》雜志一直是艱難地維持著,由于印刷、經(jīng)費等條件的限制,總體的出版份量也不大。文聚社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文學社團活動。對于《文聚》這樣一個每期30頁左右,篇目為10篇左右的刊物,以及自身力量與影響力有限的文聚社,我們需要重新考量其文學意義及文學史地位。
縱觀《文聚》刊發(fā)的作品,以詩歌成就最為顯著,曾刊發(fā)了穆旦《贊美》《詩八首》、杜運燮《滇緬公路》、羅寄一《詩六首》、馮至《十四行六首》等重要詩作。不少論者正是基于此將《文聚》視為20世紀40年代一個重要的詩歌流派刊物,有論者甚至將《文聚》雜志及文聚社視為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現(xiàn)代意識得以生成、表達的重要文學根基所在,在西南聯(lián)大詩歌創(chuàng)作的縱深發(fā)展中占據(jù)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文聚》雜志及文聚社的文學意義與歷史地位亦由此突顯。這種印象式評判無疑缺乏對《文聚》雜志及文聚社的整體性考察,有違基本的史實。如上文所考釋,總體出版體量較小的《文聚》以及出版力量與社會影響力十分有限的文聚社,顯然無以承擔促發(fā)一個重要詩歌流派生成、發(fā)展的重任。而考證歷史實際,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也并非一個有統(tǒng)一的詩學主張或美學綱領的真正意義上的詩歌流派,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的創(chuàng)作路徑多樣,在詩學內涵與美學追求方面各自有著不小的差異。即如《文聚》刊發(fā)的這些重要詩歌作品,這是西南聯(lián)大詩人學院化精英文學藝術追求的體現(xiàn)。穆旦等聯(lián)大詩人身處學院,充分利用豐厚的學院文化精神資源,創(chuàng)作出堪稱精美的藝術作品,并借助《文聚》雜志刊發(fā)出來?!段木邸窞槁?lián)大詩人提供了一個發(fā)表作品的平臺,在某種程度上擴大了聯(lián)大詩歌創(chuàng)作的影響。然而,這不意味著《文聚》雜志及文聚社承擔著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現(xiàn)代意識得以生成、表達的文學根基之重任。作為一個學院詩人群體,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的現(xiàn)代意識無疑來自學院文化的精神熏陶與心性涵養(yǎng),以馮至、穆旦等為代表的聯(lián)大詩人,正是依托于一個獨立、自由的學院空間,將豐厚的學院文化資源尤其是異域的文學資源內化為自身的精神資源,由此獲得了一種鮮明的現(xiàn)代意識。
顯然,對于《文聚》的文學價值與史學地位均不應過于夸大,尤其從文學社會學層面考察更是如此。由于戰(zhàn)爭的紛亂、地域的偏遠、交通的阻塞、社會環(huán)境的惡化等緣由,《文聚》雜志的文學社會學影響層面顯然需要進一步考察與評估。盡管林元聲稱,《文聚》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走出校園,面向社會,并通過昆明金馬書店向全國發(fā)行,但其實際的社會影響力或許并不如人們想象的那么深遠。王佐良身為聯(lián)大詩人,由“學生詩人”至“教師詩人”,自始至終身處聯(lián)大校園,亦在《文聚》上刊發(fā)作品,可以說是見證了聯(lián)大詩人的發(fā)展歷程,其在1946年介紹穆旦的《一個中國詩人》中如此寫道:
……我們回到那年青的昆明的一群。
這一群毫不有名。他們的文章出現(xiàn)在很快就夭折的雜志上,有二三個人出了他們的第一個集子。但是那些印在薄薄土紙上的小書從來就無法走遠,一直到今天,還是有運輸和郵局的限制。只有朋友們才承認它們的好處,在朋友們之間,偶然還可以看見一卷文稿在傳閱。[15]
王佐良描述的穆旦等聯(lián)大詩人“毫不有名”應是一種真實的歷史敘述。穆旦等聯(lián)大詩人創(chuàng)辦了一些校園雜志刊物,并通過這些雜志刊發(fā)作品,但在那個戰(zhàn)爭的非常年代,這些雜志的社會影響力顯然是有限的?!段木邸冯s志是聯(lián)大學生創(chuàng)辦的一個高質量的文學刊物,雖然沒有很快夭折,但是從其大致每期30頁左右,斷斷續(xù)續(xù)艱難維持的情形考察,其社會影響力應該不會有多大。上文詳細梳理了《文聚》的編輯者、發(fā)行人、發(fā)行者等,無論是“林元、馬爾俄”“李典、趙汝其”“莊重”還是“祈仲安”“昆明金馬書店”“崇文印書館”等,均不是有社會影響力的人士或機構。即便文聚社在1945年出版了穆旦第一部詩集《探險隊》,其社會影響力依然有限。否則,王佐良不會作出如此判斷,直至1946年穆旦等聯(lián)大詩人依然“毫不有名”。
《文聚》的社會影響力不大,亦有一個現(xiàn)實的例證,那就是《文聚》雜志在今天依然十分難以搜尋。如果曾經(jīng)廣泛流傳,社會反響不俗,不至于如此。林元作為《文聚》的創(chuàng)辦者與主要編輯者,在20世紀80年代著文時,依然寫道:“可惜解放后未作介紹,鮮為人知,這枝四五十年前開在西南邊陲《文聚》這塊土地上的文學之花,被遺忘了?!盵16]被遺忘當然有多種原因,但《文聚》當年缺乏社會反響無疑是一個重要緣由。顯然,從文學社會學層面考察,不宜將《文聚》的文學意義及文學史地位過于拔高?!段木邸肥俏髂下?lián)大學院文學的藝術結晶與典型例證,盡管刊發(fā)了一些重要作品,但依然拘囿于聯(lián)大校園或西南地區(qū)之一隅,缺乏廣泛的社會反響。忽視這種文學社會學的考察,而一味地將《文聚》視為20世紀40年代一個重要的文學刊物,無疑有違歷史實際。
同樣,由于抬高《文聚》的文學史價值地位,因而將文聚社視為西南聯(lián)大乃至20世紀40年代一個重要的文學社團,這也有違基本的歷史事實。由上文的考察可知,文聚社不同于聯(lián)大早期的南湖詩社、高原文藝社、南荒文藝社、冬青文藝社,以及后來的新詩社、文藝社等文學社團,這些文學社團有豐富的社團活動,也有教師作為導師參與、指導其社團活動,并以這些活動從多方面促發(fā)了聯(lián)大的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是真正意義上的校園文學社團。對于穆旦等聯(lián)大“學生詩人”而言,早期的南湖詩社、高原文藝社等校園文學社團,其豐富多樣的文學活動為偏好詩歌創(chuàng)作的學生們籌建了一個良好的人際網(wǎng)絡與一個獨立的文學空間,無疑有助于青年學子藝術文化資本的積累。穆旦等青年學子正是以社團集結,在共同的文學趣味和文學策略的培育中,形成一個獨立自主、良性互動的人際網(wǎng)絡,并充分利用豐厚的學院文化資源進行藝術的創(chuàng)造與轉化,進而在詩藝的精進中成長起來。聯(lián)大早期文學社團的重要文學意義亦由此突顯。而文聚社并不具備這些特征,與聯(lián)大早期的文學社團不可同日而語,其活動主要圍繞《文聚》的編輯、出版而展開,并無實際的校園文學活動,聯(lián)大師生與《文聚》的關系更多的是一種作者與刊物的關系。故多數(shù)研究者將文聚社視為聯(lián)大校園的一個重要文學社團,無疑欠妥當。究其實際,文聚社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文學社團,只是《文聚》雜志一個對應的出版實體而已。顯然,我們不應夸大文聚社在西南聯(lián)大詩人群發(fā)展歷程中的作用與意義。
[1] 張新穎:《20世紀上半期中國文學的現(xiàn)代意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202—203頁。
[2]李光榮、宣淑君:《季節(jié)燃起的花朵——西南聯(lián)大文學社團研究》,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212頁。
[3] [7] [10] [12] [13] [14] [16]林元:《一枝四十年代文學之花——回憶昆明〈文聚〉雜志》,《新文學史料》1986年第3期。[4]林元在《一枝四十年代文學之花——回憶昆明〈文聚〉雜志》中提及陳時在《文聚》發(fā)表散文詩《地球儀》。李光榮、宣淑君在《季節(jié)燃起的花朵——西南聯(lián)大文學社團研究》中亦提及《地球儀》一詩(參見該著作第226頁)。
[5]馬紹璽:《穆旦軼詩〈記憶底都城〉與“文聚叢刊”》,《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1年第5期。
[6]李方:《穆旦(查良錚)年譜》,《穆旦詩文集(二)》,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57頁。
[8]據(jù)筆者所見,姚丹《西南聯(lián)大歷史情境中的文學活動·大事記》(2000)、《穆旦詩文集(二)》(2007)、易彬《穆旦年譜》(2010)等均視此段文字的出處為《文聚》第二卷第二期。另,黃菊《〈文聚〉研究》(西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5),李光榮、宣淑君《季節(jié)燃起的花朵——西南聯(lián)大文學社團研究》(2011),均指出此段文字出處為《文聚》第二卷第一期,似沒有引起研究界的注意。
[9]解志熙:《一首不尋常的長詩之短長——〈隱現(xiàn)〉的版本與穆旦的寄托》,《新詩評論》2010年第2輯。
[11]轉引自李光榮、宣淑君:《季節(jié)燃起的花朵——西南聯(lián)大文學社團研究》,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214—233頁。
[15]王佐良:《一個中國新詩人》,《文學雜志》1947年第2卷第2期。
〔本文系2020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940年代中國現(xiàn)代詩學整體研究”(20BZW133)階段性成果、汕頭大學科研啟動基金資助項目〕
作者簡介:鄧招華,汕頭大學文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 劉宏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