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是中國古代哲學(xué)中的重要元素之一,據(jù)說其代表了生長、發(fā)展、和諧,但我記憶里的兩件木事卻帶著揮之不去的黑暗陰影。
那一根木,要了我同級校友劉志翔的命。
1991年冬天,我們初中學(xué)校大門外左側(cè)開起了一家木材改料廠。說是廠,其實并沒有廠房,也沒有圍墻。那戶人家在自家平房前的空地上鋪上鐵滑軌,裝上有大電鋸的改料機(jī),就開始了營業(yè)。有大貨車把一根根粗壯的大圓木拉來,貨就卸在校門外左側(cè)不遠(yuǎn)處。那些大木圓滾滾的,被運到這里前,已削去所有枝丫,剝皮,鋸成差不多等距離的長段。下課鈴一響,我們一幫好奇的男生立即沖到改料機(jī)邊看稀奇,看那個老板和他臨時雇的七八個工人用繩索、扁擔(dān)把大圓木吭哧吭哧抬到改料機(jī)上。他們扳動大鐵鉗夾牢木頭,然后把改料機(jī)慢慢推向嗚嗚作響的鐵鋸,隨即“吱”聲長嘯,粉末飛舞,很快,一根大圓木就被切割成了一張張厚薄均勻的木板。我們驚嘆不已,這速度,十個李二木匠也干不過。李二木匠是我們區(qū)(下轄七八個鄉(xiāng))方圓百十里有名的木工師傅。手動的鋸子太慢了,我見過李二木匠和他徒弟一高一低改一根木料,他倆一身大汗,在魁梧霸氣的電鋸面前,他倆簡直狼狽不堪。那電鋸鋒快,老板當(dāng)然知道它的危險,總提防著圍觀的我們,不允許我們走得太近。
誰也沒想到,這邊不出事,那邊卻沒能幸免。在我們圍觀切割木頭的時候,五班的一群男生正樂此不疲地在玩滾木頭的游戲,他們站在五六根大圓木中最高的那根木頭上,二十幾個男生同時踩水車般轉(zhuǎn)動那根木頭。電光石火間,“轟”的一聲巨響,木堆潮水般垮了,一根木頭滾向旁邊的陰溝。比這根木頭先下去的還有五班的劉志翔同學(xué)。我們跑過去時,劉志翔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他仰面朝上,肚皮被木頭死死壓著,他的嘴巴里、鼻孔里往外汩汩冒著血……
劉志翔再不能飛翔了。那二十多個男生,就他一個人反應(yīng)慢,沒跳開,那些大木頭放過了他的同學(xué)們,卻沒有放過他。這件事后,改料廠似乎并沒有受多大影響,每天依然電鋸轟鳴,木料還是堆在老地方。劉志翔的母親好像根本就沒想到有權(quán)利向老板討個說法。那個丈夫已死了好幾年的女人,只是隔三岔五來學(xué)校哭一場,坐在校長辦公室門口的臺階上。在那個年代的區(qū)鎮(zhèn)學(xué)校,并沒有封閉式教學(xué)一說,校外發(fā)生的事,似乎天經(jīng)地義扯不上學(xué)校的瓜葛。聽我們村低年級的人說,我們讀高中后,這個女人還來扭過校長,她神志出了問題,在校長辦公室自己解自己的褲腰帶,囁嚅著要校長賠她一個兒子。嚇得校長大呼小叫地從辦公室里跳出來,跑了。據(jù)說后一個學(xué)期開學(xué),那個校長躲瘟神一樣調(diào)到縣里另一個學(xué)校去了。校長的調(diào)離,給這件事畫上一個不是句號的句號。改料廠原地未動,依然是改料廠,那個校長挪了個窩,調(diào)到另一個區(qū)鎮(zhèn),依然是校長。再往后,我們再也沒有聽到過這個女人的消息。唯一算得上“罪犯”的那根木頭也并沒有作為罪犯被審判,它依然被切割成了幾塊木板。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它大概率正以某個老家具的外形隱匿于人間,無人知曉它曾經(jīng)無辜卻殘忍地把一個少年的青春砸碎在十四歲,無人知曉它終結(jié)過一個喪夫的女人在世間的唯一希望。抑或,它早已在某家的灶膛里化作一團(tuán)火,一堆灰,融進(jìn)泥土,又輪回成了一棵樹,正在慢慢生長,為著成為另一根有用的大圓木。在代代承續(xù)的更迭中,不知它的“原罪”能否在時間的長河中稀釋,消解?
愛恨就在一瞬間。無生命的、無辜的圓木,其劣跡和榮耀都被人定義,幾天前,它還是虐殺者,幾天后,它又成了一間屋舍的靚麗家具。說劉志翔的悲劇之因有很大部分是咎由自取,對他年輕的生命和因他而瘋的母親都有些殘忍,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時至今日,每當(dāng)有運大圓木的大貨車與我的車并排行駛時,我都立即腳踩油門,趕緊與它錯開,因為多年前的記憶仍歷歷在目,我總疑心那高聳的圓木會從車廂里滾落下來。
我被迫將木與黑暗聯(lián)系在一起的記憶更遠(yuǎn)要追溯到我八歲那年。那年春天,在區(qū)中心學(xué)校去往區(qū)衛(wèi)生院的那條路上,萬木蒼蒼然生,一派綠油油的景象。衛(wèi)生院的墻壁、床單、醫(yī)生的長衣都那么潔白美麗,住在衛(wèi)生院里的外婆好像也比躺在家中幽暗陳舊的老木床上更白皙一些。那一周,我一放學(xué)就往外婆那里跑。我母親和在區(qū)郵電所當(dāng)所長的大舅照顧著外婆。一開始,外婆還能伸出她白瘦的手,握住我的小手,問我:“放學(xué)啦?”后來,她一天比一天睡得沉。雖然不能和外婆說話,我也很享受去看望她的日子,我喜歡那里的整潔。直到有一天,我如常推開那扇藍(lán)色的木門,里面空空如也。三張床——包括外婆躺過的那張上,被子疊得豆腐塊一樣整齊,純白的床單鋪得沒有一絲褶子。巷道里走過來一個醫(yī)生,我不知道她居然認(rèn)識我,她平靜地對我說:“快回去吧,你家家(外婆)走了?!卑藲q的我對“走”這個字在鄉(xiāng)村的多義性已經(jīng)有所理解,我隱隱覺察出連續(xù)兩天來外婆的一言不發(fā)、一動不動與“走”字有某種黑暗的聯(lián)系。像個被拋棄卻找不到人哭訴的孩子,我的淚淌下來,我的聲帶卻像被什么捆住了,我只能聽見自己無聲的嗚咽。
我跌跌撞撞往外婆家跑去,我認(rèn)為我的外婆應(yīng)該還在等我。跑著跑著,我哭出了聲,我覺得外婆可能等不到我了。跑進(jìn)村口,我聽到了哀樂——外婆真的走了。我的哭泣變成號啕,我知道,我的靠山——最疼愛我的外婆不在了,那個在我每次挨母親巴掌時都把我拉到她背后躲起來的人不在了。
外婆家大門敞開,一些幫忙的鄰居在進(jìn)進(jìn)出出。然后,我看見了那口黑色的棺材,它泛著暗黑之光,像把一個黑暗的世界挑釁般放大在我的眼前。我試圖從拽住我的某雙大手中掙脫出來,我要摳開那個黑色的蓋板,砸爛它,我要我的外婆從里面爬起來握住我的手說“放學(xué)啦”。大舅朝大舅母和幺舅母喊著:“把他們倆娘兒母拉開,不要讓他們看……”大舅怕一開棺,母親又撲上去哭個死去活來。母親斷斷續(xù)續(xù)說著語無倫次的話,像是在哀求:“嗚……嗚……讓他看看吧!這下子(一下),娃兒就沒得家家心疼了……嗚……嗚……”
按照老家風(fēng)俗,直到外婆下葬的頭天晚上,請來做家祭的“道士”才打開了那方黑色蓋板。“道士”念叨著我聽不懂的話,大舅端著靈位跟在他身后,再后面,排了一長串外婆的直系晚輩們。我們麻木地繞著那口暗黑的棺材一圈一圈緩緩轉(zhuǎn)圈。突然,棺材再次被蓋上了,那一瞬,我心頭一震,我清楚地明白,從此,我的外婆將永遠(yuǎn)長眠于這個漆黑的木盒子中,外婆的世界,將只剩下六面黑色的木頭了。那一刻,我恍惚覺得,外婆已經(jīng)化作了一截永遠(yuǎn)不會再長出枝葉的枯干木頭……
“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比嗄陙?,每年清明節(jié),我們都去墳頭看望外婆。每年去時,四野瘋長的雜木與蔓草都遮掩盡了我們通往外婆墳?zāi)沟穆?。橫柯密葉在山路上錯亂,也令我的記憶錯亂,支離破碎。
木的記憶滿是傷痛。但木也曾帶給我希望。
我的第一張彈弓,便來自我家自留地田埂上的“爆疙蚤”(女貞)樹?!氨??“蚤”?讓人不明就里,倒是樹的主干上遍布著和癩疙寶(癩蛤?。┢ひ粯拥耐蛊?。“爆疙蚤”木質(zhì)硬扎,其三級、四級樹丫上的疙瘩明顯式微,且樹丫多為大寫的“Y”字形,簡直是不遑多讓的彈弓柄首選之材。我一頭拱進(jìn)密匝匝的枝葉間,尋找粗細(xì)適宜又“Y”得最正的那根。找到了,掏出從母親的針線匣里剪的細(xì)麻繩,把“Y”上的那兩只“耳朵”輕輕捆起來,等“Y”上面的“V”長成“U”,就可以砍下來,剝皮,做彈弓了。
我們壩上,缺少山里人家富富有余的柴火,每到秋冬,幾乎所有稍大一點的樹的枝丫都被砍了個精光。當(dāng)然,我們小孩子眼中的寶貝——“爆疙蚤”也不能幸免于刀。此時,用黃荊做彈弓,是一種聊勝于無的選擇。黃荊的枝丫為三叉戟,掰掉中間的小枝,剩下程序等同侍弄“爆疙蚤”。黃荊不如“爆疙蚤”硬扎,水分又多,用不了多久,一旦水分全失,手柄就會開裂。
木的好壞決定了一張彈弓的好壞,一張好彈弓能聚攏小伙伴們羨慕的目光。木,大大滿足了我可憐的虛榮心。
在父親與母親眼里,木讓人幾多歡喜幾多哀愁。和大伯分房時,父親手氣孬,只抓到廂房。廂房坐西向東,房后有三棵高大的桉樹——偏偏其中兩棵還不是我家的——它們的產(chǎn)權(quán)屬于我家屋后的世凱家。割麥子、收谷子那些天,正需要太陽曝曬,我家的那棵桉樹,早就被砍得只剩下一根光光的主干,世凱家的那兩棵桉樹卻枝繁葉茂,似乎有意與我家作對。太陽剛一偏西,它們巨大的陰影就迫不及待地伸過來。世凱他爹年輕時在鐵路上開車,五十來歲才從遠(yuǎn)方回來,他整天黑著個臉,鐵古董一樣古董,總在村民面前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很不好說話。他家的燃料也高級,只用煤炭,柴火在他家簡直多余。讓他家白白砍掉那兩棵樹是萬萬不可能的,母親試著問了一次世凱他娘,問能不能用我家竹林旁的那三棵差不多等大的桉樹換,三換二。世凱他娘怯怯地說那她回去問問世凱他爹,然后再說。然后就沒了然后。也不知世凱他爹覺得那兩棵樹是他家的風(fēng)水,還是他根本就見不得別家好,總之,那兩棵樹成了父親和母親的心病。又到了砍樹丫做柴火的季節(jié)。我家的其他樹,父親還給它們留一點粗枝大葉,屋后這棵,簡直就像是父親的仇人,父親每次都砍它個片枝不留?!班浴浴浴备赣H刀下有氣,砍得狠,所有怨氣、怒氣都發(fā)泄在了那棵樹上。每一次,我都擔(dān)心著父親胡亂揮舞的彎刀會一不小心掄到世凱家的那兩棵樹上,甚至直接掄到世凱他爹頭上。好在父親每次砍完我家的樹后,只是咬牙切齒地瞪那兩棵樹幾眼,終于還是恨恨地離開了,只留下母親一個人在樹下拾掇柴火。那時,我總見母親紅著眼嘆氣:“哎,我們沒個好曬場……”父親和母親是村干部,他們知道做事情的底線。
父親和母親一面“恨屋及烏”地憎惡著我家屋后的那棵樹,一面卻對我家竹林旁的那三棵桉樹充滿了愛與期待。與大伯分家后,我家需要打一些家具了,那三棵一抱粗的樹成了打家具的唯一盼頭。有一天,我在上文提及的李二木匠被父親好煙請來了。對付三棵桉樹,李二木匠有的是辦法——剝皮用斧,改料用鋸,找平木板用刨子,給板子打榫卯用鑿子,拋光還有砂紙……
那次打家具,母親果斷放棄了當(dāng)時慣常的給家具周身涂黑漆的做法,只讓李二木匠給它們刷了一層薄薄的清漆?,F(xiàn)在看來,真無以想象為何那個年代的母親之審美已有樸素的超前意識。生產(chǎn)隊開會時,家家戶戶都自扛了長凳子參會。我家的新凳子在一眾黑不溜秋的凳子中尤其顯眼——木紋清晰可辨,小家碧玉一般清新可愛。新的木家具,一定程度慰藉了父親和母親心中那兩棵永遠(yuǎn)無法砍掉的桉樹帶來的傷痛。
我家的新家具中,那張四方小桌是最耀眼的存在。彼時,村上人家大多只有一張大的八仙桌,配長條凳。父親、母親、我、妹妹,我們一家四口用一張小的四方桌和四根短凳,剛剛好。父親那時當(dāng)著民兵連連長兼村主任,母親是婦女主任,村上沒有固定的辦公場所,要開干部會了,父親就把那張小四方桌從廚房里端出來,幾根獨凳擺開來,桌上再泡上幾杯老茶。年辰一久,村上其他人家的黑漆八仙桌大都藏污納垢,與之相比,我家的四方桌不顯油膩,泛著清漆的亮光,看著真是光鮮舒氣(洋氣)得很。
后開,父親不知從哪里搞到一個水磨石的圓桌,固定放在灶房(廚房)里當(dāng)飯桌。那個小方木桌就成了我的書桌。把小方桌當(dāng)書桌,我是接了江水哥的力。大約在我十來歲的時候,父親的干兒子——江水哥高三補習(xí)借住在我家(我家離區(qū)高中不遠(yuǎn)),父親把那張書桌安放在廳房(客廳)一角,還把電線牽到了書桌正上方。電線從房椽上吊下來,電燈離書桌很近。父親覺得昏黃的燈光對眼睛不好,白光的日光燈又買不起,他弄來白紙把燈泡一糊,那光線便柔和了,如一盞小小的燈籠,又如現(xiàn)在的磨砂玻璃。沾了江水哥的光,他學(xué)習(xí)時,我也在那張書桌前裝模作樣地看書寫字。江水哥后來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xué),有了大出息。我們尚在老家時,每年過年時,他都必來探望我們。父親的書桌、父親的燈和父親做燈的良苦用心是江水哥一輩子忘不了的恩。
我在書桌前學(xué)習(xí),也在書桌上游戲。有時,我捉到幾條小魚,便把它們放進(jìn)空的玻璃罐頭瓶里,擱在書桌上。我觀察紅色的小鯉魚在水草里游動,頓覺連不能呼吸的書桌似乎也有了生命的氣息。
也可以說,我之所以能像江水哥一樣通過考學(xué)走出農(nóng)村,與在“躲進(jìn)小樓成一統(tǒng)”的書桌前讀書及偶爾的游戲不無關(guān)系。每次,當(dāng)父親或母親推開廳房門看見我正在桌前用功看書、寫作業(yè)時,總會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再把門輕輕帶上。書桌儼然成了讓我遠(yuǎn)離農(nóng)活和家務(wù)的“免死金牌”。只要看見我在學(xué)習(xí),父親和母親的眼神就是欣慰的。他們期望著我能像江水哥一樣有大出息。
回首往事,一根普通的樹或木頭,可能是奪人性命的兇手,可能成為隔離骨肉至親的容器,可能是人與人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也可能是一個孩子、一戶人家的臉面,甚至,它還可能飽含一家人改變命運的希望?,F(xiàn)在想來,其實樹在人間陪著人類一起生長,改變,消亡,樹只是被動參與了人類活動之種種,卻不得不承受人類自身情緒和訴求在其身上投射的情感好惡。從這一點來說,一棵樹或一根木頭有自己的委屈。慢慢地,我試圖諒解那些樹,我如此自我安慰:讓劉志翔不能再飛翔的那根木頭,警示如今的我們對孩子進(jìn)行安全教育很重要;收納了外婆身軀與靈魂的那個木盒子,正替代我們,如雪花紛飛的小時候一樣,與外婆一起安睡在大地溫暖的被窩里;世凱他爹之所以倔強而傲慢地守著那兩棵讓我父親和母親欲哭無淚的樹,只不過是他無法把一家人弄進(jìn)城市只得落魄回歸農(nóng)村后端著的最后尊嚴(yán)。而我們一家在我和妹妹有出息地考學(xué)進(jìn)城后,舉家搬離了老屋。我們再不是為兩棵樹沮喪難堪的井底之蛙,苦難讓我們多了跳出農(nóng)門的動力。后來,我家的土坯草房垮成了一攤黃土,變成了大伯家的菜地,那兩棵樹依然挺拔地立在菜地邊,成為我們曾在那里生活過的顯性證據(jù)和我懷念故鄉(xiāng)的另類意象。
有人說,木是五行之中最為柔和的元素之一,木的紋理和質(zhì)感讓人感到溫暖和自然。法國作家夏多布里昂認(rèn)為,每個人身上都拖帶著他原來的世界,即使在陌生世界旅行,他也時時返回他自己的那個世界中。直到后來,當(dāng)讀到弗洛伊德的“童年恐懼會對一個人的一生產(chǎn)生深遠(yuǎn)影響”,我才終于釋懷:我要與固執(zhí)盤桓在我記憶里的樹的種種不堪和解,唯有如此,我才不會在木的黑暗旋渦里永遠(yuǎn)沉淪。我今天補寫木的往事,是給我過去的記憶傷口敷藥療傷。忘卻憂傷,留記生活中美好的那一部分,才應(yīng)該是我對自己的振奮,也是我對記憶的救贖。
【責(zé)任編輯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