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張載的生死觀

黃永澤 黃春燕

【摘要】在宋明理學家中，張載是較早建構(gòu)了系統(tǒng)的生死觀的一個哲學家。他的生死觀主要在《正蒙》《橫渠易說》《經(jīng)學理窟》中記載，張載的生死觀與以往的哲學家不同，他的生死觀主要以氣為基點，對儒釋道三家生死的觀點進行批判繼承作為他生死觀提出的理論依據(jù)，并進一步提出了關于生死觀的內(nèi)涵，將生死問題做了詳細的闡述，把儒家對生死的看法發(fā)展到了新的高度，為后世的發(fā)展提供了理論借鑒。

【關鍵詞】張載；生死觀；存順沒寧

【中圖分類號】B244?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22-007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2.023

一、張載生死觀的提出

張載在繼承孔子的“殺身成仁”和孟子的“舍生取義”的基礎上發(fā)展了他獨有的生死觀，并以此為基礎對佛道的生死觀進行批判來作為他生死觀提出的理論依據(jù)，并要求人們要正確地看待生死。

（一）對傳統(tǒng)儒家生死觀的繼承

儒釋道三家對生死觀的看法各不相同，張載的生死觀是在繼承儒家生死觀的基礎上發(fā)展的，他指出死亡這件事只不過是生的一個過程罷了，這也是儒家對生死觀的一種看法，而張載指出這個觀點的原因是為了讓人懂得佛教所說的輪回和涅槃并不是能避免生死的，所以張載指出人的一生不要過分拘泥于對肉體的追求，因為不管你怎樣執(zhí)著最終都會經(jīng)歷死亡這一過程；我們要做的是在我們活著的時候盡可能去追求“道”和“德”，努力地去對道德性命進行領悟，并且這種領悟是超越生死的。對于此，張載說：“學者有息時，一如木偶人，牽搐則動，舍之則息，一日而萬生萬死……知息為大不善，因設惡譬如此，只欲不息?！泵恳粋€具體的人都可以分成兩個部分，即身體和心理精神，一般來說，人的肉身死了那么心靈也會跟著死亡；肉身活著，那么心也是活著的。張載卻說即使人的肉體存在，心卻可以是死的狀態(tài)，在他看來，一個人的根本在于“以道為生”，所以他說人的道德性命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并且高于一切。

張載與儒家一樣也非常重視生死，認為人們都應該重視生死，并且坦然面對，但是與儒家不同的是，儒家講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張載從德性的角度出發(fā)，再與氣綜合在一起得出來人的生命應該要處理好德性和氣的關系，因為人會受氣稟而變壞，所以德性就會受影響而不能達到對天道真理的正確追求。在他看來，人的一生都要朝著追求道德性命這個方向去努力，如果不獲得“道德性命”，一個人的存在就沒有什么意義了，這就是張載所說的身雖存而“心”已死。由此可見，張載所提倡的是一種對于道德性命這樣一種至高的追求的生死觀，它直接繼承了孔子所說的“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①的思想，也是對孟子“舍生取義”這種觀念的發(fā)揚光大。因此，張載認為人們不應該害怕死亡，反而要樹立正確的生死觀，用精神生命的無限追求去超越對肉體的執(zhí)著。人的生死觀應該建立在道德性命的基礎上，他指出生死是相互的，死意味著生命的結(jié)束。在張載看來死亡是一個必須面對的事件，要做到視死如視生。

（二）對道教和佛教生死觀的批判

張載看到了道教和佛教對生死看法存在的不足，道教追求的是長生不死，而佛教則講輪回和涅槃，張載的觀點則與佛道二教不同，他認為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生死，因此每個人都應該正確地對待死亡。

1.對道教循生執(zhí)有的批判

張載認為，佛老的盛行和儒學的衰微，是導致當時社會價值體系多元沖突的思想根源。他批判道：“彼語寂滅者往而不反，徇生執(zhí)有者物而不化，二者雖有間矣，以言乎失道則均焉?！?②在張載看來，道教循生執(zhí)有，追求長生的觀點是錯誤的，因為生老病死的自然規(guī)律是不可改變的，人的肉體不可能長生，并且，人的肉身也不能通過修煉直接成為神仙。由此，在張載那里，道教的這種對待生死的觀點無疑是對現(xiàn)實世界的否認，這種貪生怕死的態(tài)度是毫無社會擔當?shù)?，所以，面對這樣的觀點，張載主張運用儒家積極入世、關懷現(xiàn)實的態(tài)度去對待生死。與此同時，而張載的生死觀是在氣的基礎上建立的。他指出道教對于生死的理解是錯誤的，進而批判道教執(zhí)著于肉體的長生之中，所以張載認為，道教并沒有真正認識到“太虛”，只有回歸到無形的“太虛”上面才能正確地對待生死。

2.對佛教的寂滅和生死輪回的批判

一般佛教的理論都是以“緣起”為基礎的，佛教認為一切事物都是因緣和合而生。在早些時候，由于受到印度佛教的影響，產(chǎn)生了輪回觀念，后來佛教在發(fā)展的時候又受到了婆羅門教思想理論的影響并加以改造，形成了以因果輪回這樣一個核心作為佛教的重要思想。佛教所說的因果輪回一般認為人的靈魂是不死的，人的一生不是肉體死了就會結(jié)束，人還可以經(jīng)過下一世的輪回，而這種輪回是不斷的，這就是佛教所說的“六道輪回”。生死輪回說是佛教關于生死的一個重要觀點，同時在生死輪回的基礎上還體現(xiàn)了“緣起”的重要觀點。在佛教看來，緣起就是“色心不二”，也就是說人的肉體和精神是一體的，不可分割的。但事實上，人的生命是不存在的，它只是因緣和合而生的種種表現(xiàn)。因此，在佛教看來，人是由于各種因緣不斷變化的結(jié)果。實際上人的肉體并不存在，在他們看來，人除了靈魂不死之外，肉體就是一個臭皮囊而已，人的靈魂之所以能夠輪回，是被宇宙中的一種能量所推動的。在佛教看來，一個人如果想要明悟生死輪回，那么他首先要讓自己從生死中解脫出來并且要不斷用頑強的生命力來克服死亡，如果達到了這種明悟，人們就可以獲得永生，因為這種悟是確確實實存在的，它只能在每個人自己身上發(fā)生，并且在這樣的明悟之下，人們就可以達到涅槃的境界，涅槃被佛教視為一種無上的幸福和解脫，它是一種心靈的安寧和平靜，是一種不同于生死輪回的超越。在佛教看來，人們要面對生死循環(huán)這個過程，并且在這個過程中賦予了人們面對生命的流逝，肉身的消散，還有死亡時的勇氣。佛教認為死亡并不代表人生的終結(jié)，而是生命輪回的又一個新的起點。因此，佛教宣揚讓人們不要害怕死亡，因為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死后得不到涅槃。

在《東銘》中，張載對于佛教的生死觀進行了批判：“今浮屠極論要歸，必謂死生轉(zhuǎn)流……惟知畫夜，通陰陽，體之不二?！币驗槿寮沂呛苤匾暤赖碌?，儒家重視的除了生命之外即是儒家認為的高于生命的道義，而佛教把社會完全解構(gòu)掉了，因此社會之間君臣之中、父子之孝、人與人之間的道義全都變得不重要了，這是理學家們一定要強烈批評的。而儒家對于家國天下、對于社會人民的擔當意識，對于儒家道義的堅守是第一位的，為此失去性命也毫不可惜。因此張載不認同佛教所說，認為死是歸于寂滅之中，太虛并不是寂滅，而是處在永恒的運動變化的狀態(tài)中。所以，雖然個體生命有生有死，然而從太虛本體上來說是沒有死亡和消逝的。正如張載所說的：“海水凝則冰，浮則漚，然冰之才，漚之性。其存其亡，海不得而興焉。惟是足以究死生之說?！?③他把太虛比作大海，把人的生死比作融化了的冰又變回水。這是他針對佛教生死輪回提出的重要觀點。

二、張載生死觀的基本內(nèi)容

（一）以氣論生死

氣是哲學史上一個重要概念，在張載之前，孟子就提出了氣的概念，雖然孟子也講氣，但是與孟子不同，張載用氣來講生死，在張載看來，氣的凝聚和消散是陰陽運動變化的結(jié)果。他指出，事物不同，所處的環(huán)境也不同，表現(xiàn)出來的東西也不同，他說：“動物本諸天，以呼吸為聚散之漸；植物本諸地，以陰陽升降為聚散之漸。”說的是氣凝聚，然后萬物得以產(chǎn)生，陽為升，陰為降，陰降了氣就散了，氣散了事物就消亡了，他還說：“氣于人，生而不離、死而游散者謂魂；聚成形質(zhì)，雖死而不散者謂魄?！边@句原文說的是，氣就人的層面來說，人生來離不開氣，死后消散為魂魄，人的身體是由氣凝聚而成的，氣就是人的根本，人的肉體的產(chǎn)生和消亡是由于氣凝聚和消散的結(jié)果。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以天地為本，而事物之所以變化是因為受到了陰陽變化的影響。除了陰陽之外，升降、呼吸等這些形態(tài)都是氣“聚散”所表現(xiàn)出來的，由此我們可以說氣的凝聚和消散構(gòu)成了萬物的生成和滅亡。張載指出，氣“聚”與“散”并不是混亂的，他說：“天地之氣，雖聚散、攻取百涂，然其為理也順而不妄?！辫b于此，可以看出氣的“聚”和“散”的運動變化遵循著一定的規(guī)則的。

另一方面，他說：“大易不言有無，言有無，諸子之陋?！?④這是說萬物的生滅跟太虛有著很大的關系，太虛是萬物得以生的根本。值得注意的是，“聚”與“散”在張載那里是相互對立的，并且他們的屬性各不相同。以陰陽為例，“陰性凝聚，陽性發(fā)散;陰聚之，陽必散之，其勢均散……不和而散，則為戾氣噎霾;陰常散緩，受交于陽，則風雨調(diào)，寒暑正?！?⑤可以看出，“陰”具有凝聚的功能，“陽”具有發(fā)散的功能，陰聚陽散，二者是對立的。天地萬物在凝聚和消散的過程中所展示出的不同形態(tài)，是由于陰、陽二氣這兩者的功能不同所造成的。張載指出“聚”與“散”是對立統(tǒng)一的，他說：“兩體者，虛實也，動靜也，聚散也，清濁也，其究一而已?！?⑥意思就是說虛實、動靜、聚散、清濁，它們雖然是相互矛盾的，但卻統(tǒng)一于同一個有機體之中，也就是張載所說的“其究一也”。

此外，張載把萬物的生成說成是不依賴任何東西并且是生生不息的，這是他對“氣”和“太虛”的理解所闡述出來的。在他看來，氣凝聚后就形成了質(zhì)，然后萬事萬物就順理成章地產(chǎn)生了。而對于人的產(chǎn)生，張載在《橫渠易說》做出了這樣的解釋：“虛則受，盈則虧，陰陽之義也……坤道之所以成也。故三之與上，有天地氤氳、男女媾精之義者此也?！币馑季褪钦f人是經(jīng)過“陰陽”的各種變化而產(chǎn)生的。人類的產(chǎn)生也是氣運動變化的結(jié)果。

（二）存順沒寧的人生態(tài)度

儒家對生死觀的態(tài)度是追求超脫道德性命的永恒，提出“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超越生死的精神態(tài)度，“存，吾順事；沒，吾寧也”這句話在《正蒙·乾稱》的第一段就提出，張載的意思是，只要活著，就要按照儒家的道德倫理標準來做事，死了，就會得到安寧，張載說：“富貴福澤，將厚吾之生也；貧賤憂戚，庸玉汝于成也?！备毁F和福澤是上帝為了讓我成就良好的德行而賦予我的，我們不應太執(zhí)迷于此；另一方面，貧困也是上帝賦予我們的，體現(xiàn)出上帝對人的考驗和鞭策，因此也不必因此而垂頭喪氣。每個人都應該朝著豁達的人生方向去努力發(fā)展，確立一種“存順沒寧”的生活方式。以生死觀為基點，“存，吾順事；沒，吾寧也”。暗示著人們對生活應“盡人事知天命”。人要遵循儒家倫理道德，努力使自己變得豁達、清爽。用孟子的話來說就是“使命”。無論有錢還是貧窮，人順應自然發(fā)展的規(guī)律，努力使自己變得豁達、灑脫，也就是孟子所說的“求其放心”；當面對死亡的時候，不要不甘和抱怨生命的苦短，更不要像佛教和道家那樣錯誤地看待生死，要以一種平靜的心態(tài)去面對死亡，甚至有能力的話，在人一生的時光盡自己所能去幫助他人，這也不失為一種近道的方法。死亡是大自然的規(guī)律，我們應該逃避，死亡這件事對于我們來說，不過是回歸大自然罷了。

（三）以“四為”為最高的生命境界

儒家講人生命的境界以是以道德為核心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人生的最高的標準，張載在弘揚儒家人生境界的同時也總結(jié)出了自己獨有的生命境界，即“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去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偉大抱負。為天地立心是講萬物生生的一個過程，他在《橫渠易說》里面說道：“大抵言‘天地之心者，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之大德曰生也。雷復于地中，卻是生物?！?⑦說的是天地之心是萬物生的根本，天地之心使宇宙充滿生機，天地本無心，而人是有心的，人要像天地一樣對別人仁愛，“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⑧把天、地、人三者的關系總結(jié)在“太虛”中，又說：“塞者，氣也，氣以成形；帥者，志也，所謂天地之心也?！?⑨為生民立命說的是我們要努力求道，讓百姓得以安身立命；為往圣繼絕學就是要求學者們大力弘揚以往圣人的高尚品格，為萬世開太平體現(xiàn)了張載民包物與的大同思想，人們應該開創(chuàng)太平基業(yè)，為后人打好基礎。

張載“四為”的生命境界就是要人們一步一步地從立心到立道再到繼學，最后要達到“開太平”的最終目標，這句話對于我們?nèi)松繕说奶剿?，實現(xiàn)人生理想具有很高的借鑒意義，其中，“為天地立心”不僅體現(xiàn)出是張載一生的遠大抱負和理想目標，而且不管是對當時的社會還是現(xiàn)在的生活也都有極大的精神激勵作用。

三、結(jié)語

張載作為關學的主要代表人物，他的生死觀是在氣的基礎上批判繼承了儒、釋、道教三家對生死觀的不同看法而得出的。首先他繼承了孔夫子的“殺身成仁”和孟子“舍生取義”的觀點；其次，他批判道教循生執(zhí)有，追求長生不死之術；他批判佛教追求涅槃的觀點是錯的，進而提出了要求人們對待生死是應該保持存順沒寧的人生態(tài)度，人們應該坦然面對生死，這樣做才符合儒家所提倡的道德追求，張載的生死觀不僅超越了傳統(tǒng)儒家對待生死觀的看法，而且對于佛道兩家的批判也為明清時期無神論的發(fā)展奠定了理論基礎。

注釋：

①楊伯峻：《論語注釋》，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31頁。

②張載：《張載集》，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18頁。

③王夫之：《張子正蒙注》，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7頁。

④張載：《張載集》，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7頁。

⑤張載：《張載集》，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13頁。

⑥張載：《張載集》，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233頁。

⑦張載：《張載集》，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199頁。

⑧張載：《張載集》，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62頁。

⑨張載：《張載集》，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20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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