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生要有屬于自己的精神資源,或者說精神家園。在疲憊或倦怠時,我們能用什么方式緩解和休息?在遭遇挫敗或意氣消沉時,我們可以在什么地方尋找自我解脫的資源?是去讀一本“我的書”,還是依據(jù)習慣在某個特定地點散步思考,自我療愈?
現(xiàn)在,學生待在教室里的時間普遍過多。用于課業(yè)的時間很長,對成長而言,可能未必有益。教育部門有規(guī)定,中學生在校持續(xù)學習時間不能超過8小時。這項規(guī)定有一定的科學依據(jù),符合學生成長的需求,卻總會遭到部分家長和教師的反對,理由是“學生會因此喪失學習競爭力”。他們認為只有勤奮刻苦、分秒必爭,才能學有所成。
實際上,一些中學在校持續(xù)學習時間多達12小時以上。很奇怪,如果企業(yè)強行要員工加班,會有很多人批評此舉違法,指責不人道,不珍愛勞動者生命。但是,讓中小學生長時間在學校學習,人們好像并不介意,甚至很多學生也認命,認為學校幫助學生充分利用時間是負責任的做法。
人們可能忽略了一個問題——生命的成長,不是只有“上學”“完成學業(yè)”“取得好成績”,還要鍛煉身體、接觸人間、認識世界,要建設自己的精神家園;人的思想情感,也不完全是在課堂形成的,在學校里只能完成一部分,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學習和觀察,才會形成一個真正的“我”。
我很想知道現(xiàn)在的學生如何看待這個問題。沒有學校的安排,學生是不是就無事可干,惶惶不可終日?離開了學校,沒有老師的督促看管,學生當真不知道可以去做些什么?每天長時間“關”在學校里,真的很舒服嗎?有些高中名校,實行集中管理,雙休日也要上課。如此超長時間的學習究竟有什么好處?待到學生考上大學或走入社會后,反思得失時,可能并不會因此去感激誰。
一些學校擠壓占用學生的“課外”時間,有一條堂而皇之的理由,即“幫助學生管理好自己的時間”。按理說,學校只要能引導學生把握每天的學習節(jié)奏,有張有弛,勞逸結合,合理安排時間,則是有效的教育;如果越俎代庖,每天早上6點起床直到晚上10點熄燈,都有老師在一旁指導、督促,這種狀態(tài)若持續(xù)數(shù)年,會讓學生喪失學會自主學習、孕育自由思想的可能。在未來,會有很多人嘗到這種“被幫助”的苦果。在人一生最能學的時期,他們縮在“格子”里生長,無論是視野還是精神高度,都會有很大的局限性。
學生的“課外”有可能決定他未來的精神品質(zhì)、文化和生活格調(diào)。有些東西,一時失去,未來也許可以彌補;而滋養(yǎng)青春的文明與文化,過了成長季節(jié),只能尋找一點兒安慰劑。中學時代,同學們需要多花一些精力,建設自己的心靈田園。
學生一定要有“課外”,因為沒有“充分的課外”,就沒有空間和時間來培育個人趣味,孕育思想情感。除了學習,大家還有很多事要做:有特別需要看的書,有志同道合的朋友要結交,有個人愛好的運動方式,需要一個人獨處的安靜時空,在空閑時思考、發(fā)現(xiàn)……哪怕無所事事,發(fā)個呆,望望藍天白云,憑空“浴乎沂,風乎舞雩”,也比堅持在教室里刷題要有生命感。
什么是生命感呢?
每個人都要明白個人的生命價值,知道自己的世界有多豐富——我有一些屬于個人的愉悅與憂傷,這是“我的世界”,沒有必要公之于眾,也不指望有人能像我了解自己一樣知曉一切;我不愿依附任何人,不必請別人干預我的思想歷程,不必始終讓人伴隨,我需要獨自跋涉,在原野,在山谷,在風中……
自己的世界如此豐富,“我”如此重要,那么,離開教室,離開作業(yè),怎么可能沒事干呢?我們可以與蘇軾同游赤壁,與魯迅談談孔乙己和夏瑜,每年讀一遍《小王子》,去托爾斯泰、狄更斯那里做客,去找一找契訶夫式的故事,去讀惠特曼、讀穆旦。我們可以去圖書館,去歷史博物館,去自然博物館,在那里待到閉館。在夜里,我們不妨仰望星空,享受安詳與靜謐。
“格子”不是我們的世界,縮在“格子”里生長不出真正的人生。從現(xiàn)在起,你應該去尋找并構建“我的一切”,去建設“我的世界”。
王棟生
別名吳非,江蘇省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著有《不跪著教書》《致青年教師》《課堂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王棟生作文教學筆記》《照亮校園的常識》等,參加統(tǒng)編本高中語文教科書編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