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畫像第一名手”——蕭傳鑫

“湘潭畫像第一名手”蕭傳鑫，因過世得早（1891年），加上后人樂于安平不喜外揚，甚或有點“談畫色變”，故外人知之者少。加上蕭傳鑫一生沒留下什么作品，所以有關(guān)他的畫和信息資料等，基本全無。所幸的是，他壯年時收了“齊白石”這個徒弟，所以才有他這個名字傳世下來……

蕭傳鑫其人

1986年，由齊白石學生張次溪先生筆錄，岳麓書社出版的《齊白石自述》云：“這位蕭師傅，名叫傳鑫，薌陔是他的號，住在朱亭花鈿，離我們家有一百里來地，相當?shù)倪h。他是紙扎匠出身，自己發(fā)奮用功，經(jīng)書讀得爛熟，也會作詩，畫像是湘潭第一名手，又會畫山水人物。他把拿手本領(lǐng)，都教給了我，我得他的益處不少……”

2004年，由中華書局出版的《齊白石辭典·蕭傳鑫》詞條是這樣介紹的：“民間藝術(shù)家，字薌陔，號一拙子，湖南湘潭朱亭（今株洲）人。出身于紙扎匠，能畫山水、人物及花卉，會作詩、裝裱，畫人像堪稱絕技，獨步一時。光緒十四年（1888）收齊白石為徒，盡傳其法。后又教齊白石裝裱……”

2005年，由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齊白石文集—〈白石自狀略〉》中有這樣一段記述：“蕭薌陔、文少可不辭百里，往教于星斗塘（星斗塘，即齊白石故居。筆者注）。從此畫山水、人物都能，更能寫真于鄉(xiāng)里，能得酬金以供仰事俯畜……”

目前，有關(guān)蕭傳鑫的信息與資料，最可靠可信的莫過于上述二書和《白石自狀略》。當然，還有一首齊白石《題蕭薌陔師畫荷》詩。

值得慶幸的是，去年12月5日，我陪同蕭傳鑫后人去湘潭市博物館觀看齊白石原作展——“望白云家山難舍”，該館館長潘莉女士在熱情接待我們時透露：蕭傳鑫有四幅山水畫被遼寧省博物館收藏。對此，我們激奮不已……

可是，對于蕭傳鑫的生卒年月，以及他的后人和住地——朱亭花田（花田即花鈿。筆者注），到底是個什么情況？長期以來是個謎。

蕭傳鑫后人

去年6月，我的師友聶鑫森先生在株洲九畹書院開壇講授“齊白石與株洲”時，我才知曉蕭傳鑫的后人原來跟我同住一城。隨后，我走訪了蕭傳鑫的曾孫女蕭迪女士夫婦和她的兒子蕭威，以及現(xiàn)在正在主編《蕭氏七修族譜》、蕭迪女士堂弟蕭細元先生。在他們那里，我獲得了蕭傳鑫的一些相關(guān)信息與資料。

據(jù)蕭傳鑫先生后人給我提供的《蕭氏五修族譜》載：“孝本次子，傳馨。文氏出，字蔚蘭，號香階、業(yè)儒。清咸豐六年丙辰正月十六日子時生，光緒十七年辛卯八月初七未時沒。葬十八都九甲花田丫角沖老屋下手人形側(cè)。艮山、戌兼乙辛。子四。娶郭，灣頭港族邑庠生郭錦蓉女。清咸豐七年丁巳正月二十日寅時生。生家正、家聲（出繼長兄傳有）、家態(tài)、家和?！?/p>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因“馨”“鑫”同音，蕭傳馨本人和人們都愿意用“多用于人名”的這個“鑫”；又因“香階”跟“薌陔”同音，蕭傳鑫本人和人們愿意用此“薌陔”。

從族譜可知，蕭傳鑫生于1856年（丙辰）農(nóng)歷正月十六日，歿于1891年（辛卯）農(nóng)歷八月初七，年近36歲。娶郭氏生育四子，其中老二“家聲”過繼給長兄蕭傳有做崽了。家和無后。目前，只有長子家正、三子家態(tài)兩支瓜瓞綿延。

長子蕭家正（1875—1918），號吉堂，娶劉氏，生二子四女。家正長子桂林（1909—1983），娶劉氏，生一子二女；次子祖林（1917—2002），娶劉氏，生六子一女。目前這支共有后人100多人。其中蕭細元，蕭傳鑫之曾孫，1959年生。蕭細元先生一生從教，曾任株洲縣（今淥口區(qū)）多所中學正、副校長。2019年在株洲縣五中退休。這次《蕭氏七修族譜》，他任主編。

三子蕭家態(tài)（1885—1956），號振春，娶謝氏，生一子名海鵬。蕭海鵬（1919—1979），娶劉氏，生二女，名淑元、任元。其中蕭任元，現(xiàn)用名蕭迪，蕭傳鑫之曾孫女，今年83歲，退休前供職于湖南省財會學校。她青年時跟父親學過繪畫，在鄉(xiāng)村學校教書時，用炭精粉為不少同事和親人父母畫過像。

在蕭傳鑫孫輩中，獨蕭海鵬有點像他爺爺，一生愛好文藝，吹拉彈唱，樣樣都行，為朱亭、花田一帶鑼鼓演奏名手。蕭海鵬雖只小學文化，但自己發(fā)奮讀書，工詩詞，學過道教文化，故鄉(xiāng)里的紅白喜事都少不了他。他還像他爺爺一樣，從小愛畫畫，年輕時也常為人畫像，還擅長山水、花鳥。1945年，他還學會了照相，并在黃龍街上開了一家照相館，這在當時很領(lǐng)時代社會發(fā)展之先潮。

蕭傳鑫有否作品存世？

作為齊白石的首任繪畫老師蕭傳鑫，人們最關(guān)心關(guān)注的，是他有沒有作品存世？他們師徒有沒有合作和作品互贈？等等。這個問題，真還涉及本文開頭——“談畫色變”。

去年夏，當我采訪蕭迪老師問及她先祖是否有作品存世時，她仍心有余悸：“那時我們家常掛些花花草草的字畫，‘文革’一來，三查一清。加上我父親在舊政府任過抄寫員，我后母家出身地主，大隊和公社的造反派，總是隔三岔五地來抄家，總把我父親往歷史反革命靠。有時晚上還來突查，有次還挖過我家墻腳……結(jié)果家里幾箱子字畫，連同墻上掛的那些花花草草（據(jù)說有他們師徒合作和齊白石畫老師蕭傳鑫像），全都被認為是封、資、修的東西而被一把火燒了?！?/p>

又據(jù)蕭海鵬生前好友顏希林先生在撰寫《齊白石與師傅的情誼》一文載：“我與蕭海鵬雖然私交甚密，但他從不以藏畫示人。據(jù)說他家有兩大木箱存畫，是他祖父生平之作，其中也有齊白石的畫，另外還有幾幅歷代名作，可惜在“文化大革命”運動中全部被抄燒。”

目前，根據(jù)潘莉女士提供的信息，已知蕭傳鑫先生有四幅山水畫被遼寧省博物館收藏。后來，蕭傳鑫先生玄孫蕭威通過網(wǎng)上查——2023年12月，為紀念齊白石誕辰160周年由遼寧省博物館主辦的“丹青萬象·齊白石和他的師友弟子們”一展中展出蕭傳鑫四幅花鳥畫。此時的蕭氏后人作出決定，在今年的3月，特邀我去“遼博”觀展。蕭傳鑫四幅山水圖屏和四幅花鳥圖屏款識、鈐印分別是：

一、山水 （紙本設(shè)色 縱131.4厘米 橫33.5厘米）

1. 春——題識：花恬居士畫。

鈐?。杭以诨ㄌ锶f頃間（朱文）

2. 夏——題識：三雅主人作。

鈐?。喝胖魅讼愕臼纤接。ò孜模? "聊復齋（朱白相間）

3. 秋——題識：楚天一拙。

鈐?。撼弦蛔荆ò孜模? 香稻寫生（朱文）

4、冬——題識：光緒丁亥夏（1887） 四月薌陔蕭傳鑫寫

鈐?。核G陔詩畫（朱文）" "傳鑫（白文）" " 十指生春（白文）

二、花鳥 （ 縱131.4厘米 橫33.4厘米 ）

1. 長松菊花" 題識：華恬居士。

鈐?。杭以诨ㄌ锶f頃間（朱文）" "聊復齋（朱白相間）

2. 芭蕉花蝶" 題識：一拙子鑫。

鈐?。撼弦蛔荆ò孜模? " 一生知己不多人（朱文）

3. 翠島荷花" "題識：三雅主人畫。

鈐?。喝胖魅讼愕臼纤接。ò孜模?/p>

4. 垂柳雙雀" 題識：翰哥法家誨正。弟傳鑫學。

鈐?。菏捴僮樱ㄖ煳模? "鑫（白文）" 山水怡情琴書適性（朱文）

蕭傳鑫先生這組山水圖屏和花鳥圖屏，從構(gòu)圖布局設(shè)色來看，用筆洗練精健，墨色以淡取韻，古雅秀娟，極有生活情趣。其山石樹木、花草蟲鳥，盡精微，致廣大，有明清浙派筆墨之風格。他喜氣韻求畫，墨色滋潤淋漓，格調(diào)高古，又有董其昌“華亭派”之氣象。遺憾的是，這位以“湘潭畫像第一名手”的著名人物畫家，至今還未發(fā)現(xiàn)他的人物肖像畫作品。

齊白石拜師于蕭傳鑫

去年9月16日，蕭傳鑫后人應我提議，陪同我去朱亭花田蕭傳鑫故居進行了一番實地考察。

我們從株洲出發(fā)走京珠高速公路從“朱亭站”出，然后走國道再改走村道丫角沖至蕭家屋場，全程近八十公里。如今，這里被區(qū)劃調(diào)整為株洲市淥口區(qū)龍?zhí)舵?zhèn)花田村東沖組。

這蕭家屋場，就是蕭傳鑫之故居、齊白石當年拜師之地。

世事滄桑，時序更迭，蕭傳鑫故居自然不是當年那般模樣了。如今，他的后人和鄰居，在原址上已新建了兩棟混凝土磚木結(jié)構(gòu)房。也就是說，當年的老房子幾乎沒有一點痕跡了。唯一能見證的，只有老房子門前一口老古井和老房子左后角的一棵高數(shù)丈、二三人才能合抱得住的古蠟樹了。

據(jù)蕭迪、蕭細元兩位老師及現(xiàn)住該房子的蕭開發(fā)回憶：老房子原為一把鎖式的長條形瓦屋，房子約莫十五六間，面積大約三百多平方米。房前是砂石土坪，屋前屋后植有香樟、蠟樹、臘梅和桃、李等佳木。隨后我們又在蕭傳鑫玄孫蕭開發(fā)、蕭威等人的引領(lǐng)下拜謁了蕭傳鑫墓。

蕭傳鑫墓，原本淹沒在故居后山雜草荊棘之中，至于具體方位，蕭氏后人也一時拿不準。直至2020年，蕭氏一族決定七修族譜，于是他們跑到湘潭族人那里終于尋找到《蕭氏五修族譜》舊本。在此譜上，蕭傳鑫的名和號，生卒年月，墓的位置與朝向，一目了然。是年夏，蕭氏后人帶著羅盤，根據(jù)族譜上記載的方位與朝向，終于在一塊荒坡上挖掘出墓碑，找到了先祖蕭傳鑫墓。碑文曰：“顯考肖公傳馨之墓?！鄙峡顬椤懊駠λ哪甏涸隆?；下款為“男：吉棠、家態(tài)；孫：祖林、桂林、海鵬，仝立?！贝吮?0厘米，寬40厘米，厚7厘米。材質(zhì)為祁陽石。這次重修蕭傳鑫墓塋時，原碑仍嵌立在主碑右側(cè)。

光緒十四年（1888）春節(jié)，齊白石不遠百里，就是趕到這里拜蕭傳鑫為師的。

“蕭薌陔快到我哥哥伯常家里來畫像了，我看你何不拜他為師！”齊鐵珊（齊白石好友）對齊白石說?！奥犃髓F珊這么一說，我倒動了心啦。不多幾天，蕭薌陔果然到了齊伯常家里來了，我畫了一幅李鐵拐像，送給他看，并托鐵珊、公甫叔侄倆，代我去說，愿意拜他為師。居然一說就合，等他完工回去，我就到他家去，正式拜師（《齊白石自述》）。”

又據(jù)齊白石的第三孫齊佛來在《我的祖父白石老人》一書中介紹，聽祖父說：“我很想拜他為師，學畫肖像。因為畫像比起木匠要輕松得多，畫好了，賺錢也要多得多?！捪壬娢覟槿酥液?，學藝心誠，而且有一門好雕花手藝，便約我在這年春節(jié)到他家正式拜師……”

“好不容易盼到了大年三十晚，我就和你祖母高高興興地準備禮物，好一早動身去朱亭……”。誰知，當晚下了一場大雪，足有半尺多深，加上路途遙遠，齊夫人說：“雪太大，路又遠，還是等天晴了再去吧。”齊白石說：“好不容易找到一位稱心的師傅，拜師的日期又是我親口答應的，豈能隨便失信！”第二天，天蒙蒙亮，齊白石“于是穿著木屐，打著雨傘，提著禮物，按原計劃直奔朱亭。傍晚前，雖趕到蕭家，但兩只腳卻被木屐打得全是血泡，泥漿直濺到背心，棉襖都讓汗水濕透了?！保ā段业淖娓赴资先恕罚?/p>

正是下了這場大雪，才有后面齊白石《題蕭薌陔師畫荷》這首回憶詩：“花恬風雪憶門墻，粉本爭傳仕女行。豈獨畫師稱世俗，誤公心跡是文章。開圖草里驚蛇去，下筆階前掃葉忙。擲地黃金何所益，人間我亦老蕭郎。”詩中的“花恬”，即指“花田”和蕭傳鑫家畫室齋名——“花恬”。

齊白石常懷感恩

藝術(shù)大師齊白石，誕生于1864年1月1日（農(nóng)歷一八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蕭傳鑫生于1856年（農(nóng)歷正月十六日）。可以看出，蕭年長齊近8歲。

1888年，齊白石拜蕭傳鑫為師時，齊25歲，蕭32歲。此時的蕭傳鑫，雖有繪畫、裝裱兩門好手藝，但家里底子薄、人口多，生活還是比較艱辛。這時的他，因識才愛才，他不怕徒弟手藝學成后搶走自己的“飯碗”。同時，他拋棄了舊時藝人那種“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父”之陋規(guī)。

對于老師的恩德，以至幾十年后齊白石都念念不忘。有一天（解放前夕），徐悲鴻帶著裝裱名師劉金濤去見齊白石，當徐先生介紹劉金濤是位手藝不錯的裝裱師時，齊白石興奮地拉著金濤的手說：“好??！咱倆是同行呢。在湖南，我跟一位裱畫師學裝裱，學了多年。”（《裝裱名師劉金濤》）這位裱畫師，就是蕭傳鑫。

齊白石，是個常懷感恩、重情達義之人。凡對他有過教誨和幫助的師友——如胡沁園、王闿運、陳師曾、徐悲鴻等，他都永志不忘。這體現(xiàn)了一代藝術(shù)大師“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和尊師重道的可貴品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