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散文與小說的差異及其教學啟示

潘鈴

由于敘事散文和小說在本質上都是對故事的敘述，導致當前閱讀教學把二者混為一談，教學內容和教學方法固定化，學生閱讀思維也就隨之模式化。只有準確把握敘事散文和小說的文本體式的特點，才能確定不同課文的核心教學內容，幫助學生建立健全閱讀知識體系，培養(yǎng)學生良好的閱讀能力和閱讀習慣。因此，厘清敘事散文與小說的差異，對于提升學生的閱讀素養(yǎng)具有重大意義。

一、敘事散文與小說的差異探究

1.故事情節(jié)——片段性與完整性

在敘事散文中，作者往往截取某個或某幾個典型細節(jié)展開描寫，故事情節(jié)呈現(xiàn)片段性特點；小說則可以打破固定時間與空間的限制，故事情節(jié)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具有連續(xù)性與完整性。

如在《阿長與〈山海經〉》中，魯迅選擇與阿長相關的典型事件，寫出阿長作為小人物的善良與真誠，讓讀者在片段性敘事中感受到長媽媽的真實與可親，使文章流露出濃濃情意。這些典型事件在魯迅對阿長的態(tài)度變化中得以串聯(lián)，少年魯迅對阿長的態(tài)度也由厭煩轉為佩服，中年魯迅回憶往事時，是滿滿的尊敬與懷念。通過梳理作者對阿長態(tài)度的轉變，可以了解文章的情節(jié)脈絡，雖零散但具邏輯性?！犊滓壹骸芬晃牟⑽磾⑹鋈魏魏甏蟮氖录瑓s完整描寫了孔乙己的一生。從孔乙己進店喝酒，人們嘲笑孔乙己，到孔乙己偷竊被打斷腿，孔乙己消失不見直至死亡，故事情節(jié)環(huán)環(huán)相扣?？滓壹旱囊簧谕暾墓适虑楣?jié)中被拉長，小說的悲劇意味也在連續(xù)的故事情節(jié)中得到揭示，讓人更覺悲涼。

2.創(chuàng)作目的——表達自我與剖析社會

當代散文理論研究成果認為，現(xiàn)當代散文的本體特征是“貴在有‘我、貴在有情——有作者個人的真情實感”。作者通過描寫所見所聞，表達所思所感，以真實內心與人格感染讀者，產生專屬于作家與讀者之間的審美情趣與人生體驗。而小說則是展現(xiàn)一個主題，“主題是某種觀念，某種意義，某種對人物和事件的詮釋，是體現(xiàn)在整個作品中的對生活的深刻而又融貫統(tǒng)一的觀點”。小說家在創(chuàng)作中表達自己對社會現(xiàn)實、對人生價值的思考。

創(chuàng)作《阿長與〈山海經〉》時，魯迅正遭受北洋軍閥當局及敵對勢力的迫害，被黑暗現(xiàn)實壓迫的他，希望從記憶中尋求精神慰藉。阿長正是魯迅記憶中的溫情人物，她能給身處精神危機的魯迅帶來力量，讓他在紛擾中尋出閑靜，得到救援與解脫。這篇散文是魯迅內心深處最細膩、最柔軟部分的體現(xiàn)，字里行間流露著作者的獨特情思?！犊滓壹骸穼懹?918年冬天。魯迅通過塑造孔乙己這一形象，啟發(fā)讀者對孔乙己的生存環(huán)境和生存狀態(tài)進行反思，思考當時的社會面貌和學校教育，以“引起療救的注意”，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

3.場景描寫——真實性與虛構性

場景描寫是文本意義闡發(fā)的途徑之一，它是對一個特定的時間與地點內許多人物活動的總體情況的描寫。敘事散文中的場景描寫基于作者對生活的觀察，沒有虛化的痕跡，是真實立體的。與敘事散文的真實性相比，小說的場景描寫則是虛化的，因為小說的本質就是虛構，小說中的故事、人物、環(huán)境都是作者虛構出來的，為小說的主題服務。

《阿長與〈山海經〉》雖然省去了場景描寫，但通過還原可知，文中大部分故事發(fā)生在魯迅孩童時期，阿長買《山海經》的特定場景是書店。阿長不能準確說出《山海經》的名字，也不能詳細描繪其內容，所以她會在書店四處打聽，慌忙翻找。在書店這一場景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阿長。正是因為她愿意克服重重困難去買《山海經》，費盡周折滿足“迅哥兒”的愿望，她的真誠、她對“迅哥兒”的愛與呵護才顯得彌足珍貴。

《孔乙己》中，魯迅圍繞咸亨酒店這一場景展開多種活動和多個人物的描寫，咸亨酒店是當時社會的縮影。在咸亨酒店里，“長衫客”與“短衣幫”代表不同階級，而“曲尺形大柜臺”則是不同階級的分界線。有的“長衫客”因為讀書考取了功名；有的靠祖上基業(yè)養(yǎng)活，享受特權，喝好酒吃好菜?！岸桃聨汀笔强抠u力氣謀生的普通勞動者，每天早出晚歸，辛勤操勞卻并不富裕，只能站著喝酒，連座位都沒有?？滓壹焊歉窀癫蝗氲纳鐣吘壢?，他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受盡“長衫客”“短衣幫”“掌柜”甚至“小伙計”的冷嘲熱諷。咸亨酒店折射出人們的麻木愚昧，作者通過咸亨酒店展現(xiàn)舊社會的各種癥結，表達對現(xiàn)實社會的思考。

4.敘述者與作者的關系——統(tǒng)一與分離

敘述者指文中講述故事的人，無論敘事散文還是小說都存在獨一無二的敘述者。敘事散文中，敘述者與作者的關系是統(tǒng)一的，敘述者是作者自己，作者在文中扮演抒情主人公形象，直接展開故事的講述，無需他人轉述。在小說中，敘述者與作者的關系是分離的，敘述者的選擇具有多樣性，創(chuàng)作時作者要先確定敘述者，小說中其他人物的故事借助敘述者展開。

《阿長與〈山海經〉》中，魯迅描寫的是自己的童年經歷，敘事者是魯迅本人。而在《孔乙己》中，作者有意地選用“小伙計”作為小說的敘述者。魯迅不是孤立地觀察與描寫，而是把人置身于整體中，文中的小伙計不僅是一個孩童、一個觀察者，他同時還象征著造成孔乙己悲劇的環(huán)境。以小伙計為敘述者，一方面可以將孔乙己的生活限定在咸亨酒店里；另一方面，小伙計開始以冷靜旁觀的視角看孔乙己，到后來加入看客隊伍，他逐漸被看客同化的過程，使得這篇小說的悲劇意蘊更加突出。同時，形成經典的“看與被看”模式——酒客、掌柜與孔乙己的“看與被看”；小伙計與酒客、掌柜與孔乙己的“看與被看”；作者與小伙計、酒客、掌柜與孔乙己的“看與被看”；讀者與作者與小伙計、酒客、掌柜與孔乙己的“看與被看”。四層“看與被看”，展示不同形態(tài)的人生悲喜劇，讓讀者以批判眼光去審視孔乙己的故事，審視社會與自我。

二、敘事散文與小說的差異對中學語文閱讀教學的啟示

1.依據(jù)文本體式，多元解讀文本

多元解讀必須以文本體式為依據(jù)，教師要準確鑒別選文的文體類型，在此基礎上展開文本解讀?！栋㈤L與〈山海經〉》作為一篇回憶性敘事散文，文中所敘的事，是作者情感的著落點，而觸發(fā)作者情感波瀾的，正是阿長為少年魯迅買《山海經》這件事。教師要從回憶性敘事散文的文體特征出發(fā)，把握回憶性敘事散文的雙重敘述視角，以揭示文本深層的奧妙。而《孔乙己》是一篇小說，“人物是靈魂，只有緊扣靈魂才能制服小說這個龐大有力的文體，產生更為有效的解讀”。小說中的人物有善有惡，它匯集了人性的光輝美好與黑暗丑陋，學生可以在人物形象的鑒賞中獲得思想啟迪。在解讀《孔乙己》時，教師可以從言語、外貌描寫等角度出發(fā)，剖析孔乙己的形象特點；同時，立足孔乙己是一個“讀書人”的身份，明晰他骨子里帶有讀書人的清高，即使身上的長衫又破又臟，他也不愿意脫下。不愿意脫去長衫這一細節(jié)實際上是孔乙己對“讀書人”身份的維護，是孔乙己對自我的保護。

2.尊重學生學情，精選教學內容

教師在閱讀教學中，要關注學生的生活經驗與語文經驗，根據(jù)學生已有的基礎，選擇契合學生“最近發(fā)展區(qū)”的教學內容，幫助學生在新知識與已有的經驗之間建立聯(lián)系，形成與“這一篇”文本的鏈接。如在《阿長與〈山海經〉》的教學中，教師可以精講阿長買《山海經》這件事。首先，對于兒時的魯迅來說，有圖有畫的《山海經》可以滿足他對世界的好奇心，《山海經》象征著兒時魯迅的童心與好奇心；其次，只有阿長在意“迅哥兒”對《山海經》的“渴慕”，《山海經》象征著阿長對“迅哥兒”的愛與呵護；成年之后，魯迅仍然覺得阿長送給他的那部印刻都十分粗拙的《山海經》乃是他最初得到，最為心愛的“寶書”。心愛《山海經》的背后，象征著成年魯迅對阿長的懷念與感激以及他對兒童教育的反思。教師組織學生探究《山海經》的多元意義，利于學生深入領會文本情感。

在教學《孔乙己》時，教師需認識到學生經過之前的學習，已經熟練掌握從小說三要素出發(fā)鑒賞小說的方法。因此，教師可以聚焦文中多次出現(xiàn)的“笑”，剖析“笑”呈現(xiàn)的復雜人性，如眾人的“哄笑”在文中共出現(xiàn)兩次，第一次是第四自然段的“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快活的空氣”，說明孔乙己是人們取笑的對象，人們笑他臉上的新傷疤，“哄笑”聲是看客們丑惡嘴臉的體現(xiàn)。第二次是第六自然段的“眾人也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最后，孔乙己已經很久沒來酒店了，當他們看見用手走到酒店的孔乙己時，依然取笑他。眾人以孔乙己的傷痛為笑，體現(xiàn)了人們精神的麻木與愚昧，反襯出人性的黑暗。教師以“笑”為教學內容，可以幫助學生體會作者對孔乙己的同情以及對看客們的辛辣諷刺，理解文本深意。除此之外，在閱讀《孔乙己》時，學生容易忽視小伙計這一敘述者，無法認識到作者是借助小伙計的視角來講述故事的，教師以敘述者為教學內容，引導學生思考魯迅為什么要選擇小伙計講述故事，其作用是什么。學生通過《孔乙己》的學習，掌握通過分析敘述者鑒賞小說的技巧，遷移到其他小說的閱讀中。

3.創(chuàng)新教學方法，提升閱讀能力

采取不同的方式教學敘事散文與小說，能讓學生把握這一類文體的閱讀方式，提升學生的閱讀能力。如《阿長與〈山海經〉》中，魯迅沒有詳細描寫阿長買《山海經》的經過，為讀者提供了想象空間。教師可以抓住這處留白，采用想象還原的方法，引導學生想象阿長買書的曲折經歷，幫助學生理解阿長對兒時魯迅的尊重與呵護，深刻感受阿長所具有的“偉大的神力”，體悟作者的這份美好回憶。

如在教學《孔乙己》時，可以采用角色體驗的方法，“角色體驗就是讓學生在課堂上通過角色扮演的活動方式，對文本中所出現(xiàn)的主要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進行認知理解的過程”。在小說教學中利用角色體驗，能幫助學生從不同角度、不同層次與文本人物對話，審視文本人物。教學時，教師可以組織學生分角色扮演文中人物，體悟人情的薄涼。如讓學生扮演小伙計這一角色，用小伙計的視角去讀文章，探析小伙計在整個故事中的態(tài)度轉變，使學生發(fā)現(xiàn)文章背后作者這一敘述者的存在，小伙計的言行其實一直被作者操控。弄清小伙計的雙重身份之后，學生對“看與被看”這一模式也會有更深層的認識，即小伙計在看人的同時，也一直在被別人看，被作者看，從而理解作者選擇小伙計充當敘述者的特殊用意。角色扮演，不僅可以提升小說課堂教學的活躍度，還可以加深學生對人物形象和主題的解讀。

三、結語

在閱讀教學中，我們應該辨析敘事散文和小說的差異，選擇符合各自文體特征的教學內容和教學方法，幫助學生形成不同文體的閱讀方式，提升學生的閱讀能力，促進學生語文素養(yǎng)的多維提升。

（作者單位：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莊 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