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語言學視域下網絡流行語模因傳播機制分析

模因論是基于達爾文進化論的觀點解釋文化進化規(guī)律的一種新理論。隨著模因論的發(fā)展，它逐漸打破了文化領域的限制，開始被人們廣泛應用于語言研究領域。網絡流行語具有明顯的模因特征，本文以“2023年十大流行語”中的“搭子”為例，從模因論的角度分析“搭子”成為強勢模因的傳播過程及流行動因，進而對網絡流行語的模因傳播機制進行闡釋。

一、“搭子”的來源和興起

“搭子”雖然火在最近，但由來已久，最早出自哪里并無確切說法，較為普遍的看法為源自上海方言，在2007年出版的《上海話大詞典》中對其解釋是“一起打牌的人，引申為合伙者”；在《漢語詞典》中，“搭子”亦有“猶搭擋，協(xié)作的人”的義項。

“搭子”在方言中常用作“牌搭子”“麻將搭子”，后使用范圍擴大，一起從事某種活動的同伴皆泛稱“搭子”。如今流行的“搭子”，反映的是一種新型的社交關系模式?！按钭印薄拜p于朋友，重于同事”，因為某一方面的相同點或某一種相同的興趣愛好，“搭”在一起度過一段各自滿意、舒適的時光，在其他方面則互不干擾。“搭子”之間的互動，控制在滿足特定需求的范圍內。這種精準陪伴，被視為一種無壓力社交，不需要費心思維護，雙方有更多自主的選擇和自由的空間。通過社交平臺，年輕人萬事可“搭”。吃飯有“飯搭子”，旅游有“旅游搭子”，運動有“運動搭子”，甚至還有“遛娃搭子”“逛街搭子”“減肥搭子”等?！按钭印北緦儆谌鮿菽Ｒ?，那該詞又是如何變?yōu)閺妱菽Ｒ?，并引起社會關注的呢？

二、從“搭子”看網絡流行語模因傳播的過程

（一）“搭子”的傳播階段

“搭子”轉為強勢模因的源頭，最早是在“飯搭子”這一表達中，但是真正讓“飯搭子”出圈的是一網友發(fā)布的標題為“飯搭子的離職”的帖子：“上了班才發(fā)現(xiàn)最恐怖的是失去飯搭子的同事?！痹谶@里，失去飯搭子的這種情感引起了公眾的共鳴，如網友留言：這個工作一半讓我留戀的原因就是有個飯搭子。而情感的共鳴進一步產生理性上的認同，與其說人們認同的是“飯搭子”這個詞語，不如說人們認同的是“飯搭子”這個關系，即因某一共同興趣愛好或共同需求而結合成的社交關系，他們規(guī)律性地結伴進行一些活動，萬事可“搭”，搭完就散。

在該模因受到人們認同后，人們開始對其進行新的編碼和傳播，助推其成為強勢模因。模因“搭子”的傳播大致經歷以下階段：

第一，單用“飯搭子”，如：深情表白我的飯搭子；同事離職了，我的飯搭子走了。

第二，在“搭子”前面加其他的限定詞，對“搭子”的“職能”進行界定，如：羽毛球搭子、跑步搭子、考研搭子、考公搭子等。

第三，“搭子”延伸至表示動物或其他無生命體，如：給大家介紹一下我的廁所搭子（此處的“廁所搭子”是貓咪）；考公暫停，我的搭子去世了（此處的“搭子”是一支筆，“去世”指筆沒有墨水了）。

第四，“搭子”和其他模因結合，網友在表達時，“搭子”往往作為詞語后綴出現(xiàn)，而隨著這一社會現(xiàn)象引起學者、新聞媒體的注意，“搭子”和其他模因結合，新的詞匯產生，如“搭子文化”“搭子型社交”“萬物皆可搭”等。

由以上例子可以看出，模因“搭子”是在社交媒體和社會認同感的共同推動下完成了表達和傳播階段的。

（二）網絡流行語模因傳播的階段

1.同化階段

某些時尚、實用、有趣的網絡語言引起了廣大網民的關注，并被網民宿主納入自身的認知體系。網民宿主會根據自身的文化積累對所接觸的網絡語言進行評估，經過篩選、過濾的網絡語言被網民宿主接受，成為潛在的網絡語言模因。[1]如網絡上關于“飯搭子離職”這一熱點事件，讓人們接受并認可了平日一起搭伙吃飯的同事被稱作“飯搭子”，這是“搭子”成為語言模因的基礎。

2.記憶階段

潛在的網絡語言模因在網民宿主大腦中停留的時間越長，傳播和影響其他網民宿主的可能性就越大。“飯搭子離職”熱點事件一度成為多個社交媒體平臺熱搜，在各社交平臺中相關帖子的數(shù)量也更多，評論區(qū)中“搭子”常作為熱梗出現(xiàn)，因此，該詞在廣大民眾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網民宿主大腦認知系統(tǒng)中儲存的時間較長。

3.表達階段

網民宿主必須經歷心理加工的步驟和體驗，將潛在的網絡語言模因轉化為自身能夠感知的特定有形體，之后在遇到能夠激發(fā)該潛在模因使用的語境時，從記憶存儲中提取相應的潛在模因并通過各種有形體表達出來。

在“飯搭子”之后，又有人對其活學活用，衍生出了“考研搭子”“廁所搭子”等詞。經過同化、記憶、表達幾個階段的反復循環(huán)后，宿主能夠將潛在的語言模因的表達特征及方式熟練掌握，并在受到相關的語境刺激時迅速將記憶中的語言模因提取、表達出來。[2]

4.傳輸階段

網民宿主將潛在的網絡語言模因通過各個社交平臺表達出來，引起其他網民宿主的注意并表達、復制，再進一步傳遞給更多的網民宿主，由此完成了強勢網絡語言模因的傳播，形成了各種網絡流行語。[3]

“搭子”一詞被復制和傳播的頻率極高，成了強勢模因，被網民宿主在各種語境下廣泛運用。如“搭子”最初僅指“人”，但隨著傳播范圍的擴大，其使用范圍、所指對象的范圍也在進一步擴大，在一些社交平臺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些網友“曬”出自己家寵物必須在自己上廁所時陪伴的照片，并稱之為“廁所搭子”，評論區(qū)也紛紛曬出自己的寵物版“廁所搭子”。這就是強勢模因的傳播。

三、模因“搭子”的流行動因

語言模因的成功取決于三方面：語言模因本身的信息元的表征能力，人們的心理取向和語言模因得以表征的外界環(huán)境。本部分我們分析“搭子”成為強勢模因的傳播動因及“搭子”是如何區(qū)別于近義模因“X友”并殺出重圍成為2023年網絡流行語的。

（一）模因“搭子”成為強勢模因的傳播動因

1.外界環(huán)境

何自然（2008）認為“語言模因是否成功可能是相當隨意的”“更重要的是看它得以表征的外部環(huán)境”。[4]中國由于其獨特的歷史文化特點，是一個稱謂大國，表示稱謂的詞語有很多，近年來也出現(xiàn)了如“老鐵”“家人們”等網絡流行語，中國社會稱謂語界的模因競爭相當激烈，但面對眾多的社會稱謂語，仍然有很多人陷入稱謂困境，主要原因有兩點：一是稱謂缺乏。比如，如何稱呼女教師的丈夫。二是稱謂選擇困難。不知道選擇哪個稱謂更加得體，表現(xiàn)在如何稱呼陌生人、稱呼泛泛之交、稱呼熟悉的人。

而“由于社交上的需要，最終總會有合適的稱謂出現(xiàn)”，社交的需要就是潛在模因的機遇，由于缺乏類似的稱謂來指稱現(xiàn)代人之間這種新興的且較為普遍的關系，“搭子”抓住了這個機遇，搭乘網絡的快車通過各個社交平臺的“飯搭子”話題脫穎而出，引起了人們的關注，然后通過宿主不斷復制傳播。

2.語言模因本身的信息元表征能力

一個語言單位之所以能成為一個模因，一方面是由于文化信息本身具有很強的可復制性，另一方面也有賴于語言形式所具有的很強的可復制性。[5]

“搭子”具有較強的復制性，因為隨著網絡的發(fā)展，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相對淡漠，所以，作為表示“經常在一起做某件事，但是在其余時間關系淡漠的人”的“搭子”，從意義上來說自然具有可復制性；從形式上來說，“搭子”是雙音節(jié)詞匯，既能完整表達意義，又簡單好記朗朗上口，符合語言的經濟性原則，能適用于多種語言背景和語境，具有很強的復制性；從語用上來說，“搭子”具有很強的實用性，口語色彩強，形象生動，風格幽默，很時尚，而且對于使用者沒有文化、階層、身份、性別等限制，具有很強的包容性，容易被使用者接受。

3.人們的心理取向

從社會邏輯上看，模因式活動是一種參與行為。網絡用語的使用群體普遍喜歡追求新鮮事物，具有求新、求異的心理特征，有展現(xiàn)自我個性、渴望成為群體焦點的沖動。而網絡語言本身就是社會的流行因子，具有新、異的特點，因此網絡用語的使用于其使用群體而言正是彰顯個性、引起他人注意和重視，從而獲得一定群體范圍內身份認同的方式之一。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對于網絡語言的使用無論是求新還是求異，實質上都是在滿足人們想要交際、想要參與社會活動的心理需求而已?！按钭印痹趥鞑サ倪^程中，不僅實現(xiàn)了自我表達，也滿足了人們網絡交際的需求，反映了使用者對社會活動的積極參與。

（二）近義模因“X友”和“X搭子”的對比分析

其實，這種垂直細分領域的精準陪伴交友模式一直存在，如一起開車炸街的叫作“車友”，一起結伴出游的人叫作“驢友”，互相寫信的人叫作“筆友”，然而“X友”卻未能像“X搭子”一樣變?yōu)閺妱菽Ｒ?，原因有以下幾點。

第一，從詞語結構來看，“X友”往往為兩字格，對“X”要求較高，即對事物的概括要求準確精練，然而顯然單字“X”很難精準地描述過于復雜的關系，即便產出新詞，也會因為表義不明而局限于小范圍內的傳播。反觀“X搭子”中的“X”，自由度更高，不局限于幾字格式，人們可以根據需要自行創(chuàng)造，如“廁所搭子”“學習搭子”等。更高的自由度留給網友更開闊的表達空間，進而造成了更高的表達產出，這也是為什么“飯搭子”能在短時間內迅速出圈，成為強勢模因。[6]

第二，從詞義表達上，“X”搭子更符合當代人的社交狀態(tài)?！癤友”范圍更大，如“車友”“驢友”等，往往指一個小的群體范圍，相比之下，“X搭子”的指代對象則更加垂直細分，如“飯搭子”“廁所搭子”“八卦搭子”等，通常指向具體的一個或幾個主體。這種相對來說較為“貧乏”的社交模式更符合當代人的社交狀態(tài)：少出門，做事往往有固定的一個或兩個伙伴，“結伴”而非“結群”。

四、網絡流行語模因傳播的運行機制

（一）滿足人的心理需求構成模因傳播的心理基礎

從以上對“X搭子”和“X友”的對比分析中可以看出，能在激烈的表達競爭中勝出的表達形式必須滿足人的心理需求，或是彌補某種表達空白，如“搭子”彌補的詞義空白就是“根據需求或愛好而結交到的不同的、更高效的搭檔”，描述的是當代人的社交狀態(tài)。語言是指稱現(xiàn)實的工具，因而人們在描述狀態(tài)或用來指稱的時候，就會以“搭子”為模因，滿足個性化的表達需求。

（二）社交媒體為模因傳播提供技術平臺

“搭子”在剛出現(xiàn)時，較少人了解，因此雖然有“牌搭子”“麻將搭子”，也只能算是弱勢模因，但隨著社交媒體的傳播，該詞在滿足人們心理需求的基礎上，以“X搭子”為模因的各種表達就會在短時間內迅速興起，變成強勢模因。由此可見，社交媒體為模因傳播提供了強大的技術平臺和強大的推力。而回看近幾年興起的網絡用語，如以“一整個無語住了”為模因的“一整個X住了”，以“上巴”為模因的“X巴”，以“劉畊宏女孩”為模因的“X女孩”等，幾乎都得益于社交媒體的推動。

（三）社會認同感構成模因傳播的強大推力

搜索“搭子”的相關信息，各個新聞平臺對其公認的定位是“一種新型的社交關系”，知網中“搭子”的相關文章共有7篇，通過閱讀我們發(fā)現(xiàn)，這幾篇幾乎都指向了當代年輕人的社交狀態(tài)和情感需求狀態(tài)，而在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聯(lián)合問卷網進行的調查顯示，72.6%的被調查者表示生活中有“搭子”，且有20%的人表示雖然沒有“搭子”但是有找的意愿，且由此可見，“搭子”式社交的盛行與強烈的社會認同感是分不開的。

五、結語

模因傳播是一場眾人狂歡。人們的表達總是趨向于求新求異，當一種新的表達方式出現(xiàn)并得到了人們的認同，人們就會在模因的基礎上加以創(chuàng)造，以滿足各種各樣的表達需求，從而實現(xiàn)模因傳播。在模因傳播的過程中，滿足人的心理需求是模因傳播的原動力，社會認同感是模因傳播的強大推力，而社交媒體則為模因傳播提供了技術平臺。[7]總之，模因論為我們研究網絡語言提供了新的視角，網絡語言的出現(xiàn)說明模因對新興語言的出現(xiàn)及其傳播起著重要的作用，網絡流行語的盛行更加說明了它是一種成功復制的模因。了解模因的形成及傳播機制，有助于我們在社會文化中探索語言發(fā)展及進化的規(guī)律。

作者簡介：方圓（1999—），女，山東德州人，漢族，喀什大學文學院2022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注釋：

〔1〕楊建國.流行語的語言學研究及科學認定[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4（6）：63-70.

〔2〕胡壯麟.語言學教程（第三版中文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3〕周啟強，譚丹丹.從模因論看網絡新詞語的構詞特點[J].湖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5）：139-141.

〔4〕何自然.語言模因及其修辭效應[J].外語學刊，2008 （1）：68-73.

〔5〕張利紅，段緒.基于模因論視角下的網絡流行語探究——以“2019年十大流行語”為例[J].西南科技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37（3）：85-90.

〔6〕曹進，劉芳.從模因論看網絡語言詞匯特點[J].南京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1）：46-50.

〔7〕張國，姜微.模因論視閾下的網絡流行語的傳播研究[J].中國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3）：108-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