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天文意象研究綜述

【摘要】《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其天文意象的朦朧性與神秘色彩歷來受到學者的青睞。回顧當前的研究現狀可以發(fā)現，《詩經》中的天文意象研究主要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詩經》中的天文意象與時刻的表達及古人神秘崇拜相聯(lián)系；另一方面，《詩經》不同題材中的天文意象也具有不同的內涵，豐富的天文意象內涵對于天文學和古代文學的研究有著極高的文學價值。本文基于有關《詩經》中天文意象的大量研究，系統(tǒng)梳理了《詩經》中天文意象的內涵，并在此基礎上對未來《詩經》天文方面的研究提出展望。

【關鍵詞】《詩經》；天文意象；文獻綜述

【中圖分類號】I222.2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26-0020-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26.005

一、研究現狀

古代先民很早以前便開始關注天文現象，古代人們首先對恒星的認識最為詳盡。二十四星宿的萌芽產生于夏商時期，直到后來《禮記》《周禮》《尚書》《左氏春秋》的記載，對二十四星宿的認識才日益完善。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有言：“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雹僭谙惹貢r期，人們就設立了掌管天文的官職，專門從事“觀象授時”。到了漢代《史記·天官書》首先提到星占學，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彗星圖《天文氣象雜占》是迄今發(fā)現的世界上最古老的彗星圖。唐代著名的天文學家僧一行繪制了最全面、最詳盡的歷書《大衍歷》。北宋時期繪制了《十二節(jié)氣歷》。到了元代，郭守敬在前人基礎上編制了《授時歷》，可見古時人們對天文現象關注十分密切，他們將天文現象與時刻表達緊密相連，試圖觀天象以授時。宋代朱熹所著的《詩集傳》對《詩經》中的天文意象進行了簡要的注析[1]。清代學者方玉潤的《詩經原始》也對《詩經》中的天文現象進行了注解[2]，還有清代學者洪亮吉的《毛詩天文考》是一部專門論述《詩經》中天文意象的書籍，他廣泛搜集歷代學者對《詩經》天文意象的論述，包括《詩序》《詩譜》《六經天文編》，并對《詩經》中出現的日食、月食、星宿等天文現象進行了詳細的考證，例如“三五在東”“維參與昴”“定之方中”“月離于畢”等[3]。這為現代學者研究《詩經》中的天文意象提供了有力材料。

當代學術界在前人的基礎上從不同角度繼續(xù)對《詩經》中的天文意象進行研究。周蒙在《從天文星象說到牽?？椗丛娊洝得袼孜幕撝罚?993）提出《詩經》記載了大量的天文星象的燦爛景觀，強調了《詩經》中天文意象的描寫對于研究天文學發(fā)展的重要意義[4]。隨著時代的不斷發(fā)展，現代的學者也認識到《詩經》中天文意象的重要性，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對天文意象展開了研究。

一方面，一些學者首先選取《詩經》中某些星象意象進行研究，闡述這些星象在文學方面的價值。侯云龍在《〈詩經〉恒星箋證》（1993）中對《詩經》中除太陽之外的九個恒星作出了新的解釋，探討了《詩經》中恒星所起的文學作用[5]。而衣曉旭也在《〈詩經〉中的星象及文學書寫》（2020）探討了《詩經》中星象的社會價值以及文學表達上的效果[6]。

另一方面，一些學者對天文現象進行研究，探討《詩經》中的天文意象環(huán)境及表達內涵。劉次沅和周曉陸首先在《詩經日食及其天文環(huán)境》（2002）中對《詩經》中日食的天文環(huán)境作出了詳細的論述[7]。張劍也在《“七月流火”與北豳物候俗解》（2006）中詳細論述了《豳風·七月》中的天文現象[8]。也有一些學者傾向于《詩經》中月意象的探究。魏丹霞在《〈詩經〉中的“月”意象淺論》（2010）中以《陳風·月出》為例論述了月意象在《詩經》中的內涵[9]。而賈學鴻則與之不同，其在《〈詩經〉月意象的賦比興書寫瑣議》（2019）中探討了月意象在賦、比、興三種表達方式中的不同內涵[10]。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學者將關注點放在對天文意象的整體把握。蘇悟森在《試論〈詩經〉中的天文意象》（2017）中對《詩經》中天文意象的表現形態(tài)、天文意象的變化歷程、天文意象的造境方式三個方面進行了研究[11]。

隨著《詩經》天文意象內涵研究不斷成熟，一些學者匯集《詩經》中所有的天文意象，從不同的角度對其進行總體的審美分析和文學價值研究。薛富興首先在《倬彼云漢，為章于天——〈詩經〉自然審美研究天文篇》（2004）中對《詩經》中的天文意象進行歸納整理，從天空宏觀整體、天空中日月星辰微觀天體和陰晴風雨這三個方面詳細論述了《詩經》中的天文意象[12]。李小成則在《〈詩經〉中的天文星象》（2010）中對《詩經》中的天文星象進行了解釋[13]。而有一些學者選擇撰寫專著闡釋《詩經》中天文意象的內涵。揚之水的《詩經名物新證》（2000）對《詩經》中的天文意象作了闡釋[14]。同時，馮時的《中國天文考古學》（2007）內有一些章節(jié)涉及《詩經》中的天文現象，例如馮時提出先秦的火星觀測與《詩經》中的“七月流火”天文現象密切相關[15]。

可見，從古至今，學術界對《詩經》中天文意象的關注十分密切，既有從整體考察《詩經》中的天文意象的研究，也有對單個天文意象的研究，如恒星、月之意象、風雨意象等。同時，針對《詩經》中天文意象的審美意蘊和文學價值，不同學者也給出了自己的見解。

二、《詩經》中的天文意象及具體內涵

莊雅州在《論〈詩經〉天文意象的多元價值》（2001）中認為《詩經》中帶有天文意象的詞匯共計五十余篇[16]，而陳磊（2018）在其碩士論文中對《詩經》中天文意象的篇目進行了匯總，共計64篇，其中，在《國風》部分有36篇出現了天文意象[17]?！缎新丁分械摹皡挍判新?，豈不夙夜？謂行多露”②，此篇以露為意象，運用比興的手法，將露水象征強暴的男人?！毒G衣》中“凄其以風”③以風為意象，意在以葛衣不敵秋風蕭瑟比自身的孤寂愁苦。《雄雉》中“瞻彼日月，悠悠我思”④以日月為意象，以日月更迭來表達自己對從役丈夫的思念之久、思念之深?！侗憋L》寫道“北風其涼，雨雪其雱”“北風其喈，雨雪其霏”⑤，以風、雪為意象，用涼風來比喻虐政，用雨雪來比喻社會動蕩不安。

在《小雅》和《大雅》中有29篇提及了天文意象?！洞髺|》中“維天有漢，監(jiān)亦有光”“東有啟明，西有長庚”“維北有斗”“維南有箕”⑥，以霜、星、銀河起興，用明星象征尸位素餐、聚財斂民的統(tǒng)治者；《角弓》中“雨雪瀌瀌”“雨雪浮浮”⑦，以雪遇到日而消除來比喻小人遇到政治清明而亡；《白華》中“英英白云，露彼菅茅”⑧，以云起興，以白云滋潤菅茅，來比興夫妻的相親相愛；《棫樸》中“倬彼云漢，為章于天”⑨，以銀河為意象來象征周王如銀河在天，受人敬仰。

可見，《詩經》中的天文意象極為豐富，主要以風、雨、云、雪、日、月、星辰為主，其內涵貼合現實，既有反應現實平民百姓的勞苦，也有譏諷當朝的統(tǒng)治者，情感真摯，意蘊悠長，為詩歌的全面開展提供了材料支撐。

三、《詩經》中天文意象的具體含義

（一）時刻表達與天文意象

在早期古人就通過天文意象劃分一天的時間段，并通過天文意象來判斷時令節(jié)氣。一些學者對《詩經》中月的意象深入研究，將月意象與時刻表達相聯(lián)系。賈學鴻（2019）指出月意象在賦的表達方式中將時間進行了物化和抽象，古人判斷時間往往根據日月的位置，太陽東升西落的時段為白晝，月亮西出東沒的時間為黑夜，因此月光和日光照耀的時間為古人判斷白晝和黑夜的依據[10]。魏蘇萍（2023）在文中指出對于短暫的人生而言，日月是亙古長存的。在《詩經》的《周頌·敬之》中“日就月將”，通過日月交替變化，表現時光轉瞬即逝，“日”“月”組合形成了一種具體動態(tài)的特征，從而將抽象的時刻表現出來[18]。

《詩經》中最具典型的天文意象存在于《豳風·七月》中的“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眾多學者對《豳風·七月》中的天文意象在時刻表達方面進行了研究。蔣南華（1987）以《詩經》中的《豳風·七月》為例闡述了《詩經》中的天文歷法[19]。張劍（2006）在文中引用余冠英《詩經選》中的話來解釋“七月流火”這一天文現象[8]。陳磊（2018）在碩士論文中提出“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句體現了周人已經知道大火星開始從正南天空開始西下，天氣也逐漸由炎熱轉為寒涼[17]。衣曉旭（2020）提出《豳風·七月》全詩以時序為序，開篇以星宿起興，反復詠唱，突出了天文意象與時刻表達的密切關系[6]。此外，一些學者將《詩經·唐風·綢繆》中的“三星”天文意象與時刻表達相聯(lián)系。王建堂（2011）在文中提出《唐風·綢繆》中“三星”的時序表達有兩個方面的意思：一是說三個季節(jié)，二是說一夜中三個不同的時辰[20]。

綜上所述，《詩經》中的天文意象與時刻表達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學者們從月意象、《豳風·七月》、《唐風·綢繆》中的三個例子對天文意象中的時刻表達進行了闡述。然而，僅從這三個典型的例子去進行分析并不具有代表性，還應當從其他的詩篇中進行考證。由此可見，對于天文意象在時刻表達方面的研究并不全面，還應當對一些細枝末節(jié)加以探究。

（二）神秘崇拜與天文意象

《詩經》作為我國最早的現實主義精神的詩歌，記錄了從西周初期至春秋中葉五百多年的歷史，再現了原始先民當時的生活場景，反映了當時的時代精神。由于受到當時科技發(fā)展的限制，原始先民對于天文星象充滿著無限遐想。一些學者認為原始先民將自己的情感和意識寄托到天文星象之中，并對其產生一種自然崇拜。尤其是對太陽和月亮，原始先民對其有著獨特的情感。

《詩經》中的內容除了對日月有著神秘崇拜，還有對星象和雷雨這些天文現象的崇拜，先民常把這些天文意象與氣候、季節(jié)變化、農業(yè)生產相聯(lián)系。盧紅霞（2013）在碩士論文中指出太陽和月亮交替出現，所以對太陽和月亮的崇拜總是聯(lián)系在一起，在《詩經》中人們生活中遭遇到不公正的待遇時，總會聯(lián)想到日月，以呼喚日月來表達自己內心的不滿情緒。其還指出《詩經》中，有許多婚戀詩都提及了水，古代男女有時在水邊約會戀愛，有時會在水邊嬉笑打鬧，同時也會以水的阻隔來象征與戀人之間的隔絕，以云雨來形容描繪美麗的女子或暗示兩性關系[21]。陳磊（2018）在其碩士論文中提到《陳風·月出》篇里指出《詩經》中以“月出皎兮”來形容月亮，是因為月亮在古代被看作是黑暗之中的光明。該學者指出《詩經·綢繆》中以參星在天空中的不同位置來表達新婚的時間，《小雅·信南山》中說雨水能夠滋潤百谷，《小雅·黍苗》中寫到雨水能夠使土地肥沃，《小雅·甫田》中提到古代人們常常祈求天降甘霖，這些現象都說明了雨水對農業(yè)生產的重要性[17]。

由此可見，雖然一些學者對《詩經》中的天文意象與神秘崇拜關系進行了研究，但是都以神秘崇拜發(fā)展的整體脈絡進行探討，對《詩經》中的具體篇目并沒有深入細致地考察，僅是舉例說明來論證自己的觀點。因此，在《詩經》中天文意象與神秘崇拜的關系這一領域還有更加廣闊的研究空間。

（三）不同題材中天文意象的內涵

一些學者針對《詩經》中不同題材的天文意象內涵進行了研究，并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巴櫻霖（2023）在其碩士論文中指出婚姻戀愛主題中的天文意象多以表現愛情中的情態(tài)和心理變化，在征役詩篇中天文意象主要體現在思夫、征夫兩個方面，在怨刺詩中天文意象主要表現在發(fā)泄憤懣、諷喻統(tǒng)治者、對社會現實的批判三個方面，在農事詩中天文意象主要與農事生產密切相關，在其他題材中（宴飲祝頌、感謝父母）天文意象也具有不同的內涵[22]。也有一些學者在研究天文意象內涵時更加注重與現實生活的聯(lián)系，將天文意象內涵與現實生活結合起來加以探究。盧紅霞（2013）在其碩士論文中對天文意象的具體概念、天文意象內涵的起源與發(fā)展作出了詳細地論證，并將天文意象與兩性、婚戀習俗、婚戀生活、征旅之苦、征旅之思、勞動時間相聯(lián)系，極具有現實主義色彩[21]。另有一些學者，在前人的基礎上不斷完善，豐富了不同題材中天文意象的內涵，對天文意象內涵進行了更加深入細致地分析。陳磊（2018）在其碩士論文中對婚戀愛情詩、怨刺詩、祭祀贊頌詩、征役詩更加詳細具體地闡述了天文意象的不同內涵，并指出了《詩經》中的天文意象在其他詩歌中的內涵，深刻分析了《詩經》中天文意象傳情達意的功能價值、深刻的象征意義和生活體驗的生命意蘊[17]。衣曉旭（2020）在其論文中也舉例說明星象在《詩經》怨刺詩中的具體含義[6]。

由此觀之，對于《詩經》不同題材中天文意象的具體內涵，不同的學者給出了不同的觀點。在這一領域的研究更加深入細致，涵蓋的題材越來越廣泛。然而，在眾多研究中缺乏《詩經》中天文意象內涵在后世創(chuàng)作的演變和應用，在這一方面還有待完善。

（四）《詩經》中天文意象的意義

通過大量閱讀前人的學術成果，可以發(fā)現《詩經》中的天文意象內涵十分豐富，這對后世社會生活發(fā)展、文學創(chuàng)作、審美意義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莊雅州（2001）獨辟蹊徑從科技史發(fā)展、年代學關系、社會學角度、神話傳說、思想史、文學創(chuàng)作等角度對《詩經》中的天文意象價值進行了深入分析[16]，為后世學者提供了有力的參考。另有一些學者也認識到《詩經》中天文意象的審美價值，從不同的方面對其進行探討。薛富興（2001）在其論文中以《詩經》的多篇詩篇為例，論述了天文意象在自然審美方面的價值[12]。馬小琪（2021）在其論文中以《小雅·大東》中星象人格化特征為例，詳細論述了《詩經》中星象物語的審美文化意蘊[23]。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學者對于《詩經》中天文意象價值的關注十分密切，并從不同角度切入，詳細地論述了其對于后世的影響和意義。然而，在現有的研究中缺乏對《詩經》中天文意象內涵在現代的發(fā)展和應用的探討。因此，需要在這一方面加以探究和思考。

四、結語

作為最早的現實主義精神的詩歌，《詩經》中的天文意象內涵包羅萬象，涵蓋了先秦生活的方方面面，后世學者也對《詩經》中得天文意象內涵進行了全面細致的研究和思考。整體來看，如今對《詩經》天文意象內涵的考察已經較為完善，只是在一些細節(jié)方面還需要加以考察和探究，如：

（一）《詩經》中部分天文意象研究不充足

縱觀近十年的研究，發(fā)現眾多學者對《詩經》中常見的天文意象如《七月》中“七月流火”、《女曰雞鳴》中“子興視夜，明星有爛”等常見的天文意象研究較為充分，但對于《詩經》中不常見的天文意象并沒有較大的關注。比如，出現在詩篇開頭表示時間的天文意象需要后世的學者對其加以研究探究。

（二）對天文意象應用的社會背景考察缺乏準確性

通過閱讀眾多學者的研究成果，學術界對于《詩經》中天文意象內涵的研究已經較為完善。但是缺乏對當時應用天文意象背景的考察，一些研究沒有準確考察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和社會背景，對于如何應用此類天文意象、為何應用此類天文意象，一些研究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難以準確地解讀《詩經》中天文意象的內涵。

（三）天文意象的解讀主觀性較強

不同的學者對于《詩經》中天文意象的解讀和闡釋可能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對于《詩經》中的同一個天文意象，不同的學者存在著不同的見解，缺乏相對明確的標準和共識。此后的研究學者，還需要多以史料為根本，以客觀事實為依據，減少主觀性對研究的影響。

注釋：

①顧炎武：《日知錄》，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第1283頁。

②程俊英、蔣見元：《詩經注析》，中華書局，2017，第32頁。

③同上，第52頁。

④同上，第66頁。

⑤同上，第87-88頁。

⑥同上，第482-486頁。

⑦同上，第542-543頁。

⑧同上，第556頁。

⑨同上，第58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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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趙修鏵，哈爾濱商業(yè)大學本科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