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千世界,展示給我們多少五彩繽紛的故事,我睜大眼睛去看生活中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我看見了綠的希望、藍的寧靜、黑的死亡……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請聽我娓娓道來,只是請你千萬別對號入座,如有雷同,也只是巧合。
時值八月的一個中午,驕陽似火,天上的日頭像是燒化了,直往地下掉火,人都躲在自己家里不敢出來,生怕把腦殼燙破了。我在公明酒樓的生意差到了極點,整整一中午,硬是沒半個人進我的酒樓吃飯,我連一盆炒粉也沒賣出去。反正沒生意,讓廚師妻子炒幾個菜,正準備吃飯,突然一輛超豪華的奔馳車一溜煙開過來了。我一眼認出了那輛車,是工業(yè)區(qū)制品廠總經(jīng)理郎兵的。在我們這個工業(yè)區(qū),奔馳車雖說不少,但只有郎兵的這輛最大,又高又長,像他媽的一匹野馬。我頓時有些納悶兒,不曉得郎總跑這兒來搞啥名堂。他以往從來不到我酒樓吃飯,瞧不上我這酒樓,連夜宵也沒吃過一次。這些有錢的老總,我酒樓與他廠齒唇相依,近在咫尺,也不照顧一下生意,不知是嫌我的酒樓不夠檔次,還是另有隱情。
奔馳車很快停在了酒樓門口。我定睛一看,從車上下來的卻不是郎總,是他們制品廠車間組長車守樓。
媽的,我還以為是郎總呢。我說。郎總死毬了!車守樓說,還開心地笑了一下。我打個哈哈說,你這個小子,信口開河,當(dāng)心郎總聽到炒你魷魚。車守樓說,真的,他狗日的不死,我哪能開他的奔馳車?我一下子被問住了,不曉得如何回答。郎總死是肯定沒死的,這我心里有譜。工業(yè)區(qū)要是死了人,不會一點動靜也沒有。車守樓這么說,毫無疑問是在咒郎總??晌蚁氩煌ǖ氖?,郎總的奔馳車怎么會被他開著呢?說是偷的,那不可能。車守樓這家伙我了解,別看他的口氣大,其實他的膽子比老鼠子還小,平時盡管有些吹牛,但做事說話還算靠譜。
車守樓匆匆走進酒樓,一進門就盯住餐桌上的菜單。我心里想,這家伙八成兒又是來找我賒賬。但這回我不會再賒給他。在這之前,他已經(jīng)賒了二百塊拖著沒還,我這小本兒生意經(jīng)不起他這么賒賬。
菜單上有十幾種菜,貴賤都有,最便宜的八塊錢一盆。車守樓的兩只眼睛在那菜單上掃來掃去,好像在找最便宜的。要說起來,車守樓也怪可憐的,不光是窮,還特別怕媳婦桃花。他媳婦桃花人樣子比他強十倍,有點兒欺負他。他們家本來就沒啥錢,都被他媳婦桃花一手捏著,車守樓平時想用一分錢都難。可這家伙也很節(jié)約,聽說他小舅子家蓋房桃花硬是借了二十萬。所以,車守樓經(jīng)濟很拮據(jù),日子緊巴巴。
車守樓還在酒架上看酒,看過去又看過來。我直截了當(dāng)?shù)貙λf,別看毬了,看也是白看,再便宜的我也不會賒給你。車守樓回過頭來說,這回付現(xiàn)金。我聽了一愣,打個哈哈說,喲,日頭今天從西邊出了?車守樓說完又扭過頭去看酒。我連忙走過去說,還找個啥?最便宜的老村長二十。車守樓卻說,我不找最便宜的。我奇怪地問,那你找啥?車守樓說,找度數(shù)最高的。我問,為啥?車守樓說,度數(shù)高的過癮,喝了像當(dāng)神仙。
我從貨架上拿了一瓶五十二度的,放在車守樓眼前說,這瓶度數(shù)最高,趕緊喝了當(dāng)神仙吧。車守樓問,多少錢?我說,五十二。車守樓說,可以,再炒一個辣子雞、梅州扣肉、水煮魚片。我不由得一驚說,哎呀,你哪來的錢啊,加起來一百多。你媳婦桃花給你錢了嗎?
車守樓沒接我的話茬,就說你陪我喝兩杯吧?我猶豫了一下說,你把以前的賬結(jié)掉,今天的錢先欠著?車守樓忙說,求你別這樣,賒賬改天再說,今天我特別想喝高度酒。他一邊說,一邊雙手合十給我作揖。見他這副熊樣,我的心一下子軟毬了,也不好意思再說啥。最后,取一個折中的意見,他把以前的賬付清,這頓我請客,不要他出錢,我還陪他喝兩杯。
酒樓沒生意,廚師很快將菜炒好。車守樓用牙齒叭的一聲咬開了酒瓶蓋,自倒一大杯,一口喝了,少說有一兩。我趕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你狗日的不要錢酒就這么急地喝!車守樓難為情地一笑說,好長時間沒沾酒了,我忍不住。
車守樓好酒,但酒量不大,喝一二兩還行,超過三兩就發(fā)酒瘋。發(fā)起酒瘋來像個邪子,又哭又笑,有時還扯自己的頭發(fā),扇自己的耳巴子。說實話,我怕他在我酒樓里喝,一旦發(fā)了酒瘋,那可就麻煩了。因為他在我酒樓喝三十次必醉二十九次。我連忙勸他說,你還是多吃菜少喝酒。
可他卻不聽我的。我話音還沒落,他又喝了一口。這一口比剛才的一口還多,估計有一兩半。我發(fā)現(xiàn)他的臉已開始泛紅,好像有了一些醉意。
幸虧我老婆如英這時喊我一聲,用眼睛示意我不要陪他喝,怕車守樓醉了,萬一有什么事,我們承擔(dān)不起責(zé)任。我便趁機說,對不住了,我要出去有點事。說著雙手一伸,把車守樓的酒瓶奪了過來。這時,車守樓青筋暴露,完全變了一個人,臉紅脖子粗,一點兒也不領(lǐng)情是我請他喝酒。嘟囔著說,你這個人真好笑,哪有請人喝酒又半途趕人走的。說著又喝一大杯,臉紅得像日頭。我老婆見勢不妙,索性下廚再去炒個花生米來給他下酒。
我干脆坐下來問,郎總他怎么啦?他的奔馳車為啥會在你手上?車守樓沒立即回答我,又喝了一大口酒,把酒吞下咂著舌頭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他死毬了!這時,我發(fā)現(xiàn)一瓶酒差不多已被他消滅了三分之二。就說,別胡雞巴亂扯,我在當(dāng)真問你呢。車守樓壞笑了一下說,他狗日的貪污收回扣,被老板發(fā)現(xiàn)捉走了,關(guān)在派出所。我有些不高興地說,又扯卵蛋,你就不能說句實話?車守樓停了一會兒,然后一本正經(jīng)說,好,我實話告訴你吧,郎總?cè)ド钲谧≡毫?。他得了癌癥,聽說胃已經(jīng)穿孔,肝上長了十幾個黑瘤,肺爛得像一把米篩子。胃癌、肝癌、肺癌都得上了,醫(yī)生說他頂多還能活半個月,他妻子都找人漆棺材了。廠里不可一日無主,老板任命我擔(dān)任代理總經(jīng)理,奔馳車就歸我開了。
沒等車守樓把話說完,我轉(zhuǎn)身就朝廚房走。這個酒瘋子已經(jīng)開始發(fā)作,我不想再聽他胡扯八道。再說,我肚子也餓癟毬了。廚房里支有一張小方桌,平時不接待客人,我和媳婦就在這里吃飯。我走進廚房,媳婦炒幾個菜端到了桌子上,除了胡椒炒肉絲外,還有刀拍黃瓜和油炸花生米。我媳婦雖說人樣子不咋地,可心腸蠻好,見我進門,還連忙給我開了一瓶啤酒。
我坐到桌子邊上,剛把啤酒瓶子舉起來,一股濃濃的酒氣撲進我的鼻孔,好像誰的酒缸破了。廚房門口的光線也暗了一下。我扭頭一看,是車守樓。他狗日的正握著空酒瓶站在我桌子的門檻外。
你怎么還沒回去?我問。車守樓打了一個很響的酒嗝說,我醉了,開不了車?;钤?!我說。我沒有請車守樓進門,心里巴不得他早點滾開??晌依掀艆s說,那你先進來坐會兒吧,等酒醒了再走。這家伙是個賴皮,我老婆隨口說一句客氣話,他還當(dāng)真進來了,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對面。
我沒理他,只顧自己喝酒。喝一口啤酒吃一口菜,顯得津津有味。車守樓的眼珠子跟著我的筷子轉(zhuǎn),不停地吞涎水、咂舌頭。我看出了他的心思,他肯定想嘗我的下酒菜。但我沒請他。我老婆也看出他的心思,正要伸手給他拿筷子,我急忙使個眼色,她才住手。
車守樓的臉皮真是厚,我們不請他,他卻自己提出來,陰陽怪氣地說,好人做到底,請客請吃飽。我心想,你這家伙也太厚臉皮,外面我不收你一分錢,一桌子菜酒全掃光還要死皮賴臉。他把話說到這一步,我也就不好再駁他的面子,只好讓老婆給他拿了碗筷。我很嚴肅地說,吃菜可以,不許喝酒。車守樓滿口答應(yīng)??墒侵怀詢煽曜硬?,又要喝酒。我很生氣說,狗日的,你怎么說話不算話?車守樓馬上說,你媳婦菜做得太好吃了,我不喝兩口對不住她的手藝。我沒想到車守樓這么死皮賴臉還厚顏無恥,就不再管他,任他喝了。
喝了一會兒,車守樓突然高聲大嗓地說,這是老子擔(dān)任代理總經(jīng)理后喝的第一頓酒,真他媽過癮??!
我媳婦猛然一愣,扭頭問我,他當(dāng)代理總經(jīng)理啦?我想給老婆開個玩笑,就騙她說,是的,昨天廠里才任命的。媳婦很快把目光轉(zhuǎn)到了車守樓身上,看了半天說,以前真沒看出來呀,連忙又開了一瓶啤酒說,車總,以后照顧照顧我們生意呀!
車守樓手機響起來。他聽到聲音卻忘了手機放在哪里,手忙腳亂四處找。等他好不容易從褲子口袋找出來,電話卻掛了。但車守樓還是接了,并裝模作樣與對方說了幾句話。他對著手機一字一頓地說,好,知道了,老板,你在臺北,你放心,我一定按時趕到香港參加訂貨會。
我故意問,誰的電話?車守樓一臉莊重地說,老板的。我噗嗤一笑說,老板找你這個酒瘋子干啥?車守樓瞪了我一下說,你嚴肅點!我老婆當(dāng)了真,睜大雙眼問,真是老板找你?車守樓說,那還有假?老板通知我明天去香港開產(chǎn)品訂貨會,還要與香港貿(mào)易公司接訂單。我老婆驚叫一聲說,哇,老板還親自給你打電話呀!
車守樓又喝了一口啤酒,夾了一顆花生米丟進嘴里,一邊嚼一邊說,如今當(dāng)個總經(jīng)理也要有靠山,光老板認可還不行,還得有客戶訂單支持。我打算去香港找個貿(mào)易公司做靠山,這次去參加交易會,我正好去巴結(jié)一下貿(mào)易公司老總。我順著他說,好,這個靠山大,你一定要巴結(jié)上。
這時,車守樓忽然放下筷子,歪著頭問我,第一次去香港拜訪貿(mào)易公司老總,必須要有見面禮,你說,我送點啥玩意兒給他好?我開口就說,送錢。車守樓搖搖頭說,送錢不行,少了拿不出手,多了我沒有。
我皺著眉頭問,那送啥呢?車守樓也埋頭想,想半天陡然一抬頭說,我想到了,送狗子雞巴!我哈哈一笑說,這不好吧?你讓老總吃狗子雞巴,他還會給你訂單?車守樓說,這你就不懂了,現(xiàn)在的老總十個有九個腎虛,腎一虛就想壯陽。狗子雞巴最壯陽了,特別是官蘭一帶的土狗子。要是我能搞到十個狗子雞巴送給老總,那這個訂單肯定能接上。
我媳婦這時打斷問,你打算怎樣管理廠呀?車守樓又要了一瓶啤酒,把酒瓶子對在嘴上喝了一口,然后不緊不慢地說,計劃我都想好了,多找?guī)讉€外發(fā)加工廠,找?guī)讉€臨工包工隊。我媳婦說,這可難辦到。車守樓一揮手說,只怕想不到,不怕辦不到。關(guān)鍵是把計劃報給老板,計劃一報上去,老板正愁工廠規(guī)模上不去,招工招不到。
我媳婦是個死腦筋,較真地問,你們工廠哪有訂單外發(fā)呀?車守樓不屑一顧地說,你們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知道什么?就知道吃飽了不餓,小臉蛋蠻俊的,咋不長心眼。我此刻見車守樓對我妻傲慢無禮,血往上涌,沖他吼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滾,給老子滾!妻見我動怒了,忙上前按下我坐住別沖動。車守樓也軟下來了說,大哥,別發(fā)火,我講話大聲大氣,剛才失禮,望大哥寬宏大量,原諒小弟!
我妻打破砂鍋問到底,哪有自己工人不做把訂單外發(fā)的道理。車守樓瞇著眼說,這里面有好多文章可做,我外發(fā)給外面小工廠做,他們做完送貨來,我叫倉庫不點數(shù),在對方送貨單上標(biāo)明品質(zhì)待查。等到交貨期時,通知對方返工,到時以少數(shù)量、延貨期、質(zhì)量差為由通知加工廠,就說是因為貴司加工產(chǎn)品質(zhì)量不行及延誤貨期,導(dǎo)致整單貨出不了,后面要走空運,要求對方索賠。妻聽得氣死了,哪有這樣道理,人家給你做貨,還要賠錢。車守樓不緊不慢地說,要他賠錢是假,不想給他貨款是真,對方小工廠也沒人力物力錢力和我們打官司。聽到這里,我不禁對車守樓刮目相看,這小子陰招真多。
車守樓繼續(xù)喝酒,好像酒是大水打來不要錢的,開了一瓶又一瓶。
我妻子?xùn)|一句西一句地問,你那外發(fā)廠做的貨,質(zhì)量不行,咋出呀?車守樓一笑說,太容易了,混進我們自己做的貨里面一并出,在箱子上做暗號,外貿(mào)公司驗貨時,不給做暗號的箱子。
聽車守樓這么一說,我忽然對他有些佩服。過了一會兒,我喝了一口啤酒略帶調(diào)侃問,你當(dāng)上總經(jīng)理了,老板給你加工資了吧?車守樓說,加工資是當(dāng)然,好多額外錢我都可以賺,你們酒樓給我招個服務(wù)員,工資我出,要嫩要漂亮的。我妻子氣不打一處,你養(yǎng)呀?車守樓笑了一下說,對,我養(yǎng)。
車守樓喝多了酒嘴干,起身到水池邊找涼水喝,一眼看到了窗外的回收站。兩眼珠咕嚕一轉(zhuǎn)對我說,你去和這個廢品站老板談,我工廠所有廢品由他回收,給你十個點,不要以我名義,更不要公開我。我給你一個點,我拿九個點,你拿一個點。每次我工廠賣廢品前,你就和這個廢品老板同時去競標(biāo)。等你每次都競不到標(biāo),我把我老板手機給你,你打電話給我老板,投訴我……我被車守樓的話搞糊涂了,我是你的托,怎么又投訴你?這你就不懂,這叫欲擒故縱,車守樓得意忘形地說。你想想,你打電話給我老板說我每次廢品不賣給你,專門賣給哪個潮州老板,老板肯定猜疑我是不是得了潮州老板好處。我再把你們每次報價底單拿給老板看,鑒于你每次出價都比潮州老板低,本著公司利益高于一切之宗旨,我大義滅親。老板了解后,必認為我是一心為工廠。
此時我真無語,認識車守樓幾十年,沒想到他還有如此周密的處事計劃。我愣著眼睛問,還有其他賺錢路子嗎?車守樓說,廠里所有供應(yīng)商逐漸換掉,你給我重找供應(yīng)商,你叫他們返五個點,結(jié)款時自動打到你賬號上,你再返完給我,我會給點好處你。我急急地說,聽說你們廠采購主管是老板親戚,你搞得定嗎?唉,你這個死腦筋!車守樓有點不耐煩地說,我現(xiàn)在是總經(jīng)理,想找瑕疵不容易……
正當(dāng)我們聊得興奮時,酒樓里進來了一個人,是我們老鄉(xiāng)見喜。見喜以前在我酒樓做廚師,后來他表姐邀他去松崗承包食堂,他就辭工走了,聽說食堂沒搞成,這不又拎著行李回來了。見喜行李還沒放下,聲音就砸過來了,狗伢子,你在這里干嗎?車守樓沒有應(yīng)他,怒目圓睜,我妻忙上前打圓場說,見喜呀,守樓現(xiàn)是工廠的總經(jīng)理呀,你不能直呼他小名呀。見喜見勢不對,立馬笑嘻嘻地從口袋里掏了一包紅雙喜的煙,打開很鄭重地遞了一支給車守樓,并假惺惺問我抽不。見喜明知道我是抽煙的,我也是第一次見見喜買煙,車守樓很不情愿地接了一支。見喜忙給他點上火,并說,車總,你看我失業(yè)了,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幫我安排一個工作吧!成了請你去按摩。車守樓突然像發(fā)神經(jīng)一樣,一拍大腿說,對了,以你名義去包我工廠食堂,三七分,我百事不管我拿三。我妻見這等好事,早按捺不住了,搶著說,你工廠食堂自己經(jīng)營得好好的,老板會承包嗎?車守樓略有所思地說,你們馬上幫我炮制三十封員工舉報信,晚上偷偷塞進我廠里的意見箱,舉報信就說工廠伙食太差,菜里沒有一點油,飯里常有老鼠屎,如再不改善,就集體辭工。舉報箱的鑰匙只有老板有,這些買菜的都是他老家親戚,他們買菜時會多少做點手腳。所以,等到工廠趕貨時,你就讓你介紹進去的員工老鄉(xiāng)叫他們曠工,我就打電話到臺北,告訴老板這個食堂這樣下去,工人會跑光。老板擔(dān)心貨出不去,肯定叫我安撫員工,承諾改善食堂。這時你把承包合同遞上去,保證三菜一湯,保證工人不投訴,水到渠成。見喜聽到這里,臉上樂開了花,忙從口袋里掏出一張五十元遞到我妻面前,嫂子,幫我拿四瓶紅牛。我妻實誠善良,忙說,酒樓里有水拿紅牛干嗎?車守樓派頭十足,霸氣地說,拿就拿吧,反正以后見喜也要跟著我發(fā)大財。
我只顧著聽車守樓吹牛,沒注意他手中的酒瓶,突然一看,發(fā)現(xiàn)已快喝完了。我說,你不能再喝了!我說著,便伸手要奪他的酒瓶。車守樓把酒瓶提到眼前看了一下,說,只剩兩只啤的,老子干脆把它和紅牛喝毬了!他說完就閃電似的把酒瓶口子插進了自己的喉嚨管,我奪也沒奪贏。
車守樓喝完最后一口酒,已醉成了一堆爛泥巴。他頭一歪就倒在了地上,接著就嘩嘩啦啦吐起來,吐得一塌糊涂,差點把屎腸子都吐出來了。
里間有張竹床。車守樓倒地后,我和見喜慌忙把他弄到了竹床上。我們是把他抬去的。我抬頭,見喜抬腳,像抬一個死人。這家伙躺在竹床上的樣子更像個死人,一動不動,雙眼閉著,臉色白卡卡的。
車守樓在竹床上睡了半個小時,終于睜開了眼睛。他一睜眼就開始哭,哭得直吼,淚水像尿汁子一樣從他眼窩里往外飆。他一邊哭一邊說,我姓車的命苦呀,窮得兩個卵子響,還怕媳婦桃花??!我沒理他,冷眼看著他哭。我妻心軟,見車守樓哭得這么傷心,就有點可憐他,于是勸了起來。她說,你別哭了,如今當(dāng)了代理總經(jīng)理,你的命就會好的。沒想到,我妻這樣一勸,車守樓馬上就不哭了,說不哭就不哭了。并且臉泛紅光……
車守樓哭聲剛停,很快又發(fā)出了笑聲。哈哈!他笑著對我妻子說,你說得對,我姓車的從今往后命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車守樓忽然歪過頭來問我,你曉得我當(dāng)總經(jīng)理后最大的心愿是啥子嗎?我說,曉得,你剛才不都說過,我當(dāng)然曉得。車守樓擺著頭說,那些都是我說著玩的,我姓車的怎么會去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呢?說個實話,那些都是我最痛恨的事。做那些事的人,都不是人養(yǎng)的!他們是狗日的,騾子靠的,缺八輩子德,生個娃子沒得屁眼,不得好死!
我有點心急地問,那你最大的心愿是啥?車守樓一字一頓地說,我要在廠里找個相好。我罵了一句說,你這個狗雜種,還是個代理總經(jīng)理呢,就想著打皮絆!難道當(dāng)總經(jīng)理不打皮絆會死呀!車守樓噴著酒氣說,你狗日的說話文明點好不好?皮絆多難聽,還是叫情婦吧。既然當(dāng)了總經(jīng)理,不管怎么說也該有個相好知己,不然怎么叫總經(jīng)理呢?我笑著問,你瞄上沒有?打算找哪個女人當(dāng)你的皮絆?噢,是相好。車守樓有點得意地說,不瞞你們說,我心里早有目標(biāo)了。相好嘛,首先是要人樣子好,讓人一看就想睡。我把我們廠的女人像放電影一樣過了一遍,選來選去,我最后選中了一個。她的人樣子在整個工業(yè)區(qū)第一!
誰?我和妻子、見喜異口同聲問。車守樓卻神秘地一笑說,我暫時不告訴你們。這種事情是不能聲張的,必須保密。
我妻子認真地瞅了瞅車守樓的臉,有點懷疑地說,憑你的樣子,能把工業(yè)區(qū)最好的女人弄到手?你恐怕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車守樓說,你這心操冤枉了,一個堂堂的總經(jīng)理,沒有搞不到手的女人。實話跟你說吧,我連追相好的步驟都想好了,一共分三步,就像打籃球,三步一定上籃。
我趕緊問,第一步是啥?你狗雜種快說來聽聽。車守樓說,我先設(shè)法安排她與我去國外旅游。
我妻子連忙問,她單獨與你去旅游,肯定不干?車守樓說,我開會說國外我們有張訂單出了問題,叫她一個人去那邊處理一些事,公司已經(jīng)訂好機票,今晚廠車送她去機場,護照已辦好,危難之際,想工廠之所想,急工廠之所急,她定會臨危受命。當(dāng)她到國外后,要辦的事她根本就搞不定。這只不過是我設(shè)計好的,爾后我直飛國外,通過事先與客人談判,達成意見統(tǒng)一。這時她定會慚愧至極,也定會對我佩服有加。中午安排吃飯,有海鮮、龍蝦、鮑魚。吃的時候,我還要不停地幫她剝殼扯肉,盡量多獻殷勤,表示上級對下級的關(guān)心。
我追著問,吃完飯呢?難道吃一次就能搞上?車守樓說,別急嘛,光吃一次海鮮大餐肯定是搞不到手的,這只是鋪墊。吃完后可以試探她一下,半真半假問,下午我們?nèi)u上玩,反正出來一次不容易,是客戶安排的海島之行。
說起海島,早是我心慕之地,湛藍的海水中散落著一個個綠色的小島,綠色又被一圈雪白的沙灘包圍著,沙灘外面又是一圈若有若無的淺藍,淺藍外面是寶石一樣的深藍。陽光照在海底的珊瑚上,像是遍地撒滿了珠寶,這是每個人都向往的天堂美景。車守樓講了一大堆異國情調(diào),我們聽得如癡如醉,仿佛此刻也置身于美麗的海島上。
你打算直接與她開房?我問。車守樓白我一眼說,你真是個憨逼,怎能直接開房?先吃晚餐,吃完后在沙灘上看歐美樂隊演唱,再找一個隱蔽的椰子樹下,躺在沙灘椅上給她講海島上的鬼故事,瓦解她的心理防線。再帶她去海邊商場,轉(zhuǎn)到賣高級連衣裙及世界名表的地方,讓服務(wù)員一件一件拿給她試。
然后呢?我妻子好奇地問。車守樓說,從商場出來后,走到人少的海邊,說你穿上這身裙子,胸脯像海島對面的山峰一樣堅挺!冷不丁在她奶子上蹭一下。她裝作有點生氣說,老總,不要亂來!我就跟她道歉說,真對不起,太沖動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實說,我見過美女,沒見過像你這樣絕代風(fēng)嬌的女子,如果有來生,我真想攬你入懷。如果可以,我愿把深圳的房子及我所有財產(chǎn)過到你名下。再走一段路,試探著問,今天我們就開一間房吧?她猶豫片刻說,以后吧,太快了不好。只要她這么說,就說明有戲。
不得不說,車守樓想象力不錯,這我以前不太知道。他把喝進去的酒都吐了,但酒勁卻遲遲沒過去,一直還在發(fā)酒瘋。他的手機中間響了幾次,可他一次也沒聽見。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起來。我妻子提醒他說,你手機響了。他摸出來看都沒看清說,又是臺北打來的!我說,快接吧,老板找你有重要事呢。他馬上把手機移到耳朵上,沒按接聽鍵就說。噢,是老板啊,你放心,我明天一定按時趕到!說完就把手機一扔。手機這時也沒電了,不聲不響地躺在那里,像一只死老鼠。
安靜了片刻,車守樓猛然想起了啥,慌忙抓過手機說,我給我的情婦打個電話。聽車守樓說要給情婦打電話,我和老婆立刻把耳朵豎了起來,都想看看他選中的相好到底是誰。
車守樓把手機移到嘴邊,也不管有電沒電,開口就與對方說起話來。是郎露嗎?我是車守樓呀。
一聽到郎露的名字,我和我妻子都傻掉了。郎露是郎總的女兒,人們都把她看作廠花。我在心里說,狗日的車守樓,你也真是敢想??!
不過仔細一想,郎露的人樣子在廠里的確數(shù)得上第一,臉像個鵝蛋,還有兩個大酒窩窩,窩深得很,每個窩里至少可以裝它半兩酒。今年二十二歲左右,去年剛結(jié)的婚,還沒生小孩,腰還像少女一樣細。她丈夫是香港的。
車守樓放下手機后,喜不自禁地說,郎露已經(jīng)答應(yīng)跟我出去旅游了,這次去國外就把她帶上,爭取一個月之內(nèi)把她搞到手!
正午已經(jīng)過去了。天上的日頭弱了一點,氣溫也降了一些。我這時朝我的酒樓看了一眼,心想,再過一會兒就要準備晚上的菜了,又看了看車守樓,希望他能盡快離開這里,怕這個酒瘋子會影響我的生意。
我對車守樓說,酒也醒了,你狗日的快回家吧。我老婆也說,你是該回去了,出來這么長時間,你家桃花會擔(dān)心你的。我們夫妻這么一說,車守樓還真有些緊張,連忙問我,現(xiàn)在幾點了?我看看墻上的鐘說,快四點了。車守樓一下子慌了神,翻身跳下竹床,接著就往外面跑。他一眨眼工夫就跑到了郎總的奔馳車跟前。
可是,車守樓車門都沒打開,卻雙腿一軟歪毬了,像門板一樣倒在地上。我一愣說,完蛋,他開不了車了。老婆想了一下說,看來只有你和見喜開車把他送回去了。我猶豫一會兒說,也只好這樣了。好在車守樓住的地方離我這里不是太遠,開車一會兒就能到。
我和見喜很快走到奔馳車邊。車守樓掙扎著往車里爬,可他試了幾次沒爬起來。我伸出一只手對他說,把鑰匙給我。車守樓一驚說,你要鑰匙搞啥猴兒?見喜說,送你回家。車守樓卻使勁擺頭說,不,我不要你們送。我沒聽他的,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鑰匙。接下來,我和見喜把他抬到奔馳車的后座上……
車守樓還拼命地往下溜,嘴上喊,讓老子下來,我不要你狗日的送,等會兒老子自己回家!我把車門車窗鎖上,見喜坐后頭按住他,他無論怎么也溜不下來,喊也是白喊。
開車送車守樓回家的路上,他沿路都喊個不停,仿佛我要把他拖到屠宰場去??墒瞧婀值煤?,到了他家小院門口,他卻突然閉嘴,一聲不吭了,眼睛也閉上了,好像一下子變成了一頭死豬。
車守樓家的大門半開半掩著。我剛把奔馳車開到門口,一個五十歲的男人快步從屋里走了出來。我抬頭一看,居然是郎總。我的眼珠子頓時卡在眼眶里轉(zhuǎn)不動了。屋里接著又出來一個人,是車守樓的媳婦桃花,穿一件吊帶衫,兩個奶子中間的溝像用犁耕過。
郎總走到奔馳車邊上,輕輕拍著它說,我進門忘了拔鑰匙,再出來車就不見了。我還以為是哪個強盜偷了呢,媽的,原來是被車守樓開跑了!
車守樓的媳婦桃花連忙對郎總解釋說,聽到你的奔馳車響,我讓他出去溜達溜達??伤f,出去溜達必須給他點兒錢。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總在這種時候找我要錢。我本來想給他五十塊,身上沒零的,就給了他一百。哪想到這個酒瘋子又跑去喝酒,還開走了你的奔馳車。
我這時看了一眼車守樓,他媽的還閉著眼睛,越發(fā)像一頭死豬了。我曉得他是在裝死。
我和見喜從車守樓住處走路返回酒樓時,見郎總工廠門口聚集了大量工人。上前打聽,才得知工廠老板已卷款潛逃,工人工資四個月未發(fā),警察正在通緝,郎總還蒙在鼓里。
作者簡介:
危七鈴,九江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先后在《佛山文藝》《大鵬灣》《江西日報》《散文世界》《三角洲》等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