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是夢想誕生的地方,是游子魂牽夢繞的地方,是充滿童年回憶的地方。在我的心中,有兩個故鄉(xiāng),一個是靈魂的棲息地——淮濱,一個是口腹的慰藉處——中牟。
2013年7月,我考進了中牟黃河河務(wù)局,被分到了防汛辦公室(以下簡稱防辦)。我清晰地記得,剛?cè)蟮經(jīng)]兩天,時任分管局長閆留順、防辦主任崔秀娥就帶著我們?nèi)ゴ蟮獭伴L見識”。他們一路講,我們一路聽。沿著倉狼路上了大堤,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了黃河。此時正值汛期,黃河的雄渾壯闊讓我震撼不已,真的是與我老家的淮河有著極大不同。
在剛?cè)肼毜膸讉€月里,我整天坐在臨時工位上看電子政務(wù),在筆記本上抄寫上面的新聞稿。有一次,時任防辦副主任李輝叫我和他一起去大堤檢查,回單位后讓我寫一篇新聞稿。我非常認真地寫了一篇名為《鳳凰臺上鳳凰游——中牟黃河河務(wù)局檢查一線防汛備汛工作》的新聞稿。寫好后,自我感覺良好,便拿給李輝看。李輝看了以后,首先肯定了我的態(tài)度認真,富有才氣,然后認真地給我說應(yīng)該怎么寫新聞稿,等等。自此以后,我才逐漸對新聞稿寫作有所開竅,也是那一次,讓我真正走進了治黃人的大家庭。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我慢慢對中牟越來越熟悉,甚至很多不知名的街巷我也了如指掌,而我的老家淮濱,卻越來越模糊,模糊到我回家已分不清新城區(qū)一些主干道的方向。
2021年5月,我結(jié)婚了,媳婦兒是我河南大學的同學,但專業(yè)不同。至于當時的我們是怎么認識、怎么添加微信的,我都已不記得。我曾開玩笑地對她說:“可能因為你是中牟的我才申請加你的微信吧?!?/p>
結(jié)婚前的元旦,我第一次去我媳婦兒家。那天中午,我有點喝多了,便和老丈人天南海北侃大山。那天,我第一次喝到了流傳千余年的中牟特色美食——臭豆湯。雖然聞著確實比較上頭,但喝著是真香。我連喝兩碗,醉意也消散不少,那種醇厚的味道,真是難以忘懷。
第一次見這個臭豆湯,讓我想起了老家的醬豆,因為原料都是黃豆,也都需要經(jīng)過發(fā)酵長出菌絲才行,但還是有所不同。從中藥的角度來說,臭豆學名應(yīng)該叫淡豆豉,它的藥性特點是苦、辛、涼,歸肺胃經(jīng),能夠解表除煩、宣郁調(diào)中,治療傷寒感冒、寒熱頭痛、胸悶煩躁,甚至還能治療瘟疫,比方說銀翹散里就有用到淡豆豉。此外,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里也提到了一個方子叫梔子豉湯,主要治療煩熱失眠。臭豆為什么叫淡豆豉呢?這個“豉”通“嗜”,就是嗜好的“嗜”。豉,嗜也,“五味調(diào)和,須之而成,乃可甘嗜也”。意思是說,大豆經(jīng)過加工以后,實現(xiàn)了五味調(diào)和,味道非常好,讓你一吃就停不下來。
豆豉的起源很早,可以追溯到《楚辭》中的“大苦咸酸”。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shù)》中為我們提供了豆豉的詳細制作過程。唐代,出現(xiàn)了不加食鹽的“無鹽”豆豉。南宋,本草中正式以“淡豆豉”為名。關(guān)于臭豆的歷史,則有很多版本,比如中牟的臭豆和臭豆湯的歷史就很傳奇。
據(jù)《中牟歷史文化叢書》記載,臭豆湯可以追溯到東漢末年的官渡之戰(zhàn)。據(jù)說,當時官渡之戰(zhàn)的一個草料場(曹操軍馬喂草料的集中地)就在現(xiàn)在中牟縣大孟鎮(zhèn)草場村,曹操的大將段有才的族親段昌喜在草料場當班長。200年農(nóng)歷二月初二,段昌喜在安排煮黃豆喂馬時,軍營突然傳令兵馬備戰(zhàn)迎敵,他匆忙將未喂完的黃豆倒在馬棚里。10余天后,段昌喜回到草料場馬棚,聞到一股奇怪的臭味兒。他仔細尋找臭味的來源,原來是之前放在馬棚里的熟黃豆已經(jīng)發(fā)黏,還扯出了黏絲。段昌喜擔心長官責罰,便讓馬夫把扯黏絲的臭豆曬干后再煮熟喂馬。沒想到的是,曬干后的臭豆經(jīng)過再煮沸后,不僅沒有壞,反而散發(fā)出奇香。段昌喜和馬夫班的伙計們將臭豆做成湯品嘗后,發(fā)現(xiàn)味道非常好。于是,這道臭豆湯就開始在曹營中傳開。曹營的官兵和家屬聽說后,紛紛去找段昌喜品嘗臭豆湯。后來,段有才將此事稟報曹操,曹操聽后大喜,不但沒有責罰段昌喜,反而給予表揚。段昌喜受到嘉獎,興奮不已,在臭豆湯內(nèi)加入粉條、菠菜、辣椒、食鹽、香油等,然后給曹操和將士們一塊品嘗。曹操邊吃邊贊美,遂成為一段佳話。
實際上,這個故事演繹的成分比較多,比如臭豆湯里的菠菜,原名波斯草,在唐朝時由尼泊爾傳入中國,當時屬于貢品級別,老百姓一般是吃不到的,更不用說東漢時期了。至于辣椒,則到明朝萬歷年間才傳入中國,清朝以后才逐漸成為調(diào)味品。不過,關(guān)于臭豆湯的佳話,終究是一段動人的傳說,值得我們細細品味和傳承。
據(jù)我所查,臭豆的“親戚”有很多,全國各地都有相似的技藝和做法。據(jù)說,臭豆的制作技藝還傳到了日本。唐朝天寶十二年(753年),鑒真和尚東渡日本時,將臭豆傳入日本寺廟,得到了日本僧人的認可,并由此在日本廣泛傳播,并取名納豆。納豆這個名字很有意思,就是“納所之豆”,而“納所”指寺廟廚房,所以連起來的意思就是僧侶在寺廟廚房制作加工的豆子。明治維新后,納豆逐漸走向了民間,首先從東京地區(qū)開始流行,東京的有關(guān)書籍曾經(jīng)這樣描述,“烏鴉有不叫的日子,但沒有不來賣納豆的日子”。自1992年以來,日本將每年的7月10日定為納豆節(jié),并成立了納豆合作聯(lián)合會。毫不夸張地說,具有國際影響力的日本養(yǎng)生食物納豆就是中國臭豆制作技藝的派生物。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中牟自古水草豐茂,物產(chǎn)豐饒,人杰地靈,古有圃田澤、萑苻澤,身處東西交通要道,如今更有黃河依傍、賈魯河穿城而過。這為諸多美食的誕生提供了優(yōu)渥的自然人文條件。
我私下不止一次給媳婦兒說,中牟的美食雖然不少,但我最愛的只有兩樣,一是臭豆湯,二是瓜豆肉(扣碗的其中一種),兩種美食都有黃豆的重大貢獻。很多時候,只要我在媳婦兒娘家,丈母娘總是盡量做臭豆湯、蒸米飯一類的。每年的農(nóng)歷二月份,丈母娘就開始忙活著做臭豆了。我曾經(jīng)仔細觀察過制作過程:第一步,篩選出品相好的黃豆,浸泡到一定程度撈出。第二步,把浸泡好的豆子放在鍋內(nèi)煮熟撈出后放在麥秸草中使其發(fā)酵,一直到它能扯出黏絲為止。第三步,將發(fā)酵后的豆子放在盆中或者其他器皿內(nèi),并在日光下暴曬,中間多翻曬,直到曬干,就可以集中存放備用了。
丈母娘一般會把臭豆存放在玻璃瓶中,等到用的時候就取出來一些洗干凈,然后起鍋燒油,待油溫較高后,把臭豆先煸炒一下,再放入蔥、姜、蒜等調(diào)料稍微翻炒,隨后加水,并依次放入粉條、雞蛋液、菠菜等,出鍋前,再點幾滴香油,一道中牟美食就做好了。每次聞到熱油煸炒臭豆的時候,我就有點小興奮,十分期待出鍋的那一刻。出鍋前,我會開始戰(zhàn)術(shù)性靠近廚房門;出鍋后,我便急迫而又自然地把幾碗臭豆湯迅速轉(zhuǎn)移到餐桌上,然后去拿辣椒油。等到大家動筷后,我趕緊放一點辣椒油到湯里面,攪拌均勻,有時候還會再加點醋。因為喜歡,我一般吃上兩碗還意猶未盡嘞!
老丈人他們雖然平時住在縣城,但也經(jīng)?;卮謇锢霞?。村莊位于官渡鎮(zhèn),緊挨賈魯河大堤,風景優(yōu)美。有田有地有良宅,說實話我挺羨慕這種生活的。特別是廚房的設(shè)計很接地氣,既有燃氣灶,也有地鍋,增加了一些人間煙火氣,現(xiàn)在一般只有鹵肉或者蒸扣碗時才會用到地鍋。聞著久違的柴火味兒,看著迎面而來、排列整齊的一鍋扣碗,突然會有些恍惚,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的老家——淮濱高莊,那里留下了我童年和少年的足跡與回憶。身處中牟鄉(xiāng)村時,我的心中既有感動與溫暖,亦有滄桑與感傷。
按照習俗,結(jié)婚后每年的大年初二我們都會回官渡鎮(zhèn)村里走親戚。天氣好的時候,我就會帶著孩子靜靜地穿過灑滿陽光的巷子,瞥一眼路邊充滿生命力的野薺菜,雖有塵土覆面,但已隱隱透著翠綠,自己也仿佛有了力量,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上賈魯河大堤。我們慢慢走向好似草原的河灘,河風徐徐,不算太冷,看著河水緩緩東流,穿橋而過。再向遠處望去,河流便與田野混成一片,直至消失不見。我知道,它終究還是流向了淮河,挽起了我的老家淮濱。
從2008年外出上大學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離開淮濱10多年了。偶爾節(jié)假日回去,村中有的長輩已認不清我,而村中一些小孩子,會用有些警惕的眼光打量著我這個“陌生人”。不管時間過去多久,我的心,永遠留在了故鄉(xiāng)。無論是中牟的臭豆湯,還是老家的大腸湯、面炕雞,都將一直滋養(yǎng)著我,鼓舞著我——一個鄭漂青年,努力生活,追求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