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著一朵云,一動不動,她盯著它看了好久,才彎下腰繼續(xù)割羊草,她又想起了他說的那句話,快了,我要接你去城里住大樓房。門口大楊樹上落了兩只喜鵲,它們扇動著翅膀“喳喳”地叫著,她歪頭看了一會兒,笑了,邊喂著豬,邊喂著雞鴨鵝,她又想起了馬志國的那句話,屋內(nèi)的大電視有一面墻那面大,我很快就接你到城里來。
這次她忍無可忍,被這句話誘惑著,偷偷坐火車跑到百里之外的城里來了。
她一天只吃一個燒餅或饅頭,或者是一碗粥,口袋中的十幾塊錢馬上要花光了。
她來寧城守在藍興藥廠已經(jīng)一周了,不管用什么辦法,她都沒有邁進這個廠子院子里一步。她堵在門口問了不知多少人,但是沒有一個人認識馬志國這個人。就好像馬志國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她是一周前的下午三點十分下了綠皮火車的。一天沒有吃飯了,她只花一元錢在粥鋪買了碗大米粥。她問了老板娘藍興藥廠的位置后,匆匆?guī)卓诎涯峭胫嗪攘?,尋找那廠子去了。
她走了半個多小時,大汗淋漓地來到星北街梅花路100號的藍興藥廠門前,廠墻聳立,向西開的大門,自動滑動的鐵柵欄門前面站著兩個板著臉的保安。她鼓足了勇氣走過去,要進入廠子里找成品車間的馬志國。那個年齡大的保安向她揮了揮手,問了馬志國的手機號。她搖搖頭說,他給的那個號碼已是空號了。保安從柵欄門口空隙走過去,到門衛(wèi)室打了一通電話,走出來喊道,車間根本沒有這個人,說完轉(zhuǎn)身進門衛(wèi)室了。那個年輕瘦弱的保安看著她用拳頭捶著腰,汗水在臉上流出了黑道子,把手中的大半瓶純凈水遞給了她,低聲說,你是他什么人?她忙說,我是定遠市后安鄉(xiāng)的陳娜,是他老婆,他一年半沒有回家了。年輕保安嘆了口氣說,一百多里地。稍等,我給你問問管人事的,看看是不是在別的車間。他掏出手機,走到了門邊的磚墻下,問了些什么,不一會兒他走過來撓著頭說,大姐,辦公室說全廠子根本就沒有馬志國這個人。他說完轉(zhuǎn)身進院子了。
她傻傻地站了一會兒,躲到廠門對過的柳樹叢里。天氣悶熱,她小口吮著那瓶水,盯著廠子大門。鮮有人進出,偶爾有車輛出入,移動鐵柵欄,滑開關上。
那個年輕的保安拿著兩盒飯還有一件藍大褂,走了過來。他對她說,找個地方住下吧,別在這兒傻等著了。這兩盒飯是食堂剩飯,你吃吧。這件工作服幫你防蚊蟲叮咬。她雙手合十坐在地上向他拜了又拜。
她的眼睛也睜一會兒合上一會兒,不知不覺,她倚在柳樹叢中坐在那里睡了。
她被人群的聲浪驚醒了,天擦黑了,路燈、廠門口的燈全亮了,那么刺眼。只見從廠子里蜂擁地涌出了一大群人,像山羊從圈里放出來一樣沖了出來。有騎自行車的,有騎摩托車的,有開轎車的。步行的三個一群,兩個一伙,互相打鬧著。她跑上前去,黑壓壓全是移動的人影,分不清誰是誰。唉呀!根本看不出哪個是馬志國。她被撞得跌了個跟頭,也沒有人理她,她灰頭土臉地跪在地上,抬頭看著人群從她身邊匆匆地過去了。
路上一片靜,她還在路上筆直地跪著,藥廠門口的大射燈熄了,只有高大的路燈發(fā)出橘色的光,詭異地照著她。無奈的她又慢慢回到小柳樹叢里。
她心中一片黑暗,眼淚又不爭氣地流出來。
她是和婆婆吵了一架跑出來的。她的家養(yǎng)了六頭豬、五十只肉雞、二十只鴨、十只大鵝,還有五只奶羊,從早到晚打豬菜、割青草、煮豬食、喂雞鴨鵝羊豬,都是她一個人的活。公公腦梗走路不便,卻總是偷偷幫她干活,可是那個瘦得像旗桿的婆婆卻懷疑公公勾引她,在一次吵架中,婆婆抓花了公公的臉,用燒開的一壺水潑她,幸虧她用手中的豬食盆子擋了一下,但還是燙傷了她的左邊的臉。左臉燙的大疤痕讓人看著揪心。從那之后,她就下定決心,要偷偷跑出來,找到男人馬志國。
她這次跑出來只帶了一百多塊錢,這錢還是一年多給公婆買衣服買豬飼料,一點點積攢下來的。
她越哭得沒完沒了,心里就越慌亂,沒找到馬志國,這是她事先想不到的,真讓她走投無路了。前幾天,馬志國還給她打手機了,可是這個號碼卻成了空號,她想不明白,明明他時常給她通電話,有時還往村里郵回城里的布料和衣服,對她甜言蜜語的,憑空人就消失了。莫不是,在廠里或者走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她越想越害怕,對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懊悔。她手抓著自己的頭發(fā),用力薅著,在草地上扭動著身體,抽打著自己。
突然,她滾進了一個大土坑里,好在坑底沒有水,潮乎乎的。她躺在坑里感到絕望,這坑不就是自己的墳墓嗎?就把自己埋葬了吧。她邊哭邊用手摳著坑壁上的土,土很松散,手指一動,就嘩嘩落下來。她的身上已經(jīng)埋了好多的土。她摳累了,歇一會兒,最后一眼望望滿天的星星吧!忽然發(fā)現(xiàn)兩顆星星在天上飛了起來。她驚訝地站起來,仔細看,原來是坑口的上空,一只帶著橙黃色小燈籠的蟲兒在飛。她眼前的世界亮了,星空遠遁,唯有這只小精靈不離不棄,在她的上空盤旋飛舞。她不哭了,不薅自己的頭發(fā)了,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她眼前的世界亮了,她笑了,從坑里爬了出去。
她在林子里守了六七天,渴了就買瓶水,餓了就買一個面包,困了就躺在林子里睡。可是,一周過去了,根本沒有見到馬志國的影子。
她不能在這里死守了,自己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那樣自己會餓死在這里。她要去菜市場找活,先解決吃住的問題。
她又困又累又餓,走在市場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頭上的汗流過脖頸淌到灰色的襯衫上,露出了豐滿的輪廓。她在這里走了一上午了,飯館、五金店、糧店走了一遍,沒有人雇她,嫌她像瘋子一樣,頭不梳臉不洗的,嫌她那半張燙壞的臉,嚇人。
她手攢著兩元錢,眼睛盯著那籮筐里的燒餅,在盤算著是買一個燒餅、一碗湯?還是不買水,買兩個燒餅?
那個水果店窗下掛著的小麥稈編的籠子里的蟈蟈歇斯底里叫著,讓人們覺得剛偏西的太陽更發(fā)瘋了。
忽聽,有人喊瘦猴子搶包了。
菜市場深處,一陣人群混亂,一個又瘦又小的男子,走路一瘸一跛竄過來。他跑起來東倒西晃得像個小丑,而在后面追逐他的是個長頭發(fā)的瘦男人,三十多歲,跑起來東搖西晃很吃力。他們都拼命地奔跑著,但是誰也跑不快,后者總是差二三十米的距離。追不上他,大家哈哈地看著笑話,說,賈詩人,賈詩人,你連個瘦猴子都追不上,還是坐在水坑里作詩吧。那個叫賈詩人的,臉漲得通紅,邊走邊喊著,誰幫忙,請誰喝酒,快抓住這個沒爹的猴崽子??墒谴蠹抑皇枪χ?,沒有人理他。
瘦猴子放慢了腳步,邊跑邊打開皮包,看著里面全是書,他掏出一本就扔地上。身后的賈詩人歇斯底里地喊著,我的詩集,你這個王八蛋,想吃什么,我給你錢。他跑不動了,把嗓子都喊啞了。瘦猴子已經(jīng)走到了陳娜的身邊,他又拿出一本書,撕下封面,塞在嘴里嚼了。
陳娜好打抱不平的心來了,拿出在家中抱玉米袋子的猛勁,沖過去,突然抱起瘦猴子,把他按在地上,然后蹲在他身邊用一手狠狠地壓著他,一手搶過他手中的皮包和書。她氣憤地罵道,讀書人最喜歡書了,你這個混蛋。
周圍的人哄堂大笑,全都圍了過來。追過來的長發(fā)男人好像跌倒在水洼上了,半張臉和兩雙手全是泥水。他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屁股也坐在她身旁。他身上有股茉莉花香味,喘了半天才接過她遞過來的皮包。
陳娜起來了,還順手拽起了賈詩人。瘦猴子站了起來跑了。賈詩人往上捋捋頭發(fā),反復看著那本被撕去封皮的書后,向陳娜點點頭說,謝謝大姐。瘦猴子是傻子。
她把皮包遞給他,由于事前把被瘦猴子拉開拉鏈了,打火機、幾張卡,還有幾枚硬幣,掉在了地上。他只顧哭喪著臉,在心疼那本書,她見狀替他彎腰把卡、打火機和硬幣撿起來,送到他手上。他接過打火機和幾張卡,把那幾個硬幣又放回她的手上,說,你留著坐公汽吧,放在包里嘩嘩亂響。她的右手攥著硬幣停在空中。有個賣香菇的女人喊賈大詩人,遇到女俠了,得給人買身好服裝報答,要不跪地叫姑奶奶吧!他轉(zhuǎn)身去罵賣香菇的那個人,陳娜漲紅著臉,急忙走開了。
脫離了那群人的視線,她低頭打開右手掌看了一眼手里的幾枚寶貝,是三枚一元的,五枚五角的,頓時心里有了小歡喜,她快餓虛脫了,五元錢就足夠吃上一碗削面的了。她拐進一家削面館,坐下,向服務員要了碗蔥花面,雖然是小碗,但也很知足了。
面上來了,她把鐵盒里的半下辣椒油全倒進碗里,用筷子攪和了兩下,大口地吃起來。
一個男人氣喘吁吁地走進來,坐在了她對面,他身上的茉莉花香味讓她覺得這種味道熟悉。男人要了兩個大碗的牛肉面。面上來前他好像在盯著她低頭吃面。兩大碗面上來了,男人把其中一碗推到了她面前,說,慢點吃,你這里還有一碗。走得真快,累折我的腿了。她抬頭看了,是剛才被搶包的賈大詩人。他用紙巾擦著頭上的汗,起勁地吃著面。
陳娜早吃完了先前那碗,低頭在玩筷子。賈大詩人急了,把那碗牛肉面又推了一把,急切地說,你這個就不實在了,我又沒惡意,難道你和菜市場的那幫人一樣在嘲笑我。這句話說得好可憐,她抬頭看了一眼,笑了,把牛肉面碗摟緊,不一會兒工夫全吃光了。
他問她,外地的?她點頭。他問,在找活?她說,找男人,在藍興制藥廠干活一年半了,沒有回過家。他問,他叫什么名字?她說了,叫馬志國。他搖搖頭說,藥廠就在菜市場后邊,西邊對過是老陳家收購站,那家媳婦生了二胎,好像在招短工,不過你注意,老陳是個摳門人,工資很低的。好在你有空可以去藥廠找你男人了。
男人掏錢買了單,陳娜也沒有阻止,站起來謝了一聲,走了。他追上她,掏出一本封面是有楓葉圖案的書,遞給她說,我的詩集,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
出了菜市場,她找到藥廠路西的那家收購站,是個破大院子,周圍用鐵皮圈著。老陳是個禿頭,歲數(shù)不大,長得老相,他盯著陳娜半邊臉看了半天,吐出了一句話,一個月五百元,白天過秤,沒事時幫著給廢品打包。晚上可以住在這里,看院子。陳娜知道他欺生,馬志國說過,城里的飯店女服務員每個月能掙兩三千呢。權(quán)宜之計,她不反駁,點頭答應了。
院子四周是用釘在木樁上鐵皮圍著的。有一個瘦猴的楊老太婆在捆紙殼。一條黃狗拴在狗窩邊上狂吠著。院子里除了廢品就是荒草,還有一股難聞的腐葉味道。收購店的房子里是兩間房,里屋是廚房,外屋放著雜物和一張鐵架子單人床。
老陳讓瘦老太太帶她幾天,熟悉什么能收,什么廢品啥價格。老太太下午一過三點就走了,留下她和大黃狗面面相覷著。
收購站時閑時忙,大多時候,就她一個人在收購站,刮風下雨時放廢品的棚子的鐵棚蓋嘩嘩亂響,讓她膽戰(zhàn)心驚。
晚上,整個院子就她一個人和狗,空氣悶熱得讓她窒息。她要發(fā)瘋了,鎖上大門就跑出去。
她跑到路邊柳樹叢中的那個坑邊,跳了進去,躺在坑底向天空看著。起風了,風呼呼地刮過坑的上空,連螢火蟲也藏了起來。只有這些小精靈能讓她滿血復活。她越想越悲傷,情緒一落千丈,瞬間又崩潰了,幻想自己死在這個土坑里多年了,融入泥土,與蛆蟲為伍。
她迷迷糊糊想要睡去,突然看到兩只螢火蟲,一只纏繞著另一只在眼前飛舞。她坐了起來,兩個小精靈向更高處飛著,時而貼在一起比翼齊飛,時而相互追逐、嬉鬧著。她竟看出眼淚來,忽然,螢火蟲瞬間不見了,坑邊上站著一個大黑影,嚇了她一跳,她連忙躺了下來,大氣不敢喘。一個念頭閃過,鬼?是馬志國死了,來找她了?起初她特別感動,姓馬的沒和我白做夫妻一回,死后還那么纏著我??墒?,稍微冷靜下來,她渾身又起了雞皮疙瘩,怎么能認定這個鬼就是馬志國呢?她害怕起來,蜷縮在坑底不敢吭聲。
那個鬼說話了,大姐,你躲在那坑里干什么?蚊叮蟲咬的。
是賈詩人,他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呢?她連忙從坑里站了起來,賈詩人伸手把她從坑里拉了出來。
他說,心里憋得慌,想和你說說話??墒莿偟侥汩T口,發(fā)現(xiàn)你往柳樹叢這里來了,怕你有危險,就悄悄跟過來了。誰想到你卻跳到坑里來了。
停了一會兒,他說,那兩只螢火蟲太美了。一只伴著另一只,互相陪伴,互相照亮了各自的世界。
她有同感,但是不知道怎么去表達,只不過是沒有他說得那么好聽。她在黑暗中點點頭,也許他根本就看不見。
她跟在他后面走,回到了收購站。他一身酒氣,進屋就喊餓了。他說,前妻來要女兒的撫養(yǎng)費,他請她吃了飯,可是她不近人情。他的作文培訓學校招生少,沒掙著錢,撫養(yǎng)費沒給足,她沒吃完,就把他罵了一頓走了。
她給他煮面吃,到了廚房,找了一顆白菜,扯下來幾根菜葉,一根蔥,洗了用刀胡亂地剁了幾刀,下到鍋里煮面。
面條端上來,她的臉沒有血色,仍然呆呆地看著窗外的黑夜不作聲。
他想馬上端起飯碗吃面條,可是看她情緒不對勁,就站起來走了過去問,你怎么了?
她無力地抬起頭說,其實我活在這世界上是多余的,一點意義也沒有?
賈詩人不吃了,看著她說,其實你想錯了,你的勤勞善良,城里有很多的女人是不能比的。堅韌不屈,不向生活低頭,你是我生存下去的榜樣。
她回頭看著他,一絲亮光在眼睛里飛快閃過。她又呆呆地轉(zhuǎn)頭向著窗外。
他幾口就把面條吃完了,慢吞吞地講,我小時候很苦,媽媽在我六歲時就被爸爸那個酒鬼打跑了。我被扔在爺爺奶奶家,會走路時就跟著爺爺放羊,是守著羊群長大的。自己辦小學生作文培訓班,疫情之下,作文班停了又開,開了又停,現(xiàn)在雖然疫情解除了,可是又招不上生了。他老婆是護士,每月開五六千,嫌他沒能力,和她離半年了。
他看看她,沒再聽他說話,就又給她讀他的詩歌。她沒有心思聽,正在想著心事。他沒辦法,不讀詩了,給她講人生的意義,講物質(zhì)生活只是人的基本生活,精神生活才是人生存的最重要的部分,比如詩歌、音樂和美術。她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心中想什么他媽的精神生活、物質(zhì)生活,亂七八糟的,只有馬志國的那句話,接我去城里住大樓房才是我的全部生活。
他酒勁沒有過,掏出自己的那本詩集,讀了幾首詩,她聽著竟打起了鼾聲。他搖醒她,問他的詩怎么樣?有前途嗎?
她為了剛才他念詩她竟睡著了而感到羞愧,因為她在初中時寫過一些詩,當時以寫朦朧詩為自豪,所以特意討好他說了句,太有意境了,哲理很深,貼近生活??粗瞧谂蔚难凵瘢盅a充了一句,將來,你的詩會走出去的,你會成為一個知名的大詩人的。
他眼睛紅了,竟轉(zhuǎn)身走出去,在外面嗚咽地哭了起來。
那是個要下雨的天氣,天一會兒晴一會兒陰,風刮得挺起勁,路邊樹葉子刮得嘩嘩直落??斓街形鐣r,灰頭土臉的賈詩人不知從哪兒借來一臺人力三輪車,車上裝著三個大蛇皮袋子的書。他說作文培訓學校換地方了,清理出這些書,當廢紙賣了,換酒喝。
四袋子書賣了四十八元。
他問陳娜會做魚嗎?
陳娜點了點頭。他把錢遞給她讓她去市場買鯽魚。
她有一段時間沒有去那個菜市場了,跌跌撞撞來了,面對市場那么多的人,她有些暈。
她蹲在地上,剛好把十條大鯽魚裝在袋里,過完秤,付錢時,看見一個穿灰色運動服有點駝背的男人走過來問魚販鯽魚多少錢一斤,陳娜喊了一聲馬志國,那個男人轉(zhuǎn)頭驚恐地看著她。
她喊了句,馬志國,你鉆到哪兒去了?讓我找得好苦。
馬志國剛要說話,走過來一個臉上有雀斑,頭發(fā)漂著海藍色抱著嬰兒的女人,她大聲地問,誰呀?馬志國急忙和她耳語了兩句,把她推走了。
他轉(zhuǎn)過身來,悄聲對陳娜說,唉呀,你啥時候來的?怎么沒有打我手機?
她生氣地說,你的手機全都停機了。
馬志國打了自己的臉兩下說,看這記性,我不在藥廠了,在一家物業(yè)公司當主管,物業(yè)統(tǒng)一換手機了。那個女人是我管理的小區(qū)的,丈夫家暴,剛在派出所調(diào)解完事,我怕她男人再犯混,正把她送到她娘家去。
馬志國有些慌亂,悄悄問了陳娜是不是沒變手機號?她懵頭轉(zhuǎn)向地點點頭,他卻撒腿跑開了。留下她提著魚袋愣愣地站在那里發(fā)呆。
她無精打采地回到了收購站,賈詩人躺在床上睡著了,她沒有心思燉魚,讓那個楊老太婆去燉。老太婆喜歡吃魚,接過去搖頭擺腦地去廚房了。
她總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但是就是想不明白,她突然想起自從她的臉燙壞了后,馬志國聽說了卻一次沒有回來。
她只吃了兩口魚就下桌了,賈詩人和楊老太婆端著碗在喝。她的胸腔像著火了一樣,她悄悄走出大門,望著夜色沉沉的大地,心里苦不堪言。
手機響了,她掏出來接了,是馬志國。他說,他剛從派出所出來,那個男人家暴可能要被行政拘留,他讓她馬上來藥廠東邊那趟街的紅星旅店205房間。她想問什么,他把手機掛了。
她回頭看看,那一老一少喝得熱火,就摸著黑奔那個方向去了。她推開205房間的門,馬志國正在用水果刀切烤羊腿肉,旁邊放著早已切好的豬頭肉、紅腸、白酒和啤酒。
馬志國見她進來了,撲上來就是一頓親吻。她掙脫開后,冷臉坐下想問他什么,卻張不開口。他卻滿臉熱情地把桌上白酒瓶打開蓋,倒了兩碗。陳娜還是冷著臉說我可不能喝。馬志國哈哈笑著說,夫妻喜相逢,喝多了也沒事。她怕推脫影響了馬志國的心情,就咬著牙兩口就把那碗白酒干了。馬志國隨即又打開了一瓶啤酒,給她倒?jié)M。
看著發(fā)福了的馬志國,她雖然冷著臉卻是滿心都是歡喜,自己擔心出什么事,看來是瞎想。她還想摳根問他幾個為什么,可是酒下肚了,烈火一般燃燒起來,就什么都忘記了。歡聚就是歡喜,她舉起大碗,干了一碗又一碗啤酒。
不喝了,她想問問藍頭發(fā)的女人是誰?可是望著眼前笑瞇瞇的男人,還有花花綠綠的一堆空啤酒瓶子,她知足了,暈乎乎地感覺到自己在空中飄,滿天的螢火蟲提著小紅燈籠在她周圍飛舞。
馬志國喝完了剩下的啤酒,扯過被子,脫了衣服把她抱上了床。
她醒來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她是渴醒的,光著腳找到?jīng)霾鑹兀豢跉獍褖乩锏乃闪恕K窗涯?,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脫得一絲不掛,昨晚和馬志國睡了,可他人早就不見了。
她看到桌子上的一只綠玻璃酒瓶子下壓著兩張百元的票子,下面壓著一張紙。她抽出來看了,上面歪扭地寫著,陳娜,這輩子對不起你了,我因欠了這位大姐二十萬元賭債,還不上了,現(xiàn)在給她家的廠子打工還債呢。別再找我了,就當我死在這個世界上了。欠你的,下輩子做牛當馬還給你。馬。
她精神失常了,看誰都不說話,不吃不喝。收購站老陳怕她惹事,一算她來的天數(shù),二十一天,馬上掏出五百元遞給她,讓她走人了。
她大腦一片空白,像僵尸一樣,從收購站出來,天就黑了,她又來到紅星旅店住在了205房間。
她在旅店屋內(nèi)拿了涼杯,跑出去在草叢抓了一只螢火蟲?;貋砗?,放在屋內(nèi),任它飛,讓它陪伴她。
她迷迷糊糊地醒了睡,睡了醒,而螢火蟲在屋內(nèi)飛了一夜。
天亮了,青色天空。突然,她猛然什么都明白了,自己一直努力地尋找都是徒勞的。她像泄了氣的氣球癟在那里。
天大亮了,她在尋找那只螢火蟲,想要把它放了。找來找去,發(fā)現(xiàn)它蜷縮在窗臺上,一動不動,死了。她的心像刀絞一樣,罵自己太殘忍了,坑害了這個小精靈。她坐在那里,哭個不停。
她走到柳樹叢中的那個樹坑,用手在坑底挖了個小坑,把那只螢火蟲埋了。
爬出土坑,她伏在野草里,像一只逃竄的野獸,慌慌張張東張西望了一會兒,下定決心,還是去市里找活干,活下去。
走了幾步,說實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好,碰運氣吧。
她在城區(qū)一家叫下崗大嫂的家政服務中心找到了工作,沒房子住,家政服務中心老板馬麗就讓她暫時住在家政辦公室。她買了條黑紗巾,出去干活時,就把紗巾蒙在臉上。
天涼了,樹葉開始落了。地上花花綠綠,斑斑駁駁。
在無人的夜晚,聽著窗外的秋風刮過路邊的樹,發(fā)出嗚嗚的叫聲,往常她會蜷縮在被窩里抖個不停,會用棉花把耳朵堵住??墒乾F(xiàn)在她恨起馬志國來,她沒有絲毫害怕的,而是細細品味著這聲音。這野獸般的嚎叫,不正如她內(nèi)心的嘶吼嗎?
不知道為什么,她發(fā)現(xiàn)自己越恨他,而自己的有些行為竟和他差不多。她開始喝酒,只擺一盤咸菜、一盤吊爐花生即可。
記得那年在家鄉(xiāng),那還是馬志國去城里打工回來的第一年在家過年,公爹殺了頭病豬,只有八九十斤重,送給他姥爺家一半,剩下的就留在家里吃。烀了一大鍋肉。大年夜,桌上不是豬蹄、肘子,就是酸菜燴肥肉。大家頻頻舉杯,喝酒的喝酒,喝汽水的喝汽水。馬志國喝高興了,對她說,等過了年租了房子,帶她也去城里住大高樓,那大電視和墻一邊大。她笑得合不上嘴,跑到酒桶跟前倒了一小碗白酒,兩口喝了下去。當時辣得她滿院子跑了三圈。
今天她喝了有半瓶多高粱白,她絲毫沒有什么感覺辣,于是,她又去食雜店買了一個半斤裝的紅星二鍋頭、一盒五元的紅山煙,在屋中慢慢喝,喝得天暈地轉(zhuǎn);慢慢抽,抽得云山霧罩的。
太好了,她飄浮在云霧中成仙得道了。她躺在床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殺誰就殺誰。騰云駕霧,在藥廠的食堂抓住了馬志國,不是,是在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抓住了馬志國和那個婆娘,她用武俠劍客的劍,殺殺殺!
她終于打起鼾聲。
她那幾天總是夢到那只死去的螢火蟲,它似乎在對她說著什么。
她早晨五點鐘起來,不吃飯,隨便洗把臉,扛著清潔用具出發(fā)了,公園附近有一家老人的兒孫要從長春過來,約她早起去收拾屋子。
屋子五十多平方米,她只用了兩個小時就把活干完了。老太太給她兩根香蕉,她接過來走出去,在早市的熙熙攘攘人群中邊走邊吃。
吃完了香蕉,就算吃過早餐了,她走進公園坐在長椅上,獨自享受那份清靜。
突然,手機響了,她順手接了,是賈詩人。他幽幽說道,你怎么突然消失了?我在你那個坑里躺了一夜。
她猶豫了一會兒說了,我在公園里面的長椅等你。
早市的人稀少了。他來了,黑瘦得嚇人,長發(fā)剃短了??匆娝粍勇暽刈谀抢铮沧谒磉?,兩個人無語。
好半天,陳娜才打破沉默,說,你以后不用再費心找我了,我在這個世界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有些事我高攀不上,只能給人添麻煩。
他擼起袖子讓她看左臂上的三條刀口,說其實,我過得也不是很如意。
她很驚訝地抓起他的手臂連問他,為什么這么做?
他搖著頭說,別瞧不起自己。好好活著吧。以后我會告訴你。你那天的一句話鼓舞了我。
他從皮包里掏出一支口琴,說,我給你寫了一首曲子——《你鼓舞了我》。
悠揚的音符飄浮在清靜早晨的公園空中。她不懂曲子,只知道好聽,她看到他的眼睛里浸滿了淚水。
她不知道是同情他還是為自己的命運而悲哀,偷偷地在流淚,畢竟從來沒有一個男人為她吹過這么好聽的曲子。
陳娜沒日沒夜地干活,收入增加了,她就在公園后面的平房區(qū)租了兩間平房,從家政中心搬了出去。
陳娜沒事的時候,總是照著鏡子,看著自己臉上的傷疤,它像干涸的河流在沙灘露出了原形,又像一只斷了兩節(jié)的蜈蚣。她不敢直視它,好多日子因它而抬不起頭來。
賈詩人來了,隨手畫了幅油筆畫,上面畫的是丑陋的河灘,天上一顆太陽、一顆月亮。她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勁,仔細看,那河灘像她臉上的那塊疤,太陽和月亮則是一雙眼睛。下面,公公正正寫著,“疤再丑,比不上那雙眼睛的美”。
她心臟快跳出來了。她不敢想,也不能想。她認為高攀對于她來說,就是犯罪。
陳娜這一段時間很開心,已經(jīng)忘記世界上有馬志國這個人了,而且自己帶著這張丑臉,從鄉(xiāng)下走到城市,靠自己的雙手得到了一份工作,已經(jīng)能夠立足在這個城市中了。她內(nèi)心里還是感激遇到的那個男人,但是她不敢想自己對他能有多少期許。
有一天,賈詩人的作文培訓學校招了八個學生,他特別開心,請了她吃路邊攤燒烤。
他喝了不少酒,對她說,你讀我的詩集,然后你也可以寫詩,你可以成為一個女詩人。這樣,我們兩個天天就有溝通的話題了。
外面很吵,這一條街有十幾家燒烤攤,居然都坐滿了人。
她沒太聽清,讓他重復了一遍后,半晌沒說話。她拿起他之前給她倒的那杯白酒,一飲而盡,皺著眉頭嚷道,我一個鄉(xiāng)下女人,寫的哪國詩呀?能活下來,就是上天的恩賜了,我可不敢瞎想。
他說,如果兩個人沒有了交集,沒有了共同的愛好,早晚會漸行漸遠的。我們會漸漸陌生的。
她為難起來,低著頭不語。
他又干了一杯白酒,說,你會懂的,你不僅能立足在這個城市,有更好的生活,你還能寫出美好的詩篇,歌頌這生活,你還會遇到一個優(yōu)秀的男人,他愛你!你還配有世界上最美好的愛情!
他一雙眼睛放著光,臉發(fā)紫了,盯著她的雙眼。
她愣住了,好半天,忽然明白他說的含義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很羨慕有文化的人,更何況是詩人了。但她覺得這根本不靠譜,有些東西這輩子是望塵莫及了。但是她還是激動不已,心跳得有點快,但她不敢去想這些與她今生無關的東西,臉紅紅的,把頭轉(zhuǎn)向嘈雜的街上人群,一聲不吭。
臨走時,他走到她身邊,俯下身來在她的耳邊說,我的心亂極了,生活一團糟,我這只小船無力向前劃行,需要尋找寧靜的港灣。但是我跪求你一件事,你若幫我賣完一百本詩集,有一艘小船就會駛?cè)肽愕母蹫?,一只螢火蟲就會與另一只螢火蟲永遠在一起。
她的笑容消失了,局促地搓著手。
他站起來飛快地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走了。
她看了看價格是每本30元,有誰能買他的詩集呢?這難為了陳娜好多天。她一咬牙,把兩書送給了平時在一起做家政的小姐妺,從自己口袋里掏出六十元補上了。
她臉皮很厚地幫他賣書。有一次,她去公園老干部活動中心搞清潔,看到一群老人在朗誦詩歌。她干完活,坐在門外聽了很長時間。人家散場時,她堵在走廊,抱著詩集現(xiàn)場游說人家。有個高個子老人開玩笑,三十元錢太貴了,要是折一半的價格,我們就買了,她靈機一動,喊道,折半就折半了??墒抢先司拐f,開玩笑的??墒撬齾s哭了起來,幾個老干部圍上來,那個高個子老人不好意思了,揮揮手說,算大叔我嘴缺德了,掏出一百五十元錢,買了十本,然后把買回的詩集分給了身邊的幾個老人。
她拿著錢慌慌張張地羞愧地跑了,回到家里,她從柜子里抽出了積攢的一百五十元零錢,補上了他的書款。
她照樣每天都夢見那只螢火蟲,在她頭上飛,在告訴她,你是一只螢火蟲,你在尋找另一只螢火蟲吧?她低頭不語,她沒法回答它的問題。
那天她把賣詩集的錢給了賈詩人,她看到他接過錢的時候,他的身子在顫抖,他連說句謝字的力氣都沒有,接過錢的手直顫抖。
他不帶著她去路邊吃燒烤了,而是去了一家海鮮大排檔。她從來沒吃過海鮮,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她今天特別高興,一是賈詩人的任務她完成了一部分,自己心里安慰了好多。二是她擦窗戶清潔屋子,誰也沒有她干活勤快,家政中心老板馬麗很欣賞她,提她當小組長,領七個婦女干活。她也要了一杯白酒,過多感激的話她不敢說,怕被這個文縐縐的男人笑話,只陪著他傻喝。
她喝多了,不知怎么被他拉著去了一家刺青店。她不肯進去,他的力氣突然變得大了起來,連推帶抱把她送了進去。
紅頭發(fā)的女技師給她那半張臉紋了一朵紅玫瑰。玫瑰肆意地開放著,留白掩蓋了疤痕。她照著鏡子,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似的看著自己。她轉(zhuǎn)身讓他看時,卻看見一個瘦小的小姑娘正在給他在左胸部紋了兩只螢火蟲。那兩只螢火蟲,微小的身子,幾乎就是一個圈,大大的翅膀,橙紅色的小燈籠,好像樹枝上掛著一枚熟透了的果子。
街兩邊又開了兩家家政服務中心,店里活少了,她又找了份工作,晚上去一家叫金剛山寨的燒烤店打工。
她跟著老師傅學了有半個月的烤串,功夫就長進了很快。半張刺青臉的陳娜,在公園的燒烤一趟街就出名了。出名的是她的手藝,她的燒烤串的腌料和烤法與眾不同,滋味鮮,豬肉羊肉牛肉串能吃出海鮮味和香菇的味道,而且烤串外焦里嫩,不像其他的烤攤,肉串吃上去發(fā)柴,味道非咸即淡,沒給人留下口有余香的感覺。
到了中秋節(jié)時,她已經(jīng)在燒烤攤上干了一個多月了,錢沒攢下多少,一百本《楓林問》詩集卻賣光了。她不想與他見面,就好像還債一樣,把債還完了,自己一身輕松,她不需要他的什么承諾。她用微信轉(zhuǎn)賬把錢轉(zhuǎn)了過去,并說,你的一百本詩集賣沒了。我就不打擾你了。好好寫詩辦培訓班吧。
賈詩人很快地就回復了,說,跪謝!沒有你的支持,也許……不說了,我現(xiàn)在辦作文培訓班招生很忙,下周和你帶戶口就去辦件大事。
好多天過去了,陳娜忙過了一陣忽然想到,賈詩人好像憑空消失了。有天早晨,她早起干家政完活到包子鋪吃包子時,看見不知誰放在桌子上的一張《寧城晚報》。她邊吃包子邊閑看著,而一則消息讓她如雷擊頂,“我市青年詩人賈漣投紅塵河自殺”。她突然眩暈了,搞不清這是真是假。一陣惡心,跑到衛(wèi)生間吐了幾口。
她出了門急忙打車去了他辦培訓班的地方。他的培訓學校人走樓空,一樓的玻璃被人砸碎了好多塊。招生的海報被撕碎了,扔了一地。一個白發(fā)老爺子在用地板拖子擦地。她問了,他是房東。
老爺子見她一個勁地追問,就停下來,拄著地板拖子說,大賈,閑時候好陪我們下幾盤,我們這一塊下象棋的老人都這么叫他,是個好人,就是貪酒。他招收了幾十名學生,每個學生贈送一本詩集??墒乔皫滋彀l(fā)生了一件怪事,有人往當?shù)氐慕逃粥]了封信,說是寧城有個辦作文培訓班的賈漣,把非法出版物的詩集給學生學習。那印刷的詩集根本沒有刊號,是寧城一家糧食印刷廠偷偷印刷的,他就是個假詩人。教育局來查過,不了了之。但是這消息一傳出來,好多家長去賈漣的作文班退培訓費,大家嚷著,你一個假詩人能把孩子作文教好了嗎?
她不知道怎么走出來的,也不知道怎么回到家政中心的。馬老板說,陳娜,你有個特快。她機械地用剪刀剪開紙箱,里面是一個螢火蟲燈籠,上綠下紅的紗包裹著燈籠,打開開關肚子的燈就亮起來,還真像一只欲飛的螢火蟲。燈籠下面壓著一張紙,是賈漣娟秀的字:“忘記我吧,我什么都是假的,詩人是假的,書是假的,人生是假的。我是一只連螢火蟲都不如的騙子。你收到信時,我已投入西郊的紅塵河。謝謝你,掏錢為我賣的那些書,我此生唯一的好人。一只螢火蟲在飛,而另一只螢火蟲,卻與他的最愛別了!”
陳娜一時懵了,她不想讓馬老板看到,跑到大街上,踉踉蹌蹌走了幾步,最后癱坐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她欲哭無淚,回想一下賈漣這個人,黑夜模模糊糊的形象。說愛愛不起來,他是一把救命的稻草,也不是。是一只螢火蟲,他比螢火蟲暗淡。我這樣的人都活下去了,你卻為什么不下去呀?
她不自覺地在手機寫了一首詩,知道他收不到了,但還是發(fā)給了他:
漆黑的天
靜靜的夜
一只螢火蟲
在尋找另一只螢火蟲
孤獨與無助涌上心間
那只螢火蟲呢
帶我離開這迷茫的大海
帶我踏上那堅實的土地
??!那只螢火蟲呢
你帶我飛出這陰霾的天空
引我飛向那藍藍的天
她決定要離開這個城市。
作者簡介:
姜凱,男,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蕭紅文學院2013年學員。散文、小說發(fā)表于《中國青年報》《黑龍江日報》《廣州文藝》《章回小說》《遼河》《雨花》《小說林》《北方文學》《歲月》《當代小說》《安徽文學》《湖南文學》《中國鐵路文藝》等報刊。出版散文集《問花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