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環(huán)境的互動：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的激發(fā)與保護

【摘 要】 揭示個體與教育環(huán)境的動態(tài)交互，是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研究的重點和難點。為闡釋能夠激發(fā)、保護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的一般性環(huán)境特征及其影響機制，文章以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為案例，通過“六維度學習輪”框架分析，嘗試歸納人與環(huán)境互動的科學范型。研究結果表明，“小、嚴、容、靜”的教育環(huán)境有助于激發(fā)自主學習、自由探索、自我管理：一是小型規(guī)模，緊密的共同體有利于志同道合關系的形成；二是嚴謹治學，嚴格選拔造就群賢畢至環(huán)境，嚴苛考核奠定扎實基礎；三是包容氛圍，多元與容錯空間促進自主選擇和創(chuàng)新能力發(fā)展；四是寧靜致遠，著眼長遠的環(huán)境涵養(yǎng)虛壹而靜的學術品質。在高等教育普及化的今天，我國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面臨新的情況，雖然不能照搬歷史，但可以理性認識、擇善而從。規(guī)模上，由于優(yōu)質教育資源尚不充分，無法滿足全面的因材施教，應減緩專項計劃擴張速度，適度控制培養(yǎng)規(guī)模；質量上，改變“重選拔、輕培養(yǎng)”松懈育人過程，在人與環(huán)境互動上精耕細作，提高既有規(guī)模的成材率；氛圍上，破除約束學生成長的條框限制，促進個性發(fā)展；方式上，賦予學生更多自主空間，突破疲于應付、難以專注的學習困境。

【關鍵詞】 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教育環(huán)境；學習行為；互動；西南聯合大學

【中圖分類號】 G642 【文章編號】 1003-8418（2024）08-0091-11

【文獻標識碼】 A【DOI】 10.13236/j.cnki.jshe.2024.08.011

一、研究緣起與問題提出

自黨的二十大以來，提高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質量被提升到戰(zhàn)略高度，在建設教育強國、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新征程中肩負重要的使命與擔當。人的成長，總是在與教育環(huán)境的互動中進行?；诎渭鈩?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的特殊性，需要建立一種區(qū)別于普通教育的教育環(huán)境，激發(fā)拔尖個體主動、有選擇性地利用環(huán)境中的成長資源，實現天賦到才能的自主發(fā)展。雖然我國在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上已通過“國家規(guī)劃、專項集中、院校試點”方式進行了近二十年的探索，但是人才培養(yǎng)能力不足、培養(yǎng)質量不高的問題依然突出。其中，制約的關鍵性因素在于人與環(huán)境互動的匱乏——培養(yǎng)過程中缺乏對拔尖個體自主意識與能力的激發(fā)與保護，“重選拔、輕培養(yǎng)”“重投入、輕過程”等現象突出。

在互動關系中，教育環(huán)境是第一要素，因為它所包含的制度機制、育人模式、課程方案等一系列作用是結構性的，既是拔尖學生學習成長的組織載體，也規(guī)定個體的學習行為，影響人的選擇。對于本科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近年來我國重點實施了“基礎學科拔尖學生培養(yǎng)試驗計劃”（簡稱“珠峰計劃 1.0”）、“基礎學科拔尖學生培養(yǎng)計劃 2.0”（簡稱“珠峰計劃 2.0”）、“基礎學科招生改革試點工作”（簡稱“強基計劃”）等多項改革，試點院校積累了諸如“一制三化”（導師制、小班化、個性化、國際化）有益經驗。從論文發(fā)表和深造率來看，改革取得了初步成效，邁出了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的關鍵一步。然而，試點單位、學科的規(guī)模范圍雖在不斷擴張，實踐思路卻依舊停滯在“一制三化”等外部資源投入的老路上，缺乏對于拔尖群體特征、拔尖個體需求的關注。高校的實踐探索向縱深推進缺乏動力，課程方案的修訂在淺表層面隔靴搔癢，難以觸及核心——學習需求及其發(fā)生，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遭遇如何打開學習“黑箱”的難題。

第二個要素是拔尖生的學習行為。學界關注到高校探索過程中對于學情的關注不足，聚焦拔尖生學習的討論不斷得到豐富。其一，聚焦于拔尖生某一項學習行為。關于學習動機，內源性觀點認為“興趣必須經由努力與積極的訓練，進而成為動機與責任”［1］，外生性觀點認為科學家型教師、前沿科研項目與高端學術交流、課程設置是3個重要因素［2］；關于學習過程，學術活動對“拔尖生中更優(yōu)秀群體”的專業(yè)成長有疊加效應，“優(yōu)質的講授”對于“知識的理解和掌握”影響更大，“互動教學”對于“知識的綜合和創(chuàng)新”影響更大［3］；關于學習結果，探究性思維、批判性思維作用較大，分析性智力、綜合性智力作用較?。?］。其二，關注整體性學習行為?！罢n程精深學習+進階性科研訓練”雙軸驅動培養(yǎng)模式，知識和經驗的整合、時間與空間的拓展、師生互動方式和學生自我建構［5］。然而，好的學習行為需要怎樣的學習環(huán)境支持？好的學習環(huán)境如何激發(fā)、保護好的學習行為？過程性的影響機制研究是匱乏的。將目光投向個體的境遇，細致觀察學習環(huán)境對學生信念、能力及前景的影響，有效地讓好的環(huán)境轉化為每位學生的天賦成長，亟待深度挖掘與探索。

當前，人與環(huán)境的互動研究相對匱乏。由前文可知，已有探索主要聚焦在學習環(huán)境或者學生學習某個要素上，實踐關注的是教育環(huán)境與資源的投入，學界討論的是拔尖個體學習行為，缺乏環(huán)境與學習行為相互作用的過程性分析，而互動視角恰恰對于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有支撐性作用。葉圣陶先生曾有過“教育是農業(yè)不是工業(yè)”的論斷，教育更似化學反應，用生態(tài)學隱喻更為合適，而非工業(yè)的、項目制的模式。植物的成長，除了外部環(huán)境條件，還有自身的光合作用產生所需的物質。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有類似的規(guī)律，除了提供好的環(huán)境與空間，給學生提供陶冶品德、啟迪智慧的種種條件，學生能否利用環(huán)境和條件，發(fā)展天賦、鍛煉才能，實現內源性的轉化才更為關鍵。劉云杉認為：“拔尖人才項目應關注學生與拔尖項目教育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作用，構建個性化學習途徑?！遍愮M一步提出：“系統(tǒng)視角下拔尖人才教育的基本原則要關注人與拔尖行為、目標和環(huán)境之間的動態(tài)交互，開發(fā)一個實現卓越的生態(tài)系統(tǒng)。”［6］本研究以為，這種互動可概括為：遵循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成長規(guī)律，以學生自主性為中心，營造好的局部環(huán)境，讓學生找到志趣所在，通過環(huán)境找到匹配的學習資源，實現主動學習和精深學習?；诖?，以人與環(huán)境的互動作為研究對象，嘗試回答什么樣的學習環(huán)境能夠激發(fā)、保護拔尖創(chuàng)新行為？這種環(huán)境如何在個體內部發(fā)生“化學反應”、促進自主學習、自由探索、自我管理？希望為院校提供有關營造與拔尖生學習特點相適應的制度環(huán)境的參考。

二、分析框架與研究設計

（一）分析框架

早在20世紀初，歐美國家便開始了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探索，相關研究已是較為成熟的獨立領域。經過近一個世紀的發(fā)展，研究重點已從傳統(tǒng)的“智商決定論”轉向個體天賦與環(huán)境互動的天資發(fā)展模式，個體與環(huán)境的系統(tǒng)互動是當前國際主流。天資發(fā)展模式認為，天賦不是固定的，環(huán)境有著重要作用，兩者的動態(tài)互動使得創(chuàng)新人才涌現。代表性的理論模型包括：弗朗索瓦·加涅的天賦才能區(qū)分模型、羅伯特·斯滕伯格的WICS模型、海勒的慕尼黑模型等。其中，經典的阿爾伯特·茨格勒的資優(yōu)行動模型認為，卓越是人與環(huán)境復雜互動的結果，卓越的識別是杰出的行為，每人都有通往卓越的個性化之路［7］。突破單一的教育環(huán)境或學習行為的研究傳統(tǒng)，國際主流的天資發(fā)展觀認為拔尖個體與環(huán)境的互動更為重要，互動是個體天賦發(fā)展為才能的關鍵。依據這種發(fā)展性的互動視角，本研究在學習環(huán)境與學習行為之間建立關聯，構建了“六維度學習輪”分析框架，將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比作車輪，學習環(huán)境比作車軸，好的環(huán)境可以激發(fā)、保護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就像車軸牽引車輪轉動一樣。

一是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車輪）。從人才成長的規(guī)律，朱邦芬在多篇文章中反復提到拔尖人才培養(yǎng)不是教出來的，關鍵有六個方面：一批出類拔萃的學生、追求真理的氛圍、一對一的良師指導、學生有主動性和自主性、擁有國際化視野、安其學的軟硬件條件［8］。在政策依據方面，《關于基礎學科拔尖學生培養(yǎng)計劃2.0的意見》將著力點從體制機制轉向了拔尖生學習，包括：激發(fā)學術志趣和內在動力、深入實施導師制、注重個性化培養(yǎng)、研究性學習、國際交流、科學的動態(tài)調整機制。兩者均不同程度地強調學習動機、研究性學習、人際互動、環(huán)境氛圍。以此為重要參考來源，本研究從拔尖生學習的視角進行六維度重構：維度一是學習動機（好奇心、專業(yè)志趣、意志力），維度二是生師互動（知識互動、社會互動、情感互動），維度三是生生互動（知識互動、社會互動、情感互動），維度四是研究性學習（學習投入度、深度學習行為、高影響力教育活動），維度五是反思與評價（他評、自評、互動中的反思），維度六是學習體驗（歸屬感與榮譽感、學習氛圍與風氣、條件支持）［9］。

二是學習環(huán)境（車軸）。根據國際資優(yōu)學界的天資發(fā)展模式對于環(huán)境的強調，以及筆者長期實證調研的發(fā)現，影響拔尖生學習行為的學習環(huán)境因素主要有三個：一是育人模式，包括理念、教學、考評機制；二是師資隊伍，包括師資結構、生師比、師資科研水平、師資教學投入度；三是院校管理與政策，包括經費支持、資源支持、氛圍營造。

（二）研究設計

本研究旨在討論兩個問題：什么教育環(huán)境能夠促進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拔尖個體如何利用好的教育環(huán)境匹配優(yōu)質資源、實現自主發(fā)展？基于“是什么”“互動如何發(fā)生”研究目標，本研究選擇了富于解釋性的案例研究法，以挖掘、闡述學習環(huán)境與個體學習行為的相互關聯，嘗試將之理論化，以期呈現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的一種理想形態(tài)。

為揭示個體學習與環(huán)境的互動，選擇實證主義案例研究法更為適宜。實證主義案例研究代表學者凱瑟琳·文森哈特認為，案例研究應尊重客觀事實，主張基于案例事實歸納理論概念，建立概念之間的邏輯關系，形成整合性的理論框架，得出命題判斷并與文獻進行對話［10］。本研究選取我國高等教育史上的豐碑——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作為單個案例，分析其在家國危難、生死存亡的年代，雖然物質條件匱乏，卻在短短8年多時間，走出了2位諾貝爾獎得主、5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8位“兩彈一星”元勛、80位兩院院士等一大批享譽世界的杰出之才，對當前美國對華政策發(fā)生重大轉變背景下我國加強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自主培養(yǎng)具有重要借鑒。

數據收集、整理、分析的有效性決定了研究結論的科學性。本研究以“六維度學習輪”為分析框架，圍繞20世紀30年代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本科教育客觀歷史情況展開詳細的資料收集，除了當時的教育年鑒等歷史檔案材料，還有《戰(zhàn)爭與革命中的西南聯大》《南渡北歸》《西南聯大行思錄》《未央歌》《人間草木》等回憶錄或文學作品以及《西南聯大》《九零后》等電影或紀錄片。

三、研究發(fā)現

從個體學習與環(huán)境的互動視角，以“六維度學習輪”（車輪與車軸的互動）為分析框架，按照環(huán)境（車軸）牽引、帶動個體學習（車輪）的思路，分析西南聯大通專結合教育模式、杰出師資配備以及院校管理方式、學術氛圍等外部環(huán)境如何正向激發(fā)、保護個體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

（一） 通專結合育人模式、寬嚴相濟對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的影響

1937年，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組成長沙臨時大學，1938年，因戰(zhàn)火原因，學校遷至昆明、改稱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梅貽琦任校長。作為中國第三代教育家代表，梅貽琦認為大學教育“通專雖有兼顧，而重心所寄，應在通而不在專”。在整體的人才培養(yǎng)方向上，聯大注重本科生的“寬基礎”與“厚專業(yè)”。

1.通專課程促進了自主知識結構構建。聯大的本科生課程由共同必修課、專業(yè)必修課、選修課組成。學生畢業(yè)須修滿132個學分，必修課和選修課的學分比是50∶82。一方面必修課做到了通專結合，為日后科研發(fā)展奠定了扎實基礎，一方面選修課占有較大比重，尊重個體學習興趣，倡導自由教育。授課教師均是當時國內頂尖教授，三類課程通專結合、文理兼通、基礎與前沿并重，均達到甚至超過國外一流大學同類課程水準。

首先，共同必修課為學生奠定了“寬基礎”知識結構。共同必修課安排在大一，有倫理學、國文、外國文和中國通史等。對于理學院學生，要“文理兼通”，在普通數學和微積分選一門，一門社會科學科目（從社會科學概論、法學概論、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中選），兩門自然科學科目（從普通物理學、普通化學、普通生物學、普通地質學、普通心理學、地學通論中選）［11］。一般來說，共同必修課課程質量很高，很多學術大師親自給本科生上共同必修課，有的科目由幾位教授同時講授，各自負責一部分。

其次，專業(yè)必修課為學生打下了扎實的專業(yè)基礎。以物理系為例，專業(yè)必修科目包括：理論力學、電磁學、電磁學實驗、微分方程、普通化學、熱力學、物性學或聲學、分子運動論、光學、光學實驗、無線電學、無線電實驗、近代物理、近代物理實驗［12］。其中，四大基礎科目的授課老師均為名師大家乃至領域泰斗，分別是：力學由劉晉年、周培源、趙忠堯和馬仕俊講授，電磁學由霍秉權、吳有訓、吳大猷、趙忠堯、葉孫企講授，熱力學由鄭華熾、葉企孫和王竹溪講授，光學由饒毓泰、鄭華熾、虞福春講授［13］。

再次，選修課拓寬了個體學習視野與興趣。聯大的選修課學分占比大，大比例的選修課保證了自主學習權。課程主要分布在大三和大四，利于“寬基礎”上的個性化學習需求。學生可任選感興趣的科目，不分院系專業(yè)。教授們根據特長開設選修課，大都圍繞自己的研究成果主題，課程水準很高。以1938年-1939年的歷史系為例，本科選修課多達21門，有9位教授同時開設兩門選修：陳寅恪的“隋唐史”和“晉至唐史研究”、鄭天挺的“明清史”和“清史研究”、邵循正的“近代中國外交史”和“蒙古史研究”、張蔭麟的“宋史”和“歷史哲學”、王信忠的“近代中日外交史”和“現代日本”等［14］。

2.高質量教學促進了深度學習。聯大教授教學的深厚功力不只是傳授知識，更重要的通過言傳身教讓本科生感受學科意境，培養(yǎng)其科研素養(yǎng)與能力。良好的科學研究素養(yǎng)盡可能滲透在課程與教學中，成為學生自發(fā)、自覺學習的目標。

關于教學載體，教授們不拘泥于某本教材，而是自編講義，不同章節(jié)參考不同學者的看法，用自己的理解串成系統(tǒng)知識，自成一套體系。吳大猷講授近代物理，參考的學者包括瑞奇米爾、克勞瑟、密立根、愛因斯坦等人，開闊了學生的國際視野。王竹溪用自己的體系講解熱學，參考書包括普朗克、羅伯茨、薩哈等人的著作，每講一節(jié)，注上參考書的頁碼，便于學生課后到圖書館借閱以研習。周培源講解理論力學的時候，用自編的中文講義，1944屆的學生王式中曾回憶：“20世紀40年代初，周培源老師是騎馬來新校舍上課的，每次來給我們上理論力學的時候，還必帶一大包‘理論力學’講義，發(fā)給30-40位聽課學生?！保?5］

關于教學內容，課堂上講的是概況、前沿、方法，具體的知識內容留給學生課后鉆研，分析不同教材和書籍中的觀點，目的是培養(yǎng)自主學習能力。據學生胡寧回憶，周培源在講解流體力學的時候，喜歡將學生引導至書上還沒有寫進的最前沿，并提出尚未解決的湍流中動力學黏滯機制的重要問題，希望學生將來努力解決。這樣的教學模式，培養(yǎng)了學生很強的自學能力，給予了廣闊的探索空間。中國科學院院士吳紹芬回憶稱：“（在聯大）光聽老師的是不夠的，學生自己還要加強研究、總結、自學，這也就養(yǎng)成了認真的治學精神?！保?6］

關于教學方法，教授們各具風格，特點鮮明。以物理系為例，最常見的是演繹方式的講授。據楊振寧回憶，演繹方式是先有定理然后推演，這與美國物理教育從現象出發(fā)的歸納方式有所不同。王竹溪的課理論性強，對于每種物理問題，先從理論上闡明因果關系和運動規(guī)律。另一些老師采用歸納法——啟發(fā)式的教學，從物理現象著手，引起學生的興趣，比如吳有訓十分強調實驗教學，認為觀察與動手能力是中國學生的短板，在講授普通物理學時，常常從物理現象入手，通過課堂演示，逐漸深入理論分析。

3.“寬嚴相濟”既尊重學習興趣，也打下扎實基礎?？荚u機制是否合理，一定程度上決定英才是否有大志。聯大之所以培養(yǎng)出一批杰出人才，“寬嚴相濟”的考評特征是其中的主要因素。一方面“寬容”給予了學生試錯、自由學習的空間，另一方面“嚴苛”確保了學生具備扎實的知識基礎。

“寬”體現在學分制，本科生在校至少四年，也可延至五年，須修滿132個學分，不包含黨義2學分、體育8學分、軍訓6學分。如果學生覺得不適合某個專業(yè)，有自由的轉系和轉專業(yè)空間。汪曾祺的女兒曾在《兒女眼中的汪曾祺》中寫到母親由物理系轉到生物系再轉到西語系的歷程。當時的聯大學生轉系相當普遍，理科、文科可以互轉。

“嚴”是不至于“（有天賦的）青年人徒費光陰于彼所不能學者”。聯大考試采用百分制，60分及格，綜合成績評定由平時成績與期末考試組成，并在期末公示成績（只有成績和學號）?？荚u是嚴格的，如果在一年中不及格課程的學分占總學分的三分之一，要留級；達到二分之一者，則自動退學。若必修課不及格，不能補考，下學年需重修，補修仍不及格者應令退學；隔年再修，即便及格也不計學分［17］。畢業(yè)考試須加考其以前各年級所習之專門主要科目共三種，不及格不予畢業(yè)，同時必須通過畢業(yè)論文（文科）或畢業(yè)設計（理科）的審核。對于選修課，不能補考，也不能重修，只能另選科目。據校史資料計算，聯大學生的淘汰率高達38%左右，減掉期間從軍的學生，聯大學生的畢業(yè)率僅約為54%。

（二） 杰出師資對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的影響

1.三校團結一致，堅定了學生求學報國的志向。聯大成立之后，團結與聯合是師生們的一致想法，也正是這種精神使得聯大成為抗戰(zhàn)中唯一聯合到底的大學?！扒飷u，終當雪。中興業(yè)，須人杰”（校歌《滿江紅》），雖然戰(zhàn)時顛沛流離，物質條件艱辛，但全體師生的目標一致，只有立志救國。校長梅貽琦對待三校的事情不偏不倚，給三校杰出的教授委以學校高層管理職務。物理系教授吳大猷曾回憶：“在昆明時，大家的看法是一樣的，抗戰(zhàn)不論怎么苦，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一切寄托在將來，都一樣要有信心。”在這種感召下，學生們堅定了立志保家衛(wèi)國。衛(wèi)星與返回技術專家、兩彈一星功勛獎獲得者王希季談及初心：“那個時候就是想工業(yè)報國，挨打或什么，總是你工業(yè)不行，造不出炮，造不出艦?！狈g家穆旦也曾回憶：“在轟炸的次日，學校上課了，有教授露宿一夜后仍舊講書，同學們在下課后才去找回壓在頹垣下的什物?！?/p>

2.生師比低，實現了一對一的“從游”師生傳承。建校之初，全校有教師269人、學生998名，生師比3.7∶1，聯大為師生們提供了緊密的生活學習環(huán)境。美國心理學家湯姆金斯認為，人類活動內驅力的信號需要一種放大的媒介才能激發(fā)有機體去行動，起這種放大作用的就是情感。劉云杉教授認為，“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獲得表層的知識與技能是容易的，教育中真正的困難在于學習者內在動力與熱情的培植，以及判斷力、辨別力與意志力的養(yǎng)成，它需要從游于教師身邊，觀察、服從于追隨”［18］。吳大猷與李政道親如父子的關系，就是師生情感互動的最好體現。談及自己的成績，李政道認為影響最大的是上一代科學家（尤其是吳大猷）的悉心指導：主要受益于當時與先生之間的親密交往和相互鼓舞……我特別主張師生之間有一段密切的、共同研究的過程，而且由一個教師帶一個學生?；A科學的人才培養(yǎng)，要“一對一”，不能急。因為科學精神的傳播要靠人與人的直接接觸，人與人之間是有感情的。這種夾雜情感因素在內的傳授是無法替代的［19］。

3.教授科研水平高，在學生學術成長中起到關鍵作用。聯大的教授學術造詣高，經常能在學問的關鍵處提點方向性的意見，簡明扼要，是“深度專業(yè)化”的產物，“四兩撥千斤”體現出“大師之所以為大師”的見識與判斷。比如，沈從文開設了三門課：各文體寫作、創(chuàng)作實習和中國小說史，汪曾祺還是個中文系學生：我寫了一篇小說，內容早已忘記干凈，有許多對話，我竭力把對話寫得美一些，有詩意，有哲理。沈先生說，你這不是對話，是兩個聰明腦殼打架［20］。

自此，汪曾祺有意識地轉變文風，逐漸形成平實樸素的語言風格，寫出“沒有腦殼打架”的文章，被稱為“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在理科方面，吳大猷是楊振寧學士論文的指導老師，楊振寧曾回憶：“學士論文這件事對我有決定性影響，因為把我引導到一個領域，這個領域與‘對稱’有關系”，運用群論的方法研究分子的光譜。楊振寧后來大部分的研究成果，包括對“宇稱原理”的研究，都直接或間接源于吳大猷在15年前的教誨。

4.教授投入大量精力進行教學，促進了學生的研究性學習。聯大的本科教學質量高，得益于學術大師在教學方面投入大量精力，用心打磨教案與教學。公共基礎課往往由系主任講授，比如吳晗講授“中國通史”，費孝通、潘光旦講授“社會學”；聞一多開設十多門課，最受歡迎的是古代神話，他用表演的方式講解伏羲女媧，體現出思想美、邏輯美、才華美；朱自清雖有助教，卻從不讓助教改學生論文，自己親筆批改；沈從文總是夾著一大摞書本走進教室，把仔細批改后的習作和特意尋來的書交給學生，有些資料不易找到，他用奪金筆寫筷子頭的小行書抄寫在云南竹紙上，上課時發(fā)給學生。

在課上，教授們善于將科研成果用于教學，教與學緊密聯系，學生在教師的引導下進行研究性學習。哲學家賀麟先生曾在《漫談教學生活》中指出，教學要重視治學方法的傳授：“教”為發(fā)抒心得于人的意思，把自己所思所學的心得講授給學生；“學”是吸收精神養(yǎng)料的意思，教師要想不斷產生心得，就必須持續(xù)進行科研。重視學生科研實踐，生物系以及地質地理氣象學系在這方面開展的實踐活動力度更大，生物系植物組的師生經常到野外考察，收集植物標本。對于實驗設備要求高的理工科，學校（聯大）想辦法通過外部購置、自己制造等手段，各系開出一系列實驗課程［21］。

（三）自主管理模式、自由學術氛圍對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的影響

1.強化學生自我管理，加強了同輩群體的交流。學校高度重視學生管理，針對新生和畢業(yè)生分別成立了“一年級學生課業(yè)生活指導委員會”和“畢業(yè)生資格審查委員會”［22］。學生們自發(fā)組織各類社團，比如，南湖詩社是西南聯大最早的文藝社團，后來到昆明改為“高原文藝社”。學生們將校門墻壁一側圍墻改造為講時事的壁報，更多的學生和知名教授加入愛國主義運動中。此外，1938年，西南聯大專門成立戰(zhàn)區(qū)學生救濟及寒苦學生貸金委員會，來自戰(zhàn)區(qū)的學生可以緩繳學費，家境貧寒的學生可不限籍貫申請貸金。據史料統(tǒng)計，李政道、楊振寧、鄧稼先、朱光亞、王希季等科學家完成西南聯大學業(yè)主要是依賴國家貸金。

2.濃郁學術氛圍讓青年學子體會智識魅力。偏居于昆明的西南聯大為師生們提供了寬松環(huán)境，營造了道家式寧靜，更有利于“閑逸的好奇”，徜徉在知識樂園中。學子們靜默于山水之間，感受大自然的謙遜與包容，在寧靜的象牙塔里做到“虛壹而靜”。在蒙自時期，如翡翠一般的南湖給師生們留下了美好回憶：想象一下這道風景吧，在我們眼前，這邊有一位四十歲的男子，戴著禮帽西裝筆挺，他就是著名的散文家朱自清。四十三歲的馮友蘭在湖畔緩緩走來。哲學系同事湯用彤比他年長四歲，他身材矮小，拄著手杖，步伐卻很矯健。戴眼鏡的謙謙君子，是大名鼎鼎的歷史學家陳寅恪，他懂十三種亞歐語言，正在柳樹下徜徉。你一定還注意到一對年輕夫婦，他是一位詩人，風度翩翩，她身材修長，儀態(tài)嫻雅，饒有古典之美，他們就是語言學家陳夢家及其妻子趙蘿蕤，他們并肩徘徊湖畔，真使人有“不羨鴛鴦不羨仙”之感［23］。

傍晚的南湖畔，美景與大師交織輝映，沉靜純粹，有學生把這幅畫面比作古希臘的巡回學校。除了蒙自的南湖，昆明的風光也讓年輕學子體驗到青春的自由與浪漫。華裔作家鹿橋曾在《未央歌》里，這樣描述道：昆明的九月正是雨季的尾巴，雨季的尾巴就是孔雀的尾巴，是最富于色彩的美麗。新校舍背后，向北邊看，五里開外就是長蟲峰，山色便是墨綠的，山脊上那一條條的黑巖，是清清楚楚地嵌在這大塊綠寶石里［24］。

四、案例蘊含的激發(fā)、保護拔尖創(chuàng)新

學習行為的環(huán)境特征及其影響機制

好的局部環(huán)境是什么？它是如何通過“車軸牽引車輪轉動”機制影響個體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從案例分析來看，聯大杰出人才培養(yǎng)實現了人與環(huán)境的理想化互動：通過營造好的小環(huán)境，實施整體性的“浸潤式教化”，激發(fā)和保護學習志趣，發(fā)揮學生的自主性，給學生以盡可能的支持與幫助。換言之，聯大通過采取先進的育人模式、配備杰出的師資、營造寬松包容的氛圍，激發(fā)個體能動地利用周圍環(huán)境與資源，對學習動機、生師互動、生生互動、研究性學習、學習體驗等產生正向作用，有效實現了優(yōu)質環(huán)境的內驅力轉化。雖然單個案例難以在學理上準確歸納能夠保護、激發(fā)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的學習環(huán)境的一般性特征，但至少可以作為一種接近理想的形態(tài)描摹什么是好的局部環(huán)境，以及這種環(huán)境如何啟迪智慧、鍛煉才能。

（一）小型規(guī)模：群賢畢至促進了志同道合的人際互動

20世紀30年代，我國高等教育處在精英化階段，能夠進入西南聯合大學的學生大都是官僚家族、知識分子等上層階級的子女，從小接受了良好教育。三校在抗戰(zhàn)期間保存了當時的最優(yōu)秀師資，生師比維持在極低水平，學生與教師的互動交流得以充分保證，形成了群賢畢至密切接觸的學習共同體。

規(guī)模小意味著教化滲透進課內、課外的每一處細節(jié)，師生互動頻繁，杰出的教師是學生的合作伙伴，不同領域的學生開展深入交流，跨學科的教師也密切合作。其一是生師互動，教師不僅提供知識幫助，還能在素養(yǎng)、精神、能力方面產生影響力。教師了解每一位學生，創(chuàng)造條件和機會幫助學生找到興趣方向，同時教師也是受益者，師生共同取得成果。在授課或者學位論文指導環(huán)節(jié)上，營造自由民主的氛圍，激發(fā)學生提出好的問題，并根據問題的主題，推薦給對口的專家，即通過問題匹配到學生與教師，“問題——學生——教師”的教學相長成效更明顯。其二是生生互動，小規(guī)模的杰出學生群體猶如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競爭與合作所產生的共振、交互作用比普通學生群體更顯著。在聯大，大一年級學習同樣的課程，然后選擇不同的學科方向，自由地進行學習與研究。趙勇教授曾論及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的瞬間靈感，認為“往往來得很突然，它或許是和人的一次對話，閱讀一本書或一篇文章，或接觸到一件事情觸發(fā)新的運氣帶來成功”［25］，同輩群體之間的啟發(fā)或許發(fā)生在宿舍交流、集體活動中，“西南聯大三劍客”（黃昆、楊振寧、張守廉）被傳為美談。

（二）嚴謹治學：嚴苛考評為學術發(fā)展奠定了扎實基礎

西南聯大重視教育的本質，將育人置于核心地位。為了讓學生在專業(yè)領域具備深厚知識積累，聯大設置了嚴苛的學業(yè)考評機制。在入學考試方面，《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本科教務通則》規(guī)定面向全社會招生，三校原屬附中以及后來成立的“聯大附中”畢業(yè)生，必須通過入學考試，不得直接照顧或降分錄取。在學業(yè)過程方面，必修課和選修課都沒有補考制度，一旦不及格需要重修。此外，校方先后成立“畢業(yè)生成績審查委員會”“獎學金審查委員會”等，聘請三校的著名教授輪流組成，以保證評價的公正性。

學業(yè)嚴苛的具體內涵是指設置合理的總學分及其分布，提高每一門課程的難度。本科課程不是越多越好，課程過多不利于學生學深，關鍵是學生學透幾門課程，改變認知。聯大的本科畢業(yè)要求是修滿148個學分，共同必修、專業(yè)必修、專業(yè)選修等分布結構合理，從“教”到“學”體現出每一門課程的含金量，學生“學得深、學得寬”。反觀當下的本科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要求，大多數院校要求本科畢業(yè)須修滿200學分以上，“學得多、學得全”造成了過重的學業(yè)負擔。一方面，學生疲于應付各類課程，知識根基沒有打牢，遺留下的困難點越積越多。另一方面，一部分“水課”的挑戰(zhàn)度、訓練量不夠。2016年，清華大學鄭泉水教授基于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中學分過多的問題，在錢學森力學班嘗試了本科榮譽學位項目，不僅將總學分降至148分，還提高了課程難度、設置了18門“挑戰(zhàn)性”課程［26］，有效激發(fā)了學生的創(chuàng)新活力。可見，在總學分上做“減法”、在每門課程難度上做“加法”是合理有效的嚴苛。

（三） 包容氛圍：多元與容錯空間促進了自主選擇、獨立思考、創(chuàng)新精神

西南聯大兼容并包，三校合作無間，培養(yǎng)了各類專門杰出人才。一個社會是否包容創(chuàng)新，是否包容不同的思想和人，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這個社會的創(chuàng)造力［27］。包容是創(chuàng)造創(chuàng)新植根的土壤，從事創(chuàng)新的人才往往有異于常人之處、是個比較特殊的群體，創(chuàng)新的觀點與行為也通常挑戰(zhàn)權威與秩序，帶來不確定性。然而，不確定性也蘊含生機、活力與可能性。具體到學校教育之中，要求包容各異的天賦，呵護獨立個體的興趣愛好、獨特的知識結構、獨立意志和選擇意愿。

在聯大，對于學生的包容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學業(yè)上允許多次選擇。學生覺得不適合某個專業(yè)，有自由的轉系和轉專業(yè)空間，逐步定位到自己最喜歡、最適合的方向，保障了學生的自主選擇權。第二，營造寬松氛圍，不作過多限制，鼓勵自由探索，培養(yǎng)堅韌品格?？茖W發(fā)現的過程是隨機的，發(fā)現的過程中經常伴有失敗，寬容失敗能夠呵護好奇心與興趣。哲學系校友鄭敏回憶：“聯大是一個自由的地方，只要把課內的事情完成，其余時間自主安排。”自由需要立足點和方向感，“真正的自由始終是以選擇和限制為前提的”，堅韌的品格是自由自主的題中應有之義。第三，允許破除權威。創(chuàng)新往往突破了傳統(tǒng)思維與意識，異于標準與規(guī)定。比如，在美國某私立大學實驗室長廊上，展出了源自該實驗室最重要的研究貢獻，既有過去的名人，也有延續(xù)至今的新貢獻，有些是年輕人剛完成的成果，“這種從故人到今人一視同仁的表彰方法消解了僅對故去名人的崇拜”［25］。

（四）寧靜致遠：著眼長遠的氛圍涵養(yǎng)了虛壹而靜的學術品質

荀子認為“虛壹而靜，謂之大清明”，將“虛壹而靜”看作認識世界、治學之路的重要方法。對于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而言，專注于“獨特長板”、強化優(yōu)勢強項更利于天賦成長。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是一個發(fā)揮獨特專長的過程，聚焦一個難題去攻破，需要“揚長型”獨特人才，鄭泉水將這類人才稱之為X型人才，富于激情和開放性，全力以赴追求理想，喜歡未知與不確定性。

當前，我國在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育方面存在兩個誤區(qū)，不利于“揚長型”獨特人才發(fā)展。一是將全面發(fā)展作為成功的唯一標志。對于卓越領袖的培養(yǎng)而言，全面發(fā)展是正確的評價導向，然而在某方面有天賦的英才往往不是全能“六邊形”戰(zhàn)士，能夠破題的專才不可能也不必要在所有領域卓越。此外，一個人如果將時間精力專注于自身擅長的領域，更可能獲得更高的成就。二是課程過多、學習任務過重，學生在忙亂、浮躁、淺表的學習狀態(tài)中往往陷入迷茫。這種困境不是學生自發(fā)形成的，而是在不合理的評價機制約束下做出的“理性選擇”“自我求解”。在育人項目的實施層面要為有興趣、有能力的長板學習留出時間和空間。

五、結論與建議

（一）好苗子、環(huán)境與化學反應

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的發(fā)展好比植物生長，不僅要有好種子、支持性環(huán)境，更需要成長所需物質的化學反應?；瘜W反應的本質是人與環(huán)境的互動，葉圣陶先生曾在“教育是農業(yè)不是工業(yè)”中闡釋了育人的復雜性：“種莊稼只要滿足莊稼生理的需求就成，辦教育還得給受教育者提供陶冶品德、啟迪智慧、鍛煉能力的種種條件，讓他們能動地利用這些條件，在德智體方面逐步發(fā)展成長?！保?9］為了促進拔尖個體的志趣發(fā)展，關鍵和難點在于培養(yǎng)過程中的化學反應——激發(fā)學生的主動意識與行動，使其可通過生態(tài)自主找到匹配的機會與資源。從互動的視角培養(yǎng)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不僅要關注選拔了具備怎樣潛質的好學生、提供了怎樣的教育與環(huán)境，更應強調這種環(huán)境對個體的影響，它如何激發(fā)、保護了拔尖創(chuàng)新學習行為。

通過案例研究可知，西南聯合大學之所以能夠培養(yǎng)出一批杰出英才，與人和環(huán)境的良好互動密不可分。其形成雖有歷史偶然性，但卓越的育人成就至少能夠為今天提供一些思考：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到底需要什么樣的教育與環(huán)境？這種環(huán)境如何促進人才成長？回溯西南聯大，當時集聚了一批有識之士，在諸多約束條件下營造“小、嚴、容、靜”的環(huán)境，實現了“天賦發(fā)展為才能”的化學反應——小規(guī)模的群賢畢至促進了志同道合的人際交流互動、嚴謹治學的要求奠定了扎實的科研基礎、兼容并包的機制培養(yǎng)了獨立思考、自主選擇的能力、寧靜致遠的氛圍涵養(yǎng)了虛壹而靜的學術品質。通過教化環(huán)境的浸潤，英才的求學志趣、研究性學習、師生從游、學友互助、個性化體驗得到了發(fā)展。

（二）聚焦化學反應，精耕細作育人

西南聯合大學是特殊時期的產物，所處的高等教育精英化歷史背景與今天截然不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經過70多年的努力，我國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在2019年首次超過50%，進入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更多人擁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疾煳髂下摯蟮膬r值不在于照搬經驗，而在于反思歷史的力量，總結、提煉培養(yǎng)杰出人才的有效做法。倘若我們積極地了解歷史，理性地認識它，擇善而從，趨利避害，歷史就是今天的財富，有助于我們思考現實的問題：對于一個發(fā)展中國家，在優(yōu)質教育資源尚不充分的條件下如何培養(yǎng)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

反思當前的做法，“大水漫灌”的規(guī)模增長是首要問題。教育的有效達成，需要規(guī)模與質量的平衡，就好比車輪與車軸的協(xié)調運轉，前提是車輛本身不能超出載量負荷。我國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正值政策窗口期，實踐在更廣范圍上進行，一些學者認為拔尖特質難以早期識別，為避免人才遺漏，宜“廣收薄種”，納入更多后備力量進行特殊化培養(yǎng)，甚至有學者提出應面向全體學生。這種觀點雖然確認了才能的多元性和可塑性，卻本質上混淆了有教無類與因材施教。有教無類面向全體，人人有創(chuàng)造性；因材施教是在高原上立高峰，強調杰出個體。如果進行徹底的因材施教，我國尚難以滿足規(guī)模龐大的優(yōu)質教育資源供給，“撒胡椒面”無法讓優(yōu)質資源集中在戰(zhàn)略急需上。一是從人才識別上，“全納”淡化了個體差異的重要性，戴耕認為“要么動力不足（虛假陽性），要么能力不夠（錯誤地接納）”［30］，存在資源浪費的低效問題；二是從國情上，優(yōu)質教育資源供給的發(fā)展速度難以跟上，杰出師資短缺是面臨的最現實問題，會導致群體的同質化教育，個體無法獲得足夠關注與發(fā)展。即便是發(fā)達國家，也大都對天賦學生進行特殊化培養(yǎng)，比如，美國的公立科技高中、法國的預科高中、英國的古典私立中學。我國應暫緩持續(xù)性加速相關項目的規(guī)模增長速度，科學測定增速范圍，否則欲速不達。

第二個問題是“嚴進寬出”折射出的“重選拔、輕培養(yǎng)”問題。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的選拔培養(yǎng)，關鍵不在于選拔數量，而在于培養(yǎng)質量，天賦個體最后“泯然眾人”并不少見。究其原因，筆者通過長期實證研究發(fā)現育人項目的試點院校普遍存在松懈的培養(yǎng)過程，即便是現有培養(yǎng)規(guī)模，育人環(huán)節(jié)存在諸多同質化問題，層層選拔的個體進校后沒有獲得匹配的教育：育人模式不符合個人發(fā)展預期、拔尖班和普通班的課程教學幾乎無差、缺乏優(yōu)秀師資力量配備、缺少專門的科研能力培養(yǎng)環(huán)節(jié)、“滾動淘汰機制”形同虛設，過程性的培養(yǎng)質量亟待系統(tǒng)性提升。院校應分析拔尖群體的學情變化，給予個體精細化支持，尤其是激勵優(yōu)秀教師投入更多精力到拔尖生培養(yǎng)中，盡快幫助他們成為在我國相關領域創(chuàng)新發(fā)展中的青年力量。據此，在全國既有的較大規(guī)模培養(yǎng)下，各試點院校在營造局部的“精耕細作”環(huán)境，著力激發(fā)拔尖生的自主發(fā)展，才是實踐向縱深推進的要義。

第三個問題是尚未形成一個寬松、包容的培養(yǎng)生態(tài)，約束了個性化成長。一是拔尖生群體差異顯著，內部存在明顯的分層，尤其是基礎理科，一些試點單位單一的課程梯度無法滿足分層的學習需求。從課程優(yōu)化上，特別有天賦的學生適合高階課程，大多數普通天賦學生適合中階課程，少數學困生適合低階課程。二是在科研氛圍上，勇于挑戰(zhàn)、著眼長遠的環(huán)境有待進一步構建。不少學校為拔尖生配備了名師大家，有效提升了培養(yǎng)質量，但名師大家往往意味著學術權威，“仰慕權威、畏于權威”導致師生關系固化。此外，受到“五唯”評價體系的影響，當前追求“短平快”成果發(fā)表的情況仍然存在，缺乏甘愿坐冷板凳、十年磨一劍的學術風氣。因此，實踐中除了根據拔尖生群體特點建立新的課程體系、教學體系，還要開辟新的考評賽道，真正營造鼓勵創(chuàng)新、自由探索的科研環(huán)境。

疲于應對、難以專注的學習狀態(tài)是阻礙拔尖生長遠發(fā)展的第四個問題。其一是忙碌，學習任務重在我國尤為顯著。以國內某頂尖大學物理學科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方案為例，理學學士的畢業(yè)要求是修滿160學分，遠高于歐美發(fā)達國家。拔尖生囫圇吞棗般地接受高密度的艱深專業(yè)知識，在非專業(yè)課程上“劃水”“摸魚”。為此，清華大學錢學森力學班探索了精簡學分的改革，學分上做減法、難度上做加法，從“學得多”轉變?yōu)椤皩W得深”，讓學生學透幾門對自己產生深刻影響和改變的課程。其二是茫然，學習任務重帶來的問題是缺乏自主思考的空間，自主學習、自由探索很難樂觀。越是優(yōu)秀的學生越需要空間，讓他們自主研究和學習。李政道認為，“中國學生的知識結構縝密，不能容忍錯誤和跳躍性思維，而美國學生的知識體系有漏洞，卻反而提高自學能力，培養(yǎng)解決問題的創(chuàng)新能力”。強制的任務量不僅不能學得更好，反而無法憑借興趣進行時間上的自我支配。其三是盲目，在缺乏容錯的環(huán)境下，拔尖生群體深諳目標導向下的學業(yè)成功套路，以研究生階段出國深造目標為例，高績點是必備條件，為此要在大一、大二年級盡可能提高每一門課程成績。為了在簡歷中展示科研潛力，要在大三年級進入課題組，從而獲得科研經歷。群體的求學路徑高度劃一、同質，個人成長不是嘗試后的選擇，而是從眾選擇了一條“不會犯錯的路”，發(fā)展道路趨同。近年來，提高保研率的機制為本科拔尖生的自主學習體驗提供了一定的保障空間，但杰出的創(chuàng)新人才通常需要獨立人格和不隨波逐流的個性，給予更多的支持與保障是政策制定、實踐行動中未盡而關鍵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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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teraction between Individuals and Environment：

Inspiration and Protection of Top-notch Innovative Learning Behavior

Abstract： Revealing the dynamic interaction between individuals and educational environments is the focus and difficulty of research on cultivating top-notch innovative talents. To elucidate the general environmental characteristics and influencing mechanisms that can stimulate and protect top-notch innovative learning behavior， the research takes National Southwest Associated University as a caseand attempts to summarize the scientific paradigm of interaction through the "six dimensional learning wheel" framework analysis. The research results indicate that an educational environment that is "small， strict， tolerant， and quiet" helps to stimulate self-directed learning， free exploration， and self-management. Firstly， a small and close community is conducive to the formation of like-minded relationships; The second is rigorous scholarship， strict selection is good to construct a galaxy talents， and rigorous assessment is in favor to lay a solid foundation; The third is an inclusive atmosphere， where diversity and tolerance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independent choice and innovation capabilities; The fourth is to cultivate a serene and far-reaching academic quality by focusing on the long-term environment. Nowadays， with the popularization of higher education， the cultivation of top-notch innovative talents in China is facing new situations. Although we cannot simply copy history， we can rationally understand it and learn from experience. In terms of scale， due to insufficient high-quality educational resources， it is not possible to meet the comprehensive individualized learning needs. Therefore， the expansion speed of talents’ plans should be slowed down and the scale of training should be moderately controlled; In terms of quality， we need to change the relaxed process of "emphasizing selection over cultivation" and focus on cultivating talents. We need to work hard in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individuals and the environment to improve the success rate of existing scale; In terms of atmosphere， we should break down the constraints on students' growth and promote individual development; In terms of approach， students should be given more autonomy to overcome the learning difficulties of being overwhelmed and unable to focus.

Key words： top-notch innovative talents; educational environment; learning behavior; interaction; National Southwestern Associated Un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