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棠下

祖曉謙

聽我說要去棠下喝胡辣湯，身著藍(lán)色襯衫、老家河南的出租車司機朱涵會心一笑：“那我就給你放到第二個牌坊?！?/p>

第二個牌坊正是棠下北社大街的入口。這條不足300米長的馬路上，匯集了數(shù)十家河南餐飲店，周口、西華、鄭州等市縣名在餐館招牌上隨處可見。最鼎盛時3000多名出租車司機聚居于此，街上河南特產(chǎn)店的老板愛說“棠下，人稱小河南”。

“廣州開出租車的差不多就有一半是河南人”，朱涵不用導(dǎo)航，輕車熟路，“我也住在棠下”。

上世紀(jì)末，一批河南人看中了出租車生意南下淘金，帶來了各自的親戚朋友，房租便宜的棠下被選中成為落腳點。為了相互照應(yīng)，越來越多的河南人在此匯集，“男的開出租，女的干保潔”，大伙兒見面不稱“靚仔”，每個人都是“老鄉(xiāng)”。

小胖哥面點的宋哥凌晨2時就要開檔，油條已經(jīng)下鍋，滋滋冒著泡，轉(zhuǎn)作金黃酥脆的樣子，為的是關(guān)照它的第一批食客—凌晨4時左右穿梭在街頭，身著藏青外套和同款藍(lán)色襯衫，不約而同攥著銀色保溫杯的人。

他們是準(zhǔn)備交接班的出租車司機，出車前和下班后吃上一口熱乎的家鄉(xiāng)味，這一天才算有始有終。

出租車和打工人是一座城的神經(jīng)末梢。來廣州，“說白了就是為了錢，為了生活”，不過往往是生活所迫成就生活本身。在棠下做生意的個體戶們，以從中原一脈相承守望相助的堅韌，妥帖地承托了老鄉(xiāng)們的日常所需，在城市的褶皺中計算時辰，將他鄉(xiāng)塑造成故鄉(xiāng)，努力站穩(wěn)腳跟。

“老鄉(xiāng)恁咋吃？”

下午2時，島哥癱坐在水煎包白案旁一只曬褪了色的塑料板凳上，雙手拍臉，把眼睛揉得通紅，勉力回答我的問題?！皼]睡醒”，他吐出的字相互粘連在一起，話說不利索，“干活都沒有精神干”。

好在這是富樂祥胡辣湯店一天中最清閑的時段。島哥每天睡兩次：“凌晨1時睡到3時，早上9時睡到下午1時30分?！彼呀?jīng)適應(yīng)這個作息五年半了，“玩的時間一點沒有”。

島哥一家是西華縣逍遙鎮(zhèn)人，“從小就接觸胡辣湯，不上學(xué)了也都出來賣胡辣湯”，同鄉(xiāng)祖祖輩輩都做胡辣湯，卷得很，“在老家賣不行，都得出來賣”。這個店面起初由三叔盤下，島爸接手后由島哥當(dāng)?shù)觊L至今，一家人經(jīng)營這間胡辣湯店已經(jīng)是第11年。

上世紀(jì)末，一批河南人看中了出租車生意南下淘金，帶來了各自的親戚朋友，房租便宜的棠下被選中成為落腳點。為了相互照應(yīng)，越來越多的河南人在此匯集，“男的開出租，女的干保潔”，大伙兒見面不稱“靚仔”，每個人都是“老鄉(xiāng)”。

凌晨3時拉開卷簾門，在出車和收車的潮汐間，一家人遵循棠下節(jié)奏的生物鐘日復(fù)一日地勞作，就像一只只旋轉(zhuǎn)的陀螺，被后廚、外賣和顧客點單輪番抽打。

凌晨4時開餐迎接司機，早餐高峰期持續(xù)到八九時，在輪流歇息中度過午飯點兒陸續(xù)回店里進(jìn)行新一輪備餐，等待下午四五時換班的司機和歸家的打工人，直到夜里11時30分收檔。

備餐是一場繁瑣的循環(huán)，洗菜揉面、煮小米粥熬胡辣湯。胡辣湯里牛羊肉、蟲草花、面筋、木耳都有，6元一碗；島媽包的小籠包8元一籠，大媽剁韭菜備餡兒捏的菜角，1.5元一個。

發(fā)好的面，摻進(jìn)了油和大蔥碎，切出一塊抻長后分割成一條條長方形的面片，炸成小油條，便是配胡辣湯的經(jīng)典名吃“油饃頭”，8元錢一斤，島爸站在油鍋邊不停撈起；面團放在托盤上快速打成圓餅下鍋炸，就是蔥油餅，4元一個。

水煎包用的面發(fā)酵成蜂窩狀，揪成劑子，拌入餡兒虎口一捏，三秒鐘包好。島姐熟練地一手澆勻淀粉水一手蓋蓋兒，只消不到5分鐘，一鍋90到100個包子就熟了。這是最實惠的食物，半個拳頭大不分葷素，5角一個。

薄利必定要多銷，疫情后，餐飲個體戶壓力很大，富樂祥檔口房租本就一萬多，外賣平臺抽傭18%，房租漲，人工漲，食材漲，但這里做的都是熟客生意，價錢不能隨便漲。

2021年底，胡辣湯有過一次從5元到6元一碗的統(tǒng)一調(diào)價，這1元讓店主們在群里足足商量了一個月。賣饅頭的河南人也開會，把饅頭價格從1.5元兩個調(diào)成1元一個，總之，“不能胡求賣（河南話：瞎賣、亂賣）”。

這時，島姐夫載著一大桶新油和新鮮的大蔥、蒜苗、胡蘿卜回店，大叔也歇息罷了走進(jìn)店里說餓了，決定吃一碗燴面。島媽便從包小籠包的面團上扯下兩小塊，拉成長條下進(jìn)羊肉湯鍋里，熟了加點辣子，跟客人吃的一樣。

下午3時，一桌客人坐下，其中兩個穿黑色皮衣的男孩在發(fā)廊做工，還有一個黃發(fā)、一個粉發(fā)的男孩跟他們坐在一起。

他們四個也都是河南人，粉發(fā)男孩說他和黃發(fā)都是“00后”，在一個叫“天空別墅”的夜場工作，頭發(fā)是黑衣男孩們做的。他倆21時上班，早上6時多清場后下班“，當(dāng)氣氛組，也可以當(dāng)男?！保f得自己咯咯笑起來，“所以現(xiàn)在才來找飯吃”。

“那行業(yè)，就是不用受風(fēng)吹日曬。”粉發(fā)男孩跟我解釋，“當(dāng)男模是干啥？就是陪客人喝酒嘛，有賣酒提成、開臺的服務(wù)提成，小費也可能會收到一點點，但我們掙多少花多少?！?/p>

“一分也不帶回家。”黃發(fā)男孩補充說。“那之前疫情的時候怎么辦？”“躺平嘍！在網(wǎng)上找兼職做嘍！打游戲陪玩，打字員，幫人家客服回復(fù)顧客消息，一天也200元。”

“你們怎么選擇在廣州呢？”“因為廣州不下雪。”黃發(fā)男孩鄭重地給了一個無厘頭的答案。

一碗粥、4個水煎包，只要4元。他們吃空了水煎包，島哥又在案板上撒好面粉開始包起來。實際上，島家每個人都熟練掌握著店里的所有工種，大家會相互輪換?！澳睦锩ι夏睦锶??！睄u姐說。

島姐一個月能到手四五千元，且休息是一種奢侈，“生意旺兩個月休息一天，生意淡一個月休息一天”，至于“休息”，也只是回到一室一廳1300元、兩室一廳1500元的握手樓里補充睡眠?！芭品豢匆娏藛?？100米遠(yuǎn)，俺一年300多天也出不去一趟?！?blockquote>疫情后，餐飲個體戶壓力很大，富樂祥檔口房租本就一萬多，外賣平臺抽傭18%，房租漲，人工漲，食材漲，但這里做的都是熟客生意，價錢不能隨便漲。

但廣州也有廣州的好，我在去年見過島哥媳婦，現(xiàn)在她回家照顧孩子上學(xué)去了。她是個熱心的直腸子，快人快語：“打工肯定輕松呀，但打工掙得少。做自己的生意，啥心都得操。為什么能堅持？不就想著買車買房嗎？現(xiàn)在人都現(xiàn)實啊，為了錢，為了孩子，天天這樣?！?/p>

除了能掙到錢，偶爾會有一點從天而降的驚喜。傍晚突然下起了雨，剛到廣州15天的大媽站在門口出了神：“說下就下，可見仙景兒了。河南可不這樣，都是一晴晴十來天。真稀罕?！?/p>

街上下班的人多起來了，她把手伸進(jìn)雨里招呼：“哎老鄉(xiāng)，恁咋吃？”

他鄉(xiāng)零時后

夜里零時，島哥和堂弟負(fù)責(zé)關(guān)門。清理門口的地要五道工序，先掃，再接水沖，用刷子刷，再撒洗衣粉刷，最后再沖水?！疤K，油太大。”

他們最大的快樂，就是走到馬路對面買兩罐啤酒，再去烤面筋小推車買上四五串燒烤。塞給我一罐啤酒后，島哥又變魔術(shù)似的從一次性筷子筒底下倒出一個拉環(huán)“再來一罐”，這會兒他們才得空多說兩句話。

做餐飲之前，他們都嘗試過很多別的工作。現(xiàn)在主要收銀、傳菜的堂弟沒讀完初中，先前在老家送快遞；媳婦是島哥小學(xué)同桌，摘過茶葉還去新疆摘過棉花，在老家粉條廠做粉條，在加油站加油，“啥都干過”。

而島哥念完小學(xué)就在許多城市間輾轉(zhuǎn)，“其實就是進(jìn)廠打螺絲，死工資，花了就沒了，干餐飲，比打工強”。

他唯一憂心的就是太累，唯一掛念的就是小孩?！艾F(xiàn)在小孩大了，叛逆期，管不住。我31歲了，19歲就生小孩，現(xiàn)在女兒12歲，上初中，兒子小，9歲，兩個小孩誰都不聽，但都聽俺媳婦的。俺常年在外，到春節(jié)回家?guī)滋煊殖鰜砹?，沒法管他們?！?/p>

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平日里開視頻，記下女兒相中的衣裳鞋和兒子要的玩具槍?！耙顿I啥，我現(xiàn)在只管掙錢，啥都不管，缺錢直接轉(zhuǎn)?！?/p>

島哥伸出雙手：“這邊（這個疤），燙了又磨了一下就成這樣了，還有骨質(zhì)增生?！蔽液吞玫芏紕袼琰c回去休息。凌晨2時3分，島哥發(fā)了一條抖音，白底四個黑字“真的好累”，他喜歡配的背景音樂唱道“辛苦的人，他總會幸福”。

“都是為了金錢啊！”李記面食店的店主李姐在島哥的抖音下寫了評論。凌晨2時多，她也已經(jīng)開門了，開始煮豆腐絲做熱干面和涼皮。她的一兒一女也在西華縣老家。

她一邊攪和鍋中的鹵水，一邊附和一旁做零工的大叔。大叔過年回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只得了1000元工錢，“租房都不夠”。他跟我們分析：“不如干卷烙饃，有個車，不用交檔口租金?！?/p>

烙饃姐也是西華縣人，胖胖的，愛笑，因為推車借著路邊白熾燈的光，雙眼晶晶亮。我午夜遇到她時，她正一邊吃附近河南汗蒸館老板娘家里做的涼拌，一邊義務(wù)給隔壁郟縣馮記饸饹面的老板做“油煎”。

所謂“油煎”，就是烙饃刷油放鹽后慢慢焙得很焦，費工夫。馮叔的烙饃，是早晨上車返穗前72歲老母親做的，他不想怠慢了，分一塊給我，反復(fù)強調(diào)“面味兒跟廣州不一樣”。油煎下肚，天亮才有力氣開張。

烙饃姐的攤位上，卷一個有四種菜還加蛋加雞柳的烙饃，10元?！霸谕饷嬷辽偈?5元打底，對吧？沒辦法，這邊走量才能賺到錢，賣15元一天也就能賣出10個，沒意義?！?blockquote>島姐一個月能到手四五千元，且休息是一種奢侈，“生意旺兩個月休息一天，生意淡一個月休息一天”，至于“休息”，也只是回到一室一廳1300元、兩室一廳1500元的握手樓里補充睡眠。

她開始跟我算經(jīng)濟賬，焊一個車2000元，加上餐臺、煤氣灶之類全套配下來也得4000元。“煤氣我們買得便宜點，120元左右一罐，一般住家戶的得130到140元，但不管生意好賴我火得一直開著，一罐也就用3天左右?！?/p>

她每天17時出門到早上五六時收攤，備好的餅賣完為止，倒不是確信夜里比白天生意好，而是“白天有城管”。一天賣“百十個餅”，但基本上都是只擱菜賣5元的，“總共賣六七百元”。

烙饃姐白天睡覺，收攤回家洗漱一番7時躺下，這時她請的鐘點工也會在7時左右上門幫她擦洗推車、備菜放冰箱。“鐘點工她年紀(jì)小，小孩才上幼兒園，在牌坊邊的肯德基上班一天8小時，想多掙點，在我這兒干到9時，一個小時20元錢?！?/p>

這樣，她再在14時起床煮點飯給自己吃，吃完開始做餅，趕上17時出攤，“不然根本熬不住”。

烙饃姐說自己“活得很累很緊張”，原因就是“不愿讓孩子當(dāng)留守兒童”。她又算了一筆賬，一個四口之家，個人醫(yī)療險小兩萬，兩個孩子學(xué)費加生活費5萬，“不管掙不掙得到錢，再加上房租隨隨便便一年七八萬就已經(jīng)出去了，就是硬扛”。

她有兩個小孩?！按蟮哪泻?，還沒滿16歲，去年11月在學(xué)校打架了，說不想讀書了，本來想再上兩年拿個中專畢業(yè)證，現(xiàn)在退學(xué)了啥也不是。女兒2009年出生14歲，剛上初二，老師跟她說沒必要光上學(xué)一條路，可以學(xué)個技術(shù)，把我氣得，怎么勸小孩不讀書呢？”

但烙饃姐也并沒有對孩子不滿，“我那么大的時候還不如他們”。她15歲初中畢業(yè)就不想讀了，打工第一站是東莞的臺達(dá)電子廠。那是2000年，加一個小時班才1.5元，2005年開始漲工資，拿到1000多元就很開心，2009年棠下一房一廳月租只要160元，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翻了10倍。

“那時候家里條件比較好，沒什么壓力，經(jīng)常干幾個月就回家了，所以現(xiàn)在小孩不上學(xué)換工作，我想我小時候也這樣?！眱鹤右估镆膊凰?，目前“在家?guī)蛶兔Α保缟?時30分去菜市場幫媽媽采購，下午4時去餐館給別人打荷。

凌晨2時30分，面筋姐收攤了，烙饃姐給兒子打電話：“喂孩兒，出來給恁姨搭把手，給她車子拉回去?！泵娼罱闶萑酰橆a水腫得明晃晃的，“我前天發(fā)燒到40度還得干活”，不巧老公也生病，在老家看醫(yī)生，“老家能報銷”。

我們一起把車拖進(jìn)她月租700元、四壁慘白的倉庫里。她一邊整理一邊計算時間—先刷洗燒烤架和餐具，再打點滴，凌晨5時堪堪能夠睡下，還要再早點起來做面筋。“要和面自己做，工序很多，快的話4小時，慢的話6小時，人工做一次最多300串?！?/p>

我這才明白，招牌上總被自動忽略的“純手工制作”在這里是真的。

人在廣州

天快亮了，牌坊內(nèi)為了老家吃食熱火朝天的時候，牌坊口的洗車個體戶也同司機師傅們達(dá)成了無言的默契。

從零時到早上7時，車若是停在棠德南路路邊，就默認(rèn)需要洗車服務(wù)。司機們也習(xí)慣了天天洗，一次8元，又能干凈體面地跑一天。

西華人劉姐正拖著幾十米長的水管做這門生意。她負(fù)責(zé)沖水和海綿清潔，搭檔緊隨其后用毛巾擦干，一輛車三四分鐘，一宿能洗五六十輛。

“出租車四五點交班，司機們要吃飯；年輕人八九點上班，那么寫字樓的保潔得趕到七點多把辦公室打掃一遍，所以保潔她們五點半就起來出門……如果我們不早點把東西備出來，八九點以后都沒得忙了?！?/blockquote>

車越停越多，街道也愈發(fā)熱鬧。小胖哥面點宋嫂的經(jīng)驗之談是所有餐館的共識：“出租車四五點交班，司機們要吃飯；年輕人八九點上班，那么寫字樓的保潔得趕到七點多把辦公室打掃一遍，所以保潔她們五點半就起來出門……如果我們不早點把東西備出來，八九點以后都沒得忙了?！?/p>

不論容易與否，黎明時分，棠下北社街頭的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想把在廣州的生活過好。

余萍是一位女司機，5時準(zhǔn)備出車，與自己丈夫搭班。她告訴我，最經(jīng)典的黃色車歸屬于三大出租車公司廣交、廣駿、白云，但當(dāng)前廣州的出租車公司大大小小有60多家。

出租車司機們有兩種租車模式，一種是兩班倒，租金會貴一些，看不同公司在6600到7000元不等。她和丈夫一臺車兩個班，一個班的租金三千四，充電成本1000左右，每個月流水在1.1萬到1.2萬不等，結(jié)算下來一個人一月到手6000多元。

另一種是一人租一車的“大班車”，月租4000元，但不同于兩班倒的計價器24小時開放，跑大班的上限是每天14小時，司機每月到手1萬元左右，會更辛苦。

近三年出租車生意沒有之前好做，她和丈夫都盡量跑久些，在車充滿電前打電話給對方準(zhǔn)備出門。為了早起出車，她習(xí)慣了晚上7時不到就睡覺?！懊刻炀团苘?，沒有啥其他生活，飯也不想做，不然吃完了還要搞家務(wù)，所以基本上都是在路邊打包一份吃?！?/p>

另一個熱衷打包的群體是保潔。她們很容易辨認(rèn)，河南口音，提著桶或是背著大包，隨身攜帶掃把、抹布等工具。王姨被介紹了出遠(yuǎn)門的活，最近早上4時30分起床，晚上10時到家，下午5時她嚼著水煎包，守候在棠德南路邊，等待大巴車接上她和姐妹去珠海新開的樓盤開荒，為業(yè)主喬遷新居做準(zhǔn)備。

大嗓門的紅姨也在路邊，她今天的目的地是黃埔的樓盤，工錢180元。她反復(fù)同我強調(diào)，“報道報道叫他們漲錢”。

她買了一袋饅頭花卷帶著，準(zhǔn)備“中午就點咸菜吃饃喝點茶”，畢竟“上到樓層上沒水沒電，賣飯的好遠(yuǎn)，來回耽誤時間，每天都有任務(wù)到下午一定要干完”，而且“領(lǐng)班才吃米飯，我們吃不慣”。棠下這邊一塊錢一個饅頭，她很滿意：“你看，這么大，外頭的又小又貴?！?blockquote>“出來到哪兒都是做事，（到棠下）像是到自己家鄉(xiāng)一樣的，在這里待久了，回去一趟老家待得好不習(xí)慣，反而像走親戚。”

做工辛苦，但“待廣州能撈著錢”就是好的。馮姨已經(jīng)來廣州23年，表妹做餐飲，表哥、舅舅等親戚也都在身邊。她說：“出來到哪兒都是做事，（到棠下）像是到自己家鄉(xiāng)一樣的，在這里待久了，回去一趟老家待得好不習(xí)慣，反而像走親戚。”

如今，馮姨的兒女也都在廣州?！拔遗畠涸谑聞?wù)所做預(yù)算，4歲開始就是留守兒童，上了大學(xué)畢業(yè)后才來到這邊跟我在一起的，現(xiàn)在也在這邊買了房。兒子么，他也不想回啊，生在這邊生，長在這邊長，他感覺他是廣州人。”

河南特產(chǎn)店老板果汁姐家的一雙兒女，也盼著來廣州?！袄洗螅ㄅ畠海┦窃谶@里養(yǎng)到四五歲，我生兒子的時候回老家去的。她一來廣州就不想回去，說外面很好，一過完年就想著放暑假那不是能在廣州待兩個月？我說能，今天放假明天就出發(fā)，要不放假那天就出發(fā)，這樣哄著她?！?/p>

果汁姐的丈夫和哥哥一起花五六萬建起冷庫，置辦了載重10噸的冷鏈車，以來回一趟4天8000元錢的成本，把老家的胡蘿卜、老豆腐、茄子、白薯、糖三角、燒雞等等帶到廣州。剛從1400公里外的西華縣市場上拉來的水靈靈菠菜，10元一大袋，送去給烙饃姐；真空包裝好的五香牛肉，則是供給幾家胡辣湯店。

現(xiàn)在，新一代也把棠下當(dāng)成落腳廣州的第一站。早上7時，我準(zhǔn)備離開棠下，和我一路的有最早起來一批上班的年輕人。24條BRT線路在這里交匯，距離牌坊700米的棠東地鐵站在2019年開通，去往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云集的體育西、科韻路、琶洲都很快捷。

一個女孩背著雙肩包，大約是剛來不久，她的同伴挽著她：“目前我覺得一月有1000元當(dāng)生活費就行，在這邊人都吃河南菜，很舒服的……”

我想起在河南特產(chǎn)店門口，一個年輕人說，他在臥室種了一盆荊芥。這是河南特有的一種蔬菜，不習(xí)慣它的人生吃，只覺辛辣苦澀，但河南人煮面條拌黃瓜的時候都愿意放一把，因為他們能品嘗出清爽鮮香的滋味。

像在棠下生活的日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