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中國人民大學原創(chuàng)校史話劇《陜北公學》圍繞“為誰培養(yǎng)人、培養(yǎng)什么人、怎樣培養(yǎng)人”這一問題,全景再現(xiàn)了陜北公學艱苦創(chuàng)業(yè)、為黨育人、為國育才的歷史畫面。舞臺上,演員們動情地體現(xiàn)著那段崢嶸歷史;舞臺下,他們通過刻苦的訓練貼近人物角色、把握人物狀態(tài)。雖風景各異,但不變的是走進歷史、與歷史對話的決心。為此,我們特意邀請三位在《陜北公學》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同學,回憶他們參演的經(jīng)歷。
今年是我參演話劇《陜北公學》的第四年,也是我飾演老年成仿吾的第二年。
老年成仿吾是《陜北公學》中一個很特殊的角色。作為歷史上陜北公學的首任校長,從1937年學校初創(chuàng)到后來轉移至看花宮,再到1939年與其他學校合并,劇中所有的故事都由他參與并見證。在形式上,所有的情節(jié)也都由老年成仿吾的獨白串聯(lián),在劇中他是一個起到線索作用的關鍵人物。
在之前的版本當中,老年成仿吾是一位講述者,打破了第四堵墻,把陜北公學的故事向觀眾娓娓道來。但在今年北京人藝指導的版本中,他則更多的是沉浸在回憶當中。北京人藝的付瑤老師告訴我:“你不用特意為觀眾講述,而是要真正作為老年成仿吾這個人去回憶?!?/p>
從去年開始,我接替畢業(yè)的桑春雨師兄,開始飾演老年成仿吾這個角色。去年演出的時候,我嘗試努力模仿老年人的聲音特點和體態(tài)特征,把聲音壓低、放慢,但總覺得自己不夠沉浸,只是作為旁白在向觀眾傳達信息。付瑤老師第一次來指導的時候,就否決了這種表演方式。她對我說:“你是一個20多歲的大學生,你再怎么模仿也沒辦法真的演成七八十歲的老年人。你要做的不是去演‘老’,而是要演出老年成仿吾對于每一段回憶的態(tài)度和情感?!?/p>
于是,我嘗試去逐字逐句地分析臺詞,站在成仿吾老校長的角度去說話。比如創(chuàng)作陜北公學校歌那場戲,是由中年成仿吾與老年成仿吾共同在舞臺兩側呈現(xiàn)。兩個人分處在兩個時空,雖然臺詞相同,但心境、情感卻有著巨大的區(qū)別。一句“昂頭看那邊,勝利就在前面”,中年成仿吾更多的是對未來的希望與勇氣,而老年成仿吾則是回憶往事時的感慨與激動。表演時,我的腦海中會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陜北公學發(fā)生過的所有故事,那種回望的感覺便油然而生,當說出“這兒是我們祖先發(fā)祥之地”時,不需要刻意做出老人的腔調,卻與中年成仿吾的表演有了差異。付瑤老師也對這段表演給予了肯定。
在這次排演過程中,有兩個本輪演出新增的舞美和道具給我的表演提供了很大的幫助,起到了表演支點的作用——桌子和眼鏡。
在之前的版本當中,老年成仿吾的每段表演都從緩步走上舞臺開始,而這一次則增加了“坐”的調度。序幕結束,定點光打在臺側的書桌上,老年成仿吾靜靜地坐在那里,書寫著自己的回憶。坐在桌前,我不必看觀眾,可以靜靜地寫字、翻書,手中的筆也能隨著情緒的變化而有不同的姿態(tài)。桌上那個筆記本上,最后也全都是我寫下的文字,其中有無數(shù)個“勝利就在前面”。每次寫完這6個字,都是老年成仿吾最激動的時候。
付瑤老師在調表演的時候告訴我:“你的眼鏡其實可以是你表演的一部分,要學會用這副眼鏡。”在全劇的后半部分,書桌撤下,老年成仿吾每場依然是和之前一樣緩步走出,唯一的道具是手中的拐杖。而眼鏡則讓我在臺前的表演更加“活”了,我可以扶眼鏡、摘眼鏡,甚至不戴眼鏡而把它拿在手里,成為一個道具。這也讓我能夠更自然、真實地講述,對我的表演幫助很大。
真正站在北京藝術中心的舞臺上,我其實是非常忐忑的。因為這是《陜北公學》第一次走出人大,到學校外面的劇場演出。我從第二輪演出開始加入這個劇組,每年,大家都會期待什么時候能夠走出人大,把《陜北公學》帶到更大的舞臺上。今年,這個夢想終于實現(xiàn)了,這個劇組也有了一批新的演員朋友。
在劇場合成的時候,北京人藝的唐燁導演給我加了一個調度:提前上場。前一場即將結束的時候,我便上場,靜靜地看著。等到他們演完之后,我再緩緩轉過身來,開始老年成仿吾的講述。前面的幾場都是充滿希望的,我目送著他們下場,然后笑著轉過身來;但到最后幾場,整體的情緒是悲傷的,尤其是徐學弋為保護老鄉(xiāng)在日軍的轟炸下犧牲后,我靜靜地看著他們,聽完他們的入黨誓詞,聽完他們呼喚徐學弋的吶喊,我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轉身。這個調度真的為我的表演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我開口的時候,內(nèi)心依然有之前情緒的余波。
整部劇的尾聲,是陜公的所有學生一個一個走到臺前,向觀眾講述自己的生平。這個時候,無論是排練還是正式演出,我都會早早地到臺側準備,拄著拐杖望向他們每一個人。聽著他們的講述,我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這些孩子曾經(jīng)在陜北公學與我度過的緊張而愉快的日子。當他們最后一起喊出“我們都是陜公的學生”時,我已經(jīng)淚流滿面。當我走向這些年輕的面孔時,我能看到他們臉上的淚水,能清晰地感受到我觸摸他們時,他們真實的顫抖。不止一個演員告訴我:“最后你拍我肩膀的時候,我的眼淚真的忍不住?!边@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反應,既是演員之間表演上的支撐,也是穿越歷史風沙,窺見曾經(jīng)那些年輕生命的真實感動。
演出結束之后,我留下來收拾剩下的舞美道具。工人師傅們把龐大的轉臺一塊一塊拆下來裝車。從開工到全部拆卸完成,一共用了三四個小時的時間。我走在空蕩蕩的舞臺上,總覺得耳邊還回蕩著陜公學生們的歡笑與吶喊,心里忽然有一種感覺,原來一切結束,回望過去會是這樣的感受。那一刻,我終于隱約感受到成仿吾老校長回憶往事時的心境。
又一輪《陜公》落幕,這大概也是我本科四年最后一次演《陜公》。這一次排演過程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真實”,那種透過成仿吾老校長的心靈回望的真實。原來演好老人的關鍵不在于模仿老人的姿態(tài)與腔調,而是去感受老人那顆飽經(jīng)滄桑卻又洗盡鉛華的心。北京人藝的老師從第一次帶排練就不斷地向我們強調,要演真實的人,而不是臉譜化的角色。我們在舞臺上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其實也是代替曾經(jīng)的他們在舞臺上短暫地生活。每一次走上舞臺,我都仿佛真的成為了晚年的成仿吾老校長,看著80余年前那些年輕、可愛、充滿生命力的面孔,心里有欣慰,有感動,也有不舍。輕輕轉過身來,緩緩訴說,潸然淚下。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