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托妮·莫里森(以下簡稱莫里森)是美國當代杰出的女作家,也是迄今為止唯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非裔女作家。在莫里森的作品中,身體意象是至關重要的寫作對象之一。本文以莫里森的代表作《最藍的眼睛》為例,通過分析該作品中的多重身體意象及女性審美價值觀,揭示強勢的白人審美文化對黑人女性身體和心理的雙重壓制和迫害。
【關鍵詞】托妮·莫里森;《最藍的眼睛》;身體意象;美國黑人女性;審美價值觀
【中圖分類號】I7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36-0027-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6.008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高校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莫里森筆下美國黑人女性的身體困境研究”(項目編號:2019SJA1615)的階段研究成果。
一、引言
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 , 1931—2019)是美國當代杰出的非裔女作家,在20世紀美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上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莫里森的主要成就在于她的長篇小說,經(jīng)過60年的筆耕,她創(chuàng)作了11部長篇小說,成就斐然,影響巨大并獲得多項殊榮。莫里森的作品大多以美國的黑人生活為主要內(nèi)容,黑人女作家的獨特身份使莫里森對黑人女性的生存境遇有著深刻全面的了解,并用細膩而詩意的筆觸,淋漓盡致地加以描繪。她憑借“具有豐富想象力和充滿詩意特征的小說,生動地再現(xiàn)了美國現(xiàn)實的一個極其重要的方面”[1]24,一舉獲得1993年諾貝爾文學獎。莫里森以獨到而敏銳的女性視角和自身豐富的女性體驗,對黑人女性的命運進行了更透徹、更深情的審視。她堅定地表示,黑人與女性這兩種身份的相互交融構成了自己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靈感,使她“能進入到那些不是黑人和女性的人所不能進入的一個感情和感受的寬廣領域”[2]243。
托妮·莫里森的處女作《最藍的眼睛》于1970年正式出版,立即引起了評論界的廣泛關注。故事講述的是發(fā)生在1941年美國俄亥俄州洛林市某個黑人社區(qū)一個11歲的黑人小姑娘佩科拉的悲劇生活。小說主人公佩科拉是一個膚色深黑、外貌平凡的女孩,她在家庭暴力、教育忽視、同伴欺凌和成人的冷漠中苦苦掙扎。佩科拉錯誤地以為自己的黑色皮膚是痛苦的根源,因而渴望擁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以贏得眾人的喜愛。她虔誠祈禱,卻未料到現(xiàn)實的殘酷,在遭受生父的殘忍侵犯后,她生下死嬰,遭到社會的遺棄,精神崩潰,幻想自己擁有了夢寐以求的藍眼睛,最終迷失在虛幻的世界中?!蹲钏{的眼睛》不僅具有深刻的象征意蘊,更是美國黑人文學史上的里程碑之作,標志著一次創(chuàng)新的飛躍。
藍色的眼睛、黝黑的皮膚是該小說中反復出現(xiàn)的身體意象,富有豐富的內(nèi)涵、寓意非常深刻。本文以《最藍的眼睛》中的身體意象為切入點,分析在白人文化和審美價值的“精神奴役”下,黑人女性的身體被鄙視與貶損、抑制與弱化,致使黑人女性身軀日益麻木、審美價值逐步扭曲、心靈蒙上白人文化迫害之塵,最終淪為白人文化的犧牲品。
二、《最藍的眼睛》中的身體意象分析
著名社會學家布萊恩·特納(Bryan S·Turner)從社會學角度指出:“身體,乃是人的本體,它既為個體存活的肉體之軀,也是社會觀念和話語實踐的產(chǎn)物?!盵3]2因此,在不同的語境、不同的歷史時期中,身體的內(nèi)涵是不同的,身體是社會關系與話語的產(chǎn)物。羅伯特·弗朗克爾(Robert T·Francoeur)認為個體的身體形象銘記著“自我的觀察、他人的反應及本人的傾向、情感、回憶、幻想、經(jīng)歷”[4]71-72,身體也是產(chǎn)生自我認同、他人認同以及主體建立的物質(zhì)基礎?!蹲钏{的眼睛》中,在強勢的白人文化和審美價值下,黑色的眼睛、黝黑的皮膚和黑色的身體一直被凝視、被規(guī)范、被否定、被貶損、被抑制,黑人女性無法借此正確認識自己、建立自我主體,而逐漸淪為白人文化的受害者。
(一)最藍的眼睛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是人類心靈的映射和精神狀態(tài)的直接體現(xiàn)。在莫里森的《最藍的眼睛》中,眼睛一詞作為標題的一部分,在文本中多次出現(xiàn),至關重要,意義深刻。
故事主人公黑人女孩佩科拉生活的黑人社區(qū)里,藍眼睛的白人小女孩形象隨處可見。在刻板的白人審美標準之下,“藍眼睛”是美,是高貴,是身份的象征,它意味著被認可、被接納和被珍愛,就連藍眼睛的白人布娃娃也因人們愛屋及烏,備受喜愛,然而黑人女孩卻因沒有藍眼睛而遭受不公與不幸。佩科拉把父母的爭吵和傷害、老師和同學的排擠、白人的傲慢漠視以及生活的貧窮困頓全部歸因于自己的“丑陋”。她時常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陷入沉思,竭力探尋丑陋的根源。這份外貌上的不安,如同無形的屏障,把她和她的黑人父母、黑人同胞遠遠地隔離開。她認為只要自己的模樣不變,繼續(xù)丑陋,就只能繼續(xù)忍受糟糕的生活,繼而萌生出想要擁有對一雙藍眼睛的想法,并虔誠地祈禱。佩科拉意識到如果她有雙美麗的眼睛的話,她本人會變得不同,她的爸爸媽媽也會不同。佩科拉把藍眼睛看作擺脫苦難的救命稻草與一線生機,但是對于黑人女性而言,藍眼睛是觸不可及的虛幻妄想和使人陷入絕境的深淵。佩科拉終其一生都沒有放下對一雙藍眼睛的渴望,她將自己禁錮在執(zhí)念里,永遠無法了解自身的美麗,而陷入自我懷疑、自我否定、自我憎恨的誤區(qū)。當佩科拉被酗酒的父親喬利強奸懷孕,最終嬰兒早產(chǎn),父親去世,母親家暴,佩科拉也精神失常,但仍然將生活希望寄托在藍色的眼睛上,沉浸在擁有一雙藍眼睛的幻夢之中,事實卻每況愈下,直墜深淵。
佩科拉的悲劇命運是無數(shù)黑人女性的縮影和真實寫照,她們生存于貧窮苦難、種族歧視、男性凝視之下,全盤接受“白人之美”,而自卑于“自身丑陋”,甚至幻想與崇拜“白人之美”、過分地將“藍色的眼睛”視為救贖之道的行為與觀念在黑人女性群體中以集體無意識的方式代代相傳,逐漸演化成為準則與陳規(guī)的悲劇。由此可見刻板的白人審美在黑人群體中根深蒂固,體現(xiàn)出白人主導的社會之下,種族觀念大行其道、白人審美價值觀無孔不入、平等價值觀無地自容、黑人話語權與意志備受壓迫。主人公佩科拉無疑是在這種審美觀念之下、在“藍眼睛”的美夢之中,在無盡的沉默與祈禱中,被現(xiàn)實壓垮,逐漸走向了自我消亡的晦暗之路。
(二)黝黑的皮膚
小說里反復出現(xiàn)的身體意象,不僅有白人的藍眼睛,還有非洲裔人群黝黑的皮膚。膚色是種族區(qū)分的鮮明標志,在小說中,黝黑的皮膚則以一種“丑的烙印”的形式,深深地刻在每個黑人女性的心中,使她們淪為種族歧視的受害者和犧牲品。
種族歧視始于殖民時代,在美國政府強制推行種族隔離制度時期達到了頂峰。而美國的種族歧視——特別是黑人歧視——尤其嚴重,具有持續(xù)性、系統(tǒng)性和全面性的基本特征,嚴重威脅著美國國內(nèi)黑人各項人權的保障和實現(xiàn)。雖然,美國白人販賣黑人到美洲充當黑人奴隸的“肉體奴役”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但是卻留下了美國南方黑人的貧困潦倒和處處隱含著的種族歧視,值得注意的是,美國黑人女性的身體仍然被白人至上的種族主義身體政治支配。作為黑人文學的代表作,《最藍的眼睛》就是以1941年前后美國黑人遭受到美國白人竭力推行的以白人文化泯滅黑人古老傳統(tǒng)的“精神奴役”為背景的。
《最藍的眼睛》中,黝黑的皮膚無疑是黑人女性群體眼中丑的典型、苦難的發(fā)端,從出生開始被天然地否定、甚至視為罪惡、黑人甚至對自身天生的膚色表示深深嫌惡與無限自卑。因為黝黑的皮膚,佩科拉一生下來就遭到母親波琳的嫌棄,幾乎得不到母親的關注和疼愛。波琳從早到晚都在白人雇主家干活,并樂在其中,而不愿回到自己的家。即使回到家,不是和酗酒的丈夫吵鬧打架,就是厲聲呵斥孩子。佩科拉的哥哥為了逃離這種糟糕貧窮的生活而多次離家出走。
與身為男性的黑人哥哥不同,年幼的佩科拉不能、也不敢離家出走,因為外面世界對黑人女孩的敵意更多、更深,這種敵意與厭惡最多來自白人。佩科拉去白人店主開的菜蔬果品店里買糖,遭到白人移民老板充滿厭惡的漠視。白人老板不愿意浪費眼神看一個黑人小女孩,在空洞猶豫的目光之下是深深的厭惡。雖然佩科拉只是一個小女孩,“可是她在別的成年男人的目光里曾見過好奇、厭惡,甚至憤怒的表示……在下眼簾的某個部位表現(xiàn)出來的厭惡之感,在所有的白人眼里都曾見過。他們的厭惡一定是針對她的,針對她的黑皮膚的……正是這黑皮膚引起了白人眼神里帶有厭惡之感的空白”[5]31。當佩科拉把零錢遞給白人老板時,他猶豫遲疑,不想碰佩科拉黑色的手,使佩科拉陷入深深的羞恥感和憤恨之中。
即使身處有色人種和黑人同學、鄰里之中,黑人女孩受到的敵意絲毫不減。有色人種雖然膚色不是白色,但因其淺棕色的膚色而自認為不同于黑人,比黑人高貴許多。在白人文化和審美價值的滲透下,他們滿腦子想的是“如何盡善盡美地替白人干活”[6]54——為白人做飯,教育黑人聽話順從、安撫白人雇主。為了更好地融入白人的主流社會,他們刻板地模仿白人的行為舉止,盲目地推崇白人的生活方式,極力地靠近白人的審美價值,而將其純真簡樸的本色和純真情感徹底拋棄,成為白人進行精神奴役的共犯。有色人種男孩裘尼爾因佩科拉黝黑的皮膚而欺負她、捉弄她,在戲弄的過程中彰顯自己淺棕色皮膚所帶來的優(yōu)越感。裘尼爾的媽媽將佩科拉叫作“討厭的小黑丫頭”,并怒吼著將其趕走。這樣的有色人種比比皆是,他們和白人一樣,認為黑人“像蒼蠅一樣成群結隊地飛行,像蒼蠅一樣散落下來”[7]60,極力排斥與壓制黑人。
白人至上的審美價值使黑人群體變得愚昧、自憎且無望,而這些愚昧、自憎與無望是白人長期施加精神奴役和文化滲透的結果,被黑人吸收、內(nèi)化為扭曲的審美價值。黑人男孩把對自己膚色的鄙視轉(zhuǎn)化成對黑人女孩的詛咒、辱罵和欺凌,他們把佩科拉像獵物一樣圍在中央,念著自編的打油詩,嘲笑佩科拉是“小黑鬼”,盡情享受捉弄同胞的快樂。面對來自同胞的羞辱與欺凌,佩科拉只能屈辱忍耐、無助哭泣,感到更加自卑,甚至自我厭惡、自我憎恨。
面對生活的貧苦困頓、學校里的欺凌羞辱與家庭的暴力冷漠,佩科拉將一切苦痛歸結于黑色的皮膚與丑陋的外貌,因此她對白人審美中的藍眼睛、白皮膚的漂亮女孩充滿無限崇拜和向往。黑人們一度把藍眼睛、黃頭發(fā)和粉紅色皮膚的白人娃娃當作心肝寶貝,并把這樣的標準深深刻在心里,甚至佩科拉喝牛奶就只是為了觸摸和欣賞白人女孩的美貌。佩科拉對白人外貌的向往使她厭惡自己丑陋的外貌,但實際上真正的丑陋并非她的外表,而是她內(nèi)心深處的自我偏見。由此可見,黝黑的皮膚既象征著偏見、弱勢、不平等,也象征著全盤接受白人的審美價值觀的黑人們在不知不覺的麻木之中拋卻了本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陷入內(nèi)心的陰翳與霧霾,墜入自卑的無底深淵。
(三)麻木的軀體
梅洛-龐蒂認為:“身體是知覺的載體,個體的人只有在自己的身體中才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意識、經(jīng)驗及身份;沒有身體,人的主體將處于無所附依的狀態(tài),個人乃至人類的經(jīng)驗、生活、知識和意義都不復存在。”[8]20對孩子來說,身體不僅是他們探索世界的媒介,更是自我認知的起點。通過觀察、探索和感知自己的身體,孩子們開始將自身視為一個可以被審視的對象,逐漸接納社會對他們的審美標準和評價。然而,在一個深植白人文化霸權的社會評判體系中,對黑色身體的規(guī)范和否定無處不在,造成黑人女孩的心靈日益扭曲,身體日漸麻木。
小說講述者弗里達、克勞迪婭姐妹視月經(jīng)初潮的第一想法是“骯臟的”,由此可見處在社會底層的黑人群體們對于生理知識的缺失與匱乏,并且無故地否定自己。這種自我否定、自我厭惡是“自卑”種子的萌芽,沾染在裙子上的月經(jīng)血跡是黑人孩子人生中的偏見烙印??藙诘蠇I面對被房客亨利先生的猥褻,第一反應不是身體受到侵害,而是“被毀掉”的無盡的自我惶恐,因為在她們眼中,只要被男人以非自愿的方式觸摸,身體就會臃腫肥胖,好似墮落的妓女。佩科拉面對自己父親的不倫的侵犯,選擇服從與自承苦果,面對學校男生們的暴力與屈辱選擇沉默不語,面對白人店主的厭惡和漠視,感到深深的羞恥……和佩科拉一樣,弗里達也是黑人女孩,她對自己的膚色和身份也常常感到困惑。她不明白為何周圍的大人和小孩如此迷戀甚至崇拜白人女孩;不明白為何在聚會上,自己的父親和白人小姑娘跳舞,而不選擇她;不明白為何她弄壞了一個藍眼睛的白人布娃娃后,大人會大發(fā)雷霆地斥責她;不明白為何大人從不考慮她的感受,不征求她的意見,而是想當然地認為每個人都應該喜愛白人布娃娃。一切對于自我和本民族軀體的無知、麻木、不珍惜,源于長期的白人文化與審美的滲透,造成黑人喪失主體意識、否定自我價值、缺乏反抗意識。
在暴力而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之下,黑人女性的軀體備受白人社會的輕視與侮辱,遭到黑人群體的冷落與忽視,也成為黑人男性發(fā)泄欲望、施暴玩弄的對象。出于對安全的奢望、對暴力的恐懼與內(nèi)心的自卑,廣大黑人女性陷入了軀體的麻木,而麻木僅僅是徒勞,甚至變本加厲,使得苦難接踵而至、不斷擴散與內(nèi)部循環(huán),漸漸吞噬人心、泯滅一切黑人女性心中對美好的些許向往。
(四)蒙塵的心靈
小說主人公佩科拉姓布里德洛夫(Breedlove),從字面上理解是“哺育愛”,可事實上恰恰面臨愛的缺失。面對苦難的深淵,她只是祈禱自己的身體消失,消失在那張冰冷而臟污的床上。佩科拉正是黑人種族內(nèi)部的極端自卑、不自信、不自愛的典型,她麻木地順從歧視與壓迫,試圖通過逃避來擺脫苦難的命運。然而,她卻錯誤地將希望寄托于外在的美貌和藍色的眼睛,誤以為這是擺脫苦難的“靈丹妙藥”。但最終,對藍眼睛的幻想之光,并未能照亮黑人女性內(nèi)心那片陰霾與黯淡。
以白人為主流的美國社會通過各種方式宣傳白人至上的文化和審美價值,企圖滲透到美國社會各個階層。佩科拉的母親波琳,盲目推崇白人的生活方式和審美價值,逐漸迷失自我,也無法給予孩子應有的關愛。在她眼中,黑皮膚的兒女是她與丈夫的復制品,時刻提醒自己黑色的皮膚、黑色的身體是丑陋的、卑微的、低賤的,是白人主流審美所鄙視和厭惡的。正是白人文化和審美價值觀的侵蝕扭曲了波琳的心靈,使她迷失自我,同時也喪失了母愛。事實上,“黑人母親是黑人文化傳統(tǒng)的養(yǎng)育者和傳承者,她們應該在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的環(huán)境下學會如何養(yǎng)育孩子,保護孩子,知道愛孩子,教導孩子們在種族歧視下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向種族主義發(fā)出挑戰(zhàn)”[9]115。波琳作為母親,理應引導女兒正確理解生活與文化價值,讓她在母愛的滋養(yǎng)下健康成長,領悟人生的真諦和民族文化的精髓。但波琳未能履行這一職責,她為了迎合主流文化,拋棄本民族文化,喪失種族自尊和愛的力量。波琳傳承給女兒的,僅是“黑即丑”的錯誤觀念,不僅自我身份模糊,母愛錯位,更讓女兒承受了不應有的悲劇。波琳的母愛并非不存在,而是在種族偏見的社會壓力下被扭曲和扼殺了。沒有母親的關愛、照顧和引導,佩科拉自幼就被灌輸自己是丑陋的想法,不僅遭受身體的歧視和貶損,更飽受精神的煎熬和折磨,最終被吞噬、毀滅。
蒙塵的心靈源于白人施加的“精神奴役”,這種奴役與壓迫無時無刻、或無形或有形,其惡果是一部分黑人全盤接受了白人的價值觀,而在不知不覺之中拋卻了本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造成黑人的精神自主性幾乎蕩然無存,使自卑生長、軟弱加劇、悲劇頻頻上演。而莫里森將這一顆顆蒙塵的心靈一覽無余地展示在讀者面前,正是希望讀者反思,能夠?qū)⒆詯叟c自強的光芒引向黑人群體的心中,為黑人種族的未來,照見微弱渺茫的星光。
三、結語
在莫里森《最藍的眼睛》中,“失語”狀態(tài)貫穿了身體意象的描寫與塑造,白人文化的強勢不僅貶損、壓制黑人的身體,同時也剝奪了黑人的話語權利,讓白人的“藍眼睛”審美標準滲透到學校、家庭、文化、語言、衣著之中,使得黑人群體的自我否定蔓延擴散,繼而加入否定其他黑人的白人權利機制中。卷曲的頭發(fā)、黑皮膚、曾經(jīng)為奴的身份、民族的傳統(tǒng)、自我意識,都被黑人群體一樣一樣拋棄,剩下的只有自卑感和滲透在“他者”中的一具身體,這無疑是可悲可嘆,而又讓人怒其不爭的。這種悲劇對于黑人女性尤其具有毀滅性。唯有在年幼時深刻植入黑人文化的傳統(tǒng)與審美觀念,才能對自身的黑色身體形成正確認知和自我認同,才能不被強勢的白人文化所控制而困惑迷亂、喪失自我,才能用本民族文化對抗并瓦解白人的文化滲透和精神奴役。
20世紀六七十年代,隨著黑人民權運動的洶涌發(fā)展與婦女解放運動的蓬勃興起,女性主義思想在美國逐漸盛行并廣為傳播。黑人女性的自我意識逐漸覺醒,并開啟了抵制白人文化和審美的漫長之旅,逐漸重拾本民族非洲傳統(tǒng)和審美價值,正確認識自我的身體和身份,重新構建自我主體。在平權運動與黑人運動情緒高漲的今天,我們看到一個個獨立強大的黑人女性正吸引著世界的關注,引領著不同領域的潮流,莫里森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成員之一。莫里森的出現(xiàn),顛覆了以往對黑人女性固有的傳統(tǒng)觀念,她把黑人文學經(jīng)典延伸并推向了一個新高度。在文學領域中,她用正義的方式捍衛(wèi)著黑人膚色的尊嚴,用盡畢生的心血為黑人群體遮風擋雨,她是這個時代最杰出的作家之一,同時更是一顆功勛卓著的“黑人良心”。與此同時,我們更應該看見莫里森呼吁心靈美、自尊自愛、以知識與勤奮改變命運的正確價值觀,正是這份向上向善的信念,讓莫里森在擺脫種族歧視的枷鎖,向著美好奔去的同時,還不忘給逆行的黑人女性同胞們有力而溫暖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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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趙燕,女,漢族,江蘇淮安人,南京師范大學英語語言文學碩士研究生,淮陰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