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劇版《羅剎海市》 唱出巴風(fēng)蜀韻新潮音

根據(jù)著名作家蒲松齡創(chuàng)作的《聊齋志異》改編，講述英俊才子馬驥奉父之命出海經(jīng)商，遇海嘯不幸漂流至羅剎國，見這里以丑為美、是非顛倒。

美少年馬驥被當(dāng)作怪物，再次遭遇不幸，幸得美麗善良的東海龍王之女三公主搭救。二人相互愛慕，私自成親。

龍王得知龍女違反仙規(guī)，勃然大怒，要將馬驥問斬，并將龍女打入禁宮。多虧七公主鼎力相助，盜令將馬驥救出，送回中原。龍女產(chǎn)下一雙兒女，得龍母的幫助，把嬌兒送去馬驥處，夫妻最后見上一面。

——川劇版《羅剎海市》劇情梗概

一首走紅歌曲《羅剎海市》，讓人靈感迸發(fā)。不到一周時間，新創(chuàng)川劇版《羅剎海市》登上舞臺。

目前重慶市唯一的民營川劇團體——重慶龍群川劇團，以高頻創(chuàng)作并演出的方式，表達對川劇的熱愛，回報戲迷的不離不棄。

近30年來，一次次充滿新意的演繹，也折射出劇團倔強生長、鮮活無比的模樣。

守望梨園

重慶龍群川劇團又搬家了，這一次搬到了九龍坡區(qū)。

11月23日，在石坪橋街道造漆村社區(qū)金彩時光共享空間外，一陣高亢的川劇唱腔隨著樂器齊鳴的伴奏傳出，引得社區(qū)居民紛紛探頭張望。

里頭的舞臺上，一出大戲演到酣處。

扮演主角的龍群川劇團負責(zé)人——龍群，臉譜精美、服飾艷麗，眼波流轉(zhuǎn)、水袖翩躚，臺下觀眾掌聲不斷、接連叫好。

這無疑是一場川劇表演者和愛好者的聚會。

聲歇劇畢，老戲迷們在道別聲中陸續(xù)離去?；瘖y間里，龍群不時站起來和劇友們打招呼。

好不容易抓住空檔，卸下厚重的妝容和頭飾，龍群一頭染黃的短發(fā)炸開來，伸向四面八方，讓人忍俊不禁——年過五旬的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

10歲時，龍群考入重慶川劇校，專攻文武花旦。1995年，她創(chuàng)建龍群川劇團，在磁器口古鎮(zhèn)一處名為“聚森茂”的場地定點演出，觀眾只需要花5塊錢，便可以一邊喝茶一邊觀賞兩個多小時的川劇表演。

20世紀90年代，重慶有十多家民間川劇團體，演出市場紅火。然而隨著時代變遷，川劇逐漸式微?！爱?dāng)年那些民間川劇團體，只有我們堅守到了現(xiàn)在?！饼埲哼z憾地說。

與龍群一起堅守的，還有一群伙伴。

龍群川劇團的很多演員是科班出身，唱了大半輩子戲，退休了也舍不得離開舞臺。

得益于他們過硬的功底，龍群川劇團能夠以非?？斓墓?jié)奏創(chuàng)作、排演一臺又一臺的川劇，比如大幕戲《羅剎海市》《莫愁女》等。

新聲不絕

去年夏天，一首名為《羅剎海市》的歌曲在網(wǎng)絡(luò)上迅速走紅。這首歌來自蒲松齡小說《聊齋志異》中的一篇同名故事。

龍群對這個故事有所了解，念頭一轉(zhuǎn)：“我們?yōu)槭裁床痪o跟熱度，排一出《羅剎海市》的川劇呢？這樣既能讓更多人了解聊齋名篇，也有利于弘揚川劇文化。”

此后，她一門心思撲在創(chuàng)作上，《羅剎海市》的故事儼然成為枕邊書。

龍群想方設(shè)法查閱資料，盡可能地把更多細節(jié)裝入大腦，然后沒日沒夜構(gòu)思。

“我躺在床上思考，困了就睡，餓了就用牛奶、面包墊墊肚子。想得入神了，甚至整夜沒有困意。靈光乍現(xiàn)的時候，就趕緊坐起來寫，寫了又躺回去繼續(xù)構(gòu)思?！饼埲赫f。

偶爾，她也會出門走走。

“漫無目的地走，滿腦子都是劇本和唱詞，直至驚覺已走了兩個小時，離家很遠了，又坐車回來?！饼埲夯貞浧甬?dāng)初創(chuàng)作時的情形，忍不住笑起來。

通常不到三天，她就能完成劇本創(chuàng)作，這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是，更令人稱奇的是她與團里幾大主角的默契配合。

“有時候，甚至不需要我把唱詞全部寫給他們，他們上臺也能唱出來。因為幾十年積累下來，那些唱詞、動作都在腦子里，信手拈來。”龍群說，正是靠著這樣的真本事，劇團才可以撐起這么多年。

去年9月，川劇《羅剎海市》登上舞臺，觀眾倍感新鮮。不了解故事的，驚嘆離奇的情節(jié)，感悟深邃的哲理；了解故事的，沉醉于龍群等人以川劇形式對聊齋故事的新式演繹。

這臺新創(chuàng)的大幕戲很快在“川劇圈”里傳開來，好評涌向龍群川劇團?！吧踔劣兴拇ǖ拇▌F表示想演這出戲?！饼埲焊吲d地說。

這些年來，龍群“連軸轉(zhuǎn)”式地創(chuàng)作與演出，一有想法便馬上付諸實踐，川劇《莫愁女》也是這樣誕生的。

相傳，屈原與莫愁女，曾留下一段瑰麗唯美的愛情傳奇。為了趕在端午節(jié)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龍群“復(fù)制”了她那套夜以繼日的創(chuàng)作模式，終于使這段傳奇在川劇藝術(shù)中得到了全新演繹。

龍群介紹，《莫愁女》講述的是楚國末期，美麗善良、能歌善舞的莫愁女愛上了楚國大詩人屈原。然而身處內(nèi)憂外患、危機重重的楚國，二人雖相知相戀，卻難相守。莫愁又被楚懷王看中，欲納她為妃，莫愁不愿，楚懷王便要將屈原斬首。莫愁不得不從，舍身救出屈原當(dāng)晚，跳湖自盡。屈原得知，悲痛萬分。他有心報國，卻無力回天，加之心愛之人離世，終至萬念俱灰，于五月初五痛沉汨羅江。百姓紛紛將粽子投江以祭奠屈原，并將每年五月初五命名為“端午節(jié)”，至今仍是為大家所喜愛的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

“自古紅顏多薄命，行行復(fù)行行，走走又停?！薄岸嗝聪?，再見公子面……”臺上，莫愁湖畔，柔腸寸斷，粉淚盈盈。龍群唱得一字一句全是感情，觀眾隨之輕聲吟唱，感動得落淚。

不離不棄

浸淫川劇40余年，龍群認真鉆研，演技精湛，廣受好評。如今，在沙區(qū)文化館和九龍坡石坪橋，龍群川劇團每周三和六上演兩場大幕戲。

“《活捉石懷玉》《忠孝圖》《玉蜻蜓》《程夫人鬧朝》……”她細數(shù)最近演出的劇目。

被問及為何要將演出劇目更換得如此高頻？龍群說，必須用自始至終的新鮮感，回報每周遠道而來的觀眾。

每每有戲上演，一群平均年齡超過70歲的老人就會從四面八方趕來，赴川劇之約。

今年11月23日這一天，龍群演的是《焚香記》。一上午，她的電話成了熱線。因為剛搬“新家”，大家對石坪橋的交通情況不熟悉，且周邊相似的站名有好幾個。老人們年事已高，找路費力，龍群便讓劇團的年輕志愿者“嚯嚯”挨個去接。

最后，現(xiàn)場來了五六十位戲迷，有的甚至拄著拐杖?？吹骄手?，有人蹣跚地走到臺前，撒錢打賞；或是拿起相機、手機，拍照記錄。

一位老人，幾乎站著看完整場。他叫劉示宗，今年82歲，全程將手機夾在落地支架上拍視頻，站著則是為了更好監(jiān)控拍攝效果。一大早，他就帶著器械從青木關(guān)鎮(zhèn)坐公交到微電園，再坐地鐵到高廟村，然后坐公交到石坪橋。

而他不辭辛勞拍攝視頻，純粹是因為熱愛川劇。從最初拍了視頻后刻光盤，到后來上傳視頻網(wǎng)站，現(xiàn)在又上傳到微信群里，老人陪著龍群川劇團走過了十余年。

即使演出地址幾經(jīng)變遷，像這樣的鐵桿戲迷們也始終相隨。

“最初在磁器口，后來去過小什字，又回磁器口橋下自己裝修了劇場，花了二十多萬元，結(jié)果半年不到遭洪水淹了。于是去了磁器口碼頭會的店里面，然后又搬到磁器口古鎮(zhèn)‘后浪’片區(qū)的演出場地，直至如今到石坪橋?！边@些年川劇團搬了多少次家，大家記得十分清楚，你一言我一語，很快梳理出一步步的搬遷軌跡。

而這些鐵桿戲迷，幾乎每個人都有一段與川劇不得不說的故事。

譚學(xué)斌從涪陵趕來：“我喜愛川劇，過去出差不管去什么地方，只要在川渝范圍內(nèi)，都是先看川劇?！?/p>

“我從小在我外公的戲臺子下長大，對川劇感情非常深?！迸碎L富是四川人，后來定居重慶渝北，看了十多年的戲了，跟著龍群川劇團走，每場必到。

一位86歲的老戲迷，為了表達對劇團的喜愛，背著幾盆自家種的花從北碚金刀峽趕來?；ㄏ闳绱损ビ?，熏著了龍群的眼睛，讓她險些掉下淚來。

七八年前的一件事，也讓龍群記憶猶新。

“那是一位80多歲的重慶大學(xué)老教授，我們的老戲迷。他彌留之際，子女問他還有什么心愿。他說，‘可惜我這一輩子再也看不到龍群川劇團的戲了，要是能再看看就好了’。子女意外之余，決定幫助父親實現(xiàn)愿望，把老人抬到劇團門口。我迎上前去，老人示意取下氧氣罩，孱弱地喊出了我的名字，并讓他的女兒送上了一千塊錢，以表達他這輩子對劇團最后的支持?！饼埲赫f，老人只在劇團停留了五分鐘，便心滿意足地離開。三天后，老人去世。

還有那個生活拮據(jù)的老人，靠撿瓶子來攢戲票錢，每每湊夠了30元票錢，就會出現(xiàn)在演出現(xiàn)場，甚至沒有留回家的路費。

“老人家，你盡管來看戲，我不要你的票錢。”面對龍群的提議，老人執(zhí)意不肯。

“如果不買票，我就一輩子不來看了。我必須買票，為劇團盡一份力?！边@是老戲迷用自己的堅持，表達對川劇的熱愛與敬意。

“但是，已經(jīng)有太長一段時間沒看到他了。”龍群猜測老人或許已經(jīng)離世，神情很是落寞。

雖然一直以來，龍群都有著無地演、無人看的焦慮，但實際上，“龍群川劇戲迷會員群”卻在不斷壯大，從起初只有幾十個人，到如今已有300多人。在群里，會員們非?；钴S地分享視頻、講述感悟……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非遺傳承的活力。

走向振興

更讓人感受到川劇傳承勃勃生機的，是年輕人為劇團的未來注入了新鮮力量。

采訪尾聲，龍群的女兒唐柔瑋才從江津區(qū)表演趕回，晚上還要參加在歌樂山上的活動。因劇團維持不易，多年來都需要靠她和母親龍群外出商演來補貼。

唐柔瑋出生于1998年，人稱“小龍女”，如今儼然是劇團的半邊天。

“以前家里除了我媽媽，都反對我學(xué)唱川劇?！碧迫岈|原本是一名英語專業(yè)的畢業(yè)生，但因為有個“戲癡”媽媽，最終還是踏上了這條追光之路。

八年來，她一邊跟著母親學(xué)習(xí)傳統(tǒng)川劇表演技藝，一邊嘗試創(chuàng)新川劇表演形式。最初選擇做短視頻平臺推廣，其實是出于有趣、抱著娛樂的心態(tài)去創(chuàng)新川劇的傳播，卻沒有想到的是，無心插柳之舉竟獲得了很多年輕人的關(guān)注和喜愛。

“左手繞個8，放在腰間提個胯；右手挽個圈，眼睛要盯到指尖，挽圈的同時，右腳跟到扎右邊，左腳靠后面，這個就叫作觀天?！边@是唐柔瑋的抖音賬號“川劇小龍女”中最火爆的視頻內(nèi)容。

她以順口溜的形式制作了“川劇指法教程”的系列短視頻，俏皮可愛，獲得大量點贊。

“這些口訣本質(zhì)上是一代代老師們口口相傳的，并沒有形成成文的字句，而我所做的是將它們進一步改編和創(chuàng)新，結(jié)合變裝視頻的形式將川劇指法向更多年輕人傳遞。”唐柔瑋說。

據(jù)了解，唐柔瑋自主運行社交平臺賬號四年有余，如今已有逾9萬粉絲量、113萬點贊，視頻的內(nèi)容幾乎與川劇有關(guān)。

志愿者“嚯嚯”就是這樣喜歡上“小龍女”，進而又愛上川劇的。如今，即使家住璧山，她周末有時間仍會來劇團當(dāng)志愿者。

“我十分贊同媽媽對《羅剎海市》進行創(chuàng)新演繹，大學(xué)時所選擇的英語專業(yè)也在推動著我將川劇進行國際性推廣?！痹谔迫岈|看來，非遺的發(fā)揚光大需要非遺傳承人不斷創(chuàng)新求變，讓川劇走向市場、走向更大的舞臺。

看著已能獨當(dāng)一面的女兒，龍群眼里滿是憐愛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