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物文化視閾下宋代服飾審美研究

Research on the aesthetics of the Song Dynasty costum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rtifact culture

摘要：

文章從器物文化的視角出發(fā)，運用文獻研究法、圖像研究法和比較研究法，在古籍文獻、傳世圖像與出土文物中鉤沉索隱，擷取宋代家具、瓷器類型與服飾形制風(fēng)格，或就色彩裝飾進行比較分析，歸納推理宋代服飾器物文化內(nèi)涵及其審美價值。研究表明：宋人對待家具、瓷器及服飾器物文化的態(tài)度，既有承續(xù)傳統(tǒng)的“大道至簡”思想的體現(xiàn)，也有文人精神與“世俗化”思想的體現(xiàn)。宋代服飾基本遵循清雅簡素，但局部裝飾卻材美工巧、富麗雅致，其服飾形制風(fēng)格具有一定的“近世化”特征，這是宋制漢服能夠在當代社會流行的重要原因。文章為傳統(tǒng)服飾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提供新的思路和必要的理論支撐。

關(guān)鍵詞：

器物文化;宋代服飾;造物思想;清雅簡素;便身利事;近世化

中圖分類號：

TS941.12; K892.23

文獻標志碼：

B

文章編號： 10017003（2024）05期數(shù)0118起始頁碼08篇頁數(shù)

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4.05期數(shù).015（篇序）

收稿日期：

20231021;

修回日期：

20240402

基金項目：

浙江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規(guī)劃課題項目（23NDJC362YB）

作者簡介：

張虹（1978），女，教授，主要從事服飾文化與藝術(shù)設(shè)計、時尚傳播的研究。

近年來，宋代服飾研究取得了較為卓越的成果，主要有：張玲［1］通過對宋代出土服飾的研究，提出了南宋女裝上衣造型以“峭窄裁”為尚，結(jié)構(gòu)輕盈便捷、奇巧創(chuàng)新。黃智高［2］以存世例證圖考，對宋代職業(yè)男服風(fēng)尚進行系統(tǒng)化研究，指出北宋男服“百工百衣”之特征。傅伯星［3］認為隋唐的服飾追求“飾”似乎超過了“服”的功能，然宋人服飾好似一道分水嶺，“服”與“飾”的關(guān)系回歸本源，寬袍大袖、繁文縟節(jié)僅存在禮服之中，此外一切返璞歸真。還有其他一些著述對宋代服飾形制、服飾制度及風(fēng)格風(fēng)貌有所研究或探討［4-6］。然而，器物文化視閾下的宋代服飾審美價值值得更多的關(guān)注與研究。

《莊子·達生》云：“凡有貌相聲色者，皆物也。”［7］莊子認為凡是存在于世界上的有形態(tài)聲色的都是“物”，萬物即存在于自然之物中。在自然物的基礎(chǔ)上人為施加工藝技術(shù)或賦予其一定的象征含義后，稱之為“器”。由此可以對“器物”一詞給出界定，器物是指人類根據(jù)生活需求來選取合適的物質(zhì)材料，并采取不同的工藝技術(shù)對其進行設(shè)計制作，賦予其象征意義，從而生產(chǎn)出兼具實用功能和審美特征的物［8］。器物文化涉及衣食住行各個方面，服飾器物文化涵蓋人類活動中產(chǎn)生的各種服飾造型、技藝、工藝、風(fēng)格等，也指代一種文化形態(tài)［9］。誠然，宋代服飾器物蘊含深邃的文化內(nèi)涵和審美價值。

當下，以“宋”為主題的中國傳統(tǒng)服飾文化活動較活躍，服裝品牌從宋代服飾中汲取靈感，創(chuàng)新設(shè)計具有宋代美學(xué)元素的服飾，滿足不同消費者的需求。鑒于此，本文嘗試由器物文化的視角出發(fā)，從宋代物質(zhì)世界傳承下來的器物中擷取典型的家具、瓷器類型與服飾形制風(fēng)格，或就色彩裝飾進行比較，歸納推理宋代服飾器物文化內(nèi)涵及其審美價值，為傳統(tǒng)服飾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提供新的思路和必要的理論支撐。

1" 物之用：宋代家具造型與服裝形制審美比較

在坐具出現(xiàn)之前，中國人是席地而坐的。中國傳統(tǒng)禮儀中，根據(jù)不同的場合環(huán)境，坐姿也有所不同，其中最正式的姿勢是跽坐，此外還有趺坐、盤踞或者是不拘禮節(jié)的箕踞。跽坐的姿勢一般需要衣裳尺度較大，否則容易露出腳踝與腿部。因此，兩漢魏晉貴族服飾形制是寬衣廣袖，其形制使跽坐時雙手能在胸前攏于袖內(nèi)，或搭于并攏的雙腿之上，以致遮蓋住雙腿不外露（圖1）。古人的宗法禮儀、家具陳設(shè)、服飾器物符合席地而坐的起居特征。諸如，古人因跪坐的起居生活而出現(xiàn)了“蔽膝”這一服飾，用以遮蓋大腿至膝蓋。在形制上，男裝蔽膝稱為“袆”，女裝蔽膝則稱為“褵”。

中國人從席地坐發(fā)展為垂足坐，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發(fā)展時期。東漢末年，一種名為“胡床”的新家具由北方游牧民族傳入中原地區(qū)［10］。據(jù)宋代程大昌《演繁露》記載，“胡床”并不是“床”，而是一種坐具，有些類似于馬扎、折疊板凳。唐代南北交融、中外通商交通發(fā)達，無所束縛地吸收外來文化，人們逐漸放棄跽坐這種不舒服的坐姿，改變坐禮。至宋朝，對胡床進行改造，使它逐漸演變成有靠背和扶手，能讓腿部自然垂下，可以倚靠的椅子。高坐還影響了其他家具造型，不僅形制越來越豐富，實用功能與陳設(shè)功能也越來越講究［10］。宋朝是中國家具定型的時期，椅具至此廣泛流行，中國人的起居方式正式由席地坐改為垂足坐［10］。隨著家具造型的變化，宋代服飾形制與風(fēng)格也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

東晉時期顧愷之《女史箴圖》第四段“修容飾性圖”（圖2）與宋代畫家蘇漢臣的《妝靚仕女圖》（圖3）同屬于貴族仕女理妝題材，筆者從家具造型、梳妝器物造型和仕女服飾形制三方面入手，對兩幅圖像中的器物類型作橫向比較（表1），進而探究宋代服飾形制審美的主要特征。

家具造型方面，在傳世圖像中可見魏晉時期家具普遍矮小，原因是席地而坐，若使用高柜或者陳設(shè)過多，人的心理會比較壓抑。當時的室內(nèi)家具陳設(shè)較少，地面空間較大，低矮的家具造型、較少的室內(nèi)陳設(shè)為貴族穿著寬衣廣袖的衣裳提供了行動便利的可能?！秺y靚仕女圖》畫面中央的坐具為“榻”（或稱之“獨坐”），《釋名》中曰“榻然近地也”，榻是在西漢后期出現(xiàn)的一種比床還要低矮的坐具，僅供一個人獨坐的坐具謂之“獨坐”（又曰“枰”）。女子梳妝從閨房內(nèi)移至室外，頗有移師戶外的自然趣味，又將室內(nèi)以硬體作間隔空間的屏風(fēng)一并移置室外，則具宋代家居情調(diào)設(shè)計的特色，而擋在女子桌前那扇寬大的屏風(fēng)又反映出宋代審美趨于含蓄。

梳妝器物造型方面，《女史箴圖》畫卷表現(xiàn)了魏晉時期女性濃烈的生活氣息，人物形神兼?zhèn)?，顯示“人咸知修其容，而莫知飾其性”。因垂足坐具還未出現(xiàn)，畫面中分散放在地上的立柱型銅鏡及承載脂粉、梳篦的漆盒，是為了照容及方便接觸與移動等多種需要。由于此時的家具設(shè)計較低矮和細小，梳妝器物隨意放在地上，反映了當時人們活動受到低重心限制的生活狀態(tài)。而到了宋代，隨著高足家具的流行，支架型銅鏡等梳妝器物則被整齊地擺放在案桌之上，滿足了女性理妝的需求。

仕女服飾形制方面，《女史箴圖》畫中的兩位婦女穿著漢代流行的“三重衣”（即內(nèi)衣、中衣與表衣）正對鏡理妝。一側(cè)梳頭的宮女尤為秀麗，髻后垂下一縷青絲，這本為漢代流行的發(fā)式，應(yīng)是畫家刻意求“古”所畫。這位宮女穿著魏晉流行的“上襦下裙”，是一種“短襦長裙”的襦裙形制，與那兩位婦女博大多褶裥的衣裳相較之，及地且不拖曳的裙擺使行動較為便利。而褒衣博帶、寬衣廣袖或“上儉下豐”的服飾形制不僅是輿服禮制的規(guī)定，也與當時低矮的家具造型和方便移動的環(huán)境陳設(shè)相協(xié)調(diào)?！秺y靚仕女圖》畫面中央的女子則身穿窄薄羅衫、及地長裙自然垂下，雙臂纏繞披帛，正獨坐在榻上對鏡梳妝。這種“窄薄羅衫”的上衣下裳是宋朝青年婦女最時髦的打扮，不僅展現(xiàn)出女性纖細的體型、瀟灑的風(fēng)韻，也滿足了高足家具出現(xiàn)后人們起居行動便利的需要。

比較得出，宋代服飾形制趨于便身利事的“峭窄化”與“近世化”特征。隨著宋代家具種類增多、器型增高，在日常起居中如果穿著寬袍大袖，勢必顯得繁冗拖沓，不利于活動和勞作。因此，宋代一般士庶男女在日常生活中穿用最多的是褙子，這是當時最流行的外套，其修身的衣型、便利的窄袖，腰身兩側(cè)開衩的服飾形制，不僅適應(yīng)了多種高足家具的環(huán)境、坐立起行的需要，也反映出宋代服飾形制講求便身利事的原則，在滿足服飾實用著裝需要的同時又不失儒雅風(fēng)度。

2" 物之韻：宋代瓷器造型工藝與服飾色彩及風(fēng)格審美比較

宋代器物多以實用器為主，倡揚清雅簡素的風(fēng)尚，在造型工藝和裝飾上平實內(nèi)斂，這一點在宋代瓷器上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11］。有鑒于此，本文就宋代梅瓶、汝瓷、建盞等典型瓷器類型與服飾進行比較，考證宋代服飾亦基本遵循宋代器物棄“文”取“質(zhì)”的原則，同時局部裝飾具有材美工巧、富麗雅致的特征。

2.1" 宋代梅瓶造型工藝與服飾風(fēng)格審美比較

梅瓶最早出現(xiàn)于唐代，在宋代稱“經(jīng)瓶”，明朝之后才被稱為“梅瓶”。這種小口瓶因插一支梅枝而得名，也作為盛酒器之用，易于保存美酒，實用功能與審美兼具，因而在宋朝十分流行。如北宋耀州窯青釉刻花牡丹紋梅瓶，就是小口短頸、窄肩瘦底的瓶式，其造型挺秀、俏麗，瓶體暗刻紋樣（圖4）。五代的耀州窯都是凸雕，整個紋飾凸起來，到了北宋時期開始陰刻，金代開始線刻，甚至素器，它的工藝是從復(fù)雜到簡化的過程。簡化工藝不僅節(jié)約成本、提高產(chǎn)量，也是宋代三教合流背景下去繁文、重質(zhì)樸的思想在器物方面的物化體現(xiàn)。

在宋代，褙子作為貴族婦女普遍流行的衣裝，流行甚廣。女性一般是內(nèi)著抹胸，外面穿褙子，而且是前襟不衿紐、不系結(jié)，自然敞著穿。褙子形制上的顯著特征是衣身峭窄，直領(lǐng)對襟，由領(lǐng)直下兩條鑲緣的綴飾（圖5）。將宋代梅瓶造型與宋褙子造型進行對比，不難發(fā)現(xiàn)兩者具有高度相似的審美旨趣：追求纖瘦修長、清雅簡素的器物風(fēng)尚。宋代服飾制度的改制基本遵循棄“文”取“質(zhì)”的原則［12］，亦如宋代梅瓶造型工藝保留質(zhì)樸、淘汰繁文，但其局部綴飾富麗雅致，采用印金、泥金、貼金、彩繪、刺繡等工藝在衣襟、袖口、腋下側(cè)縫連同下擺處裝飾精美的緣飾［13］。對比得出，宋人以理性思維來審視服飾器物文化內(nèi)涵，形成尚簡峭窄、材美工巧的極具宋代美學(xué)特征的服飾風(fēng)格。

2.2" 宋代單色釉瓷器與服飾色彩審美比較

因出土的宋代紡織服飾年代久遠，原有的色彩與紋飾很難鑒定和復(fù)原，不臻完善。故筆者在古籍文獻、傳世圖像與出土文物中鉤沉索隱，收集典型的宋代單色釉瓷器類型與服飾色彩作寬泛梳理與比較（表2），以資從器物單色暗花及器物配色兩個方面考證宋代服飾色彩審美的主要特征。

器物單色暗花紋樣方面，據(jù)研究表明，黑色在宋代色彩系統(tǒng)中有著很高的地位。宋代正統(tǒng)尊貴的正色中，黑色象征著天色和地色及北方色，在六合中占了一半，這是其他任何色彩都無法企及的地位。在宋代，黑色大都有正面和積極的意義。宋朝盛行斗茶，斗茶首要是看茶湯的色澤是否鮮白，最能襯托茶湯純白的是黑瓷茶具［14］。建盞在黑瓷茶具中首屈一指，它是產(chǎn)自建州（今福建省建甌市）的建窯盞，茶盞呈黑紫色，因此又被稱為“黑建”“紫建”“烏泥建”。建盞的胎體較為厚重，胎

內(nèi)含有的細小氣孔適用于斗茶時茶湯的保溫，因而在宋代廣為流行。建盞中的兔毫盞釉色黑青，接近盞心幾乎為純黑色，其茶盞的表面釉色中帶有黑褐色兔毛般的絲狀結(jié)晶，被譽為“兔毫斑”（圖6）。宋代的文人墨客為此寫下“兔毫紫甌新”“松風(fēng)鳴雷兔毫霜”“忽驚午盞兔毫斑”等妙語佳句，這種黑褐色的絲狀紋理并不張揚，與黑釉茶盞相互交融、相互輝映，溫潤美觀，宋人珍如拱璧。

宋人重視黑色美，不僅在瓷器上發(fā)展黑色文化，在服飾色彩上的新貢獻是將黑色服裝向平民開放，這是服飾歷史的進步。如果說，唐代的服飾色彩如唐三彩那般絢麗多彩，那么，南宋黑色纏枝牡丹紋羅交領(lǐng)袍的色彩猶如“建盞”那般深邃低沉，黑色纏枝紋樣近乎“兔毫斑”那般視覺效果，隱隱綽綽的紋樣透露出婉約優(yōu)雅之美（圖7）。此類暗花紋樣常見于宋代文人雅士的服裝，如南宋趙伯澐墓出土的交領(lǐng)蓮花紋亮地紗袍的袍身呈深褐色，交領(lǐng)與袖口處縫有黃褐色的素羅寬邊，右衽斜襟有一對紐襻，用以固定袍身（圖8）。這件紗袍上織造精美的暗花紋樣為蓮花與蓮葉，呈“品”字形排列組合，蓮葉間隙處亦有四片心形花瓣環(huán)拱著八瓣小花葉。即便歷經(jīng)歲月的洗禮，這件紗袍依舊完好，乍看起來，紗袍樸實無華，實則材質(zhì)輕柔透亮，絲薄如空氣，非?？季?，可遙想墓主人在世時溫文儒雅的風(fēng)度。

器物的配色方面，宋代瓷器一貫被視為比例恰當合宜、格調(diào)優(yōu)雅之“韻物”。在釉色上，除了鈞窯的紅釉和建窯進行諸多窯變釉色技藝的探索外，幾乎是單色釉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歷史文獻記載中對宋代汝窯瓷器推崇備至，不僅因其稀少，還因天青色的釉色之美深受世人喜愛。明代曹昭在《格古要論》中這樣說：“汝窯器，出北地，宋時燒者。淡青色，薄甚亦難得，無紋者尤好?！币话闱闆r下，汝窯瓷因其釉厚不易于刻畫，以沒有紋飾的素器為主，這恰恰迎合了宋代崇尚清雅簡素的藝術(shù)追求。

由表2可知，宋代瓷器釉色與服飾色彩主要以低飽和度且明度較高的素色為主，在器物配色方面不似唐代喜用對比色，宋人更注重色彩搭配的協(xié)調(diào)性。宋代服飾尤其外層服裝的色彩多為黑色、煙色、紫棕色、紫灰色、淺褐色、茶黃色、黃褐色等色調(diào)。女性常服色彩有絳紫、珠白、淡紅、鵝黃、淺綠等較為柔和的顏色，其柔和清雅的服飾色彩反映出宋人素雅恬淡的色彩審美觀。此外，宋人常服紋樣以牡丹、梅花、蓮花、山茶花、葡萄紋等植物紋樣，以及方勝紋、米字紋、菱格紋等幾何紋樣和“一年景”組合紋樣為主，且多為單色暗花居多。這些靜謐的暗花紋樣與衣裳的色彩渾然一體，精湛細膩的紋樣反映出宋代服飾造物達到較高的水平。

3" 宋代服飾器物文化內(nèi)涵及其審美價值

由前文分析得出，宋代器物以實用器為主，在造型工藝和裝飾上平實內(nèi)斂，服飾器物亦基本遵循棄“文”取“質(zhì)”的原則，但局部裝飾卻具有材美工巧、富麗雅致的特征。宋代服飾不僅反映當時的時代風(fēng)尚和獨特的審美價值［13］，還反映出宋人對待服飾器物文化的態(tài)度，主要表現(xiàn)為審美觀、致用觀、意趣觀三個方面。

3.1" “清雅簡素”的審美觀

一種“讓人看起來很多的‘少’”，這里指的不是現(xiàn)代的簡約主義，而是始于中國宋代（尤其是南宋），成于明代的藝術(shù)面貌［15］。反映出一種精神文化的富裕，一種充滿信心地“將一切可能煽動情感的視覺元素都慎藏起來”的細膩美學(xué)風(fēng)尚［16］。在宋代，不論是梁柱式銜接與榫卯結(jié)構(gòu)的家具，或是格調(diào)優(yōu)雅又實用的瓷器，還是簡素峭窄的服飾，均少見技巧的堆砌或繁縟的裝飾。器物簡素的外在形式，實則是精神文化的富裕，是一種奢侈的樸實。這與當代設(shè)計所提倡的簡約、低碳環(huán)保的設(shè)計理念不謀而合，而中國古人在一千多年前就明白了“大道至簡”的道理，可見中國傳統(tǒng)造物思想的先進性。

“大道至簡”的思想源于墨子的節(jié)用觀。北宋理學(xué)的代表人物程頤，看到宋朝廷與士大夫之流所用器具做工精良、材料華貴，進諫皇帝說：“服用器玩，皆須樸拙，一應(yīng)華巧奢麗之物，不得至于上前。要在侈靡之物，不接于目?！保?7］101宋代上層社會或官方輿論層面的觀點很大程度規(guī)約了宋代社會各階層的造物規(guī)范，倡揚足用，推崇節(jié)儉，反對奢侈浪費。從瓷器來看，宋代各個窯口均以生產(chǎn)碗、盤等實用器型為主（官窯例外）;在服飾方面亦不浪費過多精力，并據(jù)此反對中唐以后綺靡浮夸的藝術(shù)風(fēng)格［18］。至此，宋代服飾形成清雅簡素的審美特征，其造型“自然合宜、輕盈得體”，色彩淡泊，紋飾低調(diào)，在滿足服飾實用著裝需要的同時又保證不失儒雅風(fēng)度。

3.2" “便身利事”的致用觀

宋代服飾造物受宋明理學(xué)思想的影響：“某嘗謂，衣冠本以便身，古人亦未必一一有義。又是逐時增添，名物愈繁。若要可行，須是酌古之制，去其重復(fù)，使之簡易，然后可?！保?7］2275宋代服飾推崇“宜簡不宜繁，宜自然不宜雕斫”，認為簡單的外形比繁雜的外形更不容易過時，雕砌、裝飾只是表面現(xiàn)象，其生命力不會長久。故而，服飾更強調(diào)便身利事的致用性與舒適度，以美的式樣與實用功能兼具唯尚。

以宋代流行的褙子為例，其形制簡素輕盈，腋下前后兩裾之間不連體、不縫合，有的僅用勒帛系合，以示禮法?！伴L老言，背子率以紫勒帛系之，散腰則謂之不敬”［19］。顯然，宋代褙子具備了便身利事的“峭窄化”與“近世化”的特征，符合宋人的物用與審美需要，是其能夠在當時廣為流行的主要原因［20］。如江西德安周氏墓出土的羅襟長安竹紋紗衫簡約素雅，靠近門襟處還縫綴有極不顯眼的一對紐袢，隱于衣襟之下，左側(cè)為麻花狀袢環(huán)，右側(cè)為近似球形的紐扣（圖9）［21］。不僅史證它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漢族女裝中歷史上最早的編結(jié)紐扣，而且與前朝相較，宋代褙子的穿用更有利于人們的行動和勞作，其服飾系帶隱扣的基本形制具有便身利事的“近世化”特征。

3.3" “雅俗共賞”的意趣觀

宋明理學(xué)提倡去繁化簡，推崇器物設(shè)計的實用功能，認為只有符合實用的器物才是“理”和“道”的體現(xiàn)。宋代理學(xué)從觀念上對器物的裝飾性進行了約束，宋代文人階層對文化藝術(shù)有著獨特的審美旨趣，自成一體的思想觀念，且諸多思想觀念和實踐行為都對宋代器物文化產(chǎn)生影響。首先，宋代新儒學(xué)即宋明理學(xué)強調(diào)造物“天人合一”的境界，追求人、自然、社會三者之間的和諧統(tǒng)一;其次，儒、釋、道互相影響、彼此融合，形成“三教合一”的思潮，深刻影響了新的知識理論體系及文人精神世界的形成;再次，宋代商業(yè)經(jīng)濟的繁榮促進了宋代物質(zhì)文化的發(fā)展，使得宋代器物的種類豐富、體系龐雜，市井風(fēng)俗逐漸形成。

當“市井文化”與文人士大夫之流的“高雅文化”相互交融、相互影響，宋代文人對器物功能的重要性逐漸有了認識，說明了文人審美心理上的成熟。以俗入雅的文人心態(tài)推動了“雅俗共賞”的時尚潮流在社會普遍流行，必然也反映在服飾流行方面。如褙子原為婢妾之服，后因其實用性而廣受宋人喜愛，到南宋時興，成為社會各個階層婦人的常服，遂又發(fā)展為對襟直領(lǐng)袍衫，文人雅士也盛行穿著，進而成為最具特色的宋代服飾。由此可見，宋代文人階層的旨趣與諸多思想觀念使服飾器物具有了“雅俗共賞”的審美意趣特征。

4" 結(jié)" 語

本文從宋代物質(zhì)世界傳承下來的器物中擷取典型的家具、瓷器類型與服飾形制風(fēng)格，或就色彩裝飾進行比較和溯因，歸納推理宋代器物文化內(nèi)涵及其審美價值，主要結(jié)論有三個方面。

首先，宋人對待家具、瓷器與服飾器物文化的態(tài)度，既有承續(xù)傳統(tǒng)的“大道至簡”思想的體現(xiàn)，也有文人精神與“世俗化”思想的體現(xiàn)。因此，宋代禮服“循襲有序”，具有嚴格的等級性和秩序性，而宋代常服則強調(diào)便身利事的致用性與合宜性，以美的式樣與實用功能兼具唯尚，使之具有“雅俗共賞”的審美意趣特征。

其次，宋代上層社會十分重視冠服之制，法律規(guī)定和禮法規(guī)約宋代社會各階層的服飾，宋代服飾亦基本遵循清雅簡素、棄“文”取“質(zhì)”的原則。但事實上，在商品經(jīng)濟、都城市民生活繁榮及文人精神與“世俗化”因素等影響下，宋人崇尚實用著裝的同時又追求不失儒雅的風(fēng)度，以致服飾整體清雅簡素，局部裝飾卻講究材美工巧、富麗雅致，色彩柔和恬淡、協(xié)調(diào)色的搭配產(chǎn)生別樣的視覺效果，具有較高的服飾審美價值。

再有，宋代經(jīng)濟的繁榮刺激民眾的消費，又以消費拉動生產(chǎn)，令宋代服飾器物文化有承續(xù)傳統(tǒng)，也有創(chuàng)造革新，服飾造物水平達到一定的高度。在宋代出現(xiàn)了系帶隱扣的基本形制，蘊含深邃的造物思想，使之具有便身利事的“近世化”特征，這是宋制漢服能夠在當代社會流行的重要原因。

綜上所述，宋代服飾器物文化是當代服飾創(chuàng)新設(shè)計的重要源泉，其造型、技藝、工藝等文化形態(tài)需要薪火相傳下去。本文通過對宋代服飾器物文化內(nèi)涵及其審美的研究，以期為宋制漢服設(shè)計提供一定的借鑒與參考，為傳統(tǒng)服飾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提供新的思路和必要的理論支撐。

參考文獻：

［1］張玲. 那更羅衣峭窄裁： 南宋女裝形制風(fēng)格研究［M］. 北京： 中國傳媒大學(xué)出版社， 2019.

ZHANG L. Research on the Shape and Style of Women’s Wear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M］. Beijing：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China Press， 2019.

［2］黃智高. “百工百衣”風(fēng)尚圖考［M］. 北京： 中國紡織出版社， 2021.

HUANG Z G. Bai Gong Bai Yi Fashion Graphic Code［M］. Beijing： China Textile amp; Apparel Press， 2021.

［3］傅伯星. 大宋衣冠： 圖說宋人服飾［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6.

FU B X. The Costume of the Great Song Dynasty： Picture to Show the Costume of the Song Dynasty People［M］. Shanghai： Shanghai Ancient Books Publishing House， 2016.

［4］孫機. 中國古代物質(zhì)文化［M］. 北京： 中華書局， 2014.

SUN J. Ancient Chinese Material Culture［M］.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2014.

［5］徐吉軍. 宋代衣食住行［M］. 北京： 中華書局， 2018.

XU J J. In the Song Dynasty， Clothing， Food， Shelter and Transportation［M］.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2018.

［6］張蓓蓓. 宋代漢族服飾研究［D］. 蘇州： 蘇州大學(xué)， 2010.

ZHANG B B. The Study of Han Chinese Clothing in the Song Dynasty［D］. Suzhou： Soochow University， 2010.

［7］莊周. 莊子今注今譯［M］. 北京： 中華書局， 2016.

ZHUANG Z. Zhuangzi Modern Translation［M］.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2016.

［8］席翠翠. 器物文化視閾下宋代硯詩對外傳播價值與策略研究［D］. 太原： 山西大學(xué)， 2023.

XI C C. A Study on the External Communication Value and Strategy of Inkstone Poetry in the Song Dynas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rtifact Culture［D］. Taiyuan： Shanxi University， 2023.

［9］黎焰， 張輝， 易衛(wèi)國， 等. 服飾文化文獻導(dǎo)讀［M］. 北京： 中國紡織出版社有限公司， 2021.

LI Y， ZHANG H， YI W G， et al. Introduction to Clothing Culture Literature［M］. Beijing： China Textile amp; Apparel Press Co.， Ltd.， 2021.

［10］張虹. 論椅具對中國起居文化的影響［J］. 藝術(shù)與設(shè)計（理論）， 2009， 2（10）： 265-267.

ZHANG H. On the influence of chairs on Chinese living culture［J］. Art and Design， 2009， 2（10）： 265-267.

［11］周亞東. 宋代造物思想和設(shè)計文化成因淺析［J］. 美術(shù)大觀， 2020（12）： 100-103.

ZHOU Y D. An analysis of the causes of creation thought and design culture in the Song Dynasty［J］. Art Panorama， 2020（12）： 100-103.

［12］王冠華. 基于觀念史的宋代服飾及其當代傳承研究［D］. 上海： 東華大學(xué)， 2023.

WANG G H. A Study of Song Dynasty Cottume and Its Contemporary Inheritance Based on the History of Concepts［D］. Shanghai： Donghua University， 2023.

［13］張虹. 宋代服飾文化與歲時禮俗互動研究［J］. 浙江理工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 2023， 50（4）： 456-463.

ZHANG H. Research on the interaction of Song Dynasty costume culture and festival etiquette and custom［J］. Journal of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 2023， 50（4）： 456-463.

［14］蔡博文. 具有宋代磁州窯審美特征的當代茶具設(shè)計裝飾藝術(shù)研究［D］. 長沙： 中南林業(yè)科技大學(xué)， 2019.

CAI B W. Research on the Decorative Art of Contemporary Tea Set Design with the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of Cizhou Ware in the Song Dynasty［D］. Changsha： Central South University of Forestry and Technology， 2019.

［15］趙廣超， 馬健聰， 陳漢威. 國家藝術(shù)： 一章木椅［M］. 北京： 三聯(lián)書店（香港）有限公司， 2007.

ZHAO G C， MA J C， CHEN H W. National Art： A Chapter of Wooden Chairs［M］. Beijing： Sanlian Bookstore （Hong Kong） Co.， Ltd.， 2007.

［16］王瑋瑜. 蘇式家具對現(xiàn)代書房家具的設(shè)計啟示［D］. 北京： 北京理工大學(xué)， 2015.

WANG W Y. Design Enlightenment of Soviet Style Furniture on Modern Study Furniture［D］. Beijing： Beiji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2015.

［17］黎靖德. 朱子語類： 第六冊［M］. 北京： 中華書局， 1994.

LI J D. Zhu Ziyu： Vol.6［M］.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1994.

［18］丁杰， 馬姍姍. 兩宋造物藝術(shù)之審美趨向［J］. 惠州學(xué)院學(xué)報， 2014， 34（5）： 98-103.

DING J， MA S S. Aesthetic trend of creation art in the Song Dynasty［J］. Journal of Huizhou University， 2014， 34（5）： 98-103.

［19］陸游. 老學(xué)庵筆記［M］. 北京： 中華書局， 1979.

LU Y. Notes of Lao Xue’an［M］.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1979.

［20］彭建斌. 宋代服飾形態(tài)嬗變的文化生成考［J］. 江西社會科學(xué)， 2008（11）： 132-134.

PENG J B. A cultural study on the evolution of costume forms in the Song Dynasty［J］. Jiangxi Social Sciences， 2008（11）： 132-134.

［21］張玲. 南宋女裝形制風(fēng)格研究［D］. 北京： 北京服裝學(xué)院， 2018： 218.

ZHNG L. A Study on the Structure and Shape of Women’s Clothing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D］. Beijing： Beijing Institute of Fashion Technology， 2018： 218.

Research on the aesthetics of the Song Dynasty costum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rtifact culture

ZHANG Chi， WANG Xiangrong

ZHANG Hong

（High Fashion Womenswear Institute， Hangzhou Vocational amp; Technical College， Hangzhou 310018， China）

Abstract：

Nowadays，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ostume cultural activities themed around “the Song Dynasty” are flourishing. To meet the diverse needs of consumers， clothing brands are drawing inspiration from the Song Dynasty costumes and design innovative costumes with aesthetic elements of the Song Dynasty. The Song Dynasty costume and artifact culture is an important source of innovative design of contemporary costume and artifact culture. Therefore， the study of costume and artifact culture and its aesthetics in the Song Dynasty is of significant importance， which provides new ideas and necessary theoretical support for the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of traditional costum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rtifact culture， the paper used the literature research method， image research method and comparative research method to induce and infer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aesthetic value of costumes and artifacts in the Song Dynasty. Three important conclusions were drawn. First， the attitude of the Song people towards the culture of furniture， porcelain， and costume and artifact reflected not only the traditional thought that “great truths are always simple”， but also literati spirit and “secularization”. Therefore， the ceremonial dress in the Song Dynasty followed an orderly tradition with strict hierarchy and orderliness， while the casual wear in the Song Dynasty emphasized practicality and suitability for easy wearing， combining beauty and practical functions， which gave it an aesthetic charm that can be appreciated by both refined and popular tastes. Second， the upper class in the Song Dynasty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regulations on headwear and clothing， and laws and etiquette regulations stipulated the clothing of all social classes in the Song Dynasty. The Song Dynasty costumes basically followed the principles of elegance， simplicity， and prioritized “quality” over “ornamentation”. However， due to the influence of factors such as commodity economy， urban prosperity， literati spirit and secularization， the Song people advocated practical dressing while pursuing elegant demeanor. As a result， the overall clothing style remained elegant and simple， but the local decorations emphasized exquisite craftsmanship， richness and elegance. The soft and tranquil colors， combined with harmonious color matching， produced a distinctive visual effect and possessed high aesthetic value. Third， the economic prosperity in the Song Dynasty stimulated consumption among the populace， which in turn drove production. This led to the continuation of traditional costume and artifact culture as well as creative innovations of it in the Song Dynasty， resulting in a certain level of sophistication in clothing creation. In the Song Dynasty， the basic structure of tie-belt with hidden buckle appeared， containing profound creation thoughts， which endows it with a modern-oriented characteristic of convenience and practicality. This is an important reason why the Hanfu of the Song Dynasty style can be popularized in contemporary society.

The article systematically and thoroughly collects， organizes， and analyzes furniture， porcelain， and clothing styles in the Song Dynasty， as well as their color decoration. It not only stud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ong Dynasty costume culture but also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Song Dynasty artifact culture， examining cultural forms such as modeling， technique， craft and style. The article searches for clues in ancient books， handed-down images， and unearthed cultural relics， trying to minimize the one-sidedness caused by the limitations of a single artifact perspective. The article studies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aesthetic value of costumes and artifacts in the Song Dynasty， so as to provide certain insights and reference for the design of the Song Dynasty Hanfu， as well as new ideas and necessary theoretical support for the inheritance and innovation of traditional costumes.

Key words：

artifact culture; the Song Dynasty costume; creation thought; elegant and simple; convenience and practicality; modern-orien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