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基層警察教育探析

摘 要： 為落實預備立憲 《逐年應行籌備事宜清單》 關于組建基層警察機構的要求， 民政部于光緒三十四年奏定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要求府、 廳、 州、 縣均須設一處巡警教練所， 以培養(yǎng)基層警察。畢業(yè)于武漢巡警教練所的嚴良鉅， 其畢業(yè)文憑即為基層警察教育之實物佐證。嚴良鉅文憑中記載的師資、 課程等信息， 反映出武漢巡警教練所不僅配備了優(yōu)良的師資， 還在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的規(guī)定課程之外， 因地因時增添課程。然因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的辦學要求有諸多好高騖遠之處， 不少地方因經費不足等困難推遲開辦， 甚至不能開辦巡警教練所。按章辦學的武漢巡警教練所， 雖具有樣板作用， 但此一樣板在當時并不具備推廣之可能性。這也反映出清末預備立憲因操切行事而不能成功的一面。

關鍵詞： 清末; 警察教育; 巡警教練所; 巡警道;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中圖分類號： K252

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672-1217（2024）00-0108-10

收稿日期： 2024-03-15

基金項目： 2021年度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重點項目 （21A0303） ： 法律楹聯所見清末民國司法轉型研究。

作者簡介： 劉鄂 （1980-）， 男， 湖南隆回人， 湖南科技大學法學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 法學博士。

清末新政， 特別是預備立憲之后， 警政為清廷所注重。“巡警為內治之本， 而學堂尤為造就警才之本?！?【《直隸總督楊士驤奏改設巡警學堂及巡警教練所折》， 《政治官報》 第507號， 宣統(tǒng)元年閏二月八日。】隨著巡警教育日受重視， 自光緒二十七年 （1901） 中國第一所巡警學堂——京師警務學堂開辦后， 不少省份也相繼開辦巡警學堂， 培育了不少警務人員。因為報考巡警者水平參差不齊， 畢業(yè)后的崗位要求也并不相同， 警察教育本應有培養(yǎng)層次之區(qū)分。對此， 各省在辦理巡警教育的早期， 已有一定認識， 如山東省于光緒二十九年 （1903） 開辦警務學堂之后， 學生即有官班與兵班之分【《山東巡撫袁樹勛奏籌辦各州縣巡警豫備情形片》， 《政治官報》 第494號， 宣統(tǒng)元年二月二十五日。】; 又如吉林省不僅有培養(yǎng)高等巡警的巡警學堂， 也有培訓警兵的傳習所?！尽都盅矒彡愓殉Ｗ嗉∞k理警務情形折》， 《政治官報》 第891號， 宣統(tǒng)二年三月十五日?！康浑y看出， 此時各省做法、 名目并不統(tǒng)一。光緒三十四年 （1908） 民政部奏定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明確將巡警學堂劃分為高等巡警學堂、 巡警教練所兩個層級， 并規(guī)定“巡警教練所， 府廳州縣須設一處。巡警教練所畢業(yè)生， 專作為地方巡警之用” 。【《民政部奏擬各省巡警學堂章程折》， 《政治官報》 第356號， 光緒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孔源酥燎逋?， 巡警教練所成為培養(yǎng)地方巡警的法定機構。

關于巡警教練所在全國舉辦的總體情況， 在宏觀層面已有一定研究【相關研究主要為： 韓延龍、 蘇亦工： 《中國近代警察史》， 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00年， 第246-250頁。程燎原： 《清末法政人的世界》， 北京： 法律出版社， 2003年， 第101-106頁。劉崇奎： 《略論清末的警察教育》， 《江蘇警官學院學報》 2014年第6期?！? 對具體省份開辦巡警教練所情況的分析， 就筆者所見， 四川、 廣西兩省已較為詳細。【相關研究主要為： 韓延龍、 蘇亦工： 《中國近代警察史》， 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00年， 第250-253頁。曾貞： 《清末民初時期廣西警察教育研究》， 《廣西警察學院學報》 2019年第1期?！烤痛硕?， 對巡警教練所的研究， 似已不易帶給我們新的知識增量。但當筆者在湖北省檔案館查閱到一份武漢巡警教練所畢業(yè)文憑， 并對其內容加以分析后， 尚覺前人著述在巡警道與巡警教練所的關系、 教練所的課程及師資、 中央法令與地方實踐的銜接等問題上有未盡之處， 故不揣谫陋， 擬根據此文憑， 以武漢巡警教練所為觀察對象， 對以上問題進行分析， 以就正于方家。

一、 武漢巡警教練所文憑的內容

湖北省檔案館所存武漢巡警教練所文憑， 其主為嚴良鉅?！尽秶懒尖牣厴I(yè)文憑》 （1910年）， 湖北省檔案館藏， 全宗號 LS007， 目錄號 10， 案卷號 2865?！吭撐膽{分為左右兩部分。

（一） 嚴良鉅畢業(yè)文憑的右側為光緒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上諭?，F摘要如下：

國家興賢育才， 采取前代學制及東西各國成法， 創(chuàng)設各等學堂， 節(jié)經諭令學務大臣等， 詳擬章程， 奏經核定， 降旨頒行……乃比年以來， 士習頗見澆漓， 每每不能專心力學， 勉造通儒; 動思逾越范圍， 干預外事， 或侮辱官師， 或抗違教令， 悖棄圣教， 擅改課程， 變易衣冠， 武斷鄉(xiāng)里。甚至本省大吏拒而不納， 國家要政任意要求， 動輒捏寫學堂全體空名， 電達樞部， 不考事理， 肆口詆諆， 以至無知愚民隨聲附和， 奸徒游匪， 藉端煽惑， 大為世道人心之害。不獨中國前史、 本朝法制無此學風， 即各國學堂亦無此等惡習。士為四民之首， 士風如此， 則民俗之弊隨之， 治理將不可問。欲挽頹風， 非大加整飭不可。著學部通行京外有關學務各衙門， 將學堂管理禁令定章廣為刊布， 嚴切申明; 并將考核勸戒辦法前章有未備者， 補行增訂， 責令實力奉行。順天府尹、 各省督撫及提學使， 皆有教士之責， 乃往往任其偭越， 違道干譽， 貌似姑息見好， 實系戕賊人才……倘該府尹、 督撫、 提學使等仍敢漫不經心， 視學務士習為緩圖， 一味徇情畏事， 以致育才之舉轉為釀亂之階， 除查明該學堂教員、 管理員嚴懲外， 恐該府尹、 督撫、 提學使及管學之將軍、 都統(tǒng)等， 均不能當此重咎也。其各懔遵奉行， 俾令各學堂敦品勵學， 化行俗美， 賢才眾多， 以副朝廷造士安民之至意。此旨即著管學各衙門暨大小各學堂一體恭錄一通， 懸掛堂上， 凡各學堂畢業(yè)生文憑均將此旨刊錄于前， 俾昭法守。欽此?！敬松现I之標點， 參考了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纂， 李秀清、 孟祥沛、 汪世榮點校： 《大清新法令 （1901-1911） 》 點校本第一卷，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0年， 第50-51頁?！?/p>

由上諭最后部分可知， 巡警教練所畢業(yè)文憑與此上諭頒布后發(fā)放的其他文憑一樣， 是必須刊印此道上諭的?！尽稐罹V朝文憑》 （1910年）， 成都市檔案館藏， 全宗號 民國0093， 目錄號 06， 案卷號 3851。筆者于2015年在成都市檔案館所見 《楊綱朝文憑》 分為上下兩部分， 下部分為文憑正文， 上部分也為光緒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上諭。需要指出的是， 2020年3月25日， 筆者為核實 《楊綱朝文憑》 的檔案編號有無更動， 特意電詢成都市檔案館。該館人員回復為： 該檔案正在鑒定之中， 不對外提供查閱， 鑒定不會導致該檔案的全宗號及目錄號發(fā)生變動， 但案卷號有變化的可能性。特此說明?！恐劣诳〉脑颍?上諭中說得很清楚， 是為了整頓所謂士習官風。

（二） 嚴良鉅畢業(yè)文憑的左部分內容， 現抄錄如下：

畢業(yè)文憑

欽命湖北武昌鹽法道、 署理巡警道黃， 為

發(fā)給畢業(yè)文憑事。照得武漢巡警教練所， 前經

調署鹽法道、 正任巡警道全， 招選學生， 暫定速成班入所肄業(yè)。復經本道督飭各員改良辦法， 增添科學、 認真教授， 現屆畢業(yè)期限， 業(yè)已分門考試完竣。核計該學生應列入最優(yōu)等， 除成績分數分別填注， 造冊備存外， 合行發(fā)給畢業(yè)文憑。須至文憑者。

一堂學生嚴良鉅， 年二十四歲， 武昌縣人。

曾祖助生， 祖世書， 父藍田。

科學 總績二千一百五十八分 "總平均八十三分

國文"" "政法淺義" "違警律" 警察要旨" 地方自治

武漢地理 "司法警察學 "司法警察章程釋義 "操法 "行檢

所長、 武昌高等巡警畢業(yè)、 議敘知縣陳冠第

監(jiān)學兼教員、 留日警監(jiān)學校畢業(yè)、 附生李登云

監(jiān)學兼教員、 留日警監(jiān)學校畢業(yè)生王文彬

教員、 民政部高等巡警畢業(yè)、 八品警官包拱宸

教員、 民政部高等巡警畢業(yè)、 七品警官楊成德

教員、 北洋高等巡警畢業(yè)、 附生吳瑞芬

教員、 留日經緯學堂畢業(yè)、 舉人傅贊樞

教員、 民政部高等巡警畢業(yè)生武綿

教員、 民政部高等巡警畢業(yè)生世榮

教員、 民政部高等巡警畢業(yè)生成莊

宣統(tǒng)二年十月 日給

右仰學生嚴良鉅收執(zhí)

根據文憑此部分內容， 我們至少可獲取以下信息： 湖北巡警道是武漢巡警教練所文憑的發(fā)放機構， 教練所開設的課程及師資等。那么這些信息的背后又隱藏著哪些清末制度、 官場、 警界的糾葛， 需要我們進一步解開呢？

二、 巡警道管理下的巡警教練所

1905年， 載澤、 紹英等五大臣受命出洋考察憲政。在北京正陽門火車站出發(fā)時， 紹英等被吳樾投擲炸彈所傷。此事促使清廷于當年九月設立巡警部， 統(tǒng)管全國警政。“光緒三十二年九月， 巡警部改設為民政部之后， 中國警察的職權進一步擴大， 并形成了統(tǒng)領各地方警政發(fā)展的領導監(jiān)督體制。但是， 不可否認， 清政府領導階層對中國警政發(fā)展的規(guī)劃并沒有全面滲透到各個地方。這種狀況在光緒三十三年得到了根本的改善。在這一年， 巡警道的成立促使中央對地方警政的管理進一步落實， 清政府藉此也完成了地方警政發(fā)展的分期規(guī)劃?！?【何洪濤： 《清末警察制度研究 （1894-1911） ——以警察立法為視角》， 博士學位論文， 西南政法大學， 2011年， 第153-154頁?！吭诖嘶A上， 憲政編查館于光緒三十四年 （1908） 四月審核通過 《各省巡警道官制并分課辦事細則》 。其規(guī)定， “各省按照奏定官制通則設巡警道一員， 歸本省督撫統(tǒng)屬， 管理全省巡警事宜”， “巡警道應就所治地方設立警務公所， 督率所屬各員每日訂時入所辦事， 公所分設四課如下： 一、 總務課， 掌公所總匯之事。凡承辦機要……統(tǒng)計報告及巡警學堂各事項皆屬之。二、 行政課。三、 司法課。四、 衛(wèi)生課” ?！尽稇椪幉轲^奏考核直省巡警道官制細則折并清單》， 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纂， 荊月新、 林乾點校： 《大清新法令 （1901-1911） 》 第二卷，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1年， 第190-191頁。本文引用時， 對點校本標點略有改動?！靠梢姡?巡警教練所由巡警道的總務課進行管理， 故嚴良鉅之文憑由湖北巡警道頒發(fā)， 于法有據。

那么嚴良鉅文憑中出現的“湖北武昌鹽法道、 署理巡警道黃” “調署鹽法道、 正任巡警道全” 又分別為何人？兩人的正任官職恰為對方所署理， 此二人出現在嚴良鉅文憑上的背后， 又隱藏著當時湖北官場、 警界哪些信息呢？

（一） 清末湖北巡警道中的官場糾葛

1908年清廷明確要求各省設立巡警道之后， 湖北首任巡警道員為馮啟鈞， 其為張之洞督鄂時一手提攜。【參見 《鄂督開會追悼張文襄詳誌》， 《申報》 1909年10月10日?！咳饾?910年就任湖廣總督后， 參劾馮“于巡警章制毫不講求， 任用私人， 縱容劣弁， 徇私忘義， 厚自封殖”， 于是馮被“革職， 永不敘用” ?！尽抖醵阶鄥ⅠT啟鈞之罪案》， 《國風報》 第一年 （1910年） 第12號， “中國紀事” 第4頁。馮啟鈞為瑞澂所參的緣由， 鄒俊杰根據對當時媒體及馮氏后人所述的梳理， 總結出兩方結有世仇、 馮啟鈞包庇有罪之下屬等四種說法， 言之甚詳， 此不贅述。參見鄒俊杰： 《論晚清的警政人事博弈——以湖北巡警道的選任和罷黜為中心》， 《江蘇警官學院學報》 2016年第6期， 第125-126頁。】馮之遺缺， “由民政部請簡全道興補授， 未到任以前暫由瑞督委候補道黃祖徽署理” 。【《正署兩警道政見之比較觀》， 《申報》 1910年9月6日。】全興、 黃祖徽即嚴良鉅畢業(yè)文憑中的“調署鹽法道、 正任巡警道全” “湖北武昌鹽法道、 署理巡警道黃” 。

全興在被任命湖北巡警道之前， 擔任民政部“營繕司員外郎” ?！尽毒熃隆?， 《申報》 1908年10月2日?！狂T啟鈞于1910年5月被革職， 只因全興“一時尚難到任， 亟應委員署理。查有候補道黃祖徽精明干練、 才識兼優(yōu)， 特委該道暫署巡警道篆” ?！尽抖醵絿绤⒀簿乐绊憽?， 《申報》 1910年5月23日?！奎S祖徽迅速接任， 其“辦事頗精細， 承馮之后， 一切均仍其舊， 無所改革。惟遇事整頓， 頗能認真， 故巡警官弁、 學生精神均為之一振， 而瑞督見其無甚動作， 深斥其無能。以全道乃部中特保之人， 必克稱職， 爰屢電促其速來， 并調京、 津、 蘇、 滬警務員弁四十余人來鄂， 由全道安置于武漢各區(qū)及警務公所， 一時舊日警員撤換殆盡。詎新來各員多與本地人言語不通， 情形不熟， 雖服務甚勤， 而小竊、 攔搶各案反較從前為多。全道原欲極力鋪陳新猷， 亦因初來諸多隔膜。隨帶各員因系部派， 頤指氣使， 屢屢釀事， 以致警政大有江河日下之勢……瑞督至此乃將全調署鹽法道， 飭其從旁研究; 仍委黃道再署警道” ?！尽墩饍删勒娭容^觀》， 《申報》 1910年9月6日。】可見， 瑞澂經對比黃祖徽與全興前后主管湖北警政的舉措， 對黃祖徽是由失望到信任， 而對全興則是從期待到失望， 這是決定二人在湖北警界仕途的最重要因素?！救饾谌d上任湖北巡警道不及一月， 即調其署理鹽法道， 鄒俊杰根據對當時媒體所披露消息的整理， 總結出全興不學無術、 患有羊癲瘋等四種可能之原由。參見鄒俊杰： 《論晚清的警政人事博弈——以湖北巡警道的選任和罷黜為中心》， 《江蘇警官學院學報》 2016年第6期， 第126頁?！?/p>

瑞澂將全興以正任巡警道身份， 調派署理鹽法道一職。此職雖與巡警道為同級官員， 但“各省所設巡警道缺， 其品秩雖視守巡道員， 而按其職掌有監(jiān)察全省警務之責， 與藩、 學、 臬三司權限無殊。所有該省各府廳州縣， 自應就主管事項歸其考核” 【《民政部奏議覆御史麥秩嚴奏各省警察腐敗有礙憲政懇飭速定民政司巡警道選任章程折·又奏厘訂巡警道職權片》， 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纂， 曾爾恕、 薛梅卿、 楊育棠點校： 《大清新法令 （1901-1911） 》 第七卷，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0年， 第280頁。本文作者引用時， 對點校本的標斷略有改動?！浚?顯然巡警道的權力相較鹽法道更大。瑞澂之人事安排， 對全興有暗降之嫌， 故為安撫全興， 令其署理鹽法道此一清代地方有名的肥缺。 《申報》 對全興職務調動的評論是， “全警道調鹽道， 系因鹽務出息較優(yōu)于警務耳” 。【《鄂督更委鹽關巡三道原因》， 《申報》 1910年8月23日。】這只是點出安撫之果， 而未明示安撫之因。不過， 瑞澂之舉仍然引起了全興原屬衙門民政部的嘩然， “民政部各司員聞之， 引為大辱， 以為由部奏保欽簡人員， 就令其果不稱職， 亦當先試以事。果有劣跡可尋， 不妨登諸白簡。今無端如此凌辱， 是瑞制軍有意與民政部開釁， 因此全部人員主張開特別會議商量對付方法， 以為保全民政部體面之計?！?【《京師近事》， 《申報》 1910年10月3日?！咳饾鳛楣賵隼鲜郑?不會不了解與中央部院生隙的后果， 然巡警道作為當時新設的重權機關， 主官之安排不能不重視; 何況他先前讓全興調署鹽法道， 也可視為撫慰之舉了。

再次署理巡警道的黃祖徽， 得到了湖廣總督瑞澂的極大信任。瑞澂向攝政王載灃保薦黃祖徽， 稱其“精明干練， 才具優(yōu)長， 即現任司道中亦不可多見” ?！尽度鹬栖娔艘嘤斜Ｋ]人員耶》， 《申報》 1910年9月9日?！績H一月有余， 宣統(tǒng)二年 （1910） 九月九日黃祖徽即奉上諭， 補授“湖北武昌鹽法道員缺” 。【《國風報》， 第一年（1910年）第二十五期， “諭旨” 第1頁?！匡@然， 瑞澂的舉薦起到了極大的作用。但有意思的是， 瑞澂出于對黃祖徽掌控警政能力的信任， 仍讓黃祖徽以鹽法道員的身份署理巡警道。這也就是為何直至嚴良鉅畢業(yè)時的宣統(tǒng)二年 （1910） 十月， 黃祖徽仍可以“湖北武昌鹽法道、 署理巡警道” 的名義為嚴頒授畢業(yè)文憑。

在瑞澂的操控下， 黃、 全二人相互署理對方正任官職， 于情理并不合。但在清代官場， 署理本就是“一種重要的任官方式”， 雖然“它在運作中存在著署任官任期短、 威望不夠、 委署失當、 導致投機鉆營盛行以及督撫變相利用侵蝕委署權等弊端， 加劇了清代的吏治腐敗和任官制度的紊亂” 【吳佩林、 萬海蕎： 《清代任官中的“署理” 運用》， 《歷史檔案》 2017年第1期， 第88頁?！浚?只因地方大吏可以此機會位置信任之人， 所以即使官場中有不滿之聲， 也可置之不理。

（二） 巡警道對于巡警教練所的管理并非只是掛名

巡警道員并不只是巡警教練所文憑的頒發(fā)者， 他們也與巡警學生有所接觸。黃祖徽署理巡警道期間， 對巡警教育頗為上心， 當武漢巡警教練所的巡警學生畢業(yè)時， 還親臨訓話。就“精神、 品行二端”， 他對巡警學生加以告誡： “夫警察之原質更仆難終而所最要者， 究不外乎精神、 品行二端……蓋警察者時時與賊盜戰(zhàn)、 與水火戰(zhàn)、 與危險戰(zhàn)， 稍不注意， 危害即生， 必須有不撓不屈之精神， 使之無隙可乘、 無懈可擊， 方能防患未然。故振刷精神乃其首務也， 次則在砥礪品行。警察以護保人民為宗旨， 必須得人民之信用。設使品格不敦、 廉恥不講， 則無行之動作必致招尤納侮， 威信名譽掃地無余。” 面對這群資歷甚淺的巡警學生， 他甚至痛陳， “鄂省警察開辦有年， 表面上非無可觀， 而實際上終鮮進步者， 得毋以前此巡警之資格不合、 程度不齊、 教育不講、 規(guī)則不諳， 有以致之歟？” 所以他期待“諸生等坐而學者， 今當起而行， 務宜竭力殫誠， 克勤厥職。革除舊習， 昭人民之敬畏; 闡究新理， 樹公共之模范” 。【《署巡警道黃武漢巡警教練所巡警學生畢業(yè)訓詞》， 《湖北教育官報》， 1911年第5期?！窟@番懇切的話語， 即使放諸今日觀之， 也不過時。

三、 巡警教練所的課程與師資

就巡警學堂教育而言， 課程與師資決定著巡警學生們學什么以及學到什么， 故下文將針對這兩方面， 對武漢巡警教練所的相關情況加以介紹與分析。

（一） 武漢巡警教練所開設的課程及其分析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第六條規(guī)定， “巡警教練所以一年為畢業(yè)期” 。嚴良鉅在一年之內所習課程， 大體遵循該章程第十二條的規(guī)定： “巡警教練所， 應習學科如左： 一、 國文; 二、 大清違警律; 三、 警察要旨; 四、 政法淺義; 五、 地方自治大意; 六、 本處地理; 七、 操法。” 【《民政部奏擬各省巡警學堂章程折》， 《政治官報》 第356號， 光緒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康鲜稣n程之外， 嚴良鉅還學習了司法警察學、 司法警察章程釋義以及行檢三門課程。武漢巡警教練所在民政部所定課程之外有所添加， 課程的設立者應是有所考量的：

1. 因應新的立法及司法狀況所需。清末司法獨立， 檢察廳等司法機關需要司法警察受其指揮調度。為規(guī)范司法警察之管理， 光緒三十三年 （1907）， 法部頒布了 《司法警察職務章程》 。該章程規(guī)定： 司法警察人員可以巡警充之。司法警察的職權包括逮捕人犯、 搜查證據、 護送人犯、 取保傳人、 檢驗尸傷以及接收呈詞等?！緟⒁?《法部等奏定司法警察職務章程》， 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纂， 李秀清、 孟祥沛、 汪世榮點校： 《大清新法令 （1901-1911） 》 第一卷，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0年， 第409-412頁?！吭趪懒尖牣厴I(yè)前半年， 即宣統(tǒng)二年 （1910） 四月四日， 法部在對前一章程進行修訂的基礎上， 頒布了 《檢察廳調度司法警察章程》， 前后兩章程關于司法警察職權的規(guī)定并無變化?！緟⒁?《法部會奏詳訂檢察廳調度司法警察章程折并單》， 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 林乾、 王麗娟點校： 《大清新法令 （1901-1911） 》 第八卷，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0年， 第238-248頁?！恳驗檠簿叹毸囵B(yǎng)的學生有可能成為司法警察， 所以黃祖徽在武漢巡警教練所畢業(yè)典禮訓話時， 也特意提到“當司法獨立之際， 審判業(yè)經開庭， 司法警察尤為注重。蓋警察雖純然為行政上事， 然欲達行政上之目的， 則不得不用司法之干涉。司法警察， 職務多屬刑事， 故亦名刑事警察， 為司法補助機關， 專以防止危害之足以犯罪者為原則” ?！尽妒鹧簿傈S武漢巡警教練所巡警學生畢業(yè)訓詞》， 《湖北教育官報》， 1911年第5期?！坑纱丝梢?， 武漢巡警教練所開設司法警察學、 司法警察章程釋義兩課程， 實為有的放矢。

2. 呼應朝野對警察操行的要求?！拔錆h警察機構建立之初， 規(guī)章制度極不完善， 警官和警士都不熟悉警務， 再加上有的警士品質良莠不齊， 工作效率不高， 有時甚至辦壞事” 。據 《湖北官報》 第二冊記載， 1906年在漢口發(fā)生一起搶劫殺人案， “兇犯供出作案的還有一名省城巡警……后來， 這個巡警雖處極刑， 但警察的聲名受到極大的損害” ?！静懿咔埃?《清末武漢的警察機構》， 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武漢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 《武漢文史資料》， 武漢： 武漢出版社， 1986年第1輯 （總第23輯）， 第99頁?！克晕錆h巡警教練所特別開設“行檢” 課程， 對巡警學生進行品行考核， 也就不為無因了。那么開此課的效果如何？從巡警學生以老師之名起拆字聯的事例來看， 恐成效不佳。此情況在下文將論及， 此不詳敘。

（二） 武漢巡警教練所的師資及其分析

清末各地大多設立了巡警教練所， 故可將武漢巡警教練所的師資與外地巡警教練所的師資作一對比， 以明師資之優(yōu)劣。四川與湖北毗連， “四川各巡警教練所教師所具備的資格， 大體可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次， 由留學過日本， 畢業(yè)于日本法政大學、 宏文學院、 東斌學校、 警察學堂、 警監(jiān)學校、 警視廳等處的人員充任教師; 第二層次， 由畢業(yè)于京師巡警學堂、 測繪學堂、 湖南警察學堂、 湖北陸軍學堂、 四川法政學堂的人員充任教師; 第三層次， 由畢業(yè)于四川自治研究所、 憲政講習所、 警察傳習所、 巡警教練所等各處的人員充任教師?！?【韓延龍、 蘇亦工： 《中國近代警察史》， 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00年， 第253頁?！课錆h作為湖北首善之區(qū)， 其巡警教練所的師資自當不弱。列名于嚴良鉅畢業(yè)文憑的教師中， 三位系留日學生， 其余七位系國內高等巡警學堂畢業(yè)， 基本對應的是四川巡警教練所第一、 二層次的師資。

那么嚴良鉅文憑上列出的師資， 具體情況又如何呢？這有待于進一步分析。

1. 嚴良鉅畢業(yè)文憑上教師中留日者

嚴良鉅畢業(yè)文憑上教師中， 傅贊樞畢業(yè)于經緯學堂， 李登云、 王文彬二人畢業(yè)于警監(jiān)學校。經緯學堂系“1904年9月創(chuàng)立， 是明治大學下屬機構， 校舍在神田三崎町……修業(yè)期限最短十個月， 最長二年。課程包括刑律科、 警務科、 師范科、 商業(yè)科等” 。而警監(jiān)學校則是由“寺尾亨所創(chuàng)設” 【［日］ 實藤惠秀， ： 《中國人留學日本史》 （修訂譯本）， 譚汝謙、 林啟彥譯， 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2年， 第41-42頁?！浚?寺尾亨系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國際法方向的教授， 曾留學法國學習國際法。其與孫中山交誼甚厚， 曾被南京臨時政府任命為政府法制顧問?！緞⒁?《日本顧問與南京臨時政府的法制建設——以寺尾亨、 副島義一的學術背景為中心》， 《暨南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2年第8期?！靠梢?， 上述兩校的師資均與法學及警務相關。

那么傅、 李、 王三人學識如何呢？傅贊樞系湖北武昌人， 于1903年中“癸卯恩科湖北鄉(xiāng)試舉人” 【《電傳癸卯恩科湖北鄉(xiāng)試題名全錄》， 《申報》 1903年11月5日?！?， 其舊學功底當為不薄。至于傅為何及如何前往經緯學堂學習， 因資料不足， 無法說明。李登云的情況， 也因文獻不足， 難以說明。王文彬則系張之洞為整頓湖北警政， 于光緒三十年冬 （1904） 派往日本學習的數十名文武職官之一。這批職官于光緒三十三年 （1907） 六月初一日于警監(jiān)學校本科畢業(yè)， 其中優(yōu)等畢業(yè)生八名， 畢業(yè)生三十名， 王文彬系畢業(yè)生之一?！尽逗本鞂W員畢業(yè)名單》， 《申報》 1907年8月3日?！客跷谋蛟谌毡玖魧W成績不為突出， 其回國后授課成效似也不佳， 媒體甚至報道了其被巡警學生侮弄之情， “鄂省巡警學堂監(jiān)學王文彬文理不甚通順， 而好咬文嚼字， 故與學生感情頗惡。近諸生將王文彬三字用拆字格撰成匾聯， 以調侃之” 。對學生此舉， 記者評價為“未免謔而近虐矣” ?！尽秾W生侮弄師長》， 《申報》 1911年4月30日。】將教師名字用拆字格的方式加以戲侮， 這批未來的巡警之所為， 也可反映當時巡警教練所風氣并不為佳。

2. 嚴良鉅畢業(yè)文憑上教師中高等巡警學堂畢業(yè)者

列名于嚴良鉅畢業(yè)文憑的教師中， 有五位畢業(yè)于民政部高等巡警學堂， 一名畢業(yè)于北洋高等巡警學堂， 一名畢業(yè)于武昌高等巡警學堂。這幾所學校的情況又大致如何呢？

光緒二十七年 （1901）， 清政府聘請日本人川島浪速為監(jiān)督， 創(chuàng)辦了京師警務學堂， 該校為我國第一所警察學校?！熬瘎諏W堂由日本人管理， 主要教職員也由日本人充任， 因此學員們在很大程度上都接受日本式的訓練……光緒三十二年 （1906）， 清廷正式興辦高等警察教育， 決定將原設的京師警務學堂改造為高等巡警學堂?！?【韓延龍、 蘇亦工： 《中國近代警察史》， 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00年， 第237、 241頁?！吭摳叩妊簿瘜W堂先是由巡警部管理， 當巡警部改名民政部之后， 學堂也隨之改稱為“民政部高等巡警學堂” （亦稱“京師高等巡警學堂” ）， 并由民政部擬定了 《民政部高等巡警學堂章程》 對其進一步規(guī)范教學?！緟⒁婍n延龍、 蘇亦工： 《中國近代警察史》， 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00年， 第240-243頁?！勘毖蟾叩妊簿瘜W堂， 則系由1902年創(chuàng)辦的保定警務學堂與天津巡警學堂， 于1903年合并而成， 到1911年上半年， 該學堂畢業(yè)生總數達一千三百多名， 成為僅次于京師的全國第二大警察教育基地?！緟⒁婍n延龍、 蘇亦工： 《中國近代警察史》， 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00年， 第239-240頁?！恐劣谖洳叩妊簿瘜W堂， 其前身則為湖廣總督張之洞于光緒二十九年 （1903） 在武漢閱馬廠所設立的警察學堂。宣統(tǒng)元年 （1909） 查照憲政編查館及民政部逐年籌備清單， 將省城警察學堂改為高等巡警學堂， 至此武昌高等巡警學堂始定名?！緟⒁姀堉贋缘茸?《湖北通志·志五十三》， 臺灣華文書局1921年重刊本， “經政十一， 新政” 第7-8頁?！烤C上可知， 武漢巡警教練所的教師由國內高等巡警學堂畢業(yè)者， 其母校均為當時國內辦學早、 實力雄厚的警察學校。武漢巡警教練所聘請這些人， 是與武漢作為湖北省府所在的地位相稱的。

嚴良鉅畢業(yè)文憑中的教師， 由民政部高等巡警學堂畢業(yè)者有五人。其中武綿、 世榮、 成莊， 筆者尚未查到相關資料， 難以說明。楊成德、 包拱宸二人均系“京師高等巡警學堂正科學生。查照光緒三十二年九月原奏， 正科以三年畢業(yè)， 自光緒三十二年九月起， 至宣統(tǒng)元年九月止， 已及三年期滿畢業(yè)”， 經民政部“派員按期學課， 分題考試， 并通計平日課程分數， 匯總考核， 分別等差， 共得最優(yōu)等三十七名， 優(yōu)等三十名， 中等七名” 。其中， 楊成德以八十二分的成績， 位列最優(yōu)等， “以七品警官記名” ; 包拱宸以七十分零九的成績， 名列優(yōu)等， “以八品警官記名”， “分發(fā)現在已設巡警道省分， 酌量任用” ?！尽睹裾孔嗑煾叩妊簿瘜W堂學生畢業(yè)請予錄用折 （并單） 》， 《政治官報》 第833號， 宣統(tǒng)二年正月十六日?！烤蜅畛傻?、 包拱宸二人情況來看， 尚稱優(yōu)良師資。

教授嚴良鉅的吳瑞芬系北洋高等巡警學堂畢業(yè)， 其人情況不詳。而畢業(yè)于武昌高等巡警學堂的陳冠第， 則是以武漢巡警教練所所長的身份列于教師之首。此人曾于光緒三十四年 （1908） 以優(yōu)等知縣的身份， 受委于湖北巡警道“總務科學習” 【《委員學習警政》， 《申報》， 1908年4月28日?！浚?隨即又被委任為“行政科長” 。【《札委警察總局各科員》， 《申報》， 1908年5月4日。】如前所述， 巡警道總務課是管理巡警學堂事項的部門， 而行政課則為巡警道下轄四課之一。【各省向民政部咨報材料時， 有用“科長” “科員” 者， 有用“課長” “課員” 者， 名稱未能劃一。民政部認為“課” 字不若“科” 字通行明晰， 故于宣統(tǒng)二年后下文， 明確要求“嗣后凡警務公所章程， 有用課長、 課員， 應即照用 ‘科’ 字， 以歸劃一” 。參見 《民政部咨行各省警務公所章程凡用課長課員應改科字以歸劃一文》， 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纂， 李婧點校： 《大清新法令 （1901-1911） 》 第九卷，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1年， 第91頁?！繎{借在巡警道的資歷與人脈， 兩年后， 陳冠第以所長之職出現于武漢巡警教練所畢業(yè)文憑上也就不足為奇了。

四、 落實不易的巡警教練所制度

清末武漢巡警教練所的建立， 乃至全國范圍內府廳州縣開設巡警教練所， 皆非偶然。巡警教練所之籌劃建立， 實際是清末新政中的一環(huán); 而其運作則必須有地方政府的支持。在清末百廢待興的時局中， 武漢巡警教練所之類的地方巡警教育機構， 由中央的紙面上的法令變?yōu)閷嶋H運作的制度， 有諸多難題需要克服。

（一） 清廷預備立憲路線圖中的巡警教練所

《逐年應行籌備事宜清單》 是預備立憲最重要的路線圖與計劃表。光緒三十四年 （1908） 憲政編查館、 資政院會奏的 《逐年應行籌備事宜折》 中提到， “光緒三十五年， 廳、 州、 縣巡警限年內粗具規(guī)模 （民政部、 各省督撫同辦） ; 光緒三十六年， 廳、 州、 縣巡警限年內一律完備 （民政部、 各省督撫同辦） ” 【《憲政編查館資政院會奏遵擬憲法大綱暨議院選舉各法并逐年應行籌備事宜折附清單二件》， 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纂， 李秀清、 孟祥沛、 汪世榮點校： 《大清新法令 （1901-1911） 》 第一卷，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0年， 第123-124頁?！?， 而“值預備立憲之初， 舊章新律次第施行， 從事警務人員， 非學有專門， 難期勝任愉快” ?！尽睹裾孔鄶M各省巡警學堂章程折》， 《政治官報》 第356號， 光緒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日?！靠梢?， 辦好地方警察教育， 是辦好地方巡警的前提條件。因此， 同年九月初九兩宮下旨，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奏定之后， 自文到日為始……巡警教練所限六個月一體設立， 由各省督撫匯總造冊、 咨部” ; 且該章程規(guī)定“巡警教練所學生額數， 由各地方官按照本地方情形申報本省督撫核定， 但每處至少須滿一百名” ?！尽睹裾孔鄶M各省巡警學堂章程折》， 《政治官報》 第356號， 光緒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日?！繐Q言之， 在1909年的農歷三月之前， 全國上千的府廳州縣均要設立學生不少于一百人的巡警教練所。

光緒三十四年底， 光緒、 慈禧相繼去世。第二年， 即宣統(tǒng)元年 （1909）， 負責全國警務的民政部在擬定該部逐年籌備事宜時， 明確指出“宣統(tǒng)元年， 督催各省照章設立省城高等巡警學堂及各廳州縣巡警教練所” ?！尽睹裾孔嘧駭M逐年籌備事宜折并清單》， 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纂， 李秀清、 王捷點校： 《大清新法令 （1901-1911） 》 第五卷，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0年， 第242頁?！?/p>

為避免地方督撫出現怠于籌備立憲的情況， 憲政編查館要求自宣統(tǒng)元年起， 內外臣工“限每年二月內及八月內各具奏咨報一次” 籌備事宜。【《憲政編查館會奏遵設?？瓶己俗h院未開以前逐年應行籌備事宜酌擬章程折并單》， 上海商務印書館編譯所編纂， 李秀清、 孟祥沛、 汪世榮點校： 《大清新法令 （1901-1911） 》 第一卷， 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10年， 第129頁?！垦簿叹毸鳛榛鶎友簿k理完備的保證， 自然也成為地方督撫奏咨時幾不可少的一部分。但從地方督撫奏報的情況來看， 不打折扣地落實中央法令關于辦理巡警教練所的要求， 并不容易。

（二） 地方開辦巡警教練所的困難

開辦巡警教練所， 須由地方在經費、 人員等方面加以支持， 這也正是地方頗感為難的。

1909年閏二月， 時任湖廣總督的陳夔龍在上奏籌辦成績的奏折中， 先是提到， “鄂省巡警業(yè)設專官， 且于武昌省城開辦警察學堂， 數年以來， 計畢業(yè)學生已及三四百人， 分派武漢及外屬充當巡士。并在該堂附設巡警教練所， 招集粗通文字之人， 入所訓練; 繼又陸續(xù)抽調武漢兩處警兵來所補習， 于更番訓練之中， 寓逐漸推廣之意” 。在接到中央所頒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之后， 陳夔龍將原警察“學堂改為高等巡警學堂……仍在該學堂內附設巡警教練所， 專以養(yǎng)成巡警、 下士為主” 。可見， 早在民政部令各省設立巡警教練所之前， 武漢巡警教練所就已附設于警察學堂。在擺出武漢一地辦所的成績之后， 陳夔龍筆鋒一轉， “定章府廳州縣應設巡警教練所一節(jié)， 通飭各屬一律籌辦， 其有因經費不足， 不能如期設立” ?！尽逗V總督陳夔龍奏遵章臚列第一年籌辦成績暨第二年預備各項折》， 《政治官報》 第526號， 宣統(tǒng)元年閏二月二十七日?！筷愘琮埳踔吝B湖北境內已辦好巡警教練所的府廳州縣數都未列出， 可以想見是因數量太少， 實在無法列舉， 所以只能將如期開辦的武漢巡警教練所作為榜樣， 單獨在奏折中提及了。

湖北的府廳州縣官面對支絀的經費， 也并不是沒有想辦法。湖北應城縣知縣皮坤就辦理巡警教練所的經費問題， 特地向陳夔龍請示： “前奉部章， 各廳州縣應先設巡警教練所， 無款舉辦。當查該縣膏捐局于每石膏一抬， 向應加收錢十二文， 匯繳作縣衙門及巡、 典、 學、 營各署辦公之津貼， 業(yè)經稟定有案。茲因此項膏捐， 每年至少有三十萬抬， 以每抬十二文計之， 約共可得錢三千余串文， 擬一并提作開辦該所經費， 已會商妥。特稟請督部堂核示?！?【《請移撥款設教練所》， 《湖北官報》 第42冊， 1909年3月15日?！繎且豢h的問題或可解決， 但不是每個縣都能抽出如許財力， 所以直到宣統(tǒng)二年 （1910） 三月， 接任陳夔龍的瑞澂在籌備憲政的折子里還是只能如實承認， “查全省六十九廳州縣……各屬應設之教練所， 合計稟報開辦者， 亦有五十九處， 如孝感、 潛江等縣， 已報畢業(yè)考試”， 【《署理湖廣總督瑞澂、 護理湖廣總督楊文鼎會奏鄂省籌備憲政情形折》， 《政治官報》 第896號， 宣統(tǒng)二年三月二十日?！恳簿褪钦f還有十處廳州縣沒有開辦巡警教練所。

辦學經費的不足， 其實與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所定的不合理招生人數有直接關系。湖北官方輿論就指出， “各廳州縣， 地有大小， 缺有繁簡。若系通商大埠， 則教練學生雖滿百， 尚恐有不敷分布之處， 百名誠不為多。至就中小偏僻之廳州縣而言， 配置巡警三四十名， 似已足用。而教練所乃豫備兩倍有余之巡警， 以為畢業(yè)后任用之地， 使各州縣財政充裕， 原無不可。今各州縣方迭次稟請減少， 并歷陳為難情事。所有地方巡警， 應由地方費用支辦者， 宜如何節(jié)省經費， 而又能不致顯違部章， 此不可不早為籌及者也” ?！尽墩搹d州縣巡警教練所》， 《湖北官報》 第87冊， 1909年10月30日。 】在清代， 以“沖繁疲難” 四字定府、 廳、 州、 縣治理之難度， 本是官場常識。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的制定者置此標準于不顧， 一刀切式地要求所有府、 廳、 州、 縣均設立招生人數不少于一百的巡警教練所， 本就不合當時之國情。

更須指出的是， 因經費不足而難以達到中央辦所要求的省份， 遠不止湖北一家。云貴總督錫良是較早意識到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的要求難以滿足的地方大吏， 1909年初他即在奏折中提及， “若遵定章， 府廳州縣各設一教練所， 額限百名， 目前不特無此多數教員， 而財力實有不逮。蓋瘠苦州縣， 往往有城內居民不滿百戶， 鄉(xiāng)間數十里寂無人煙者。情形既有不同， 辦理自難一致， 擬請于各府、 直隸州先設教練一處， 調集所屬合格學生教練” ?！尽对瀑F總督錫良奏改巡警學堂并教練所折》， 《政治官報》 第456號， 宣統(tǒng)元年正月十六日?！恳荒曛?， 山東巡撫孫寶琦則在奏折中陳述經費困難之后， 提出了更可行的解決文案， “查民政部奏定 《巡警學堂章程》 第五條， ‘巡警教練所學生數目， 每處至少須滿一百名’ 。遵照舉辦， 必歲需銀三千兩上下。際此上下俱困， 羅掘無從， 何以籌此巨貲？縱各州縣迫于考成， 勉強舉辦， 不過飲鴆止渴， 重為民困， 深恐激成事變， 貽誤大局。擬請稍事變通， 將全省州縣厘為三等： 大縣六十名， 中縣五十名， 小縣四十名。需費既少， 舉辦較易” ?！尽渡綎|巡撫孫寶琦奏山東府廳州縣辦理巡警教練所擬請變通部章折》， 《政治官報》 第1115號， 宣統(tǒng)二年十一月初三日?！?/p>

過短的籌備開辦時限、 不合理的招生人數要求、 要求各府廳州均設一處巡警教練所等等規(guī)定， 在地方官看來，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的可操作性實在大有問題， 必須加以變通。

（三） 辦理加以變通的巡警教練所

地方巡警教育的重要性， 中央與地方是有同識的， 問題主要出在中央相關法令與地方實際情況有所脫節(jié)， 所以在接到地方的反饋之后， 中央特別是具體負責巡警事務的民政部也不得不做出一定的妥協。

民政部在回復山東巡撫孫寶琦時， 同意該省“教練所學生數目改為大縣六十名， 中縣五十名， 小縣四十名” 。【《民政部奏議覆山東府廳州縣辦理巡警教練所擬請變通部章折》， 《政治官報》 第1170號， 宣統(tǒng)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咳缜八?， 湖北省沒能在中央規(guī)定的時限內在各廳、 州、 縣完全如期設立巡警教練所， 陳夔龍、 瑞澂等歷任鄂督也是如實向中央匯報的。不只是湖北如此， 其他省份情況也相差不遠。民政部要求各省的府、 廳、 州、 縣各設立一處巡警教練所時限的兩年后， 也就是宣統(tǒng)三年 （1911）， 安徽巡撫朱家寶在向中央匯報預備立憲成績時， 仍然提及“各屬巡警教練所亦已次第成立， 除宿松、 潁上、 全椒、 來安、 建平等縣報明正籌辦外， 通計各屬教練學生二千四百九十四名現已畢業(yè)者” 。【《安徽巡撫朱家寶奏各州縣巡警一律籌設及調查口數情形折》， 《政治官報》 第1199號， 宣統(tǒng)三年二月五日?！克匏傻瓤h未能如期開辦巡警教練所， 朱家寶似也并不覺得難以向中央交待。

可見， 面對多省未能按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之要求設立巡警教練所， 無論是體恤地方也好， 還是法不責眾也好， 中央都難以對各省加以苛責。

五、 結語

走筆至此， 我們不難發(fā)現， 湖北巡警道官位的頻繁更動， 對武漢巡警教練所的影響并不大。相比于“中小偏僻之廳州縣” 因受限財力、 上級支持度等， 難以甚至不能開辦巡警教練所; 位處省會兼“通商大埠” 的武漢巡警教練所， 能按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之要求如期開辦， 能擁有實力相對雄厚之師資， 能夠因應需要增添課程， 以及得到巡警道親臨畢業(yè)典禮的重視等等， 使得武漢巡警教練所堪稱清末湖北地方警察教育的樣板。

只可惜， 作為依法辦學樣板的武漢巡警教練所， 其經驗難以在湖北省內乃至全國推廣， 畢竟該教練所位處一省之政治、 經濟中心的獨特優(yōu)勢并不容易復制。中央政府制定的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的過高要求， 雖然在客觀上給了武漢巡警教練所等為數不多的警學機構有了“取法乎上” 的法律指引， 卻讓更多的地方巡警教練所的開辦難以為繼， 所以最終 《各省巡警學堂章程》 也只能在變通中加以執(zhí)行。

以巡警教練所的開辦為視角， 回首百年前的清末預備立憲， 我們理應吸取當時因為急于提振國勢， 而在擘劃新政的過程中陳義過高、 操切從事的教訓。畢竟， 在穿越“歷史三峽” 時， 更需要務實的態(tài)度。

Research of Basic Level Police Education at the End of Qing Dynasty

—an Investigation into a Diploma Issued by the Police Training Institute

of Wuhan at the End of Qing Dynasty

LIU E

（School of Law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Xiangtan 411201， China）

Abstract： On the 34th year of Guangxu in Qing dynasty， the Regulations of Police School for each Province had been submitted by the Ministry of Civil Affairs and approved by the court， which requests that one police training institute should be established by the local governments of different levels such as cities and counties. The diploma of Mr. Yan Liangju who graduated from the Police Training Institute of Wuhan is one of physical remains for local police education. At that time， highly attention was paid by the Police Department of Hubei Province to the Police Training Institute of Wuhan. Besides the excellent teachers provided， the Police Training Institute of Wuhan also had capabilities to offer a few courses based on needs beyond the specified ones written in the Regulations of Police School for each Province. However， many places postponed the starting of their institutes or even could not establish the institute due to the difficulties such us insufficient funds as the requirements specified in that regulations had too many items which did not consider the actual status of the whole country. Though the Police Training Institute of Wuhan which followed the requirements of the regulations played as a model role， there was no possibility of promoting this model at that time.

Keywords： end of Qing Dynasty; Wuhan; police training institute; regulations of police school for each province; police education

［責任編輯 山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