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莊子解》部分疑難字詞考釋

王宇菁 彭再新

【摘要】王夫之的《莊子解》是中國古代解莊史上的一部重要著作。為深入研究《莊子解》這一寶貴的文獻(xiàn)資料，必當(dāng)疏通其文意。整理發(fā)現(xiàn)，《莊子解》中尚存在一些有待疏解的字詞，本文選取其中部分疑難字詞，并進(jìn)行考釋，對《莊子解》一書的文獻(xiàn)研究工作及漢語詞匯的研究具有一定價(jià)值。

【關(guān)鍵詞】王夫之；《莊子解》；字詞；考釋

【中圖分類號(hào)】B249? ? ? ? ? ?【文獻(xiàn)標(biāo)識(shí)碼】A? ? ? ? ? ?【文章編號(hào)】2096-8264（2024）23-008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3.024

基金項(xiàng)目：2023年國家級(jí)大學(xué)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xùn)練項(xiàng)目“王夫之《莊子解》與郭象《莊子注》訓(xùn)詁對比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湖南省大學(xué)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xùn)練計(jì)劃項(xiàng)目資助（項(xiàng)目編號(hào)：S202310555106）。

王夫之，世稱“船山先生”。作為明清之際的大儒，王夫之對中國古代哲學(xué)的發(fā)展有著頗多貢獻(xiàn)。其所著的《莊子解》一書，思想精深，體系完整，是中國歷史上重要的解莊之作，具有獨(dú)特的研究價(jià)值。學(xué)界歷來多關(guān)注王夫之在經(jīng)史之學(xué)上的成就，對王夫之在莊子哲學(xué)的闡釋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值得注意的是，若想準(zhǔn)確領(lǐng)會(huì)船山先生的思想要義，就不可忽視其著述行文中最基本的字詞之義。通過整理發(fā)現(xiàn)，《莊子解》中亦存有諸多疑難字詞，本文選取其中的“翳”“絫”“圉”“含弘”“污隆”“窅然”“官骸竅藏”“洪纖”“詛盟”“窒”“皞天”“回惑”“威儀酬酢”等字詞，結(jié)合文本文意，查閱文獻(xiàn)典籍，對上述疑難字詞進(jìn)行考釋，嘗試疏解其意義?；蛴兄囌`之處，敬請批評(píng)指正。

一、“翳”

《莊子解·卷一》：“繇野馬、塵埃、生物之息紛擾于空，故翳天之正色，不可得察?！?/p>

按：“翳”字的本義，是指用羽毛制作而成的車蓋?！墩f文解字》中說，“翳，華蓋也?！薄都本推ⅰ穼Υ擞休^為詳細(xì)的解釋，“翳，謂凡鳥羽之可隱翳者也。舞者所持羽翿，以自隱翳，因名為翳。一曰華蓋，今之雉尾扇，是其遺象?！薄棒琛庇种副胃仓铮纭豆茏印ば】铩分小熬藕现T侯，一匡天下，甲不解壘，兵不解翳”之“翳”。而《莊子解·卷一》中“故翳天之正色，不可得察”之“翳”，當(dāng)作動(dòng)詞解?！稉P(yáng)子·方言》曰：“翳，掩也?！薄稄V雅》：“翳，障也?！薄稄V韻》中也說，“隱也，蔽也?！薄冻o·劉向·九嘆·遠(yuǎn)逝》中有“阜隘狹而幽險(xiǎn)兮，石?嵯以翳日”之語，“翳”在其中即為遮蔽意?！肚f子·逍遙游》中說，“野馬也，塵埃也”都是生物以氣息相吹的結(jié)果，“紛擾于空，故翳天之正色”之“翳”當(dāng)作掩蔽之意解。

二、“絫”

《莊子解·卷一》：“自知效一官以上，三絫而乃游無窮?！?/p>

按：《說文解字》中說，“絫，增也?！薄肚皾h·律歷志》中有“權(quán)輕重者，不失黍絫”，其中，十黍即為“絫”，而十絫即為銖?！敖t”在古時(shí)同“累”字?！墩f文解字注》中說，“增者、益也。凡增益謂之積絫。絫之隸變作累。累行而絫廢。古書時(shí)見絫字、乃不識(shí)為今之累字。良偽切、亦如是?！比纭秴峭蹂▊鳌罚骸懊{肩絫足。”顏師古曰：“絫，古累字?！薄袄邸弊钟屑垡?，如《史記·卷四·周本紀(jì)》：“西伯積善累德，諸侯皆向之?！庇性黾右?，如《韓非子·五蠹》：“雖倍賞累罰而不免于亂?！薄肚f子·逍遙游》：“故夫知效一官，行此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睆摹爸б还佟笔?，由“行此一鄉(xiāng)”到“德合一君”再至“而征一國”，接連增進(jìn)，是為“三絫”。

三、“圉”

《莊子解·卷一》：“彼于分有定，于境有辨，以形圉而不以神用，而忘分忘辨者，不測之神也。”

按：《說文解字》中說，“圉，囹圄，所以拘罪人。從幸從囗。一曰圉，垂也。一曰圉人，掌馬者?！薄稜栄拧め屧b》將“圉”釋為“垂也”，如《詩·大雅》：“多我覯痻，孔棘我圉?！倍班鋈恕睘檎起B(yǎng)馬芻牧之事者，如南朝徐陵在《梁貞陽侯重與王太尉書》中的“詣諸圉牧，莫不皆知”。而《莊子解》中言及視宋榮子則見為神人，“以形圉而不以神用”，此中的“圉”當(dāng)作動(dòng)詞解，或?yàn)槭芟拗x。

四、“含弘”

《莊子解·卷一》：“天高地下，高者不憂其亢，下者不憂其污，含弘萬有而不相悖害，皆可游也?！?/p>

按：“含”，《說文解字》中言，“含，嗛也?！薄墩崱罚骸鞍?，容也?！薄昂庇邪?、容納之意，有“內(nèi)藏著、存在著”之意，如《文選·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中“此郊之姝，華色含光，體美容冶，不待飾裝”之“含”。對于“弘”字，《說文解字》中說，“弘，屋深響也。從宀厷聲。”《玉篇》：“大也。”《增韻》：“廣也?！睂τ凇昂搿?，《易·坤》有言：“至哉坤元，萬物資生……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笨追f達(dá)疏：“包含宏厚，光著盛大，故品類之物皆得亨通。”“含弘”亦可指襟懷度量之大，如《文選·嵇康·幽憤詩》：“大人含弘，藏垢懷恥?！逼渲小昂搿币辉~為述賓結(jié)構(gòu)，指心胸之寬廣。而《莊子解》中“含弘萬有而不相悖害”之“含弘”，應(yīng)為“天高地下”可包容博厚之意。

五、“污隆”

《莊子解·卷一》：“污隆治亂之無窮，與之為無窮?！?/p>

按：“污”，《說文解字》中說，“污，薉也。一曰小池為污。一曰涂也?！薄墩f文解字注》：“薉者、蕪也。地云蕪薉。水云污薉。皆謂其不潔清也?！薄拔邸庇稚l(fā)出衰微之意，如《禮記·檀弓》：“道隆則從而隆，道污則從而污?！薄奥　保墩f文解字》中說，“隆，豐大也?！薄奥　敝玖x為豐富盛大。如《淮南子·繆稱》：“趙宣孟以束脯免其軀，禮不隆而德有余?！庇帧队衿罚骸笆⒁?。”而“污隆治亂之無窮”，根據(jù)語義結(jié)構(gòu)，可推知“污隆”與“治亂”意義相近，當(dāng)作政治之興替或世道之盛衰解。

六、“窅然”

《莊子解·卷一》：“神凝者，窅然喪物，而物各自效其用，奚能困己哉？”

按：“窅”，《說文解字》中說，“窅，深目也?！薄镀ｎ惥帯费云錇椤吧钸h(yuǎn)貌”。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在《本政》中有“茫乎天運(yùn)，窅爾神化”之語，其中“窅”即指深遠(yuǎn)意。如《文選》中的，“若乃交神圯上，道契商洛，顯默之際，窅然難究；淵流浩瀁，莫測其端矣?！睆堛娮ⅲ骸盎I策明默，窅然深遠(yuǎn)，難以究探也?！薄胺惾弧庇挚芍羔琶?，如唐李景亮的《李章武傳》：“視天欲明，急趨至角，即不復(fù)見，但空室窅然，寒燈半滅而已。”亦可指幽暗貌，宋代嚴(yán)羽《山居即事》詩云：“磵戶寂無人，松蘿窅然暝?！倍吧衲?，窅然喪物”，結(jié)合“喪物”之意，此處的“窅然”或作悵惘貌來解。同《莊子·逍遙游》：“堯治天下之民……窅然喪其天下焉?！标懙旅麽屛模骸胺惾唬q悵然。”

七、“官骸竅藏”

《莊子解·卷二》：“將指此官骸竅藏，何者為主，而何者為臣妾？”

按：“官”，《說文解字》中說，“官，吏，事君也?！庇挚芍妇哂心愁悪C(jī)能的器官，如《孟子·告子上》：“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薄昂　?，《說文解字》中說，“骸，脛骨也?！币部勺鞴侵ǚQ，如《公羊傳·宣公十五年》：“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庇种干碥|，如《呂氏春秋·孟春紀(jì)·重己》：“其為輿馬衣裘也，足以逸身暖骸而已矣?！薄案[”，《說文解字》中說，“竅，空也?！庇挚芍秆?、耳、口、鼻等器官之孔?！安亍?，《說文解字》中說，“藏，匿也?！庇峙c“臓”通，如《周禮·天官·疾醫(yī)》：“參之以九藏之動(dòng)。”即內(nèi)臟，如《淮南子·原道》：“夫心者，五藏之主也?！惫省肮俸「[藏”即指身軀、身體。

八、“洪纖”

《莊子解·卷二》：“洪纖雖殊而不相爭軋。”

按：“洪”，《說文解字》中說，“洪，洚水也?！薄墩f文解字注》中說，“洪、大也。引伸之義也。”如宋代蘇軾的《石鐘山記》：“聲如洪鐘。”“纖”，《說文解字》將其釋為“細(xì)也”，《揚(yáng)子·方言》中說，“纖，小也。繒帛之細(xì)者謂之纖?！薄袄w”有細(xì)小意，如《文選·馬融·長笛賦》：“微風(fēng)纖妙，若存若亡?！惫省昂槔w”即為巨細(xì)、大小等意，且文中有“雖殊”二字，足可見其差異之大與對比性之顯著。《文選·班固》中有言，“鋪觀二代洪纖之度，其賾可探也?！睆堛娮ⅲ骸把圆加^殷周大小之度，其幽深之跡亦可探究也。”宋代曾鞏的《賀熙寧十年南郊禮畢大赦表》中也有“顯晦咸暨，洪纖不遺”之語。

九、“詛盟”

《莊子解·卷二》：“自有適有，而各據(jù)為心之所得，見為德而守為常以立其封，發(fā)若機(jī)括而留如詛盟，皆八德之為也，道未始有之也。”

按：“詛”，《說文解字》中說，“詛，詶也。”《廣韻》將其解釋為“咒詛”?！霸{”又有起誓之意，如《周禮》：“掌盟詛?！编嵭ⅲ骸懊嗽{，主于要誓，大事曰盟，小事曰詛。”“盟”，《釋名》曰：“明也。告其事于神明也?！薄额惼费云錇椤笆募s也”，有立下誓言之意，如《左傳·昭公十三年》：“諸侯將以甲戌盟，寡君知不得事君矣，請君無勤。”“詛盟”即作誓約之意解，如《書·呂刑》：“民興胥漸，泯泯棼棼，罔中于信，以覆詛盟?！笨追f達(dá)疏：“雖有要約，皆違背之?！边`背要約，即違背“詛盟”。

十、“窒”

《莊子解·卷四》：“有以則作于其氣，而逆人之氣：以其端乘其邪，以其虛乘其窒，以其勉乘其惰，以其一乘其紛?！?/p>

按：“窒”，本義為阻塞，《說文解字》中說，“窒，塞也?！比纭兑住ぴA》：“有孚窒。”《爾雅》言其為“塞也”，《廣雅》注其為“滿也”。又《集韻》：“徒結(jié)切，音侄。實(shí)也?！薄肚f子解》曰：“以其端乘其邪，以其虛乘其窒，以其勉乘其惰”，可見“端”與“邪”二者相對，“勉”與“惰”二者相對，則“虛”亦當(dāng)與“窒”相對。故結(jié)合文意，此處“窒”應(yīng)當(dāng)作“實(shí)”來解。

十一、“皞天”

《莊子解·卷四》：“心齊之要無他，虛而已矣。氣者生氣也，即皞天之和氣也?！?/p>

按：“皞”，《說文解字》中說，“皞，皓旰也。”清代大家段玉裁注：“皓旰，謂絜白光明之貌?！薄稄V韻》言其為“明也”，《類篇》言其為“白貌”，可見“皞”字之本義應(yīng)為明亮、光潔?！肚皾h·鄭崇傳》中便有“皞天罔極”之語?！鞍偂弊钟滞ㄗ鳌瓣弧?，如《詩經(jīng)·小雅·蓼莪》：“欲報(bào)之德，昊天罔極。”“昊天”即“皞天”。又《周禮·春官·大宗伯》：“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實(shí)柴祀日、月、星、辰?！逼渲小瓣惶臁奔粗笍V闊無邊之蒼天。《莊子解》此處的“皞天之和氣也”，“皞天”亦應(yīng)作蒼天之意來解。

十二、“回惑”

《莊子解·卷四》：“知先成乎中，則耳目且熒乎外，震撼回惑，人間世皆桎梏矣！”

按：“回”，《說文解字》中說，“回，轉(zhuǎn)也。”“回”字的本義為回旋?！盎蟆?，《說文解字》中說，“惑，亂也。從心或聲。胡國切?！薄稄V韻》言其為“迷也”，《增韻》言其為“疑也”。“惑”字的本義為疑惑。故“回惑”一詞有迷惑意，如《后漢書·荀悅傳》：“肅恭其心，慎修其行，內(nèi)不回惑，外無異望，則民志平矣?！币嘤谢袒笠狻ⅹq豫意等?！肚f子·人間世》中談到，葉公子高將要出使齊國，他認(rèn)為楚王交給自己的使命非常重大，而齊國對待從外國來訪的使臣，表面恭敬，有禮有節(jié)，實(shí)則輕視怠慢，所以很是害怕。但孔子曾對他說，任何事情，無論大小，鮮有不合乎道而取得好結(jié)果的，事若不成，則必然會(huì)受到懲罰；事情若成，則會(huì)受到激蕩的陰陽之氣所影響而換上病癥；而無論成敗與否都不會(huì)招致禍患的，就只有盛德之人可以做到。葉公子高說自己平日吃的都是粗食，早晨受命，晚上就想飲清涼的冰水，可見心生焦灼，已受陰陽之氣激蕩而失調(diào)，更何況如若事不能成，必然會(huì)遭受君主之懲罰。于是他向孔子請教，當(dāng)這兩種災(zāi)禍降臨己身，作為人臣實(shí)在承受不住，又有何避禍之法可以采取呢？葉公子高認(rèn)為，雙重的禍患即將臨于他身，故恐懼而心焦。故結(jié)合文意來看，此處“回惑”應(yīng)作惶惑之意解。

十三、“威儀酬酢”

《莊子解·卷五》：“好生而惡死，好存而惡亡，好達(dá)而惡窮，好富而惡貧，好譽(yù)而惡毀，所好為賢，所惡為不肖；乃至饑渴寒暑，皆不順其情之所適然，以致飾于威儀酬酢之形容。”

按：“威”，《說文解字》中說，“威，姑也?！薄墩f文解字注》：“引伸為有威可畏?！薄皟x”，《說文解字》中說，“儀，度也。”徐鍇言：“度，法度也?！薄皟x”又可指儀表，如《詩·大雅》：“令儀令色，小心翼翼?！编嵭{：“善威儀，善顏色?！薄对娊?jīng)·邶風(fēng)》中便有“威儀棣棣，不可選也”之語?！巴x”，可指古代典禮中的動(dòng)作之禮和待人接物之儀，如《禮記·中庸》中的“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孔穎達(dá)疏：“威儀三千者，即《儀禮》中行事之威儀。”“威儀”還可指王公貴族的扈從、隨從，如《晉書·衛(wèi)瓘傳》：“及大車、官騎、麾蓋、鼓吹諸威儀，一如舊典?！薄俺辍保墩f文解字》中說，“酬，主人進(jìn)客也。酬，酬或從州。”《集韻》：“時(shí)流切。同酬。”“酬”的本義為客人向主人祝酒后，主人再向客人敬酒?！秲x禮·鄉(xiāng)飮酒禮》：“主人實(shí)觶酬賓?！弊⒃唬骸俺辏瑒窬埔病！薄磅　保墩f文解字》中說，“酢，醶也?！薄墩f文解字注》：“引申之，凡味酸者皆謂之酢?！奔磸臐{之本義引申為酸味?！秱}頡篇》中有言，“主答客曰酬，客報(bào)主人曰酢?！薄磅　敝缚腿擞镁苼硐蛑魅嘶鼐矗纭对娊?jīng)·大雅·行葦》：“或獻(xiàn)或酢，洗爵奠斝。”“酬酢”則指主客雙方互相敬酒，后泛指交往應(yīng)酬等，如《宋書·索虜傳》：“若能酬酢，自今不復(fù)相犯秋毫?！贝送?，“酬酢”還有應(yīng)對之意，如《易·系辭》：“是故可與酬酢，可與佑神矣?！弊⒃唬骸俺牾?，猶應(yīng)對也?！薄爸嘛椨谕x酬酢之形容”，結(jié)合文本之義觀之，“威儀酬酢”或應(yīng)作禮儀、交際之意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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