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以來亞洲都市題材電影的空間美學特征

摘? 要：在20世紀80年代全球化大背景下，亞洲都市題材電影中的空間美學設計經歷了從傳統(tǒng)走向現(xiàn)代、從地域特色走向多元共存的過程，同時聚焦其中的視覺記憶和文化心理，通過對立式、融通式、復制式的設計思路，以及營造“文藝”而溫暖的城市“角落”，相對集中地呈現(xiàn)了現(xiàn)代城市空間變遷中的典型情景，亦借助城市空間設計展現(xiàn)線條、色彩、結構及美學風格等方面所具有的隱喻、烘托、敘事等功能，形成了有代表性的空間造型語言，傳達多種人物的情緒與心態(tài)。這既構成了現(xiàn)代城市空間美學及都市生存狀態(tài)、文化心理的重要線索，也顯示出都市題材電影場景美術設計為塑造人物、詮釋主題而采取的有效路徑。

關鍵詞：城市形態(tài)；都市電影；空間美學；文化心理

電影自誕生起，就一直與城市存在著彼此印證的密切聯(lián)系。城市的發(fā)展在不斷改變電影的藝術語匯、審美方式和產業(yè)地圖，電影的發(fā)展也在不斷形塑城市空間及其文化形態(tài)[1]。與歐美城市的現(xiàn)代化速度相比，亞洲地區(qū)的節(jié)奏整體稍晚，而亞洲地區(qū)電影工業(yè)發(fā)展進程和都市電影現(xiàn)代化進程的重合度相當高。20世紀80年代以來，受經濟與文化全球化視野的深刻影響，亞洲都市題材影片①的主題設定與視覺設計思路方面陸續(xù)出現(xiàn)了一些共同傾向。在主題方面，關注從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文化過渡下的人物心態(tài)；在視覺設計方面，于逐漸趨同的現(xiàn)代都市造型中尋找獨特的美學視角、風格化的表現(xiàn)手法來傳達人物情緒和心理活動。具體而言，這類影片通過對立式、融通式、復制式的城市空間設計思路，相對集中地呈現(xiàn)了現(xiàn)代城市變遷中的典型情景，亦借助城市空間設計展現(xiàn)線條、色彩、結構、美學風格等方面所具有的隱喻、烘托和敘事功能，傳達著時代變遷與文化沖突、社會沖突之下多種人物情緒和心態(tài)，并由此建構起類型化的城市空間造型特征。

一、“對立”式城市空間：

處于沖突對抗中的電影人物情緒

在建筑語言和電影語言中，現(xiàn)代都市景觀都是文明步入現(xiàn)代化進程的重要視覺標志，而在時代變遷或跨文化交流的視角下，現(xiàn)代化都市中存在的那些“前現(xiàn)代”“跨文化”空間往往攜帶著特定的身份信息，具有豐富的表達功能，電影正是這種社會文化空間轉變的重要記錄者[2]?；诖?，以亞洲為主要場域的都市題材電影都曾通過城市中的集體空間與個人空間、城市的“背面”與現(xiàn)代城市景觀、直觀場景與場景細節(jié)的對立式設計，來完成處于沖突、對抗中的人物情緒表達。

其一，利用集體空間與個人空間的強烈對比乃至對立，賦予角色在心態(tài)和處境方面的割裂感，反襯個體的孤獨情緒。電影通過捕捉城市與空間的影像來表現(xiàn)這種模式下生活的個體。如中國臺灣新浪潮電影代表作《青梅竹馬》（Taipei Story，1985，楊德昌導演）以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臺北為主要場景，使用了很多在列車視角下移動的空鏡，畫面在密集而雷同的現(xiàn)代樓宇與鏡頭之間，始終保持著一個游客視角的距離，并在晦暗的天色中轟然后退，有效傳達出主人公與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疏離感，以及在時代洪流中孤獨、壓抑的“現(xiàn)代癥侯群”②式情緒。再如電影《迷失東京》（Lost in Translation，2002，索菲亞·科波拉導演）表現(xiàn)女主人公夏洛特身處異鄉(xiāng)、陌生文化中的孤獨情緒時，將夏洛特獨自在酒店房間的畫面與俯視的城市景觀、滿是霓虹燈的東京街景之間切換，也是利用了體量龐大、絢麗的異域集體空間和清冷狹窄的個人空間之反差，通過突出人物與所處空間的“違和”來彰顯人物內心難以融入的虛無感。

其二，通過城市的“背面”場景與現(xiàn)代化城市景觀的對比，隱喻影片中人物被邊緣化、陷入困頓窘迫的現(xiàn)實處境，傳達失望乃至絕望的情緒。繁華的現(xiàn)代都市自然不乏生活富足、衣著光鮮的市民，也有很多掙扎謀生的漂泊者和邊緣人。這種情形和人物境遇在亞洲的都市題材影片中多有呈現(xiàn)，而“對立”式空間同樣在影片中扮演著直觀的表意功能。這方面，印度電影《城市之光》（Citylights，2014，Hansal Mehta導演）、韓國電影《寄生蟲》（Parasite，2019，奉俊昊導演）等作品都非常典型，其中影片《城市之光》選取俯拍、對切的視角來呈現(xiàn)古城孟買中的兩重世界——現(xiàn)代樓宇林立的整潔繁華與貧民聚集區(qū)的臟亂無序；《寄生蟲》用垂直的空間設計來強化富人和窮人生存環(huán)境的天壤之別，在樸社長家設計精良、明亮開闊的現(xiàn)代化別墅之下，是窮人金基宇一家居住的半地下室，并且使用很多鏡頭來展示這座現(xiàn)代城市的“背面”——窮人區(qū)臟亂破舊的街道環(huán)境、辦假證的網吧、路邊攤等。這些影片通過這兩重空間的強烈反差，展現(xiàn)現(xiàn)代化都市華麗富庶之下涌動著的隱患和陰暗，輔助完成了對城市底層居民壓抑、憤懣情緒的表達。

其三，通過都市生活場景中有反差的色調、道具等顯著細節(jié)，來放大空間對角色社會屬性的象征作用，進而隱喻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緊張關系。其中，表現(xiàn)20世紀90年代中國臺北現(xiàn)代化都市生活的電影《獨立時代》（A Confucian Confusion，1994，楊德昌導演）曾通過富家女Molly的西式現(xiàn)代別墅和女主角男友的傳統(tǒng)日式居所這兩個重要場景在整體風格、裝飾細節(jié)方面的強烈反差，來放大空間差異對人物社會關系、文化心理差異的象征作用，達到以直觀的空間來呈現(xiàn)現(xiàn)代都市文明中多元、雜糅現(xiàn)象的效果。再如韓國電影《燃燒》（Burning，2018，李滄東導演）選用空曠安靜、荒蕪雜亂的鄉(xiāng)村住宅與喧囂繁華的都市住宅進行對比，又選擇了都市場景中朝北的狹小居室與整潔的公寓形成對照，直觀地強調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農業(yè)文明的遺存與現(xiàn)代都市生活之間的差別，凸顯都市生活情境中的貧富差異，凸顯身處兩種文明、文化沖突夾縫中之人物緊張、焦慮的內心活動，彰示橫亙在人物價值訴求、心靈歸屬感之間的彷徨和游移。此外，都市場景中一些帶有強烈反差感的“微空間”設計被用以傳達人物處境，如電影《過春天》（The crossing，2018，白雪導演）讓富家女阿Jo姑媽家水族箱里的鯊魚，與家境普通的佩佩、阿豪出現(xiàn)在同一景框，一則再次通過對比強調兩人并不富裕的處境，再者鯊魚這個代表自然、野性的道具也成為一個充滿象征意味的符號，與都市景觀格格不入的突兀感、被困在水箱的情形，強化了佩佩與阿豪在都市生活中的窘境。

二、“融通”式城市空間：

尋求融入與歸屬感的電影人物心理

城市空間設計和拍攝視角是都市題材影片構建世界觀、強化主題的重要語言，城市的典型場景往往能夠反映城市的氣質面貌。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亞洲都市題材電影空間造型，也展示了現(xiàn)代建筑與傳統(tǒng)建筑嵌套并存、人口流動與文化融合交互推進產生的新景象，并以這種“融通”式造型設計來表達現(xiàn)代思維與傳統(tǒng)思維的聯(lián)系，展現(xiàn)角色在孤獨和漂泊狀態(tài)中尋求歸屬、在現(xiàn)代文化浪潮下尋求融入的心理。

不少影片通過選取城市中傳統(tǒng)空間造型與現(xiàn)代空間、傳統(tǒng)陳設與現(xiàn)代陳設共存的景象，直觀地表現(xiàn)新舊價值觀念、新舊文化融通的一面，輔助展現(xiàn)人物在時代洪流裹挾下的心路歷程和價值觀變化。電影《北京樂與路》（Beijing Rocks，2001，張婉婷導演）里的主人公一度穿梭在北京帶有古都印記的四合院和上演著搖滾音樂的酒吧之間，這兩類典型場景勾勒著影片中一批北漂音樂人追夢與謀生的軌跡，與主人公用搖滾這種流行藝術來吟唱“煮豆燃豆萁”“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等古老詞句的反差形成呼應，凸顯著新舊文化的共存與互補，反映出主人公于反叛的外表下，也在用傳統(tǒng)的表達尋求著出路、尋求認同的心理。這種心理也出現(xiàn)在電影《本命年》（Black Snow，1990，謝飛導演）里，影片中九十年代的北京正在向現(xiàn)代化都市快速轉型，主角李惠泉需要融入新的、現(xiàn)代的城市生活節(jié)奏，而影片開頭清晨朦朧的北京街景、在城市中穿梭的上班族，都在輔助傳達李惠泉內心的現(xiàn)代都市印象——朦朧、陌生。同時，城市夜景中突兀、明亮的廣告牌都在高調宣示著現(xiàn)代化步伐，李惠泉居住的胡同、四合院場景與都市的節(jié)奏形成鮮明反差，以此突顯李惠泉在融入新型都市生活過程中的心理隔閡和距離。再如電影《江湖兒女》（Ash Is Purest White，2018，賈樟柯導演）在尾聲部分展示了大同市嶄新的高鐵軌道、整齊的居民樓與女主人公巧巧經營的老舊的麻將館并峙之情形，以及巧巧在老式家具前梳妝，并拿起智能手機讀取微信語音留言的畫面，展現(xiàn)出經過十余年時代變遷后，像女主人公這樣曾經的“江湖人”，在內心始終保持著一份對舊時“江湖”情誼的留戀，又能在時過境遷后，攜帶著往日的一些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努力融入新的時代情境中。

同時，很多影片選擇對不同文化視角下的現(xiàn)代城市場景進行風格化渲染，或者提取并放大城市空間的某個特征，來表現(xiàn)步入現(xiàn)代都市的個體在尋求融入時產生的迷茫、困惑、不屬于等情緒。面對日新月異的城市生活、高速運轉的城市節(jié)奏，面對新與舊、封閉與開放并存的文化情境，不少生活其間的個體還沒有充足思考與反應的時間，在不斷尋求融入的過程中，“存在主義”成為一個熱門話題。韓國導演李滄東在談及作品《燃燒》時指出，不解與困惑是目前多數(shù)年輕人對現(xiàn)代生活的態(tài)度，影片中的惠美在夜幕降臨之際起舞的剪影、背后倉房都暗合了原著“燒倉房”的意象，飄動著的野草與橫在畫面上方的電線暗示著惠美被壓抑的生命力，這些場景設計與凄美的夜幕共同構成了惠美的“舞臺背景”，并成為影片展示的都市空間里一段別樣風景與象征性、抒情性極強的段落。在千禧年上映的電影《蘇州河》（Suzhou River，2000，婁燁導演）對都市空間的呈現(xiàn)整體都采取了風格化的設計，影片選取河、橋、碼頭及附近的樓群作為都市印象的切口，并讓蘇州河這個貫穿整部影片空間的背景始終處在一種煙霧朦朧的狀態(tài)，廢棄的大樓、殘破的橋梁和碼頭在這朦朧的氛圍中呈現(xiàn)出廢墟感，在這種環(huán)境的襯托下，影片主人公馬達與牡丹向往的美好愛情也顯得另類、不可被理解，進而輔助完成了影片對愛情、對現(xiàn)代文明的雙重象征與解構意味。

還有一些影片，特別是以香港地區(qū)為主場域的影片，選取融合了不同地域文化特色的城市空間造型，展現(xiàn)出多元文化交匯碰撞的一面，輔助傳達人物在時代變遷的彷徨不安中尋求確定性、平衡感的心理。在香港拍攝的電影《重慶森林》（Chungking Express，1994，王家衛(wèi)導演）便選擇了重慶大廈這一地標性建筑作為重要場景，大廈里聚居著來自160個國家的5000多名住戶，影片用不少晃動的鏡頭展示大廈中擁擠雜亂的店鋪、中英文混合的招牌、不同膚色的語言，形象地強調了警察阿武等諸多影片角色在現(xiàn)實生活和命運前的孤獨、游離狀態(tài)，襯托著在變遷和種種不確定之下尋求認同與歸屬的心理。都市文化是香港最重要的特征[3]，這種空間造型曾是香港獨特的城市影像，亦是全球化浪潮下部分亞洲都市文化的一個剪影。

三、“復制”特性與“宅文化”：

壓抑、封閉并存的電影人物心態(tài)

隨著現(xiàn)代化進程加速，全球范圍內的城市形態(tài)漸趨相似已成為一個共同的發(fā)展態(tài)勢。亞洲都市題材電影在城市空間語言中，通過相似建筑群體的場景疊加、重復來表現(xiàn)城市建筑“復制”的特性，彰顯出現(xiàn)代都市中文化融合、追求時尚與同質化的一面，選取相對獨立隔絕的空間、偏冷的配色等，來凸顯城市“宅文化”、繭房式生存模式中人際關系淡漠的一面，表現(xiàn)時尚與壓抑、冷漠并存的人物心態(tài)，以及在封閉中尋求出路的心境。

20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很多亞洲都市題材電影都在空間造型中強調過現(xiàn)代城市形態(tài)構造中的“復制”式特征，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等造型元素是影片展現(xiàn)千篇一律之現(xiàn)代城市印象的常見手法，如電影《青梅竹馬》借阿貞同事、阿隆之口多次表達對現(xiàn)代化都市建設的直觀感受——“看起來都一樣”“洛杉磯和臺北差不多”。這一特征在現(xiàn)代都市愛情題材影片中尤為顯著，像《失戀33天》（Love is Not Blind，2018，滕華濤導演）以及“前任”系列等影片里，作為視覺造型的“都市”都未曾在“復制”之外捕捉到獨特的空間造型。還有些都市題材影片轉而在利用現(xiàn)代都市空間的“復制”性來表現(xiàn)壓抑、單調的情緒，如電影《搜索》（Caught in the Web，2012，陳凱歌導演）在葉藍秋被卷入讓座風波后，整潔、機械化的日常城市景象，一座座帶有龐大液晶顯示屏的高層建筑反而成為促使這場風波不斷發(fā)酵的場域，來自建筑群的秩序感、壓抑感也在強化電影人物內心涌動的封閉、對抗情緒。電影《綁架門口狗》（Barking Dog Never Bite，2000，奉俊昊導演）在呈現(xiàn)城市居住環(huán)境時，也選取了被分割成同等比例、設計成同樣形狀的社區(qū)住宅樓來鋪滿畫面，使這棟住宅樓如同一座迷宮式的大山，主人公或因追逐而穿梭其中，或不得已潛入地下室藏匿，進而成為主人公元俊在重重壓力下困窘、黯淡的生存境遇的標志性見證，輔助營造著無法擺脫重重潛在社會“規(guī)則”“規(guī)矩”、長期處于壓抑中的人物心態(tài)。

同時，不少影片的空間造型強調了具有“宅文化”特征的居住環(huán)境，通過呈現(xiàn)獨立、封閉的個人生活空間，來表現(xiàn)都市生活中趨向疏離、淡漠的人際關系，以及面對都市的生存壓力而選擇逃避之人的封閉、孤獨心態(tài)。在電影《東京！Tokyo！》（TOKYO！2008，奉俊昊、萊奧·卡拉克斯、米歇爾·岡瑞聯(lián)合執(zhí)導）中，奉俊昊導演的《震動東京》這一片段，在主人公長期封閉不出的住宅中堆放著整齊的書籍、紙巾軸、比薩盒等日用品，用以強調其生活的單調、重復，并在很多像主人公一樣“宅”居者的住所設計中加入了牢籠的元素，形成對現(xiàn)代都市社交狀態(tài)的喻指。此外，在日本電影《鯖魚罐頭》（Sabakan，2022，金澤友樹導演）里，不得志的作家久田宅在東京的公寓中面對不知如何下手的文章而發(fā)愁時，場景設計將家具陳設極力簡化，僅擺放少量的生活必需品和一個鯖魚罐頭，以此來強化久田內心的孤獨、無助感。當然，都市題材影片中的“宅文化”并不都是貶義詞，其中《不求上進的玉子》（Moratorium Tamako，2013，山下敦弘導演）將玉子的主要生活功能區(qū)匯聚在一個空間，并在其中密集地堆放著零食、漫畫書，兼設了狹小的做飯區(qū)域及餐桌、冰箱、電視等平常且生活化的物品，傳達著玉子在逃避就業(yè)與生活壓力而“宅居”的時間段，那種蜷曲、封閉和孤獨的心態(tài)，但并未在空間設計中進一步表現(xiàn)玉子生活場景里的壓抑與無趣，反而以一種明亮的色調、半開放的畫面結構，以平和、自然的基調講述玉子的“宅”式成長過程，對都市里青年人的“宅文化”進行了較為中性的解讀，為在都市中逐漸成長、立足者在心態(tài)上從封閉走向開放留下了一定的延展余地。

四、“文藝”而溫暖的城市角落：

追逐夢想和浪漫的電影人物情結

現(xiàn)代化都市景觀在亞洲都市題材電影中亦顯示出溫馨浪漫的一面，有些影片在空間造型設計上避開了對建筑樓群等宏大而缺乏個性之地標的展示，更多聚焦書店、咖啡館、音像店、小餐館、畫廊、公園、小巷、校園等城市里的“角落”式空間，并充分利用現(xiàn)代化都市基礎設施和生活情境的優(yōu)長之處，在場景設計中營造和煦、文藝的氛圍，于現(xiàn)代化都市中搭建起一塊詩意棲居之所，凸顯現(xiàn)代化都市年輕化、理想化的一面，渲染著影片角色在現(xiàn)代文化中尋求價值、在都市生活中追逐夢想和浪漫的情結。

一方面，這些電影的取景視角相對聚焦城市建筑的局部或側面?？臻g造型設計更注重城市建筑與天氣、綠植、自然風光的協(xié)調搭配，注重設計和捕捉有藝術感、有抒情感的場景，充分發(fā)揮空間造型對影片人物心情、心態(tài)變化的提示與烘托作用。在20世紀的亞洲都市題材影片中，以日本東京為主場域的電影《四月物語》（April Story，1998，巖井俊二導演）是彰顯現(xiàn)代都市浪漫與溫暖的典型作品，影片在前序展示東京的城市空間時，主要呈現(xiàn)校園、書店、公寓等建筑的近景或中景，在出現(xiàn)樓宇的畫面中搭配了櫻花、綠植等花樹，在女主人公租住的房屋中灑滿陽光，在校園的外景空間選擇大塊的草地、藍天、清風，營造詩意的、和煦的氛圍，以此對應女主人公迎接嶄新的大學生活、心懷暗戀情愫下的明媚心境。以當代上海為故事場景的電影《愛情神話》（B for Busy，2021，邵藝輝導演），同樣未展示上海的高樓大廈，更多聚焦的是那些富有文藝氣息的城市角落——西式小洋樓、遍布街角的咖啡店、有年代感的舞廳、穿插在城市街巷里的畫廊等來完成敘事線索的交錯和轉換，進而與男主人公的畫師職業(yè)、追求精致的生活習慣、渴望真摯浪漫愛情的故事線索形成了有效的呼應和銜接。

另一方面，這些電影也在空間造型設計中注意營造都市的煙火氣，使用大量暖色調來強化快餐店、夜市等場景中溫馨的氣息，展現(xiàn)都市生活繁華、富有活力的一面，并用以貼近影片人物在都市生活里重新點燃斗志、奮力追逐夢想的經歷。以臺北為主要場域的電影《一頁臺北》（First Page Taipei，2010，陳俊霖導演），在聚焦誠品書店、街巷等城市的“角落”式場景，同時呈現(xiàn)了熱鬧、擁擠又有親和力的夜市場景，使之成為影片男主角在失落的情緒中重新拉近與城市的距離、重新尋找愛情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在韓國首爾拍攝的影片《雙層肉排》（Double Patty，2001，白承煥導演），把充滿煙火氣的快餐店作為重要表現(xiàn)的場景，在男主角灰心喪氣時，于黑暗的夜景中走入快餐店，而快餐店里設計了明亮的燈光、明黃色的餐桌，與此前帶有孤獨感的夜色、男主角低落失望的心境進行對照，實現(xiàn)了用空間設計來標識人物情緒的轉折效果；此后又在男女主角幾次相聚的小餐館、家庭聚餐的餐桌周圍，同樣布置了顯著的暖光，用來提示男女主角心態(tài)變化的一些時間節(jié)點，讓“點亮希望”“溫暖”這一支撐著男女主角在都市里為事業(yè)、夢想接續(xù)拼搏的力量變得更加明晰?！稄哪愕娜澜缏愤^》（I Belonged to You，2016，張一白導演）以重慶的都市空間為主要場景，影片設置了多場城市中的追逐橋段，將“山城”層累、重疊、不規(guī)則的空間特征與富有生活氣息的日常場景結合，將城市中的煙火氣在運動式場景調度下穿梭、鋪設在觀眾眼前，與影片中角色們風波迭起、曲折有致的愛情故事相映成趣。

五、結語

正如澳大利亞學者德波拉·史蒂文森在《城市和城市文化》中所說，電影中的城市可以是敘事的輔助，也可以在屏幕上無所不在地棲居，創(chuàng)造一種氛圍，還可以扮演一個虛擬主角，成為展開情節(jié)的重要支點[4]。從這個意義上來看，20世紀80年代以來，亞洲都市題材電影的空間造型設計既協(xié)助完成了不同類型、不同風格影片的主旨表達，還作為一種特殊的影片角色，記錄下時代變遷、文化交流或碰撞中的現(xiàn)代城市空間美學，演繹著影片所屬時代特定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情感與心態(tài)，拼接出一座座逐漸從傳統(tǒng)邁入現(xiàn)代的都市群像，為城市形象的電影化提供了一套視覺設計話語，也為電影藝術與城市空間、城市美學的關系研究提供了一個有價值的視角。

注釋：

①本文所論“亞洲都市題材影片”的概念，既包括亞洲電影人創(chuàng)作的以亞洲都市為主要場域的電影，也包括亞洲之外其它國家和地區(qū)電影人創(chuàng)作的、以亞洲都市為主要場域的電影。

②即現(xiàn)代性與自我認同，自我與社會關系間產生的割裂感，參見劉墉.現(xiàn)代癥候群[M].北京：中國盲文出版社，2008：5.

參考文獻：

[1]陳濤.城市與現(xiàn)代性：重繪早期歐美電影[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9：2.

[2]路春艷.中國電影中的城市想象與文化表達[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6.

[3]門奈爾.城市和電影[M].陸曉，譯.南京：江蘇鳳凰教育出版社，2016：78.

[4]張經武.電影的“城市性”[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148.

作者簡介：劉航，北京電影學院美術學院電影美術創(chuàng)作專業(yè)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