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福堂碉樓的建筑特征及歷史價值

摘 要：碉樓是我國傳統(tǒng)鄉(xiāng)土建筑的一個特殊類型，有著鮮明的時代和地域特色。仁福堂碉樓建于民國時期，其建筑材料是三合土、石材、鑄鐵、實木等傳統(tǒng)建筑材料和水泥、鋼筋、工字鋼、玻璃等現(xiàn)代建筑材料相結合，在設計理念和裝飾藝術方面也體現(xiàn)了中西合璧、洋為中用的特征，具有濃厚的民國時代氣息。仁福堂碉樓的修建者為愛國華僑，它也承載了華人海外創(chuàng)業(yè)、抗戰(zhàn)救國和建設祖國的重要歷史片段。

關鍵詞：仁福堂碉樓；民國；華僑；建筑特征；歷史價值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23.030

碉樓是以防御性為主的多層塔樓式建筑，我國碉樓主要是作為鄉(xiāng)村或住宅的防衛(wèi)建筑而存在，多分布在青海、西藏、云南、四川、貴州、湖南以及廣東、福建和江西等地。深圳地區(qū)的碉樓常見三至五層，部分五至七層，最高的可達八層，近30米高①。仁福堂碉樓（圖1）是一座具有鮮明本土和時代特色的拖屋式碉樓，它坐落于深圳市鹽田區(qū)鹽田街道永安社區(qū)伯公樹村96號，坐西朝東，面向海灣，西北方向梧桐山為深圳最高峰，東南3350米處為大鵬灣。鹽田街道依山傍海，水源充足，屬于亞熱帶海洋性氣候，土壤呈酸性，以紅黏土夾砂粒為主。

1 仁福堂碉樓的主人

仁福堂碉樓的擁有者是鹽田何氏家族，何氏家族后人何衛(wèi)東先生講述了仁福堂碉樓的修建過程。何衛(wèi)東說，鹽田仁福堂碉樓由其先祖何其彪和何其冕兄弟修建，何其彪是哥哥，何其冕是弟弟。何氏兄弟在加勒比海島國家牙買加經(jīng)商多年，20世紀初返回故鄉(xiāng)，在今鹽田四村伯公樹居民小組修建了一座四層高的碉樓，并為碉樓取名為“仁福堂”，是取其“講仁義、有福氣”之意。鹽田何氏族譜記載，鹽田何氏的開基祖為振芳公和振乾公兩兄弟，清康熙年間，清政府廢除遷海令后，兩兄弟從歸善縣屯梓園遷至新安縣定居。今鹽田三村、四村、社排村和洪安圍的何氏人口大多是何氏兄弟的后裔②。2020年，鹽田區(qū)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在與仁福堂碉樓相連的何氏家族的排屋中，發(fā)現(xiàn)了從牙買加郵寄到香港的皮箱子（圖2），箱蓋外表面有依稀可辨的中文（從右到左書寫）和英文：

FROM：譚何

CHO TOM KGW.JA.B.W.I.

TO：港香

HONG KONG

牙買加的官方用語為英語，英文全稱為Jamaica，英文簡寫為“JA”，牙買加首都為Kingstown（金斯頓），英文簡寫為“KGW”，因此推測這個箱子是20世紀20年代從牙買加金斯頓市郵寄到香港，再從香港轉運到鹽田四村伯公樹的家中，距今已有100多年的歷史。何衛(wèi)東（何其冕的孫子）先生說“何譚”即何其超，是何其彪與何其冕的堂弟，三人均為“其”字輩。鹽田何氏家族中有多人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何爾夫（何其彪的孫子）、何昌國（何其冕的兒子）和何集慶（何爾夫的堂弟）都是廣東人民抗日游擊隊東江縱隊的游擊隊員，他們?yōu)槊褡濯毩⒑椭腥A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做出了不朽的貢獻，仁福堂碉樓是愛國華僑在海外艱苦創(chuàng)業(yè)及返回國家抗戰(zhàn)救國的歷史見證。

2 建筑年代

清咸豐年間，何氏先祖在現(xiàn)今鹽田四村伯公樹居民小組修建了四排圍屋，自東向西排列，呈長方形，供族人居住生活?，F(xiàn)四排圍屋已經(jīng)因舊改而拆除。

20世紀二三十年代，國內(nèi)處于社會動蕩、軍閥混戰(zhàn)時期，匪患尤為猖獗，自1916年至1926年間，僅臺山廣海地區(qū)被賊匪焚燒的村莊就達24座、房屋1114間、碉樓25棟；受劫村數(shù)57個，受劫戶數(shù)2501戶，被擄人數(shù)646人，殺害人數(shù)38人。僑戶、僑眷是主要的受害者③。在牙買加經(jīng)商多年的何其彪和何其冕兄弟回到家鄉(xiāng)，憑借經(jīng)商積累的財富，從香港購得鋼材、水泥等建筑材料，修建了仁福堂碉樓，既為保障家族成員的人身和財產(chǎn)安全，也為彰顯家族榮耀。

仁福堂碉樓位于何家早前所修建的四排長方形圍屋的左后方，登上碉樓可俯瞰圍屋及四周。在仁福堂碉樓正面上方，自右至左有“仁福堂”三個黑色橫排大字，“仁”字右側豎排的“民國十九年建筑”七個黑色小字清晰可見，可知仁福堂碉樓的確切建造時間為1930年。碉樓作為一種功能性非常明確的建筑，保障人身和財產(chǎn)安全是首要目的，因此，我國各地碉樓興建的時代背景均與戰(zhàn)亂、社會動蕩、盜匪橫行有密切關系，晚清至民國時期是廣東地區(qū)興建碉樓的高峰期，也是廣東臺山、新會、恩平和鶴山等僑鄉(xiāng)匪患嚴重的時期④。

3 布局選址

從大的布局上看，仁福堂碉樓的正面向海，其余三面環(huán)山，背靠梧桐山最高峰，左右兩側均有山峰由高到低延伸至海邊，與周圍的自然環(huán)境結合較好，山環(huán)水抱，藏風聚氣，符合中國傳統(tǒng)文化背有靠山、側有護山、前有水繞的風水觀念。從小的布局上看，仁福堂碉樓位于何氏家族排屋后側，堅實厚重，高高聳立，給人一種安全可靠之感。從排屋的正門向仁福堂碉樓行進，地勢和房屋均逐步高升，寓意“步步高升”。仁福堂碉樓外圍有圍墻環(huán)衛(wèi)，圍墻合圍形成一個小花園，與排屋后門相連通，如果將排屋對外的門全部關閉，則與碉樓形成一個內(nèi)部連通、對外封閉的客家圍，緊急情況下利于排屋內(nèi)家族人員迅速撤離至碉樓。

4 建筑特色

4.1 建筑概況

仁福堂碉樓為拖屋式碉樓，面闊5.52米，進深12.8米，碉樓主體正面與一廳屋相連，廳屋長5.1米，寬與碉樓面闊相等，廳屋的屋頂為平頂式。碉樓共四層，總高度為15.24米，第四層的頂樓修建了天臺，天臺女兒墻外有紅藍帶、懸包角，頂層四面居中設銃斗、錦鯉吐珠排水孔、葫蘆形瞭望射擊孔。天臺圍墻高約2.15米，從第4層通往天臺修有樓梯，天臺中心有一張圓形的小水泥桌，桌高為76厘米，直徑為70厘米。碉樓的廳屋正面東南角約2米處，有從附近山上引來的溪水，可供家族人員使用。

4.2 建筑材料

清代廣東地區(qū)客家圍屋和碉樓的傳統(tǒng)建筑材料以三合土、石材、青磚、瓦、鑄鐵、實木等為主，其中三合土主要由河沙、石灰、河泥再加上不同的輔助材料制成。目前，深圳地區(qū)現(xiàn)存規(guī)模較大的客家圍屋有龍崗區(qū)的“鶴湖新居”和坪山區(qū)的“大萬世居”等，它們的墻體均以三合土夯筑為主，同時角柱、挑檐、柱礎、門枕、階條等多為石質(zhì)材料，柱、梁、檁、椽、門等多為實木材料，墻角和臺階等用青磚，屋面用青瓦等。

民國時期，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對外交流的增多，水泥和鋼材等新型建筑材料開始逐漸應用于廣東客家圍屋、碉樓和傳統(tǒng)建筑。民國初年，臺山境內(nèi)“盜賊蜂起，不少僑屬又改用青磚為墻，加水泥為墻芯，構建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兩層樓房，此種房屋前洋后古，中西結合。還有用黃泥、石灰混以橘水、糖漿，用模板夾住，一層一層用棒槌敲擊壓實，名曰椿墻”⑤。將我國傳統(tǒng)建筑材料和新型現(xiàn)代建筑材料相結合，是民國時期廣東地區(qū)客家圍屋和碉樓建筑的顯著特色。

仁福堂碉樓的建筑材料主要有石灰、砂石、水泥、黃泥、鋼筋、角鋼、工字鋼、實木、玻璃等，其墻體由三合土夯筑，外墻灰砂批蕩，墻體一樓厚度最厚處達73厘米，二樓墻體厚63厘米，三樓墻體厚55厘米，四樓墻體厚48厘米（二至四樓墻體厚度以窗口為測量點），天臺頂部墻體厚度為36厘米，由低到高，墻體呈逐漸收窄的趨勢。三合土墻體厚度由低到高逐漸收窄的特點，既有受限于當時建筑技術和建筑材料的原因，也有減輕低層墻體所承受壓力，且利于提高施工效率的考量。傳統(tǒng)三合土基礎成分為石灰、河沙、黃土或黏土，隨著時代發(fā)展，后期有選擇地添加糯米汁、紅糖、羊桃藤汁等輔助材料，以增加三合土的韌性、黏性、防滲等性能。明代科學家宋應星所著《天工開物》中記載：“灰一分入河砂，黃土二分，用糯米、羊桃藤汁和勻，經(jīng)筑久固，永不隳壞，名曰三合土?！雹薨l(fā)展至清代，三合土應用已經(jīng)非常成熟，在恰當?shù)某煞峙浔群统墒斓募夹g工藝下，具有優(yōu)異的建筑性能，是我國傳統(tǒng)建筑的杰出成就之一。深港地區(qū)現(xiàn)存最大的客家圍屋之一“鶴湖新居”的圍墻、深圳市鹽田區(qū)沙欄嚇村的“沙欄嚇天后宮”現(xiàn)存最早的一段墻體和廣東省開平市百合鎮(zhèn)的碉樓“適樓”均是用三合土夯筑的墻體，三處建筑的三合土墻體經(jīng)歷100余年，依然堅固異常，叩之鏗鏘有聲。

仁福堂碉樓內(nèi)部一層至四層的樓板和樓梯全部使用水泥、沙子、碎石子組成的混凝土加鋼筋結構，這種建筑結構使仁福堂碉樓內(nèi)部顯得輕盈、簡約，其樓梯和各層樓板基本保存完好。實木主要用于碉樓內(nèi)部樓梯扶手、每層樓的房間分隔板、內(nèi)層窗戶的窗框和窗扇等。使用實木可以盡量減少對內(nèi)部有限空間的占用，同時有利于減輕樓體的承重，缺點是對防火、防潮、防蟲有一定要求。角鋼主要用于墻體內(nèi)部，在內(nèi)部樓體部分裸露處和樓頂天臺女兒墻頂大量使用了角鋼（圖3），角鋼有助提升墻體的韌性、強度和抗震性能，也有助于防止墻體在施工過程中變形。

玻璃用于采光，在由廳屋進入碉樓大門的正上方以及廳屋屋頂與碉樓的本體結合處，每隔40厘米左右便安裝一塊約35厘米×40厘米大小的透光玻璃，共10余塊玻璃用于透光、采光，后因年久漏水，現(xiàn)已改用水泥封堵。

仁福堂碉樓既使用了傳統(tǒng)三合土建筑材料和工藝，也使用了水泥、鋼筋、角鋼、工字鋼、玻璃等現(xiàn)代建筑材料和工藝，是典型的中西結合、古典與現(xiàn)代統(tǒng)一的碉樓。根據(jù)何氏后人口述，鋼材、水泥和玻璃等現(xiàn)代建筑材料均是用輪船從香港運至鹽田碼頭后，再用馬車轉運到仁福堂碉樓建設工地，花費不菲。

4.3 裝飾特點

在仁福堂碉樓天臺女兒墻的外圍距離頂部約30厘米處，有一圈用紅色顏料涂裝的彩帶，寬度約70厘米，在紅色彩帶下方約12厘米處又有一圈藍色彩帶，寬度約20厘米，典雅大方，民國氣息濃厚，為整體灰色調(diào)的碉樓平添了幾分亮麗。在紅藍帶裝飾下方碉樓的四個角上，均以懸包角方式裝飾祥云圖案（圖4），圖案也用藍色涂料上色，頗具中國傳統(tǒng)古典韻味，符合民族傳統(tǒng)文化審美，常見于民國時期建筑裝飾。祥云紋作為我國傳統(tǒng)吉祥圖案的代表，它同龍紋一樣，不僅具有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和豐富的象征意義，而且是最具生命力的藝術形式之一。我國歷來重視農(nóng)耕，而云和雨決定著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的收成，所以人們一直以來對祥云都是敬畏和崇拜的。圖案沿中線對折裝飾于墻角兩側，簡潔莊重，表達了吉祥和幸福以及祈禱風調(diào)雨順的愿望。在碉樓北側墻體設計有2個排水口（圖5），位于第四層頂部和天臺底部交界處，排水口的造型為錦鯉吐珠，錦鯉身體中空，全身為紅色，鮮艷奪目，魚尾部朝上，緊貼墻面，頭部抬起，嘴部向上翹起，極具動感。錦鯉吐珠排水口的設計利用魚與水的緊密關系，顯得自然生動而不突兀，同時又具有年年有余和鯉魚躍龍門等期盼豐收富足、望子成龍、飛躍高升等美好愿望。

4.4 防衛(wèi)功能設計

廣東地區(qū)的社會安定程度與碉樓興建呈反相關系，在社會動蕩、安全沒有保障的時期，碉樓興建的積極性越高，證明了興建碉樓的主要目的是保障安全，這也是碉樓的基本功能，這種功能設計體現(xiàn)在碉樓樓體結構、材料、門窗、瞭望、射擊、生存保障等建設的方方面面。

仁福堂碉樓所有的窗戶均設計得比較窄小，所用材料也厚實堅固，且有鐵質(zhì)柵格保證安全，底層窗戶一般為內(nèi)外兩層，外層窗扇為鐵板。碉樓大門也設計得窄而高，大門的材料多為鐵質(zhì)，以便防火，墻體也設計得比一般房屋要厚實許多，且由堅固耐久的石塊、水泥、砂石、三合土等材料筑成，最大程度在設計上保障安全。在仁福堂碉樓第四層每面外墻的中間均建有銃斗（圖6、圖7），銃斗內(nèi)部深56厘米，高130厘米，寬91～122厘米，左右兩個側面呈逐漸向正面收窄的梯形，每個銃斗內(nèi)部有4個射擊孔，分別位于正中間、左側、右側、下側，內(nèi)部射擊孔呈外八字形，便于瞭望、射擊。仁福堂碉樓天臺女兒墻的中部，即距離天臺地面約125厘米處，設計有10個瞭望、射擊孔（圖8），正面和后面各有2個，左右兩側各有3個，孔外部呈葫蘆形，內(nèi)部則為橢圓形一個大孔，由內(nèi)及外逐漸變得窄小，便于守衛(wèi)人員站立著瞭望和射擊，同時自身也得到必要的保護。仁福堂碉樓圍墻內(nèi)，即廳屋前方2米處，有從山上引下來的山泉水，碉樓內(nèi)平時存儲有糧食、食品等，在緊急情況下，這些設計可以短期維持圍屋和碉樓內(nèi)部人員的生存，并為固守和等待救援爭取時間。

5 結論

仁福堂碉樓是深圳地區(qū)現(xiàn)存的比較典型的一座拖屋式碉樓，它的建造是現(xiàn)代建筑材料和我國傳統(tǒng)建筑工藝的完美結合，其設計理念是在防衛(wèi)安全的基礎上兼顧居住生活，建筑裝飾具有濃厚的中國傳統(tǒng)特色和民國時代特征。仁福堂碉樓的興建者是牙買加華僑何其冕和何其彪兄弟，鹽田何氏家族中有多人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仁福堂碉樓承載了愛國華僑漂泊海外、艱苦創(chuàng)業(yè)、抗日救國和建設祖國的歷史，值得我們記述。

注釋

①陸琦.中國古民居之旅[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4：237.

②深圳市史志辦公室.深圳村落概覽（第二輯）：羅湖鹽田卷[M].廣州：華南理工大學出版社，2020：190.

③臺山縣僑務辦公室.臺山縣華僑志[M].臺山：廣東省臺山僑務辦公室，1992：164.

④譚金花.碉樓與廬：五邑僑鄉(xiāng)建筑風格的演變及文化根源[J].五邑大學學報，2016，18（1）：1-7.

⑤臺山縣僑務辦公室.臺山縣華僑志[M].臺山：廣東省臺山僑務辦公室，1992：113.

⑥宋應星.天工開物[M].香港：中華書局香港分局，1978：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