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方言詞“恁”的地域對比研究

【摘要】本文結合現(xiàn)實生活中的具體語例，運用對比研究的方法從詞義來源、語法對比、語用對比三方面分析“恁”在開封方言和重慶方言的共性與個性。筆者發(fā)現(xiàn)兩個方言區(qū)關于“恁”這一詞的語用使用上存在共性，同時發(fā)現(xiàn)“恁”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恁”作為程度副詞、人稱代詞、指示代詞三個方面。

【關鍵詞】“恁”；開封方言；重慶方言；對比

【中圖分類號】H172.1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32-0085-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32.021

一、引言

“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而一方人具有自己獨特的文化。在互聯(lián)網(wǎng)快速發(fā)展的今天，地方文化的獨特性主要體現(xiàn)在地方語言中。

開封位于中國中部地區(qū)，具體在河南省中東部。作為八朝古都，開封有著極其深厚的文化底蘊。因此，開封方言作為其重要載體也隨之發(fā)展。在方言系統(tǒng)中，開封方言屬于北方官話系統(tǒng)。李榮在《漢語方言的分區(qū)》中把它劃歸中原官話鄭開片，賀巍在《河南山東皖北蘇北的官話（稿）》中更是明確地提出了這種觀點。

重慶位于中國西南地區(qū)，東與湖北省、湖南省接壤，西鄰四川省，北連陜西省，南靠貴州省。重慶方言屬于北方方言的西南官話中的成渝片區(qū)。

開封方言和重慶方言都屬于北方方言區(qū)，但具體次方言區(qū)不同，開封屬于華北次方言區(qū)，而重慶屬于西南次方言區(qū)。因此，經(jīng)常出現(xiàn)“同字不同義”的情況。筆者從“恁”字入手，根據(jù)日常接觸到的開封方言和重慶方言的語料，對比研究開封話和重慶話中“恁”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

二、“恁”的詞義來源

關于“恁”的詞義有不同的觀點，眾多學者對它的出處進行了考據(jù)，并提出了不同意見。徐渭認為：“恁”是“你們”一詞的合音詞。呂叔湘將“恁”與“俺”等詞結合分析，從詞的語音形式和語法形式論證了“合音說”。

“恁”在辭書中有眾多解釋?！墩f文解字》中釋義并注音為：“恁，下赍也。從心任聲。如甚切。”[1]根據(jù)《說文解字注》，“下赍也，未聞請”[2]?！稄V雅》釋義為“恁，信也”?！恫┭拧丰屃x為“思也”。《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七版）認為“恁”有兩種用法：其一，“恁”為指示代詞，釋義為“那么、那樣、那、這么”，其二，作為人稱代詞，“恁”同“您”。

縱向來看，“恁”在隋唐以前，主要作為名詞或動詞使用，釋義為“任、信”。從隋唐以后，“恁”的使用漸漸廣泛起來?！绊ァ弊鳛橹甘敬~，最早出現(xiàn)在隋唐以后，但此時使用頻率較低，宋代之后廣泛使用，在意義上，逐漸演變出“恁1”程度副詞這一用法，相當于“這樣（么）、那樣（么）、如此”?！绊?”作為人稱代詞，最早見于“宋人詞和金人的兩種諸宮調”[3]。宋代之后，“恁”的使用范圍在逐漸變小。在現(xiàn)代漢語中，“恁”作為方言詞中的人稱代詞，多在山東、河南、河北以及東北的部分地區(qū)使用；“恁3”作為指示代詞，廣泛運用于北方方言區(qū)。

三、“恁”的語法對比

在近代漢語中，“恁”既可以作代詞又可以作副詞，既可以表示單數(shù)意義，又可以表示復數(shù)意義，但表單數(shù)意義的占主要地位。在河南開封方言與重慶方言中，“恁”繼承了近代漢語的某些用法，同時又有自己的特點。

（一）“恁1”作程度副詞

“恁”作為程度副詞，充當狀語或補語，所表示的意義與常規(guī)副詞的意義類似，但在具體修飾范圍方面有所限制。開封方言與重慶方言中“恁”使用范圍不同。

1.“恁1”+形容詞

在開封方言中，“恁1”作為程度副詞，不能修飾狀態(tài)形容詞，主要修飾性質形容詞，一般構成“恁+性質形容詞”，這里的性質形容詞主要以單音節(jié)性質形容詞為主，表示意義為“那么、如此”。以下為開封方言句例，例如：

（1）*這墻咋恁雪白雪白嘞。（開封方言）

（2）這墻咋恁白嘞。（開封方言）

（3）……你恁多的想法？（開封方言）

（4）你咋恁憨嘞？（開封方言）

（5）*這麥苗顏色咋恁綠油油嘞？（開封方言）

（6）這麥苗顏色咋恁綠嘞？/這麥苗顏色咋綠油油嘞？（開封方言）

（7）這天兒恁熱，不去了中不中啊？（開封方言）

（8）咋吃恁些（多）??？（開封方言）

（9）你嘴別恁臭（說臟話）管不管?。浚ㄩ_封方言）

（10）這車跑恁慢，還不剩自己倆腿兒走過去嘞。（開封方言）

在重慶方言中，“恁1”作為程度副詞，常常和“個”，構成“恁個+X”的結構，既能修飾狀態(tài)形容詞，又能修飾性質形容詞，表示意義為“那么”。以下為重慶方言句例，例如：

（11）這個女娃恁個乖恁個闊愛（可愛）。（重慶方言）

（12）恁個晚才回來啊。（重慶方言）

（13）今天啥子日子恁個多人。（重慶方言）

（14）鍋（哥），恁個多年你辛苦嘮。（重慶方言）

（15）這個計劃搞恁個急干啥子？（重慶方言）

（16）讀個書怎恁個累。（重慶方言）

結合表1與表2中開封方言與重慶方言的語例對比分析可知，在開封方言中，“恁1”作為程度副詞，只能與性質形容詞連用，不能與狀態(tài)形容詞連用。在結構“恁+性質形容詞”中，“性質形容詞”主要指單音節(jié)的性質形容詞，雙音節(jié)較少，表示意義為“那么”。在重慶方言中，“恁1”作為指示代詞時，常與“個”連用，構成“恁個+形容詞”，表示程度加深“那么”，同時可以修飾性質形容詞和狀態(tài)形容詞。

2.“恁1”+動詞

在開封方言中，“恁1”作為程度副詞，可以修飾心理動詞和能愿動詞，一般構成“恁+心理/能愿動詞”，表示意義為“那么、很、如此”。而在重慶方言中，“恁1”常與“個”連用，可以修飾任意動詞，意義為“那么、很、如此”。例如：

（17）你咋恁煩人嘞。（開封方言）

（18）你就恁喜歡他嗎？（開封方言）

（19）*你恁走/來/認識……（開封方言）

（20）學生就恁注重這個劉海兒嗎？（開封方言）

（21）你咋恁不重視成績??？（開封方言）

（22）你咋恁能逃課呢？（開封方言）

（23）你啷個恁個想回家喲?。ㄖ貞c方言）

（24）你啷個恁個不想回家喲！（重慶方言）

（25）恁個上去/過來/認識……（重慶方言）

（26）麗江沒得水給你洗澡邁？你啷個恁個不誠心喲?。ㄖ貞c方言）

結合以上開封方言與重慶方言的語料可知，例句（17）（18）（19）（20）（21）是開封方言，“恁1”作為程度副詞，只能修飾心理動詞和能愿動詞，不能修飾動作/趨向動詞。例句（22）（23）（24）是重慶方言，“恁1”作為程度副詞，常與“個”連用，構成“恁個+動詞”，可以修飾任意動詞。

3.“恁1”+名詞

在開封方言和重慶方言中，“恁1”作為程度副詞，只修飾描述性名詞，一般構成“恁+描述性名詞”，表示意義為“那么、很、如此”。例如：

（27）你今兒個咋恁淑女。（開封方言）

（28）你啷個恁個不紳士喲！（重慶方言）

結合以上開封方言與重慶方言的例句可知，例句（27）是開封方言，“恁1”作為程度副詞，只能修飾描述性名詞，不能修飾其他名詞。例句（28）是重慶方言，“恁1”作為程度副詞，常與“個”連用，構成“恁個+描述性名詞”。這種用法與普通話中的用法類似。

（二）“恁2”作人稱代詞

在開封方言中，作為第二人稱代詞的“恁2”，讀音為（nēn），在日常方言語境中大多表示復數(shù)詞義?！绊?”表示復數(shù)詞義的時候，可以理解為“你們”，在句法成分中充當主語或賓語。此外，“恁2”表示復數(shù)詞義的時候，也可以理解為“你們的、你的”，在句法成分中充當定語。在重慶方言中沒有此用法。以下為開封方言句例：

（29）恁兩位小朋友，我又擔心你們沒有這個能耐。（開封方言）

（30）恁就等著吧。（開封方言）

（31）恁看見之后給俺回個話。（開封方言）

（32）恁幾個一塊兒吧，我把作業(yè)寫完再去吃飯。（開封方言）

（33）恁兩口沒套好詞啊，一百年才出現(xiàn)一次的光棍節(jié)要來了。（開封方言）

（34）你跟俺弟是不是給一塊兒嘞，我想見見恁。（開封方言）

（35）恁開封連車站都是菊花，真不愧是菊城！（開封方言）

（36）恁家咋離鎮(zhèn)遠??？（開封方言）

（37）恁房買到哪兒了？（開封方言）

（38）你跟恁媽走到哪兒了，咋還不回來啊？（開封方言）

結合以上語料可知，在開封方言中，“恁2”作為人稱代詞時，主要表示復數(shù)義“你們”，可以充當主語、賓語。例句（29）（30）（31）（32）（33）為主語，在句中表示“你們”。例句（34）為賓語，在句中表示“你們的”。例句（35）（36）（37）是定語，表示“你們的，你的”，例句（38）作定語，表示單數(shù)“你的”。而在重慶方言中，“恁2”沒有作為人稱代詞的用法。

（三）“恁3”作指示代詞

“恁3”作為指示代詞，充當狀語或補語。

在開封方言中，“恁3”與“鎮(zhèn)”相對：“鎮(zhèn)”可以用于“近指”表示“這么”，主要用于眼前可見的事物。“恁3”可以用于“遠指”表示“那么”，主要用于距離較遠的情況，讀音為“nèn”。

（39）爬爬爬！害我難過恁長時間。（開封方言）

（40）這兒咋有鎮(zhèn)多人?。。ㄩ_封方言）

（41）你養(yǎng)恁些狗給那兒弄啥嘞？（開封方言）

（42）這布衫穿上鎮(zhèn)好看啊?。ㄩ_封方言）

（43）鍋里頭還剩鎮(zhèn)些面條，咋吃得完??？（開封方言）

在重慶方言中，“恁個”既可以用于“近指”表示“這么”，也可以用于“遠指”表示“那么”。如以下重慶方言例句所示：

（44）恁個得不得行哦？（重慶方言）

（45）你恁個吃，可以噻？（重慶方言）

（46）恐怖片般，想到就恁個很窒息。（重慶方言）

（47）恁個路，開車我害怕。（重慶方言）

結合以上開封方言與重慶方言的語料可知，“恁3”作為指示代詞，表示遠指“那么、那樣”。在開封方言中“恁3”作指示代詞時，常與“鎮(zhèn)”相對，表示“那么”。例句（44）（45）（46）（47）是重慶方言“恁”的用法，“恁3”作為指示代詞，常與“個”連用，構成“恁個”，既可以用于“近指”表示“這么”，也可以用于“遠指”表示“那么”。

四、“恁”的語用對比

結合上文例句分析，在開封方言中，“恁”在句中可以作主語、賓語、狀語、定語和補語。在作為程度副詞使用時，“恁”表示的用法更為主觀，可以表示程度高，語氣感情色彩強烈。

比如，“恁”可以表示較為夸張的語氣，可以表示帶有驚訝的感嘆色彩。在重慶方言中，“恁”在句中可以作狀語、定語或補語。在作為程度副詞使用時，雖然在適用范圍上與開封方言用法不同，但在表示語用色彩時，所表達的意義類似。“恁個”也是較為主觀，可以表示程度高，語氣感情色彩強烈。比如，“恁”可以表示較為夸張的語氣，可以表示帶有驚訝的感嘆色彩。

五、結語

在對應的開封方言與重慶方言中“恁”的對比研究中，方言詞的具體意義的歷時變化與適用語境共時異同展現(xiàn)了漢語詞語的發(fā)展性。在現(xiàn)代方言詞中，“恁”在北方方言區(qū)的次方言區(qū)具有差異?！绊?”作為方言詞中的人稱代詞，多在山東、河南、河北以及東北的部分地區(qū)使用；“恁3”作為指示代詞，廣泛運用于北方方言。

通過“恁”的語法功能進行分析，根據(jù)“恁”的搭配情況，將其按照充當?shù)某煞帧绊?”作程度副詞、“恁2”作人稱代詞、“恁3”作指示代詞。其中，“恁1”作程度副詞又分為“恁+形容詞”“恁+動詞”“恁+名詞”三種情況。

第一，“恁1”作程度副詞時，在開封和重慶兩方言的適用范圍及搭配不同。開封方言中的“恁1”可以作人稱代詞讀作（nēn），而在重慶方言中沒有此用法?！绊?”作指示代詞時，開封方言中的“恁3”可以用于“遠指”表示“那么”，主要用于距離較遠的情況。

第二，在開封方言中，“恁1”作為程度副詞，構成“恁+單音節(jié)性質形容詞”，表示意義為“那么”?！绊?”作為程度副詞，可以修飾心理動詞和能愿動詞，一般構成“恁1+心理/能愿動詞”，表示意義為“那么、很、如此”。

第三，在重慶方言中，“恁1”作為程度副詞，常與“個”構成“恁個+X”的結構，既修飾狀態(tài)形容詞，又修飾性質形容詞，表示意義為“那么”?！绊?”常與“個”連用，可以修飾任意動詞，意義為“那么、很、如此”。重慶方言中的“恁個”用作“近指”時，解釋為“這么”；用作“遠指”時，解釋為“那么”。

通過考察“恁”的語用方面，筆者發(fā)現(xiàn)開封方言和重慶方言中的“恁”語用色彩上近乎相同。在開封方言中，“恁”在句中充當主語、賓語、狀語、定語和補語。“恁”作為程度副詞的時候，所體現(xiàn)的意義比較主觀，語氣感情色彩強烈，程度高。比如，“恁”可以表示較為夸張的語氣，可以表示帶有驚訝的感嘆色彩。在重慶方言中，“恁”在句中可以作狀語、定語或補語。在作為程度副詞使用時，雖然在適用范圍上與開封方言用法不同，但在表示語用色彩時，所表達的意義類似。“恁個”也是較為主觀，可以表示程度高，語氣感情色彩強烈。比如，“恁”可以表示較為夸張的語氣，可以表示帶有驚訝的感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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