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不平

為昭示天下重歸安寧，漢靈帝改年號為中平。

沉浸在自欺欺人氛圍中不能自拔的漢靈帝，迫不及待重操舊業(yè)——賣官鬻爵。

曹嵩是賣官政策的受益者。曹家錢財多，能用錢擺平的事，從來不叫事兒。中平四年（187年），主管財政工作的大司農(nóng)曹嵩，也不知從哪兒搞出的一億錢，以碾壓性優(yōu)勢競標成功，買下三公之首的太尉。趕上曹嵩這樣愿意買官又不缺錢的金主，皇帝和大臣自然其樂融融，可朝廷主動任命的官員也強行收錢，畫風(fēng)就很難和諧了。

劉陶是賣官政策的受害者。朝廷任命劉陶為京兆尹，卻要收取上千萬錢的到崗費。劉陶兩袖清風(fēng)，沒錢買官也恥于買官，氣得稱病不辦公。由于劉陶是漢室宗親，又在黃巾暴亂前舉報過張角是恐怖分子，表現(xiàn)得很忠心，漢靈帝不好撕破臉皮。錢不交就算了，但京兆尹這種能賣錢的實權(quán)崗位得騰出來，那就讓劉陶改任諫議大夫吧。

鑒于先到任后交錢有弊端，容易形成壞賬。漢靈帝及時改變游戲規(guī)則，要求先交錢再上任。朝廷任命的巨鹿太守司馬直，不幸趕上新政。清廉奉公的司馬直氣憤不已，斬釘截鐵地表示，我沒錢。朝廷表示，你是名士，給最大優(yōu)惠，減免300萬錢，可以吧？司馬直仍舊表示，我真沒錢。朝廷堅持表示，你是名士，讓你分期付款，可以吧？司馬直無奈表示，生病不能辦公，官不當(dāng)了。朝廷干脆無賴表示，你是名士，這官必須你當(dāng)，不當(dāng)也得當(dāng)，賣定你了！

要么沉默，要么抗爭，義憤填膺的司馬直選擇后者。司馬直懷著對東漢帝國的赤膽忠心，寫下一封抨擊奸佞宦官亂政的奏章后，憤而吞藥自殺。賣官竟把大臣逼死，一時間朝野震動，厚皮厚臉的漢靈帝都有些不好意思，下令暫緩催繳賣官款。然而司馬直的壯烈死諫，并不能改變漢靈帝靠賣官鬻爵發(fā)家的決心。沒過多久，漢靈帝的賣官鋪重新開張，生意照舊。

司馬直不能枉死！諫議大夫劉陶拍案而起、直言上書，列舉朝廷諸多弊政，憤怒痛斥不法宦官。劉陶奏章的文采再好、論據(jù)再充分，也比不過張讓等宦官的一句誹謗：“尊敬的陛下，當(dāng)年劉陶說張角是叛逆，他怎么知道？莫非與張角早有來往？”劉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出于忠心的舉報，反而成為通賊鐵證。

面對如此不要臉、沒有臉的對手，等待劉陶的只能是，陰冷、潮濕、血腥的黃門北寺獄。這所由宦官掌管的臭名昭著的監(jiān)獄，從“黨錮之禍”的士人領(lǐng)袖李膺，到黃巾叛亂后上書直言的張鈞、向栩，不知多少忠臣慘死于此。劉陶淚如雨下、仰天長嘆：“恨不能成為伊尹、太公那樣的功勛名臣，只得與死諫忠臣做伴了?！辈豢鲜苋璧膭⑻?，憤然絕食而亡。

司馬直和劉陶的殉國消息，傳到青州濟南國?？粗ù髢r錢買來的兗州東郡太守委任狀，濟南相曹操感到莫大羞愧，以及難以名狀的悲戚。曹操很清楚，如果沒有老爹拿出錢財鋪路，自己怎能保送到東漢最高學(xué)府進修？年僅20歲怎能被舉為孝廉？21歲怎能出任洛陽北部尉？打死蹇碩叔父怎能安然調(diào)任頓丘令？頓丘令被免沒兩年，又怎能出現(xiàn)在更高級別的議郎崗位上？沒有任何軍事作戰(zhàn)經(jīng)驗，居然可以擔(dān)任騎都尉，指揮帝國精銳騎兵？打敗潁川黃巾軍，其他戰(zhàn)友繼續(xù)奔赴前線，自己卻能升遷為濟南相？很明顯，沒錢萬萬不能。

但錢不是萬能的。錢可以買來官位，卻買不來理想抱負—— “欲作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曹操是這么想，也是這么說，更是這么干！中平二年（185年），曹操就任濟南相不久，便開始大刀闊斧革除弊政，一口氣奏免轄區(qū)內(nèi)的大部分縣官，搞得貪污腐敗分子“小大震怖，奸宄遁逃，竄入他郡”。

盡管縣級小官不起眼，但誰沒個二大爺或者三伯伯，保不準跟張讓、趙忠都能勾搭上。果不其然，一時間控訴曹操的奏章，沒完沒了地涌到御前。為了幫兒子鏟事，曹嵩估計又掏出大把人見人愛的“清脆脆”，買來東郡太守。見錢眼必開的漢靈帝很給面兒，既然曹操在濟南國沒處理好各方面關(guān)系，那換個地方，重新好好干吧。

不能改變現(xiàn)實，又不想向現(xiàn)實低頭。曹操眼前的東郡太守委任狀，既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銅臭味，又飽含父愛深情。曹操深知，自己的臭脾氣改不了，漢靈帝的脾氣也相當(dāng)臭，如果在東郡太守崗位繼續(xù)整頓吏治，很可能要連累老爹，一起去黃門北寺獄報到了。

曹操啃老有底線——可以坑爹錢，不能要爹命。努力工作得不到認可的操，決定采取廣大傷心打工族的絕技：泡病假。曹操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托病謝絕赴任東郡太守，選擇掛著議郎虛銜，以養(yǎng)病為借口，回到老家譙縣。

曹操在縣城東面五十里，找到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修建起鄉(xiāng)間小別墅。春夏時節(jié)，曹操在這里靜心讀書，重溫《孫子兵法》《史記》《漢書》《詩經(jīng)》《易經(jīng)》等經(jīng)典著作。秋冬時節(jié)，曹操則約上曹仁、夏侯淵等哥們兒弟兄，縱馬打獵、健身娛樂。

難得瀟灑又愜意！曹操從20歲步入仕途，近半個世紀的奮斗歷程，不是東征西討，就是宮廷惡斗，只有在頓丘縣令被免和托病不任東郡太守時，才得以短暫賦閑。雖說是閑下來，但實際收獲比做官時還大。第一次賦閑，曹操遇到一生最重要的女人。第二次賦閑，這個女人為曹操生了一個有帝王氣質(zhì)的兒子?！段簳酚涊d得有聲有色：“有云氣青色而圜如車蓋當(dāng)其上，終日，望氣者以為至貴之證，非人臣之氣?！?/p>

不用當(dāng)真，史書諸如此類記載，往往是后補。

當(dāng)然，勝利者有權(quán)力完善歷史。

本文節(jié)選于《青梅煮酒：三國群星閃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