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智,施婉儀
(湖南工商大學 a.馬克思主義學院;b.黨中央治國理政思想研究與傳播中心,長沙 410205)
隨著我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步伐的加速,5G網絡、云計算平臺、大數據技術等飛速發(fā)展,數字社會進入飛躍發(fā)展的階段??焖俚拇髷祿?、人工智能和智能算法等技術,逐漸成為構建數字基礎設施的重要支撐,也成為重構新聞生產實踐和理念的主導力量。在新聞傳播領域,這些數字技術與新聞產業(yè)也正呈現交互融合的態(tài)勢,不斷重塑新聞生產主體、客體及其所形成的生產關系。新聞生產是新聞實踐的關鍵環(huán)節(jié),在全社會加速數字化轉型的進程中,其傳統(tǒng)生產模式在新興數字技術的驅動下也發(fā)生了轉變。技術可供性賦能各類生產主體實現新聞生產壁壘的突破,又賦予受眾獲得更多進行自我呈現的可見性,傳受界限變得模糊。因而,從新聞生產變革的底層邏輯出發(fā),結合其面臨的隱性壁壘制約縱深融合發(fā)展、平臺自媒體亂象頻生和“內容搬運”泛濫等現實困境及成因,探討傳統(tǒng)新聞生產通過生產理念重塑、生產流程再造、建立兼?zhèn)溟_放共享與專業(yè)糾偏的生產機制的優(yōu)化進路,以融入一場全新范式的新聞生態(tài)改革趨勢成為當前學界研究的重要議題。
廣義上的新聞生產,是指包括新聞素材采集、新聞把關、新聞分發(fā)以及市場與受眾反饋在內的完整新聞生產過程,從實踐操作的層面來看,它一般指的是媒體機構對新聞事實的選擇、加工與傳播這幾個主要環(huán)節(jié)。在傳統(tǒng)新聞采編中,新聞內容的生產主要依賴從業(yè)者根據個人的新聞敏感和機構的價值取向作出判斷和篩選,報刊、廣播和電視是新聞分發(fā)的主要渠道,囿于媒介技術發(fā)展水平和版面、黃金時段等資源限制,由媒體機構所生產的新聞具有大眾普遍關心、契合媒體宣傳需要的特點。而隨著數據成為新型生產要素,平臺企業(yè)迅速崛起并嵌入社會治理體系,傳統(tǒng)新聞生產的單向線性模式被消解,數字時代的新聞生產開始呈現出多元主體共競與人機協同轉向的圖景。一方面,移動社交媒體的普及,將人們空前地連接起來,打破了主流媒體和政府部門壟斷話語權的傳播格局,為許多非主流的、邊緣的議題提供了公開討論的場域。主流媒體、自媒體等多元主體參與新聞生產,借助算法推薦等技術參與到新聞生產過程中,以爭奪稀缺的注意力資源、提升自身的用戶粘性,形成“萬物皆媒”的互聯網現狀。另一方面,數字時代的新聞生產不再單純依賴人工的采編與把關,無人機、傳感器和大數據技術被運用到信息采集環(huán)節(jié),“人—技術”協作大大提高了新聞生產效率。虛擬現實技術應用于新聞呈現,使得新聞產品也趨向智能化,為受眾帶來更豐富的臨場體驗??梢钥闯?,從信息采集到內容分發(fā),數智技術介入新聞生產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重塑了傳統(tǒng)新聞生產的關系和模式,推動新聞業(yè)態(tài)不斷更新發(fā)展。然而,數字時代變革傳統(tǒng)新聞生產模式的同時,也對新聞專業(yè)主義、媒體公信力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其中的典型表現包括:融媒體建設過程中,由于廣泛存在的組織僵化、平臺壟斷而形成的信息壁壘、數據壁壘等隱性壁壘,限制了新聞生產的縱深融合發(fā)展;平臺流量與平臺監(jiān)管相互掣肘,帶來屢禁不止的自媒體亂象,使得理性化的公共領域變?yōu)槭虻妮浾搱?;內容生產轉向多元主體共競局面,加之平臺與媒體在新聞把關上的雙重缺位,“內容搬運”帶來了許多新聞價值失范問題。因此,從頂層設計到落地實踐,如何優(yōu)化數字時代新聞生產的變革進路,成為值得探討的重要議題。
在開放共享的信息環(huán)境中,新聞生產的渠道和樣態(tài)從單一走向多元,傳統(tǒng)的傳受界限變得模糊,其背后的傳受主體也得以“破壁”。促使新聞生產發(fā)生變革的關鍵原因,一是技術可供性的不斷增強,同時促成平臺可供性的生成,為“液態(tài)化”的新聞生產環(huán)境創(chuàng)造條件;二是受眾可見性不斷增強,滿足了多元生產主體突破圈層、協同共生的需求。
美國學者吉布森從生態(tài)心理學角度提出“可供性”概念,強調可供性作為一種特定環(huán)境中潛在的行動可能性,當它可被主體察覺和感知時,才可能轉化為真正的實踐,并且必須通過具體實踐發(fā)揮效用;這種實踐的結果反過來也會影響、修正主體的信息感知和使用行為,并促成新的可供性生成[1]。從可供性視角探尋新聞生產變革邏輯,可以形成技術可供性和平臺可供性兩個聚焦點,這兩種可供性不斷增強,源于數字化技術提供的潛在行動可能性,賦能各類生產主體實現新聞生產壁壘的突破,用戶的反饋又不斷探索和完善新聞生產的流程、產品與服務,以達成維持新聞生產與數字社會的協調。
在技術可供性層面,5G、云計算、大數據等新數字基建,為打破數據的區(qū)隔、海量數據的挖掘與連接奠定了基礎。通過大數據的精準運算對用戶的行為及偏好進行“畫像”,形成可視化的用戶前饋更有利于內容的高效率生產與分發(fā)。新聞生產的一個新方向,就是利用數據分析進行新聞選題策劃、效果評估,數據新聞、可視化新聞等也成為重要的新聞形態(tài)[2]。再加上 VR、AR、MR、傳感器技術等豐富的技術呈現手段,通過對新聞現場的真實還原,拓寬了人對新聞場景的多重感知邊界,一定程度上模糊了新聞“真實”與“虛擬”的界限。此外,數字技術基礎設施具有可定位、跨媒介性等可供性,也為突破傳統(tǒng)采編的物理空間局限提供了條件。例如,如今人們都擁有便攜的智能手機等移動設備,可以隨時隨地參與新聞的生產和加工。相較而言,傳統(tǒng)媒體雖然在大眾傳播市場占有方面獨具天然的優(yōu)勢,并且在傳播社會主流價值觀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但隨著各種數字技術不斷嵌入新聞生產鏈條中,崛起的自媒體和平臺借助技術開始爭奪受眾的注意力,原有的新聞生產邊界發(fā)生位移,如果傳統(tǒng)媒體不變革生產方式,那么就有可能面臨被市場淘汰的風險。
在平臺可供性層面,各種社交媒體平臺日益深度滲透、融合并影響人們的生活,開啟了人際間信息傳遞的新紀元,也為突破新聞生產的渠道壁壘提供了條件。這些平臺企業(yè)通過匯聚用戶信息與提供公共服務,擁有越來越大的平臺權力,對網絡社會的秩序乃至現實社會治理的各個方面產生影響[3],也改變了傳統(tǒng)的新聞生產模式及新聞樣態(tài)和業(yè)態(tài)。同時,平臺具有信息生產可供性、社交可供性和想象可供性等特性,不同特色的平臺,能夠廣泛吸引不同類型的媒體和用戶參與內容生產和內容搬運,平臺的想象可供性則在技術導向作用下,最大程度滿足其創(chuàng)造性和能動性,而平臺的社交可供性則賦予了生產內容被轉發(fā)和分享的可能性,關聯其他內容或其他用戶,進而促成更大范圍內行動可能性的發(fā)生[4]。由于平臺可供性的凸顯,傳統(tǒng)的新聞生產觀念被顛覆,基于平臺的內容生產也催生出許多新的新聞生產模式,如在門戶網站或社交平臺,涌現出由新聞從業(yè)者和用戶協作完成的“眾包新聞”、現場追蹤式報道的“慢直播新聞”等。
在以傳統(tǒng)媒體為主導的大眾傳播時代,新聞生產基本遵循“線索——采訪——編輯”的線性模式,受眾無法看到新聞是如何生成的,更無法參與到新聞生產的過程中。數字時代,數字化生存已經成為現代人的主要生活狀態(tài),即時信息共享與實時互動使得社會成員廣泛連接成為可能,也使得受眾的可見性不斷增強,受眾影響或參與到新聞生產的過程或結果已成現實。
法國傳播學家戴揚認為,“可見性是每個人的權利,它包括被看見的權利、以自己的方式被看見的權利、賦予他人可見性的權利”[5]。國內學者周葆華認為,輿論可以被理解為可見性與注意力分配的社會過程,可見性與注意力本身構成了一種極重要的社會資源[6]。過去,無論是報紙、廣播,還是電視,獲得更大可見性的主要是精英意見領袖,大眾媒介形塑了“多數人看少數人”的可見與注意模式,使得特定議題、事件與人物被公眾相對集中地看到,并有其固定的時間節(jié)奏[6]。媒體機構作為“集體注意力的授權管理者”,“是賦予事件、人物、群體、辯論、爭議和敘事以可見性的機構”。而對于普通人來說,他們只有通過主流媒體的報道,才有機會獲得可見性,并且可能會被動地受到議程設置、新聞框架的限制,被大眾傳播形塑著觀念和意見。
數字技術的發(fā)展全面改造了傳播環(huán)境,技術可供性和平臺可供性的增強,為受眾提供了更多的從“后臺”走到“前臺”的渠道。不僅可見性與注意力的分配不再被大眾媒體壟斷,而且互聯網空間的匿名性表達大大降低了內容生產和傳播的門檻,普通用戶可以運用直播、拍攝短視頻等方式進行自我呈現和他者曝光獲得可見性。此外,網民們的分享與轉發(fā),則體現了普通用戶被“賦予可見性的權利”,進一步增強了受眾可見性。以國內“豐縣生育八孩女子”和美國“弗洛伊德之死”的新聞生產為例,事件的輿論爆發(fā)都是源于網民拍攝的一段短視頻,隨后關于“鐵鏈女”“警察跪壓黑人”相關話題在社交媒體平臺被廣泛推送和熱議,并在短時間內迅速達到輿論高潮。從一個短視頻演變成社會輿論危機,社交媒體與網友們賦予的可見性,不僅給弱勢群體帶來“被看見”的機會和力量,而且讓更多公眾參與到新聞生產流程中,充分發(fā)揮輿論監(jiān)督的作用。這種可見性的增強,帶來的是新聞生產主體破圈——傳播者與受傳者的既定邊界被打破,大眾傳媒在新聞生產中的一元化主體格局發(fā)生改變,新聞內容與非新聞內容、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之間的界限愈加模糊,形成了眾聲喧嘩的互聯網景觀。在這樣的內容生產趨勢下,受眾從間接影響新聞生產轉向直接參與新聞生產環(huán)節(jié),多元的新聞生產者格局也衍生出公民新聞、用戶新聞和參與式新聞等新聞樣態(tài)。
由于技術可供性和受眾可見性的增強,新聞生產的技術壁壘被打破,生產主體的傳受界限變得模糊。然而,新聞生產主體在實現了物質層面“破壁”的同時,數字時代的新聞生產也面臨著新聞價值失范的困境,重要性、真實性等傳統(tǒng)新聞價值取向被弱化,傳播隔閡加劇、平臺亂象頻生等新問題層出不窮,新聞專業(yè)主義權威遭到不同程度的沖擊與消解。
雖然在技術可供性的賦能下,多元新聞生產主體得以突破傳統(tǒng)新聞生產的傳受邊界,大眾傳媒主導的一元化主體格局被改變了,但實質上,數字時代的新聞生產流程和機制背后仍存在內在的、外生的隱性壁壘,主要包括組織僵化形成的信息壁壘和平臺壟斷帶來的數據壁壘,阻礙了新聞生產的縱深、創(chuàng)新發(fā)展。
在融媒體建設過程中,由于部分機構媒體存在層級發(fā)展不平衡、內部呈現組織僵化的“堵點”,新聞生產面臨著不同層級媒體之間、受眾與地方媒體之間難以消解的信息壁壘。近年來,隨著加強縣級融媒體中心建設和加快推進媒體深度融合發(fā)展等相關政策的出臺,傳統(tǒng)主流媒體開始加速推進中央媒體、省級媒體、市級媒體和縣級融媒體中心的四級發(fā)展布局,媒體融合逐漸進入“深水區(qū)”。盡管全國范圍內的地市級媒體先后積極開展向互聯網陣地聚合、向移動端傾斜的實踐探索,拓展新聞生產的渠道與平臺,打造了全媒體傳播矩陣,但部分地市級媒體和縣級融媒體中心尚未突破傳統(tǒng)組織機制與生產慣習,在新聞生產流程中沒有融入平臺思維與用戶思維,其新聞產品與信息服務仍顯滯后,使得脫離群眾的地方媒體與受眾之間產生了信息壁壘。例如,不少重組建輕融合的政務新媒體長時間運營僵化,淪為“僵尸賬號”,沒有利用“融媒體+”的優(yōu)勢凸顯服務群眾、聯系群眾的能力,加深了地方媒體與基層群眾特別是信息弱勢群體的傳播隔閡。此外,主流媒體與政務新媒體“各自為營”的狀態(tài)依舊明顯,在熱點事件回應公眾關切方面,不少主流媒體常常淪為官方通告的“轉發(fā)機器”,缺乏多元主體聯動糾偏與主動反饋,導致信息流通不暢、信息傳遞失真。
目前,數字化的信息和知識等數據資源已經成為數字時代的關鍵生產要素,一些互聯網平臺企業(yè)依賴不斷擴張的用戶規(guī)模,集聚大量數據資源,逐漸占據市場寡頭地位,并且形成了高度集中化的市場區(qū)隔。同時,平臺通過數據收集隱蔽化、平臺數據產權化和數據利用黑箱化等手段,形成了超級平臺數據壟斷問題[7]。在此基礎上,一些超級平臺可以通過掌握用戶數據資源等方式壟斷新聞生產的數據來源,以及利用算法推薦等技術優(yōu)勢操控內容的分發(fā)渠道,限制不同平臺間數據資源的共享交換,甚至在資本與技術的介入下,不同類型的新聞事件被強行賦予不同程度的可見性,新聞生產難以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協同互通、統(tǒng)籌聯動。
基于去中心化的信息生產環(huán)境以及話語權下放,互聯網催生了平臺自媒體蓬勃發(fā)展的景象。然而,用戶話語權的下放并不意味著話語平機,自媒體因其具有低門檻、草根性和強交互性的特點,能夠迅速制造與融入熱門議題,往往能充當互聯網意見領袖的角色。一方面,平臺需要依靠來自各個領域自媒體流量的引入,以擴大自身的影響力和輻射力,從而吸引更多用戶、商家的入駐;另一方面,平臺由于自我監(jiān)管不足或“唯流量”運營,對于大規(guī)模擴張的自媒體賬號存在不少監(jiān)管漏洞,使得資本卷入甚至操縱輿論、網紅無底線博流量等行為屢禁不止,平臺流量與平臺監(jiān)管出現相互掣肘的局面,導致自媒體亂象頻頻發(fā)生。
隨著直播等新業(yè)態(tài)的涌現,自媒體的傳播渠道和形式變得更加豐富,準入門檻變得越來越低,同時這也讓平臺和自媒體的新聞生產更容易陷入“流量至上”的陷阱。其中,平臺的自媒體亂象,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自媒體通過編造虛假新聞事件違規(guī)盈利。在短視頻平臺上,部分網絡主播以臆造事件原因、細節(jié)或結果的手段,編造悲情式虛假新聞事件,以進行兜售假冒偽劣產品或騙取眾籌。例如,2023年央視“3·15晚會”曝光的直播間“苦情戲”騙局,指出這些情感主播們編排著幫助解決糾紛、調解家庭矛盾的劇本,誘導老年人消費具有“神奇療效”的偽劣產品。二是自媒體通過假冒、仿冒官方機構賬號進行虛假宣傳報道。這類自媒體通常在賬號名稱或頭像中使用與官方媒體、地方機關和專業(yè)機構相似的標識,借公共政策、重大災難事故、社會熱點事件等惡意營銷、散播謠言。三是自媒體通過杜撰“標題黨”“雞湯體”文章,歪曲事實真相或刻意造謠,甚至這類自媒體還形成了機構化運營。其典型代表有“咪蒙”公眾號,這類自媒體所生產的內容,通常具有明顯的煽動性和主觀臆斷性,挑撥公眾敏感神經、煽動社會對立情緒成為了它們的“流量密碼”。種種“亂象”背后的原因,離不開注冊操作簡易、平臺流量加持等平臺可供性為新聞生產提供的更加開放自由的條件,當平臺自身不加以規(guī)范、監(jiān)管不到位時,便會助長虛假信息和對立情緒在互聯網空間反復性、大范圍的滋生蔓延,在眾聲喧嘩之下容易造成“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原本應是提倡理性討論的公共領域變?yōu)榍榫w的宣泄場,隨之而來的則是輿論失焦和輿論場失序。
以“BATT”(即百度、阿里、騰訊、頭條系)為代表的平臺企業(yè)都擁有基數龐大、高粘性的用戶基礎,吸引傳統(tǒng)主流媒體們紛紛入駐這些平臺。由于傳播者與受傳者的既定邊界被打破,用戶逐漸從被動式瀏覽的信息消費者轉變?yōu)橹鲃訁⑴c生產的“產消者”,普通用戶所生產的內容也成為主流媒體生產新聞的重要素材來源。因此,在技術可供性和受眾可見性增強的基礎上,新聞素材“一次采集、多次生成”的應用變得更加廣泛和便捷。與此同時,主流媒體、自媒體與用戶之間進行“內容搬運”的現象也變得更為普遍,數字時代的新聞生產也正面臨著新一輪新聞侵權、原創(chuàng)難和專業(yè)把關缺位等專業(yè)主義危機。
相較于要經過獲取新聞線索、深入采訪和事實核查等嚴格流程的新聞生產,“內容搬運”則側重于以低成本、高效率的方式獲取新聞素材,而往往忽略了新聞事實核查這一關鍵步驟,具體表現為新聞生產主體未獲授權轉載原創(chuàng)內容、未經核實刊發(fā)原創(chuàng)內容和斷章取義轉載原創(chuàng)內容。最常見的一些以二次轉載和洗稿為盈利手段的自媒體——網絡“營銷號”,已經成為網絡謠言和虛假新聞傳播的主要推手。然而,“內容搬運”不僅流行于自媒體與普通用戶之間,在主流媒體之間也屢見不鮮。例如,2023年2月1日,“澎湃新聞”等58家主流媒體未經核實轉載了西方媒體關于“伊朗情侶公開場合跳舞被判10年”這一新聞事件,并迅速在國內社交媒體平臺掀起熱議。而隨后“伊朗駐華大使館”發(fā)布官方聲明,澄清并證實該新聞為轉載自西方媒體的“移花接木”式謠言。數字時代“內容搬運”的流行,一方面源于平臺的新聞生產流程弱化了新聞把關的功能,平臺的后臺審核機制較為單一,即使是智能篩選識別也難以達到專業(yè)編輯對新聞要素進行逐一核實的專業(yè)水平;另一方面源于“內容搬運”的低成本、低門檻,不僅搬運的內容面臨著溯源難、侵權追責難的困境,而且搬運者本身所需擔責的成本低,一旦涉及負面輿情,刪帖、屏蔽評論成為其常用的避險手段。由于數字時代的內容生產轉向多元主體共競的局面,新聞生產的傳受界限變得模糊,加上平臺與媒體在新聞把關上的雙重缺位,同質化嚴重、注重求新求快的“內容搬運”現象已成泛濫之勢,主流媒體在輿論場的話語權威和公信力都遭到一定程度的消解。
技術驅動新聞生產變革已成定勢,傳統(tǒng)的新聞生產模式難以適應數字時代的需要,新聞價值失范的現實困局也亟待突破,從新聞生產理念、生產流程到生產機制的重組與優(yōu)化出發(fā),可以探索出新聞生產的優(yōu)化進路。
社會加速數字化轉型、平臺深度滲透日常生活,改變了人們對信息的創(chuàng)建、接受與解釋方式,既帶來了新聞樣態(tài)的不斷更新,也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新聞內容生態(tài)。不同類型的平臺,厚植了不同愛好偏向與價值傾向的用戶群體,而自媒體所生產的“用戶生成內容”(UGC),也成為各大平臺實現價值轉化與變現的重要資源。特別是在數字時代背景下,平臺通過提供互動場景和公共討論空間,每個用戶成為內容生產與傳播的節(jié)點,在社交連接的作用下新聞生產的速度呈現空前增長之勢。數字時代新聞生產的主陣地開始向互聯網平臺轉移,普通用戶也可以直接參與內容的生產和傳播,共同形塑社會意見和大眾觀念,而無論是主流媒體還是政務新媒體,都難以避免因新聞生產理念滯后而形成“各自為營”“僵尸化”運營等傳播隔閡。因此,新聞生產理念的重塑,關鍵在于將平臺思維與用戶思維融會于新聞生產過程中。
如今,建設平臺型媒體已經成為國內外主流媒體轉型的一大趨勢。為適應媒介技術和市場環(huán)境的深刻變革,平臺型媒體需要融合信息服務、移動社交等功能,建設兼具開放性、專業(yè)性和聚合性的“生態(tài)型媒體”。除了在網絡超級平臺上打造聯動互通的融媒體矩陣之外,還要通過自主建設平臺,融合不同地域、不同層級的媒體平臺,打造集聚生活服務類、地方資訊類和主流資訊類等內容版塊的生產體系,從而形成高粘性、高活躍度和多元性的用戶群。同時,在平臺型媒體自主建設的基礎上,還應充分開放用戶二次生產和再傳播的端口,增強平臺與用戶的連接。例如,作為傳統(tǒng)媒體轉型平臺型媒體的初步探索,由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打造的國內首個國家級5G新媒體平臺“央視頻”,在新冠疫情暴發(fā)初推出的《疫情二十四小時》慢直播,累計在線觀看量突破1億人次,媒體與受眾共同參與到方艙醫(yī)院“云監(jiān)工”的過程中,創(chuàng)造了新聞“在線生產”的現象級傳播紀錄。
隨著媒體融合的縱深發(fā)展,平臺與平臺之間應當建立起常態(tài)化的聯動與共享機制,媒體與用戶之間的互動反饋機制也應當借助數據化的手段予以革新[8]。在新聞生產變革的過程中,應將平臺與用戶思維融會貫通于新聞生產理念。一方面,不同媒體、不同平臺之間需要打通渠道,瞄準不同平臺的特色定位,輸出具有獨特性和深度價值的內容。同時,突破對商業(yè)平臺與傳統(tǒng)媒體的路徑依賴,搭載兼具社交屬性、信息服務屬性的自主性平臺型媒體,提升平臺影響力與引導力。另一方面,對受眾可見性的挖掘和用戶反饋加以重視,利用智能監(jiān)測與人工把關結合的方式,精準捕捉用戶的反饋,通過社交連接參與到與受眾的互動中,從而突出內容生產的指向性和專業(yè)性。
傳統(tǒng)的新聞生產,要經過媒體機構對新聞進行加工和分發(fā)的固定流程,較高的新聞生產門檻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新聞專業(yè)主義,但由于無法獲取及時、動態(tài)的反饋,新聞生產始終難以突破自上而下的“傳—受”隔閡。在數字時代,從信息采集到新聞分發(fā)與呈現,都體現了數字化技術介入、改造傳統(tǒng)新聞生產過程,再造新聞生產流程,既要把握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平衡,矯正傳統(tǒng)新聞價值取向被弱化等失范困境,又要善于借助數智化技術,充分挖掘多角度、多層次新聞敘事策略,以回歸與延伸新聞價值。
首先,在信息采集層面,媒體可以利用大數據技術進行24小時實時監(jiān)測并從海量的互聯網信息中采集新聞線索,通過垃圾信息過濾、語義識別、特征提取等數據挖掘手段,提取有效信息,在避免信息過載的同時,有效拓寬信息來源的渠道,充分發(fā)掘新聞線索,以及時掌握社會輿論新動向,保證新聞生產的時效性。同時,平臺可以利用大數據技術對用戶行為進行追蹤記錄,構建用戶畫像等模型,為新聞前饋提供數據支撐,為“一次采集、多次生成”的信息采集工作提供極大便利?;诖?,媒體、政府與平臺應打造開放共享的案例庫與資源庫,為內容生產與信息溯源提供強有力的動能。其次,由于受眾可見性不斷被挖掘和關注,利用短視頻、社交平臺進行自我呈現成為普通用戶們有力發(fā)聲的手段,并且其所提供的新聞素材更能凸顯新聞的接近性、顯著性價值。在內容生成層面,一方面,借助大數據技術和可視化技術,構筑以黨媒為主導的“媒體—平臺—用戶”區(qū)域性生產協同網絡,積極發(fā)揮人際傳播與大眾傳播的互補優(yōu)勢,打通過多層級和組織僵化帶來的信息壁壘。另一方面,注重利用熱值分析、情感分析等算法對熱點話題和潛在話題進行深度挖掘與實時監(jiān)測,凸顯內容生產的深度和溫度,再塑立足當地、輻射全國的融媒品牌。再次,在內容分發(fā)層面,以算法推薦為主導的智能分發(fā)已經成為新聞分發(fā)的主要模式,這種分發(fā)模式能夠基于用戶的自身偏好和所形成的溯源社交網絡進行二次過濾,實現更加個性化、精準化的信息推送。人與移動設備形成“相互綁定”的狀態(tài),每個人得以實現隨時隨地接入互聯網、與他人及時互動,“算法+社交連接”的分發(fā)模式更是加速了新聞分發(fā)的效率。因此,要在增強平臺型媒體社交屬性的基礎上,形成專業(yè)把關與算法分發(fā)的深度協同模式,基于受眾的日常場景進行內容分發(fā)和推送,不僅要滿足受眾的個性化信息需求,還要在信息服務中構建想象性場景與創(chuàng)造情感連接。最后,在新聞呈現層面,通過地圖、圖表、動畫等可視化、數據化工具呈現新聞內容,更有利于增強數據新聞的易讀性和交互感,有助于消弭傳播隔閡。此外,依托VR、XR等擴展現實技術,媒體對于新聞產品的開發(fā)也趨于場景適配化和虛擬現實化,如《紐約時報》首部VR新聞紀錄片《流離失所》、Contrast VR制作的沉浸式報道《也門的恐怖天空》等新聞作品。在新聞呈現方面,媒體可以借助擴展現實技術,通過轉變新聞敘事視角,全景式呈現新聞現場,為受眾帶來沉浸式報道,讓傳統(tǒng)的新聞價值范疇得以延伸??梢灶A見的是,未來隨著元宇宙場景的普遍應用,新聞產品的深度開發(fā)和消費模式將變得更加豐富。
進入數字時代,大數據與算法深度嵌入信息環(huán)境的建構,人們之間的聯系方式、接收和傳遞信息的行為模式隨之發(fā)生了改變,這也成為新聞生產機制變革的重要驅動力。過去,新聞生產要經過媒體機構調查采訪、專業(yè)編輯的把關與核查,再將新聞信息分發(fā)給受眾?,F今平臺的開放連接準則打破了傳統(tǒng)媒體自上而下的線性生產模式,占據市場寡頭地位的平臺企業(yè)不斷深入公共治理領域,可能會使得新聞業(yè)與主流媒體遭遇公共價值危機。這主要體現在,一方面,平臺會通過推出流量助推、現金獎勵等“創(chuàng)作激勵計劃”,如抖音的“二創(chuàng)激勵計劃”、頭條號的“千人萬元計劃”,鼓勵用戶生產優(yōu)質內容,吸引更多的內容創(chuàng)作者入駐平臺、參與新聞生產;另一方面,這樣的新聞生產模式容易引發(fā)“內容搬運”泛濫、自媒體亂象頻發(fā)以及假新聞與謠言滋長等問題,給網絡輿情管理帶來許多風險和挑戰(zhàn)。更加開放、廣泛的互聯網連接已成趨勢,平臺、自媒體與用戶在參與新聞生產過程中挑戰(zhàn)新聞專業(yè)主義權威也難以避免,因此構建開放共享的專業(yè)新聞生產機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優(yōu)化新聞生產機制,實現多元主體聯動的新聞生產專業(yè)糾偏,需要將專業(yè)媒體、黨政機關、權威自媒體以及用戶等新聞生產主體,一起納入新聞生產的鏈條中,使之共同參與信息采集與存儲,并且可以在新聞生產機制中引入區(qū)塊鏈、隱私計算技術等核心技術,利用區(qū)塊鏈去中心化的分布式記賬優(yōu)勢,將整個內容生成的過程節(jié)點化、透明化和開放化。打通新聞生產過程中各個媒體機構和政府部門之間的“數據孤島”,還需要建設智媒聯盟的共享數據庫與聯合審查機制。以代表性黨政機關媒體等政務新媒體為第一梯隊,中央媒體、省級媒體、市級媒體和縣級融媒體中心的主流媒體為第二梯隊,重要自媒體或關鍵意見領袖為第三梯隊,梯次組建主流智能媒體聯盟,同時在后臺構建分布式、開放型數據庫,做到資源共享、層層把關和優(yōu)化分發(fā),呈現立體化布局、多主體參與和透明化監(jiān)管的媒體運作機制,從而達到增強核心競爭優(yōu)勢和共同規(guī)避風險的作用效果。其中,主流媒體、黨政機關和自媒體要充當新聞生產的重要節(jié)點,各個節(jié)點通過共享區(qū)塊信息,形成分布式傳播和存儲,搭建去中心化、多方共享與信源可追溯的信息網。可分布式記賬的區(qū)塊鏈技術則保障數據庫中鏈式數據結構的完整性、可溯源性和不可篡改性,在新聞生產主體實現優(yōu)質資源開放共享、數據互相流通的同時,做到增強身份認證、數據保護和新聞內容版權維護,讓生成的內容有源可溯、有據可依,也為打擊虛假新聞和遏制謠言擴散提供強有力的專業(yè)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