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濤先生于2024年3月4日逝世,科幻科普等文化各界深感悲痛。金濤先生的作品《人與獸》曾于1981年在《科學文藝》(《科幻世界》前身)連載刊登,他是《科幻世界》的老朋友。他認為,“科學幻想小說的產(chǎn)生,不論是創(chuàng)作者本身的寫作過程,或是這種文學品種賴以生存發(fā)展的社會環(huán)境,都必須具備高度的想象力”。一直以來,他致力創(chuàng)作、促進出版、提攜后輩,大力支持著中國科幻的發(fā)展。
本期我們特別設(shè)立“金濤先生紀念專版”,選登了金濤先生的好友蘇青教授、科幻同行韓松和科幻迷羅洪斌的悼念文章。同時,還配發(fā)金濤先生代表作《月光島》。這是一篇充滿人文關(guān)懷與社會關(guān)切的作品,值得我們反復品讀。
2024年3月4日晚,科普前輩金濤老師突發(fā)疾病,不幸去世,享年84歲。驚聞噩耗,格外震驚,悲傷不已。
就在3月3日下午三點二十二分,金老師還給我發(fā)來過微信視頻,內(nèi)容是印度現(xiàn)任總理納倫德拉·莫迪最后一次給他的百歲老母親洗腳。金老師留言評點道:“偉大的孝子,了不起的領(lǐng)袖?!睕]想到,一夜之間,他竟與我們陰陽兩隔,從此再也不能相見、交流。
金濤老師是我的前輩領(lǐng)導,也是我從事科普工作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學習榜樣,我有幸步他后塵擔任過科學普及出版社暨中國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社長兼黨委書記、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常務(wù)理事兼第六屆科學文藝委員會主任。在科普社任職時,我曾組織出版“科學、文化與人經(jīng)典文叢”,金濤老師率先將他的《林下書香:金濤書話》《南極夏至飲茶記:金濤散文》兩部書稿納入?yún)矔谝惠嫵霭妫瑤恿巳~永烈、郭曰方、卞毓麟、陳芳烈老師等一批著名科學文化學者先后賜稿。
金濤老師是著名科技新聞記者、出版家、科普作家、科幻小說家,人生經(jīng)歷頗具傳奇色彩。他1940年出生于安徽黟縣,1963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地理系自然地理專業(yè);歷任中央高級黨校教員、魯迅研究室研究人員、光明日報社記者部主任、科學普及出版社暨中國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副理事長兼第四屆科學文藝委員會主任,職業(yè)生涯橫跨教育教學、新聞報道、文史研究、圖書出版、文學創(chuàng)作五界。
作為新聞記者,金濤世紀80年代初為《光明日報》先后撰寫長篇通訊《安徽滁縣地區(qū)大包干生產(chǎn)責任制紀實》和《“傻子”和他的瓜子》等現(xiàn)象級新聞報道,為影響深遠的農(nóng)村生產(chǎn)經(jīng)營責任制改革和民營經(jīng)濟發(fā)展做出了獨特的貢獻。金老師參與了全國科學大會新聞報道,著文為知識分子正名疾呼、吶喊,為“科學的春天”涂抹了絢麗的霞彩。他還簽下“生死狀”,以《光明日報》特派記者身份,參加中國首次南極科考和建站活動,圓滿完成報道任務(wù),榮立二等功和《光明日報》總編輯獎。若干年后,他再次登上南極,為日后科普、科幻創(chuàng)作積累了豐富素材。
作為出版家,金濤在科幻創(chuàng)作、出版處于困境之際,用各種方式予以支持、鼓勵、扶植,組織引進出版國外優(yōu)秀科幻作品,團結(jié)全國科幻作家,為中國科幻文學崛起奔波傾力、擂鼓打氣。與此同時,他還身體力行開展科幻創(chuàng)作,撰寫了《月光島》《臺風行動》《冰原迷蹤》《人與獸》《失蹤的機器人》《馬小哈奇遇記》等優(yōu)秀科幻作品。
作為科普作家,金濤創(chuàng)作、出版了《大海媽媽和她的孩子們》等科學童話,《林下書香》等科學文化散文集,《暴風雪的夏天》等科學考察游記,以及《奇妙的南極》《探險家的足跡》等科普作品文集,榮獲全國先進科普工作者榮譽稱號,摘得首屆“王麥林科學文藝獎”桂冠。
除了圖書出版方面的愉快合作外,在科普社工作期間,我還得到了金濤老師父輩般的關(guān)心、指導、支持和幫助。2011年秋天,在楊虛杰副總編輯倡議下,我組織成立了“老出版專家聯(lián)誼會”,金濤老社長被推舉擔任聯(lián)誼會秘書長。金老師是一位非常有個性的學者,愛憎分明,仗義執(zhí)言,一身正氣,厭惡權(quán)貴淫威,鄙視媚上行徑,提攜晚輩后學。就我所知,退休后他幾乎不參加科普出版社的活動,而對我則厚愛有加,傾盡全力支持我的工作,可謂有求必應(yīng)。
金濤老師珍惜友誼,極重感情。2013年下半年的一天,金老師打電話告訴我,香港著名作家兼翻譯家溫紹賢老先生主編了一套“中國科幻小說精選”叢書,原準備交由一家香港出版公司出版,誰知這家出版社經(jīng)營不善,很快就要倒閉,溫先生希望他牽線將叢書轉(zhuǎn)到大陸出版,金老師問我能不能幫這個忙。
這套叢書收錄了童恩正老師的《雪山魔笛》、金濤老師的《月光島》、劉興詩老師的《新諾亞方舟》和魏雅華老師的《溫柔之鄉(xiāng)的夢》四部科幻小說。四位作者都是大陸科幻名家,收錄的作品也差不多都是他們的科幻小說代表作,考慮到社里正在布局打造科幻出版板塊,我就一口應(yīng)允,并將此事交代給單亭副總編輯落實。
2014年8月,叢書以中英文對照形式由科普出版社出版。單亭告訴我,社里之后每次參加國際書展,都會把這套叢書帶上,向外推薦以擴大中國科幻作品的國際影響。整套叢書的英文都是由溫紹賢先生親自翻譯的,他還請英國資深文字編輯蒂娜·巴萊審訂每部作品。對此,金濤老師非常滿意。打這以后,金老師寫文章只要一提到這套叢書,都要把發(fā)表后的文章電子版發(fā)給我,向我表示感謝。本是金老師給我和社里推薦好書,卻讓我多次獲他美言贊賞,著實讓我受寵若驚、惶恐不安。
我和金老師三觀一致,相互信任,交談無忌,兩人幾乎每天都有微信來往,每逢節(jié)日都會相互問候,可謂忘年之交。
從金濤老師的家人處了解到,金老師是在睡夢中安詳離世的,沒有因疾病受罪,更沒有因久病而拖累家人,真可謂前世修來的好福氣。這樣想來,心里也得到了些許安慰。敬撰挽聯(lián),謹表晚輩、后學對金濤老社長的沉痛哀悼和深切懷念:
兩闖南極攀光明報道高峰彰顯無冕之王學問膽略豪氣;
五跨職界樹科普創(chuàng)作典范昭揭有識之士賢智情懷風采。
今天金濤老師送別,在八寶山,我兩會去不了??磩e人緬懷文章,說他是3月5日睡夢中走的。八十四歲。他白天還好好的,去世前幾小時還跟我發(fā)微信。前幾天還在寫作。《科普時報》3月1號發(fā)表了他寫的文章《她用一生守護發(fā)掘魯迅遺物》,他把PDF版發(fā)來給我看。這是他收到九十四歲的魯迅研究專家葉淑穗大姐贈書后,寫的一篇書評以及對葉的回憶,他與她曾經(jīng)共事。從文中看金濤老師思路清晰敏銳,記憶力完美。
他是北大學地理的,做過老師、研究員、記者、出版人、科普作家、科幻作家,而且在很多領(lǐng)域都是領(lǐng)導,比如是光明日報記者部主任,科學普及出版社社長,還有中國科普作協(xié)副理事長和科學文藝委員會主任。他曾隨中國首支南極考察隊去了南極,出了紀實的書,還據(jù)此寫了科幻小說《迷原冰蹤》,寫日本人在南極下面建了一座城市,但后來崩潰了。
我喜歡他寫的《月光島》,寫了十年浩劫之后,受難的人逃到海島上,死后被復活,最后卻放棄了地球人身份,隨外星人去了其他星球,現(xiàn)在讀來仍很震撼。他要告訴人們不要忘記那段歷史,他擔心浩劫重來,為未來而憂慮。我們的很多交流也是這方面的話題。兩年前我受吳巖兄委托編一套書,收錄新中國成立以來主要科幻作家作品,我找到金濤老師要把《月光島》收進去。但這套書的出版很快遇到障礙,因為很多內(nèi)容敏感,不能再版,《月光島》是其中一個。他不停催促,說他年紀大了,時間不多,有緊迫感,希望盡快看到出版。最終《月光島》換了一家出版社再版。我松了一口氣。當時甚至還想,如果《月光島》不能出,就換《冰原迷蹤》吧。
我認為金濤老師是中國科幻現(xiàn)實主義的代表人物。他把新聞紀實與科幻結(jié)合在了一起。他認為科幻是有社會責任的,既有科技關(guān)注,更有人文關(guān)懷。他還介紹和引進了很多科幻作品,打開了年輕人的科幻視野,比如香港科幻作家杜漸的書。他跟王逢振老師主編了《魔鬼三角與UFO》等書,這本書對我的影響也非常大。那是1980年出版的,是我最早讀到的科幻小說之一。
金濤老師閱歷豐富,洞悉人情世故,悲天憫人,憂國憂民,嫉惡如仇,愛憎分明,有強烈的正義感。我們?nèi)^很一致,對別人不能說的話,在他這兒都能講。這是他的人格魅力??苹米骷易钪匾钠焚|(zhì)是有正義感,壞人當不了科幻作家,因為寫科幻就要為人類的生存和世界的安危著想,有宇宙的悲憫情懷。金濤是這樣的人。他直到去世前還在思考國家的發(fā)展,思考世界的和平。他是在家里突然去世的,而不是在養(yǎng)老院,沒有在床上插著管子躺很多年,沒有老年癡呆,去世前他還在思考和寫作,這是很好的事情。我覺得我比不上他。但我因此更下定了向他學習的決心。我們做的是同一件事情。有金濤這樣的人真是太好了。希望在另一個科幻世界里還能與他在月光島上重逢。
那是充滿理想與希望,科學與神話同行的20世紀70、80年代,我有幸拿起《大海媽媽和她的孩子們》,注視色彩廣闊的封面久久,然后才逐頁去閱讀各種脾氣的“孩子們”。
后來拿到了《月光島》,讀完了這個默默地來又默默地去的故事,于是就注意到了作者金濤的名字。等把《科學神話》和《小靈通漫游未來》拿到手的時候,就開始注意更多的科幻作家了。這是些什么樣的作家,他們寫的都是我喜歡看的故事。
及至20世紀90年代初,借著大學的假期,我鼓起勇氣,走進了在魏公村的科學普及出版社的大門,走進了我夢想見到之人的辦公室的門(當時我不知道那是他的辦公室)。這在現(xiàn)在幾乎是不可能的,門衛(wèi)就過不去。
辦公桌后坐著一位面目慈祥莊重的老者。我愣愣地問:“請問,金濤在嗎?我是科幻愛好者?!彼⑽⒌匾恍Γ瑔栁矣惺裁词虑?。當我知道他就是金濤的時候,腦子激動得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后來他理解了我的本意,明白了我是來找組織的,便把一本簡易的印刷品贈到了我的面前。
很樸素的封面,《星云》!
早期的七八十年代,科普科幻不就是這樣樸素的畫面嗎!
我如獲至寶地接下了《星云》。
“這上頭有很多科幻迷,你可以和他們聯(lián)系,你會有更多的收獲?!?/p>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都是騰云駕霧的,感覺數(shù)不清的美好未來在等著我。
從那一期《星云》開始,我寫信聯(lián)系了上面的人,姚海軍、星河、嚴蓬、楊平……然后認識了吳巖老師,去北師大上科幻課,然后認識了《科幻世界》,認識了大家。
所有這一切,都離不開金濤老師那最早的贈予。金濤老師讓我們這些滿懷科幻理想的人走到了一起。
如今金濤老師已經(jīng)去了月光島,與鄭文光永住了。
就讓我們來繼續(xù)他們未竟的事業(y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