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大典》存卷引《宋史》人物傳記考論

摘 要：《永樂大典》作為我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類書，廣泛引錄宋元古籍，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今存《永樂大典》標(biāo)注引自《宋史》人物傳記類共103條，其中整篇收入79條，節(jié)選22條，還有2條并非出自《宋史》，當(dāng)為編纂人員誤錄。在人物傳記來源方面，《永樂大典》雖僅標(biāo)注引自《宋史》，實則在編纂時可能參考了其他文獻，如《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東都事略》《戊辰修史傳》《玉壺清話》《朱子語類》等。通過梳理引文情況，考論引文來源，并舉例說明《永樂大典》所錄《宋史》的?？眱r值，以期更好地認(rèn)識《永樂大典》的編纂體例及其價值。

關(guān)鍵詞：《永樂大典》；編纂體例；《宋史》；人物傳記

中圖分類號：G256.3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136（2025）01-0094-07

A Study on the Biographies of the Character in the History of the Song Dynasty Quoted in the Remaining Volumes of the Yongle Canon

SU Yue

Abstract：As the largest ancient encyclopedias in the history of China，the Yongle Canon extensively quoted ancient books of Song and Yuan Dynasties，which has important literature value.The existing Yongle Canon contains 103 biographies of the character from the History of the Song Dynasty，including 79 complete biographies and 22 excerpts.And 2 biographies are not from the History of the Song Dynasty，which were mistakenly recorded by the compilers.In the source of biographies of the character，although the Yongle Canon is only labelled as quoted from the History of the Song Dynasty，it may in fact refer to other literature such as Huang Song Tong Jian Chang Bian Ji Shi Ben Mo， Dong Du Shi Lue， Wu Chen Xiu Shi Zhuan， Yu Hu Qing Hua，and Zhu Zi Yu Lei. Through sorting out the citations，examining the source of the citations，and giving examples to illustrate the collation value of the History of the Song Dynasty recorded in the Yongle Canon，in order to better understand the compilation format and value of the Yongle Canon.

Keywords：the Yongle Canon；compilation format；the History of the Song Dynasty；biography of the character

《永樂大典》（以下簡稱：《大典》）作為我國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類書，廣泛引錄宋元古籍，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自清雍正年間李紱和全祖望始，學(xué)者們據(jù)《大典》進行了大量的輯佚、?？惫ぷ鳌ａ槍Α洞蟮洹繁旧淼木幾塍w例、流傳存佚、引文情況等方面的研究，亦取得了不少成果。這些都使《大典》的整理與研究工作更加細(xì)致且深入。在引文研究中，《大典》引正史文獻方面的研究尚未得見。而二十四史中，《宋史》以卷帙浩繁著稱。兩千多人的列傳，比《舊唐書》列傳多一倍，志的分量在二十四史中也是獨一無二的^［1］1。本研究通過梳理《大典》存卷引《宋史》人物傳記類的情況，考論其引文來源，并舉例說明《大典》所錄《宋史》的?？眱r值，進一步探究《大典》的編纂體例，幫助學(xué)界更好地認(rèn)識《大典》及其價值。

1 《大典》引《宋史》人物傳記概況

《大典》目前存世的八百余卷中以“宋史”為標(biāo)題的引文有673處，其中人物傳記類103條。因《大典》采用“用韻以統(tǒng)字，用字以系事”的編纂方式^{［2］1018-1019}，是以人物傳記類以姓氏聚合，內(nèi)容相對集中。通過數(shù)據(jù)檢索抽繹出《大典》選錄《宋史》人物傳記的文本內(nèi)容，統(tǒng)計得到相關(guān)數(shù)據(jù)（見表1）。

結(jié)合表1分析可知，《大典》引文標(biāo)注“宋史”的具體來源有四類情況。第一類，標(biāo)注具體傳類。如卷五三九“容韻·慕容延釗”、卷二四○四“蘇韻·蘇慶文”《大典》標(biāo)注的《蘇慶文傳》出自《宋史》卷四五六《列傳第二一五·孝義》，依《大典》體例，此處當(dāng)作《宋史·孝義傳》。、卷二七四○“崔韻”之“崔立”《大典》標(biāo)注的《崔立傳》出自《宋史》卷四二六《列傳第一八五·循吏》，依《大典》體例，此處當(dāng)作《宋史·循吏傳》。“崔縱”《大典》標(biāo)注的《崔縱傳》出自《宋史》卷四四九《列傳第二○八·忠義四》，依《大典》體例，此處當(dāng)作《宋史·忠義傳》。等皆標(biāo)注《宋史·列傳》，卷二四○四“蘇韻·蘇澄隱”等標(biāo)注《宋史·方技傳》，卷二七四○“崔韻·崔頤正”等標(biāo)注《宋史·儒林傳》，這是《大典》最常見的引用格式。其中卷五三九“容韻·慕容德琛”一條，《大典》此頁缺失較多，條目名僅余“慕容”二字，據(jù)可見內(nèi)容知為慕容德琛。與慕容延釗、慕容德豐父子三人順序同《宋史·列傳》。第二類，僅標(biāo)注《宋史》。如卷八二四二“成韻·成象”《大典》標(biāo)注的《成象傳》出自《宋史》卷四五六《列傳第二一五·孝義》，依《大典》體例，此處當(dāng)作《宋史·孝義傳》。，卷八五七○“生韻”之“傅先生”“逍遙先生”“五知先生”“傅先生”出自《宋史》卷二九三《列傳第五二·張詠》，“逍遙先生”出自《宋史》卷二六三《列傳第二二·張昭》，“五知先生”出自《宋史》卷三○七《列傳第六六·李繹》，依《大典》體例，此處均當(dāng)作《宋史·列傳》。，卷八七八三“僧韻”之“洪蘊”“法堅”《大典》標(biāo)注的《洪蘊傳》與《法堅傳》俱出自《宋史》卷四六一《列傳第二二○·方技上》，依《大典》體例，此處均當(dāng)作《宋史·方技傳》。。此類傳主在《宋史》中均有對應(yīng)傳類，但《大典》略去而未予注明。第三類，標(biāo)注《宋史》并附上傳主姓名。如卷八五七○“生韻”之“和靖先生”標(biāo)注《宋史·林逋傳》“和靖先生”出自《宋史》卷四五七《列傳第二一六·隱逸上》，依《大典》體例，此處當(dāng)作《宋史·隱逸傳》。，“正思先生”標(biāo)注《宋史·劉蒙傳》“正思先生”出自《宋史》卷三三一《列傳第九○·劉蒙》，依《大典》體例，此處當(dāng)作《宋史·列傳》。，“龜山先生”標(biāo)注《宋史·楊時傳》“龜山先生”出自《宋史》卷四二八《列傳第一八七·道學(xué)二》，依《大典》體例，此處當(dāng)作《宋史·道學(xué)傳》。。第四類，《大典》存在誤稱的現(xiàn)象，如卷二四○四“蘇韻·蘇利涉”、卷三一四五“陳韻·陳衍”皆標(biāo)注《宋史·宦官傳》，但《宋史》并無《宦官傳》，只有《宦者傳》。卷八五○七“生韻·笑笑先生”標(biāo)注《宋史·文同傳》，當(dāng)為《宋史·文苑傳》。

《大典》存卷引《宋史》人物傳記，共有人物姓名與人物別號兩種條目，其中，人物姓名條目居多，有“慕容延釗”“慕容德豐”“蘇轍”等共84條，人物別號條目較少，有“傅先生”“白云先生”“逍遙先生”等共19條。具體引用形式有兩種：整篇收入與節(jié)選收入。整篇收入共80條，條目標(biāo)題均為人名。其中

《大典》卷二七四一“崔韻·崔與之”標(biāo)注引自《宋史·列傳》，實為《戊辰修史傳》，此條當(dāng)為編纂人員誤錄，因此整篇收入實為79條。節(jié)選《宋史》與《大典》韻目相關(guān)內(nèi)容，共23條，其中，《大典》卷八五七○“生韻·堅素先生”標(biāo)注引自《宋史·隱逸傳》，實為《玉壺清話》，此條當(dāng)為編纂人員誤錄，因此節(jié)選實為22條。節(jié)選分三類情況。第一類，條目主題為人物別號，《大典》在引用時僅引與此別號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傳主其他信息則略去。如卷八五七○“生韻”之蜀先生、白云先生、和靖先生等。在卷八五七○“生韻·正素先生”正文后，有小字“詳本傳”，便是突出“因字以考事”^{［2］1018-1019}，不同條目下重點引用的內(nèi)容不同。第二類，《宋史》無該人物本傳，《大典》自其他傳主文中節(jié)錄與該人物相關(guān)信息，并進行整合。如卷二七四一“崔韻·崔諒”，其相關(guān)信息全部選自《宋史·孫浦傳》，并對崔諒的相關(guān)信息進行了重新整理與排列。卷八五七○“生韻·傅先生”，相關(guān)信息選自《宋史·張詠傳》，同樣對傅先生傅霖的相關(guān)信息進行了重新整理與排列。第三類，《宋史》有該人物本傳，《大典》在編纂時刪去了部分內(nèi)容。如卷二四○四“蘇韻·蘇利涉”、卷三一四五“陳韻·陳衍”、卷三一五六“陳韻·陳源”，三人均出自《宋史·宦者傳》。其中《大典》陳源部分作：

寧宗即位，命事光宗于泰安宮。御史章穎論其離間君親，詔罷源撫州居住，移婺州。源在貶所與妓濫，俱以淫媟聞，人疑其非宦者。后年卒，聽自便。^［3］1975

此段《宋史》原作：

寧宗即位，命三人俱事光宗于泰安宮。御史章穎論其離間君親，乞行誅竄，以慰壽皇在天之靈。詔罷源等官，源撫州、億年常州居住，舜卿任便居住。慶元二年，以生皇子恩，源、億年許自便，舜卿與內(nèi)祠。給事中汪義端駁之，乃移源婺州，億年湖州。義端再駁舜卿內(nèi)祠，反坐外補，其后源等卒聽自便。億年養(yǎng)娼女以別業(yè)，源在貶所與妓濫，俱以淫媟聞，人疑其非宦者云。義端再駁舜卿內(nèi)祠，反坐外補，其后源等卒聽自便。億年養(yǎng)娼女以別業(yè)，源在貶所與妓濫，俱以淫媟聞，人疑其非宦者云。^［1］13672

根據(jù)《宋史》的記述可知，自寧宗即位，陳源因御史章穎進諫，受詔貶居撫州。后陳源本已因?qū)幾诘没首佣谩霸S自便”，卻又因給事中汪義端反對而移居婺州。此后汪義端又反對楊舜卿罷免后被授宮觀使職銜，最終陳源還是受詔“聽自便”，獲得人身自由?！端问贰吠ㄆ刺彡愒慈ナ溃白渎犠员恪敝白洹蹦藭r間副詞，《大典》卻誤讀為陳源移婺州后卒，因此句讀作“后年卒，聽自便”，混淆了人物事跡?？梢姟洞蟮洹吩诠?jié)選、整合《宋史》內(nèi)容，使其更符合“使觀者因韻以求字，因字以考事”^{［2］1018-1019}需要的同時，也會產(chǎn)生語義錯誤，與原文意思相背離。

2 《大典》引《宋史》人物傳記來源

《大典》的修纂，開始于明永樂元年（1403）七月間，定稿于永樂五年（1407），永樂六年（1408）冬清鈔完畢。而宋史的版本，明及明前主要有下列四種：元至正六年（1346）杭州路刻本（以下簡稱：至正本）、明成化十六年（1480）刻本（以下簡稱：成化本）、明嘉靖南京國子監(jiān)刻本（以下簡稱：南監(jiān)本）、明萬歷北京國子監(jiān)刻本（以下簡稱：北監(jiān)本）。雖然目前所知的《大典》殘本皆為明嘉靖、隆慶時期的重錄副本，但副本的格式、內(nèi)容全仿永樂正本，不加任何改變^［4］。是以今見《大典》中所引《宋史》，當(dāng)為最初的至正本。對勘《大典》所引《宋史》與今中華書局本《宋史》（以下簡稱：中華書局本），有助于更好了解《宋史》的最初面貌與版本流變，認(rèn)識《大典》的編纂體例與引文價值。

通過對勘可發(fā)現(xiàn)，《大典》雖標(biāo)明引自《宋史》，內(nèi)容卻并非全然來自《宋史》。如卷二四○一“蘇韻·蘇易簡”，《大典》此條與《宋史》有較大出入，而該段內(nèi)容《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也均有記載，對比如表2所示。

對比可知，《大典》行文結(jié)構(gòu)遵從《宋史》，如“在翰林八年，眷遇夐絕倫等”與《宋史》同，而《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均作“在翰林八年，特受人主之遇夐絕倫等”。同時，《大典》也參考《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等史料補充了《宋史》未盡內(nèi)容，如“或一日至三召見，李沆后入，在易簡下”，《宋史》僅作“李沆后入，在易簡下”?！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有“或一日至三召見”句，不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此處“李沆”作“李昉”。此外，“至道元年，參知政事蘇易簡罷為禮部侍郎，以張洎多攻其失也”一句，《宋史》無，而《大典》與《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同，《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卻作“參知政事蘇易簡罷為禮部侍郎。翰林學(xué)士張洎為給事中、參知政事。洎與易簡嘗同在翰林，尤不協(xié)。及易簡遷中書，洎多攻其失，易簡去位，洎因代之”。由此推測，《續(xù)資治通鑒長編》與《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兩書中，《大典》更可能參考的是后者。且紀(jì)事本末體以歷史事件為主，具一事之本末，便于《大典》編纂人員翻閱引用，與《大典》“使觀者因韻以求字，因字以考事” 的初衷相符合。同時，《大典》應(yīng)該還采用了《東都事略》的內(nèi)容，如“賜白金千兩”一句，《宋史》《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均無，僅見于《東都事略》。

卷二七四一“崔韻·崔與之”，《大典》此段內(nèi)容與《宋史》皆異，且結(jié)尾處出現(xiàn)“史臣震擬贊曰”句，為其他引《宋史》條目未見。據(jù)易翔宇考證，《大典》卷二七四一引《崔與之傳》與黃震《戊辰修史傳》“傳后史贊形式相同，行文特點相同，《宋史》增刪特點相同，與《大典》卷二九七九《戊辰修史傳》文字相同”，“是《戊辰修史傳》所收《崔與之傳》的全文確鑿無疑”^［7］。

卷八五七○“生韻·正素先生”：“學(xué)者稱之曰，通隱先生?！?sup>［8^］《宋史·隱逸傳》無此句。葉夢得《巖下放言》卷中：“賀鑄最有口才，好雌黃人物，于子厚（張）亦無閑言。每折節(jié)事之，常稱曰通隱先生?！?sup>［9^］

卷八五七○“生韻·堅素先生”，《大典》本條下內(nèi)容與《宋史·隱逸傳》全異，經(jīng)對比可知所引當(dāng)為文瑩的《玉壺清話》，見表3。

卷八五七○“生韻·龜山先生”：

蔡京在政府，問人材于其族子。蔡子應(yīng)以張直柔對。張公時在部注擬，京令子應(yīng)招之，授以門館。張至，以師禮自尊，京之子弟怪之。一日，張教京家子弟習(xí)走。其子弟云：“從來先生教某每慢行，今令習(xí)走，何也？”張云：“乃公作相久，敗壞天下。相次盜起，先殺汝家人，惟善走者可脫，何得不習(xí)！”家人以為心風(fēng)，白京。京愀

然曰：“此人非病風(fēng)?！闭倥c語，問所以扶救今日之道及人材可用者。張公遂言龜山、楊公諸人姓名，自是京父子始知有楊先生。^［8］

《宋史·楊時傳》無此段內(nèi)容，《朱子語類》“程子門人”一節(jié)述楊時事跡與《大典》全同^［11］，《大典》有引用此書的可能。

在《大典》整篇引用《宋史》人物傳記的80個條目中，蘇轍、蘇易簡、陳瓘、陳規(guī)、李衡五人的條目在引用《宋史》的同時，穿插引用《潁濱遺老傳》《東都事略》《龜山語錄》《太平州圖經(jīng)》《蘇州志》，補充了人物生平。此外，編纂人員在引用《宋史》，遵從其行文結(jié)構(gòu)的同時，會參考其他史料如《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戊辰修史傳》《東都事略》，筆記雜史如《巖下放言》《玉壺清話》，語錄匯編如《朱子語類》，使《大典》內(nèi)容更為翔實，而非僅憑一家之言。據(jù)顧宏義考證，《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東都事略》亦為脫脫等人修撰《宋史》之史源?！啊端问贰肥吩搭H為復(fù)雜，或源出宋‘國史’‘實錄’‘日歷’‘會要’等官修史籍，或取材自私家著述如《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東都事略》等以及一些筆記雜史之類，甚至還包括個別元人編纂的史書?！?sup>［12^］據(jù)此推測，《大典》在編纂時，會參考《宋史》的史源材料，抑或是未經(jīng)脫脫等人加工改纂的《宋史》，方形成《大典》部分篇章與《宋史》文字之間具有沿承關(guān)系但內(nèi)容不盡相同的現(xiàn)象。

3 《大典》引《宋史》?？眱r值探析

《大典》存卷所引與至正本、成化本、南監(jiān)本、北監(jiān)本、中華書局本等各本《宋史》間有出入，可作?？庇?。以下試舉例考論。

（1）卷二三九八“蘇韻·蘇轍”曰：“夏人乃于疆事多方侵求，熙河將佐范育、種誼等，遂背約侵筑質(zhì)孤、勝如二堡，夏人即平蕩之?！?sup>［3^］1082

《宋史·蘇轍傳》“質(zhì)孤”作“買孤”。中華書局本?？庇浽啤百|(zhì)孤”原作“買孤”，據(jù)《欒城集后集》卷一三《潁濱遺老傳》下、《欒城集》卷四六《論西邊商量地界札子》改。質(zhì)孤堡元豐五年（1082）始置于蘭州，六年（1083）廢。元祐五年（1090）復(fù)修，尋又廢^［1］2165。檢各地志未見買孤堡，且《名臣碑傳琬琰集》《東都事略》均作“質(zhì)孤”，與《大典》同。當(dāng)以“質(zhì)孤”為是。

（2）卷二四○一“蘇韻·蘇易簡”曰：“父協(xié)舉蜀進士，歸宋，累任州縣，以易簡居翰林，任開封府兵曹參軍，俄遷光祿寺丞，卒，特贈秘書丞?！?sup>［3^］1102

《宋史》“開封府”作“開封縣”。兵曹始置于漢，高承《事物紀(jì)原》載“兵曹。漢公府掾史有兵曹，主兵事。北齊同諸曹為參軍，今又獨置于開封府也”^［13］?！吨袊糯毠俅筠o典》亦載 “兵曹參軍事，兵曹之長，宋朝開封府置一人”^［14］?？芍K易簡父蘇協(xié)當(dāng)為開封府兵曹參軍，而非開封縣。

（3）卷二四○一“蘇韻·蘇元老”曰：“《宋史》列傳。元老字在廷。幼孤力學(xué)，長于《春秋》，善屬文?！?sup>［3^］1101

《宋史》“在廷”作“子廷”。檢至正本《宋史》卷三三九已缺，成化本及北監(jiān)本作“元老字子廷”^［1］10836。蘇元老字“子廷”一說，自《宋史》始。但蘇元老撰并楷書的《龍洞記碑》末署“宣和四年十二月十二日，眉山蘇元老在廷記”^［15］。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王稱《東都事略》、王明清《揮麈錄》均作“蘇元老字在廷”?！抖Y記·曲禮》云：“七十曰老，而傳?！蠓蚱呤率拢舨坏弥x，則必賜之幾杖，行役以婦人，適四方，乘安車?！?sup>［16^］6-7又《禮記·祭義》云：“是故朝廷同爵則尚齒。七十杖于朝，君問則席?！?sup>［16^］615人七十歲曰老，士大夫七十致仕不得則“杖于朝”，如此則“在廷”乃化用《禮記》典故“于朝”，與“元老”相應(yīng)。古人講求名、字相協(xié)，此亦可為蘇元老字“在廷”之佐證。

（4）卷三一四九“陳韻·陳東”曰：“陛下拔綱列卿之中，不一二日為執(zhí)政，中外相慶，知陛下之能任賢矣。斥時中而不用，知陛下之能去邪矣。然綱任而未專，時中斥而未去，復(fù)相邦彥，又相邦昌，自余又皆擢用，何陛下任賢猶未能勿貳，去邪猶未能勿疑乎？”^［3］1918

“然綱任而未?！本洌端问贰り悥|傳》銜接詞“然”作“矣”。中華書局本?？庇浽啤叭弧痹鳌耙印保瑩?jù)《北盟會編》卷三四、《陳東陳修撰集》卷二、《靖康要錄》卷二改^［1］13383 。與《大典》同。

又：“今又聞罷綱職事，臣等驚疑，莫知所以?！?sup>［3^］1918“今又聞罷綱職事”，《宋史·陳東傳》“今又”作“金人”。中華書局本?？庇浽啤敖裼帧痹鳌敖鹑恕保瑩?jù)《北盟會編》卷三四、《陳修撰集》卷二改^［1］13383。與《大典》同。

（5）卷八五七○“生韻·正素先生”曰：“張舉，字子厚。常州人?！?sup>［8^］

《宋史》所記“正素先生”傳主名“張”。《易·坤卦》：“坤厚載物。”即在傳統(tǒng)語境中，“地（坤）”具有“厚”的文化意涵?！稄V韻》：“高平?！薄都崱罚骸?，高平陸也?！薄啊保父咂降年懙?，與“厚”對應(yīng)。所謂“正素先生”，字子厚，古人講求名、字相協(xié)，故當(dāng)以“”為是?！督K吳縣東蔡宗譜》載族人蔡“字士厚”，可資參佐。且南宋葉寘《愛日齋叢抄》清道光守山閣叢書本與臺灣圖書館藏抄本均為“張正素先生子厚名”，與《宋史》同，而中華書局本與大象出版社點校本《愛日齋叢抄》中均作“張正素先生子厚名”，且?？庇浽啤昂尽墩f郛》‘正’作‘政’；‘’原作‘壆’，據(jù)涵本《說郛》改”。不確?！啊迸c“舉” 形近而訛，《大典》當(dāng)誤。

（6）卷三一四一“陳韻·陳升之”曰：“著作佐郎王瓘遇殿帥郭承裕于道，訶怒不下馬，執(zhí)送府。”^［3］1828

《宋史·陳升之傳》“郭承?！弊鳌肮杏印?，且《宋史》未見“郭承?！逼淙恕！坝印迸c“裕” 形近而訛，《大典》當(dāng)誤。

（7）卷三一四六“陳韻·陳淬”曰：“兼大名府路都總管兵馬鈐轄，擢知思州?！?sup>［3^］1891

《宋史·陳淬傳》“思”作“恩”。思州始置于宋政和八年（1118），隸屬夔州路。宣和四年（1122）廢州為城，紹興元年（1131）復(fù)為思州^［1］2227 。恩州始置于唐，初名貝州，宋慶歷八年（1048）改為恩州，隸屬河北東路^［1］2125。大名府路自熙寧六年（1073）以來亦分屬河北東路。建炎元年（1127）兼大名府路都總管兵馬鈐轄，此時思州已廢州為城，且大名府路與恩州同屬河北東路，當(dāng)以恩州為是?！岸鳌迸c“思”形近而訛，《大典》當(dāng)誤。

（8）卷三一四二“陳韻·陳太素”曰：“在大理，爾疾，數(shù)求罷，執(zhí)政以為任職，弗許。”^［3］1846

《宋史·陳太素傳》“爾”作“耳”?！盃柤病币獠煌?，“爾”應(yīng)為“耳”音訛，《大典》當(dāng)誤。

（9）卷三一四八“陳韻·陳康伯”曰：“十三年，始遷軍器監(jiān)。后因金使至，詔康伯館伴，端午賜扇帕，與論拜受禮，言者以生事論，罷知全州。海盜間作，朝廷遣劉寶、成閔逐捕，康伯以上意招懷，盜多出降，籍為兵?！?sup>［3^］1912

《宋史·陳康伯傳》“全”作“泉”?！遁浀丶o(jì)勝》卷一三○“福建路”記載：“陳康伯，《言行錄》云紹興十五年知泉州?！?sup>［17^］《方輿勝覽》卷十二“福建路·泉州·名宦”記載：“陳康伯，為守。”^［18］紹興十五年（1145）去十三年（1143）不遠(yuǎn)，可知為同一事。且宋代泉州海盜多發(fā)，亦可為左證?！叭睉?yīng)為“泉”字音訛，《大典》當(dāng)誤。

（10）卷一○四二二“李韻·李浩”曰：“乾道九年，提舉太平興國宮。明年下，夔路闕帥，命浩以秘閣修撰寵其行?！?sup>［3^］4335

《宋史·李浩傳》“下”作“夏”?！赌宪幖肪砣咴疲骸笆菤q冬，提舉太平興國宮。明年夏，夔州路以缺帥聞，上顧念公，乃除秘閣修撰，以寵其行。”^［19］夏冬對應(yīng)，作為時間節(jié)點更為合理?！跋隆睉?yīng)為“夏”音訛，《大典》當(dāng)誤。

此外，卷二七四○“崔韻·崔立”曰：“歷知漢、相、潞、兗、鄆、涇七州?！?sup>［3^］1347《宋史》“漢”上有“棣”字^［1］12698，《大典》直接省去。卷八○二四“成韻·成閔”曰：“詔進閔（御名）州防御使?！?sup>［3^］9033《宋史》“（御名）”作“棣”^［1］11502。這兩處當(dāng)為《大典》避諱形式的體現(xiàn)。

由上可知，《大典》在引《宋史》人物傳記時，并非盲目抄錄，在抄錄的同時也會校對內(nèi)容，以確保成書質(zhì)量，具有一定的校勘價值。如改“買孤”為“質(zhì)孤”，改“開封縣”為“開封府”，改蘇元老之字“子廷”為“在廷”等，其引文較《宋史》更符合建置、人物等史實，可資《宋史》校正。但《大典》同時也存在引文因字形相近或讀音相同而致誤的現(xiàn)象，尤以音訛為多。如“恩州”誤作“思州”，“耳疾”誤作“爾疾”，“泉州”誤作“全州”等。據(jù)此推測，《大典》在抄寫時可能秉持了“一人持本，一人讀書”的校勘傳統(tǒng)^［20］，故運用《大典》?？睍r還需多加甄別。

4 結(jié)語

通過考察《大典》存卷引《宋史》人物傳記概況、引文來源與校勘價值可知，《大典》所標(biāo)注的引自《宋史》人物傳記的條目中，共有人物姓名與人物別號兩種主題，其中直接以人物姓名為條目的居多，而人物別號較少?！洞蟮洹吩跇?biāo)明所引《宋史》的具體來源時，出現(xiàn)了僅錄《宋史》、錄入具體傳類、錄《宋史》并附上傳主姓名與誤錄四種情況。推測這與《大典》鈔纂、重錄成于眾手，未能制定具體錄入范式與詳審有關(guān)。正如林鵠所言，在如何選擇一書抄錄內(nèi)容與如何編輯所選材料上，《大典》“似未制定嚴(yán)格的體

例，而是由編修官臨事自主裁定，相互間似乎缺乏必要的溝通”。而在《大典》的后期編纂階段，“似亦無人負(fù)責(zé)統(tǒng)稿，對前期工作做出修正”^［21］。

同時通過對勘可發(fā)現(xiàn)，《大典》主題下雖標(biāo)注引自《宋史》，內(nèi)容卻并非全然出自《宋史》。編纂人員在引用《宋史》的同時會參考其他史料，史部文獻如《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戊辰修史傳》，子部文獻如《巖下放言》《玉壺清話》《朱子語類》，使《大典》內(nèi)容更為詳實豐富，而非僅憑一家之言。《大典》在引《宋史》人物傳記時，對抄錄內(nèi)容進行了一定的校對工作，其引文較《宋史》更符合建置、人物等史實。但同時也存在《大典》引文因字形相近或讀音相同而致誤的現(xiàn)象，尤以音訛為多。因此，雖然《大典》有其獨特的歷史意義與文獻價值，但是在閱讀、使用《大典》的過程中需多加甄別，利用其進行校勘、輯佚工作時，也需對材料進行核查與考證，不盲目取用，方能促進對《大典》的進一步整理、利用與研究。

參考文獻：

［1］脫脫，等.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85.

［2］“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明太宗實錄［M］.黃彰健，?？?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1018-1019.

［3］解縉，等.永樂大典［M］.北京：中華書局，1986.

［4］項旋.《永樂大典》副本署名頁之價值考論［J］.中國典籍與文化，2014（2）：91-105.

［5］楊仲良.皇宋通鑒長編紀(jì)事本末［M］.李之亮，校點.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87.

［6］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M］.北京：中華書局，2004.

［7］易翔宇.宋黃震《戊辰修史傳》原本及新見佚文考略［J］.古典文獻研究，2021（3）：206-214.

［8］解縉，等.永樂大典［M］.明鈔本.

［9］葉夢得. 巖下放言［M］//朱易安，傅璇琮，等.全宋筆記：第二編 九.鄭州：大象出版社，2006：333-334.

［10］文瑩.玉壺清話［M］.鄭世剛，楊立揚，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4：7.

［11］黃士毅.朱子語類匯校［M］.徐時儀，楊艷，匯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3128.

［12］顧宏義.《宋史》的史源及其相關(guān)問題［J］.唐宋歷史評論，2017：161-188.

［13］高承.事物紀(jì)原［M］.李果，訂，金圓，許沛藻，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9：321.

［14］張政烺.中國古代職官大辭典［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557.

［15］方愛龍.蘇元老撰并楷書《龍洞記碑》［J］.杭州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21，43（4）：2.

［16］鄭玄.禮記注［M］.王鍔，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21.

［17］王象之.輿地紀(jì)勝［M］.趙一生，點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2955.

［18］祝穆.方輿勝覽［M］.祝洙，增訂，施和金，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3：213.

［19］張栻.南軒集［M］.明嘉靖元年（1522）劉氏翠巖堂慎思齋刻本.

［20］蕭統(tǒng).文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291.

［21］林鵠.《永樂大典》編纂流程瑣議：以《宋會要輯稿》禮類群祀、大禮五使二門為中心［J］.文史，2020（1）：279-288.

作者簡介：

蘇悅（2000—），女，山東大學(xué)儒學(xué)高等研究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書籍史、版本目錄校勘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