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空間：亟待一場新的設計革命

繼自動化機器將人類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后，智能化信息技術進而又延伸到人類的智力領域，沖擊了我們對理性的認識以及對如何獲得理性、應用理性的理解。學校是人類知識傳承和未來人才培養(yǎng)的專門機構，校園是育人活動的主要發(fā)生場所，面向未來的學校學習空間設計必須體現出人類進化史上這一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躍變。如何實現這一躍變？本文試從學習空間的設計特性、學習空間變革的必要性和實現路徑三個方面展開分析。

學習空間的設計特性

據考證，甲骨文中的“”（學）字，上半部分代表“手”和“爻”，引申為師生關系和學習內容；下半部分代表建筑，即學習的場所。從中不難發(fā)現，學習活動與學習空間是相伴而生的。今天的校園便是最重要的學習空間。學習空間具有悠久的歷史，而且伴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教育形態(tài)的轉變不斷發(fā)生變化，但整體而言，好的學習空間在設計中要體現出如下幾方面特性——

時代性。學習空間的重要表現形式之一就是教育建筑或學校建筑，它直接反映了人類社會在某個特定歷史時期的生產力水平。學校的建筑風格和設計也映射出當時、當地的精神追求和文化風貌，可以說學習空間本身就是一種文化表現、文化傳承、文化塑造和文化創(chuàng)新的產物。

功效性。學習空間是一種專用的空間場所，它的存在是為教育活動的開展提供便利的支持。面向不同對象、不同類型的教育活動需要特定空間、設施和教育資源的支持，因此，從某種程度而言，不同學校的學習空間不應是千校一面的而是高度定制化的，不應是單一的而是多樣的，不應是靜止的而是流動的，不應是封閉的而是開放的。

默會性。馬克思認為“人創(chuàng)造環(huán)境，環(huán)境也創(chuàng)造人”。學習空間設計中的布局安排、設施配置和使用方式都源自特定的教育制度，這不僅決定了教學活動的開展方式，也體現了某種社會文化、治理制度對公民的價值觀引導和行為規(guī)范。換言之，學習空間借助于本身含有的“象征”和人的“共情”傳達了某種默會的觀念和規(guī)則。

選擇性。縱觀不同時期不同國家的學習空間演變歷史，學習空間和教學活動并非伴生性的同步變化，而是在某個特定的階段涌現出形態(tài)各異的學習空間設計方案。綜合師生對創(chuàng)新事物的接納程度、建設的成本收益、教育活動組織管理的便捷性等多種因素，最終某種（些）學習空間會成為主流?，F代學校的空間設計將工業(yè)生產領域對于“標準化”“大規(guī)?！薄案咝省钡葍r值追求移植到人才培養(yǎng)領域，同時將夸美紐斯在其《大教學論》等著作中所提出的班級授課制度、擴大學科的門類和內容等作為理論基礎。最終源于德國的班級制教室在實踐中被證明比以英國為代表的自由混合教室更能勝任分科教學的實施以及教師對班級內大量學生的有效管理和統(tǒng)一講授而保留至今，以至于讓我們覺得學校似乎生來就當如此，足見該設計的成功之處。然而，成功帶來的另一面則是，一旦時代發(fā)生變化，這種設計就有可能阻礙人才的培養(yǎng)，學校的學習空間需要再次進行一場新的設計革命。

學習空間革命的必要性

當前，我們所處的信息時代加速了人類社會知識生產和知識更新的速度。據估算，近五十年來產生的知識已經超過了過去三千年的總量，以生成式人工智能為例，其幾乎實現了以天為單位的進化。在這種社會知識高速累積、快速迭代的背景下，以往基于靜態(tài)、專門化的知識和技能的學習經驗可能會失效。信息時代拓展了人類活動的空間。借助信息技術，現實世界被數字化，并以數字孿生的方式和現實世界相互作用。人類通過對數字世界里海量數據的收集、存儲、計算、挖掘、分析來發(fā)現新的科學規(guī)律和模式，催生出計算科學研究范式和數據密集型科學研究范式，實現了人類科學研究和知識發(fā)現從傳統(tǒng)的理論驅動向數據驅動的根本性轉變。信息時代進一步喚醒了個人對主體性和自由的追求。以往將學習主體視為抽象的群像式的存在，移植工業(yè)流水線的無差別、同質化的“學習者”概念已經不再適用于描述信息時代的學習者。

上述變化意味著曾經可勝任工業(yè)時代的現代化學校教育體系的基礎在信息時代正逐步瓦解。創(chuàng)造性思維、分析思考能力、信息技術素養(yǎng)、好奇心、敏捷性、靈活性等被認為是未來人才的重要技能和特質，專門化的知識和技能的培養(yǎng)目標將被適應不斷變化的工作場景中解決復雜問題的能力所替代。遵循教學計劃，通過教師講授、個人練習來記憶、理解和應用已知知識的學習方法必將讓位于偶發(fā)的、人機協(xié)同的，以搜索、推理、優(yōu)化、發(fā)現為主要途徑的面向未知的元學習方法；熟悉的分科課程的知識體系將通過有限的核心概念進行整合；去境脈化的客觀知識學習將被融入真實情境的項目式、問題解決式學習所取代；以篩選為目的的階段性的知識記憶學習評估將被以個性自由發(fā)展為目的的發(fā)展性和增值性評估所取代；基于效率、科層制的學校管理文化將被基于尊重、彈性化、可選擇的學校治理文化所取代。

校園是學校教育體制的具象化表達，是其中育人觀念、教育內容、教育方法的“容器”，要和發(fā)生于其中的教育活動保持自洽。因此，未來學校的學習空間的設計要投射出對于信息時代理想的教育形態(tài)的期待，并把這種期待通過校園的建筑、景觀、文化符號等表現出來；要從育人的目標出發(fā)，反推需要的辦學文化、辦學制度和辦學資源，并通過內置于空間的軟硬件教學裝備及資源的配置、布局、使用方式、流程設計等，賦能和拓展具體的教育教學及管理活動，以新的師生行為塑造和接納新的教育觀念。從這個意義來說，未來學校的學習空間設計不是對已有空間的改造和重新裝修，而是需要從學習空間設計的底層邏輯進行重新架構，是一場面向信息時代的“學習空間革命”。

學習空間革命的實現路徑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未來學校實驗室2022年發(fā)布的《中國中小學學習空間調查報告》顯示，中小學校新型學習空間建設得到重視，師生對空間滿意度較高，空間安全性、使用舒適度較好。同時也存在對學習空間的理解平面化、社會性空間吸引力不足的問題，表現在空間設計上依然高度聚焦知識傳授環(huán)節(jié)，技術創(chuàng)新教學支持不足，建設形式化、表面化，與課程聯(lián)系不實，師生交往空間單一、使用率較低，等等。

從世界范圍來看，當前學習空間的重新設計主要表現為：增強空間的開放性——空間盡可能和外在環(huán)境相聯(lián)通，保持可及性、可見性，這種聯(lián)通不僅是物理上的，還包括發(fā)生于空間中的學習活動和學習內容與外界的連接以及師生心理上的體驗；增強空間的靈活性——置于空間內的教育設施設備具有可移動性，講臺的去固定設計，面積、功能各異的空間配置，等等；增強空間的智能性——將更多的信息技術配置到空間之中，使其具備環(huán)境感知、智能管控等功能，有效支持數字化創(chuàng)新教學和數據驅動的管理決策等；增強空間的綠色可持續(xù)設計——“0碳學?！薄昂＞d學?！钡纫l(fā)師生對于環(huán)境保護、氣候變化等全球問題的關注，成為很多學校的價值選擇。

由此可見，學習空間革命不僅是打開某些封閉場域的圍墻，或是拓寬走廊，加裝可預約的討論室、配置先進的信息設備等這類可見的物理性變化，它的本質是打造出可落實國家五育并舉、五育融合、全面育人目標的學習場域，成為教育高質量發(fā)展的基石。因此，學習空間革命應當wPYoQaBAC9Ccth8p7npnmg==從學習空間的性質出發(fā)，與課程體系、個體高層次需求和時代特性相結合，在育人文化、育人功能和育人能力上發(fā)力。

具體而言，學習空間革命的實現路徑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空間革命應基于學校的辦學理念、育人文化以及可調用的各類資源，做好頂層設計和規(guī)劃。新建校要對校園建筑、景觀、空間功能類型、空間數量和布局、數字化校園設計等進行整體設計；建成校則更需要從轉變育人方式的目標出發(fā)，找準學校緊迫的需求制定可行的空間優(yōu)化、改造方案。

空間革命應體現新課程改革的核心理念，基于學科核心素養(yǎng)培養(yǎng)的認知規(guī)律，進行課程學習空間設計。營造學科知識應用的真實環(huán)境，注重裝備配置的專業(yè)性和可及性等，如融課程學習和基本實驗操作于一體的科學類課程教室設計。

空間革命應體現當代學習科學和信息技術科學的研究成果轉化。學習是學習者基于內在認知結構與外界環(huán)境的互動進行的知識體系的構建以及對于社會文化和規(guī)則的習得，空間的規(guī)劃與設計需關注學習者新舊經驗的關聯(lián)、學習者的差異化需求和社會交往需求，營造開放、互動、虛實結合的學習空間，幫助學習者隨時隨地獲取學習資源、社交資源，從而達成個人的全面發(fā)展。

【本文系北京市教育科學“十三五”規(guī)劃優(yōu)先關注課題“基于信息網絡技術的未來學校研究”（立項編號：CHEA2020024）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