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頤和園藏清代宮廷家具的保護修復方法

摘 要：為了保護古代家具，也為了將精美的清代宮廷家具呈現(xiàn)給大眾，運用傳統(tǒng)修復工藝對一件清龍壽紋有束腰紅木炕幾進行保護修復。制定科學的修復方案，通過清潔、補配、全色、粘接加固、燙蠟養(yǎng)護等修復步驟，取得了較好的修復效果，并以此為例來淺談頤和園藏清代宮廷家具的保護修復方法。

關鍵詞：清代炕幾；木質文物；宮廷家具；文物修復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24.006

頤和園是清朝尤其是晚清重要的政治和外交中心，也是我國保存最完整的皇家園林。家具是與苑囿密不可分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豐富的文化內涵，是多種藝術的綜合載體。頤和園館藏千余件精美的明清家具，絕大多數(shù)為宮廷御用和陳設家具。這些家具作為宮廷文化的主要代表之一，形成了較為完整的演變脈絡，充分展現(xiàn)了中國古代家具的美與藝術①。

炕幾，幾形結體，一般窄而長，屬于矮形桌案。通常順著墻壁擺放在炕的兩頭，既可以依憑，又可以擺陳設或日常用具，這樣的布置在頤和園原狀陳列的殿堂內處處可見?？粠子械挠扇龎K木板構成，基本形式為三塊板近直角相交，足底有的平直落地，有的則向內或向外兜轉，形成卷書式；腿在四角的，也就是常說條桌式的炕幾，區(qū)別在于有無束腰。無束腰條桌式炕幾也以直棖或者羅鍋棖加矮老為基本形制②。此次修復的龍壽紋有束腰紅木炕幾造型結構簡單，為了外形美觀，尤為注重牙板與腿足的造型與裝飾。

木材是一種有機質材料，由其制作而成的家具極易受到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溫濕度、光照、氣體、微生物等因素都會作用于木料本身，進而產(chǎn)生各種病害。除此以外，家具作為日用品，也會產(chǎn)生一定的機械磨損。木質類文物多出現(xiàn)變形、結構性松動、斷裂、缺損、變色、微生物侵蝕等病害類型，影響了文物的長久保藏，嚴重損害了文物的文化內涵與價值。因此，對古代家具進行保護修復是極為重要的。

1 文物概況

此次修復的龍壽紋有束腰紅木炕幾長126.4厘米，寬39.3厘米，高39.2厘米。用料古樸，整體色澤深沉，質地致密，紋理細膩，顯得含蓄而華貴。幾面光素，四面攢框，面心獨板，素冰盤沿。面心一側與大邊相接處可見木條拼縫，應是為了填充因面心收縮而產(chǎn)生的空當，既維持了面心的平整美觀，又不會過度撐脹。冰盤沿下有打洼束腰，通過抱肩榫與腿足緊密嵌合。牙條下沿與腿足內沿雕有一圈相連的燈草線，并用攢接的工藝做成內折拐子足。背面加裝穿帶，起支撐固定作用。各拐角處均做抹圓處理，不顯生硬。榫卯結構考究，做工精良，歷經(jīng)長久歲月，整體仍松而不散。

該炕幾最令人矚目的還是腿足間鋪陳開來的華麗雕飾，一面做透雕③，改變了上重下輕的觀感，同時彰顯了清代皇家的審美意趣。長牙板以雙龍雙蝠捧壽為中心圖案，兩側分別雕刻一組蝙蝠捧壽圖（圖1）。側面短牙板上雕刻雙龍捧壽圖，祥云環(huán)繞。龍紋是皇權象征的代表圖案之一，展現(xiàn)了皇家唯我獨尊的宏大氣勢。牙板與腿足連接處安裝一組蝠紋角牙，應為四組八只（圖2）。蝙蝠為側飛狀，突出雙翼，與環(huán)繞的卷云和諧共生。蝙蝠形態(tài)略有不同，有的腦袋略尖，有的則顯得圓潤可愛，有的耳朵、鼻子刻畫得更為明顯，有的則略有表示。整體雕飾風格繁復，云龍、蝙蝠、壽這些元素的出現(xiàn)，彰顯著富貴、吉祥與福壽綿長。

2 文物病害情況

該龍壽紋有束腰紅木炕幾送修前藏于文物老庫中，保存條件欠佳。大量灰塵堆積，臟污異常明顯，尤以背面積塵狀況最為嚴重，應與倒扣保藏的方式有關。存在結構性松動，但并不嚴重。構件殘缺，存在裂隙；通體變色，出現(xiàn)大量斑駁色塊；存在微生物損害，肉眼可見多處蛛網(wǎng)附著。通過病害狀況調查，生成表1。

3 制定修復技術路線

通過前期病害狀況的調查，發(fā)現(xiàn)炕幾結構較為穩(wěn)定，只需進行適當加固處理即可，不宜整體拆解。此次修復的重點在于補全殘缺的木構件，因而需要明確兩點要求：一是木料選擇問題，原件為紅木，因而補配料也要以紅木尤以老紅木為佳；二是針對不同的殘缺構件，需要采取與之相宜的補配方法。在正確認識與理解文物修復原則的基礎上，結合該文物的實際情況，制定出“病害調查—清潔—補配—全色—粘接加固—燙蠟養(yǎng)護”的修復技術路線，對文物采取了一系列修復措施。

4 具體保護修復操作

4.1 清潔

榫卯結構穩(wěn)定，不需要進行拆解。先用除塵設備，反復吹凈表層堆積的灰塵。雕龍板采用透雕技法，因而形成了許多孔隙，要注意這些不易清潔的部位。選用軟毛刷、軟棉布、脫脂棉簽，蘸取適當蒸餾水對積縫和孔隙進行蘸洗。在清潔過程中不可用力反復摩擦，防止除塵工具勾傷或攜帶的大顆粒污染物磨傷幾面。針對缺損部位，重點關注是否有膠痕殘留，失效黏合劑的殘留不利于后續(xù)補配件的粘接加固。在整個清潔過程中，遵循了適度清潔、“修舊如舊”的原則，不過分清潔，避免破壞炕幾表面原有的經(jīng)自然作用及長久使用而產(chǎn)生的潤澤“包漿”，盡可能多地保存文物原有信息。

4.2 補配

4.2.1 測繪

補配前進行測量，定長、定寬、定厚，確定該炕幾缺損的幾處構件的尺寸信息。面板上缺一木條，長約29.2厘米，寬1厘米，厚0.8厘米。分別對7個角牙進行了測量，發(fā)現(xiàn)大小不盡相同，但彼此間差異不大。因而最終選定了另一側同方位的角牙作為標準，確認長約10.2厘米（不含頂部榫頭），寬4.2厘米，厚2厘米?！皦邸弊秩笔б贿叄s長1.6厘米，寬0.4厘米，厚0.2厘米。

4.2.2 雕刻

比對原件，勾勒出蝠紋角牙的大致輪廓，鉛筆描線時要注意筆尖的粗細以及握筆方式，筆緣垂直并貼合蝠紋角牙外輪廓，這樣才能繪制出圓滑流暢的線條。然后進行粗坯加工，鎪弓子鎪出大形（圖3），利用木銼將鎪形時因鋸齒摩擦而形成的粗糙痕跡打磨平滑，達到邊緣爽利的效果。

外緣打磨完成后，進行細節(jié)雕刻。首先比對原件，確定其花紋樣式，分區(qū)塊進行定位，搞明白圖案布局。以蝠紋角牙左側為基準，蝙蝠向右側展翼，軀體線條集中于右半部。左側重點在于突出的陽線，部分花瓣、云紋以及明顯的鏤空。蝙蝠以腦袋為中心，腦袋以上直連翅膀，以下則分布著軀干和蝠翼。確定構成后，選擇主要節(jié)點進行測量，確定方位后比對原件進行線條勾畫。完成基礎勾勒后，觀察并加以調整，保證圖樣整體自然和諧。該蝠紋角牙左側近中部有一處扁圓形大鏤空，該鏤空增強透視性，減輕了沉悶感，顯得疏密有致。繪出位置范圍后，選用合適的鉆頭進行鉆孔，貫通前后再輔以刻刀、木銼等工具平整截面（圖4）。操作電動工具前，需要提前了解操作步驟，并注意操作規(guī)范，在專業(yè)人員的輔助下安全進行。

接下來用打坯刀勾勒重點線條，針對不同的線條選擇合適的刀口，如直線可以選擇平刀，弧線則選用開口大小不同的圓刀。一手持挨打木敲擊，另一只手固定蝠紋角牙和打坯刀，避免敲擊移位。同時注意力度，施力過大木料可能會發(fā)生劈裂，影響完整性。重點線條突出后，下一步則是觀察蝙蝠各個部位的走向與幅度。原件有明顯走勢，如腦袋右側從鼻子往嘴巴過渡，再到脖頸，最后到蝠翼，這一段呈現(xiàn)明顯下沉態(tài)勢。上下兩部分蝠翼也有一定走勢，通過觀察確定最低限度，再順勢延續(xù)。此外，還需要注意角牙榫頭與上方卯眼插合后，一部分蝠翼與上方牙板銜接處略微傾斜，可以等制榫安裝調試時再進行細致的雕刻磨合，保證角牙安裝后，整體紋飾和諧，銜接流暢自然（圖5）。

按照前期測量所得數(shù)據(jù)進行開料，比對面板縫隙，對補配的木條進行尺寸調整。長則短裁，厚則刮削。木條一側與面板扣合處生成夾角，選用工具進行角度測量，保證木條能完美嵌合（圖6）。補全“壽”字殘缺的難點在于，必須與原接口銜接流暢，且殘缺體量較小的木條操作起來需要更加細致。利用刻刀剔除斷茬，保證斷面光滑平整，便于后續(xù)粘接固定。拼接時要注意位置關系，下層與上層有明顯的層級錯落（圖7）。

4.2.3 制榫

清代宮廷家具的榫卯結合嚴絲合縫，各個部件對接角度精確無誤。凸起的榫頭有不同的生成方式，通過觀察發(fā)現(xiàn)，蝠紋角牙上端與牙板連接處的榫頭是本體自出榫，而側面與腿足相接的榫頭則是采用別的木片單獨制作而成的，即所謂的栽榫。這種方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因拆裝或者施力方向不同而導致榫頭磨損甚至崩裂，便于維修養(yǎng)護，防止出現(xiàn)家具部件僅因榫頭損害而整體報廢的情況。

受木料材質的限制，橫紋一端做榫受力容易斷裂，因而只能在木紋縱直的一端做榫。選擇栽榫的木料時，要選擇與之形成阻抗力的方向來安插木銷。首先制作出上方與雕龍牙板插合的榫頭，這一步驟需要比對牙板上的卯眼，確定榫頭的位置，再比對原角牙和上方卯眼的寬度，進而確認榫頭留存的厚度。確認信息后，利用木工鋸、鑿、鏟、刻刀等工具進行修整，保證榫頭能與卯眼緊密嵌合。修整時避免下“狠手”，要留后手，厚了可以打磨直至合適（圖8）。

4.2.4 打磨

打磨是對雕飾的修形、拋光，是藝術的再創(chuàng)造和升華的過程，雕飾能否出神入化，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打磨所下的功夫④。家具修復行當流傳著一句老話“三分雕七分磨”，足見打磨的重要意義。打磨時必須隨時比對原件，及時調整角度及力度，尤其要注意蝠翼拐角的角度，不可過于尖銳。利用目數(shù)不同的砂紙，將尖利的棱角適度地修圓磨光，使其看上去圓潤自然，摸上去光滑舒適，是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最終達到，雕刻出來的蝙蝠立體生動，充滿動感和生機（圖8）。補配的木條則要在與面板拼合后連帶著接縫處整體進行打磨拋光，這樣才能保證拼接處不起翹，平整自然。

4.3 全色

雕刻打磨整體完成后，就要對補配件全色，進行調色做舊處理（圖9）。觀察炕幾的整體色澤，發(fā)現(xiàn)其整體色調偏紅，但不同部位存在一定色差。如面心偏棕紅，邊抹則更深重一點，因而給木條刷色時，需要注重色調的變化。雕花板在棕紅的基礎上，略多了一點點黑棕。選用環(huán)保色精色粉進行調制，并預先在木料上進行刷色實驗。針對色調偏深重的，分層多次疊加，每刷完一次都待其干透后再觀察，確認在自然光下色調是否有大的偏差，及時進行調整。待其干透后，在補配件暗處標明記號，區(qū)別于原件并拍照記錄于檔。

4.4 粘接加固

自古以來，魚鰾膠始終是木作匠人們的必備之物，傳統(tǒng)家具修復行當選用魚鰾膠進行粘接加固。魚鰾的膠原蛋白很容易滲透到木材深處，最終和木質融為一體，且具有和木材極其相似的天然特性，能夠隨著木材的干縮濕脹共進退，這樣就不會傷害到家具的榫卯結構。魚鰾膠凝固速度快，表現(xiàn)出強大的黏結力，黏結迅速且安全可逆。在刷膠時，下手要快且準，膠量要充足，施膠在榫卯拼合結構處，使結構更穩(wěn)定安全。刷涂完成后，必須及時擦除溢膠，避免干透后出現(xiàn)膠痕從而影響美觀。

4.5 燙蠟養(yǎng)護

修復的最后一個步驟是燙蠟養(yǎng)護。家具的燙蠟工藝是對木材表面進行處理的一種養(yǎng)護方法，既能很好地展示木材天然優(yōu)美的紋理，又能在表面形成保護層，以減少外界環(huán)境對木材的不良作用。首先利用熱風槍將固態(tài)蠟融化，使其均勻覆蓋在炕幾表層，控制好蠟量及蠟的融化程度。溫度不夠或者吹化時間過短，蠟液則無法均勻附著，影響后續(xù)刷涂。其次用熱風槍配合鬃刷、瓶刷、軟蠟布等工具將表層蠟液精細刷涂，適宜的溫度與正確的手法能幫助蠟液更均勻且牢固地吃進木材孔眼內，起到封護效果。再次，待炕幾整體冷卻后，再利用竹刀等工具起蠟，清除余蠟和浮蠟。最后利用板刷、蠟布進行拋光處理，炕幾呈現(xiàn)出自然瑩潤的光澤感，大大增強了美觀度（圖10）。

5 結語

本文以龍壽紋有束腰紅木炕幾的修復為例，從修復前的文物病害情況、修復技術路線的制定、具體修復操作的實施等方面，詳細論述了頤和園藏清代宮廷家具的保護修復方法。傳統(tǒng)家具的修復工藝集技術和藝術于一體，只有從文物本體出發(fā)，秉持“修舊如舊”、不改變文物原狀、最小干預原則，盡最大努力保留文物原始信息，才能充分還原文物的本來面貌。未來在技術條件允許的前提下，采用先進的設備進行修復前檢測分析以及虛擬修復等工作，相信文物修復工作會更加科學高效，從而取得更好的修復效果。

（本次修復在王新杰師父的幫助下進行，特此感謝。）

注釋

①秦雷.頤和園藏明清家具源流考論[M]//北京市頤和園管理處.頤和園藏明清家具.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18.

②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80.

③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3：271.

④田家青.明清家具鑒賞與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3：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