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作為會計司糧莊的主要管理者和參與者,莊頭和壯丁的來源頗為復雜。二者身份地位各異,應試資格便是直接體現。就莊頭而言,在不同歷史時期,針對不同類型莊頭,清廷實行了相應的應試政策。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投充莊頭,其應試政策幾經變更。就壯丁而言,在親丁、壯丁、莊頭戶下壯丁和寄養(yǎng)人丁四種類型中,唯獨壯丁長期處于旗人和奴仆之間的狀態(tài)。道光朝以后,戶口冊內壯丁與親丁“相互混合”現象的出現,從側面反映了部分壯丁身份地位的提高,也為其日后應試資格的獲得提供了依據。
[關鍵詞] 會計司糧莊;莊頭;壯?。粦囐Y格
[中圖分類號] K24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2991(2024)06-0012-11
在內務府的財政來源中,會計司糧莊發(fā)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1]85-106糧莊之所以能保持平穩(wěn)運行,離不開莊頭和壯丁的貢獻。盡管已有學者從社會史角度對內務府皇莊內人口和社會問題進行整體性研究1,但考慮到會計司糧莊種類的多樣性以及內部人口的復雜性,莊頭和壯丁的身份問題仍有進一步深入研究的必要。因此,本文在運用傳統(tǒng)文獻基礎之上,結合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戶口冊等原始檔案,擬就這一問題展開論述。
一、莊頭的身份與地位
從地理區(qū)位看,會計司糧莊主要位于畿輔、熱河、錦州、盛京、打牲烏拉、歸化城、駐馬口外七處地方。正是因為糧莊的廣泛分布,才使得莊頭的來源和分類頗為復雜。
(一)莊頭的來源及分類
早在入關之前,清廷就已在盛京和錦州設立糧莊,多“以報糧多的莊戶派當頭目,封為皇莊頭”[2]57。以后,“凡是投充,均以大戶地多定名莊頭”[2]57。換言之,此處糧莊部分莊頭是由漢民帶地投充而來。如“莊頭祁永福等原系山東民人,順治八年來奉天刨荒地,在州縣交納民糧三十余年。后康熙十年起至三十年止,清皇編設內務府莊頭八十四缺,將身等自力開墾民地變作內務府皇糧官”1。然而,由于帶地投充莊頭數量有限2,故圈地和承領官地才是莊頭的主要來源,且均為大糧莊頭。
入關之后,清廷在打牲烏拉、畿輔、熱河、歸化城、駐馬口設立糧莊。除畿輔外,其他地區(qū)的莊頭多由承領官地而來,同屬于大糧莊頭。就畿輔地區(qū)而言,因來源方式不同,出現兩種地位不同的莊頭。第一種,即“自盛京隨從來京圈地充當莊頭者”[3]203。此類莊頭可以隨意圈占土地,故而得名“老圈莊”。此后,隨著余地的增多,自康熙中期開始,清廷新設了許多承領官地的大糧莊。較后者而言,“老圈莊”明顯享有更多的權利,但從本質上講,二者均屬于大糧莊。第二種,近畿漢人投充內務府而充當莊頭者。這些投充者或帶地投充,或承領官地,均屬于錢糧莊頭。
整體來看,會計司糧莊可分為大糧莊頭和錢糧莊頭。前者因交納糧差而得名,后者因交納銀差而得名。其中,大糧莊頭分為帶地投充大糧莊、老圈莊和承領官地大糧莊;錢糧莊頭分為帶地投充納銀莊和承領官地納銀莊3,具體參見下圖1。
(二)莊頭的應試資格
除差賦交納方式不同外,莊頭之間的主要差異表現在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應試資格又是莊頭身份地位的直接體現??滴跷迨迥辏?716),康熙帝下令:“莊頭俱系舊人,伊等子弟亦著考試?!盵3]336可見,此時可以參加科舉考試者僅限于“舊人”,即從“龍入關”之“老圈莊頭”,至于入關后投充而來的錢糧莊頭和新設的承領官地大糧莊頭等子弟并不具有應試的資格。究其原因,是各莊頭雖然同屬于皇室之奴仆,但是老圈莊頭因從龍入關而被清廷優(yōu)待,并率先獲得應試的資格。實際上,除應試資格外,老圈莊的特權還表現在欠差等方面。如清廷規(guī)定“查本府遇有革退莊頭無人充當之缺,所欠錢糧如系舊圈,照例豁免;抑或新圈,著落原保莊頭代為賠補”4。
康熙六十一年(1722),清廷下令:“莊頭、投充人子弟有情愿考試者,準其考試。”1這意味著,繼老圈莊頭之后,普通大糧莊頭和投充莊頭也獲得應試資格。然而,有關投充莊頭的應試政策,卻幾經變更。雍正十二年(1734),清廷規(guī)定:“凡壯丁內挑選安設之莊頭、抄入莊頭、投充莊頭、入官家人安設莊頭等之子弟不準考試外,其舊莊頭子弟內,如有情愿考試者,由會計司對明丁檔,移付掌關防管領處,轉咨該處考試?!盵3]336依此規(guī)定,于壯丁內挑選的安設之莊頭、投充莊頭、抄入莊頭(即籍沒莊頭)和入官家人選充莊頭均無應試資格。值得注意的是,抄入莊頭和入官家人明顯是奴仆的身份,自然沒有資格參加考試,而投充莊頭明明已于康熙六十一年取得該資格,為何又被禁止?壯丁內挑選的安設之莊頭沒有獲得資格的原因又是什么?可見,投充莊頭和壯丁的身份地位問題尤為重要。
盡管雍正皇帝頒布了禁令,但投充莊頭應試現象從未被杜絕。乾隆三年(1738),御史查拉發(fā)現“現在八旗包衣漢軍,及投充莊頭子弟,有入滿洲籍入學中式者”[4]266。這間接地印證了投充莊頭應試現象一直存在的事實。奇怪的是,清廷并未過多強調投充莊頭違例應試,反而認為他們只是“誤入滿洲額內”,遂下令:“嗣后包衣人員考試之時,內務府并八旗滿洲都統(tǒng),嚴飭該管官,除實系滿洲、蒙古人員,于本人名下注明冊送外,其投充莊頭子弟及內管領、旗鼓佐領之舊漢人,俱注明另冊咨送,歸入漢軍額內考試?!盵4]266照此規(guī)定,無論是佐領下人,還是管領下人,抑或是投充莊頭,均應歸于漢軍額內考試。此舉雖然有將包衣漢人等同于八旗漢軍以減小旗人生計壓力的嫌疑2,但對于投充莊頭而言,這意味著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獲得身份上的認可。
隨著旗民控告案件的增多,乾隆二十五年(1760),清廷再次下令:
直隸各屬附近京城旗民雜處內,有帶地投充之莊頭、鷹戶、網戶人等,本身則為在檔旗人。其弟兄叔侄,又仍籍隸州縣,此等戶口,介在旗民之間。其與民人抗爭田地,輒以霸占旗產為詞;如其冒考民籍,又稱某支某派本未入旗。緣伊等投充之時,或止本身,其后族姓多人借名應差,過房養(yǎng)子,種種名色,互相容隱,漸至混淆不清。應令內務府逐一清查現檔內戶口,抄冊一份存部備查,一份咨發(fā)地方官備案。如有事故頂充之處,于比丁冊聲明報部,轉行該州縣注冊備查。至伊等弟兄叔侄,凡不在旗檔者,即屬民丁,應令地方官逐一清查,編入里甲。[5]980
按照記載,早在清初,帶地投充莊頭便是旗人3,但其弟兄叔侄等族人卻并非旗人,而是介于旗民之間。對此,孫嘉淦解釋道:“莊頭、壯丁多系帶地投充之人,當日投充之時,一家只報一名,則其余兄弟叔侄尚系民籍,而皆朦朧影射,不納丁徭。數傳而后,子孫繁衍,支派難稽,是以有不旗不民之人,隱避差役,窩留奸匪。吏治不清,多由于此?!盵6]245換言之,投充人身份的不確定性導致旗民爭控之事頻繁發(fā)生?!胺睬f頭、投充等在檔者為旗,不在檔者為民”[7]599的政策頒布之后,所有在檔投充莊頭均成為旗人,自然就享有應試資格。以乾隆三十四年(1769)投充莊頭之子宋鈺冒入民籍應試案為例,我們進行分析。
宋鈺系已故帶地投充內務府錢糧莊頭宋九岳之子,并不遵例由旗報考,輒敢因伊祖父以來在玉田縣完納錢糧,遂圖混入民籍,改名宋昱,進學中式,情殊狡詐。若僅照詐冒戶籍律擬杖,不足示懲,應將已革進士宋昱即宋鈺,發(fā)往烏魯木齊當差。宋鑒隨同捏飾,自行頂充莊頭,殊屬不應,應將宋鑒照不應重律杖八十,系旗人,鞭八十。[7]529
可以看到,刑部是以“不遵例由旗報考”的理由將宋鈺之進士身份革退,側面說明投充莊頭應試已是正?,F象。依例,作為投充莊頭之子,宋鈺理應“歸于漢軍額內考試”,但其卻妄圖脫離旗籍以民人的身份應試,最終遭受鞭責之罰。
乾隆五十三年(1788),為明確內務府各種莊、園、戶的法律地位,乾隆帝明確下令:“各司、各處所屬大糧莊頭、園頭、投充莊頭、蜜戶、葦戶、灰軍、炸軍、炭軍及鷹戶、雀戶、打捕戶、野鴨戶、鵪鶉戶、打狐戶、牲丁等親丁內,有情愿考試者,呈明各該處查核丁檔內有名者,準其報考,照例辦理咨送考試。”1自此,無論是老圈莊,還是普通大糧莊,抑或是投充莊頭,其名下之丁凡在丁檔者,均享有應試資格。不久后,清廷又對投充莊頭應試時需要遵守的規(guī)定作了補充:
[嘉慶元年二月二十日]管理三旗銀兩莊頭處呈,為咨送考試事。據本處所屬廂黃旗莊頭李思恭之親丁李澂、李湛、李湘、李大年,莊頭姜岐太之子姜璉,正黃旗莊頭黃允騰之子黃景曾,投充鄧希夏之親丁鄧允中等呈稱,竊身等情愿考試文生員,并無親喪、過犯、冒名頂替等弊,乞照例咨送考試。等情,各具呈前來。查本處所屬莊頭、投充等,雖編為三旗,并無佐領、管領兼管,已將李澂、李湛、李湘、李大年、姜璉、黃景曾、鄧允中等七人俱經本府堂臺驗看過馬步射,相應照例造具該生等年貌三代冊各八本,移咨廂黃正黃旗漢軍都統(tǒng)轉送考試外,凡有應行之處,俱由貴旗轉行可也。[7]535
可見,無論是承領官地莊頭,還是帶地投充莊頭,若想應試,必須為身世清白之人,不可以有“親喪過犯、冒名頂替等弊”。值得注意的是,承領官地莊頭和帶地投充莊頭明明均由投充人而來,且同屬管理三旗銀兩莊頭處,但官方刻意強調“投充鄧希夏之親丁鄧允中”2,似乎反映出帶地投充莊頭的地位更低一些。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為帶地投充莊頭雖投充于內務府之下,但土地仍由其世代掌管,導致“這些投充地雖名為皇莊,實質上乃系以地投充的民人私產”[8]。與之不同的是,盡管承領官地納銀莊也由投充人而來,但其所領地畝的所有權屬于清廷。實際上,無論是早期從龍入關的老圈莊頭,還是康熙朝以后清廷利用“存、退、余、絕”地而增設的大糧莊頭,均符合這一特點。正是由于帶地投充莊頭的特殊性,雍正四年(1726),清廷才下令:“緣罪革退投充人等,其地原系本身帶來者,止革退本身,仍令其子孫承種,交納錢糧?!盵9]915
至嘉慶十一年(1806),清廷再次下令:“內務府承領官地莊頭及王公戶下由內務府拔出之莊頭,向例準其應試;八旗戶下帶地投充莊頭,毋論旗檔有名無名,均不準其應試出仕?!盵7]642此處強調“承領官地莊頭”,似乎容易讓人誤解為帶地投充莊頭不包括在應試的范圍之內,但據檔案記載,后者享有應試資格。[7]542-543換言之,嘉慶十一年以后,所有內務府莊頭都具備應試資格。另外,清廷之所以特意強調即便是已經分撥于王莊之內的內務府莊頭仍然享有應試資格,原因在于,與內務府莊頭不同的是,宗室王公所屬的莊頭一般均為王公家奴,主家可以將其隨意出賣,而由內務府撥至王公府下的莊頭并非奴仆。[10]74與之形成對比的是,歸入檔冊的八旗戶下莊頭卻不享有應試資格,根本原因在于后者的奴仆性質1。這也意味著,內務府莊頭無論是由投充而來,還是已被分撥到王府之內,其地位均較一般莊頭高。
嘉慶朝以后,莊頭應試政策基本未發(fā)生大的變化。通過同治十二年(1873)檔案,我們可以對莊頭應試情況有所了解:
總管內務府管理三旗銀兩莊頭處所屬正黃旗莊頭張汝彬之親丁武生張德鈞,現年十七歲,身中面白無須,并無親喪過犯、冒名頂替等弊,情愿武鄉(xiāng)試,系漢軍民字號。
計開三代
曾祖 張士銘 故 祖 張永治 父 張汝彬2
不難看出,盡管投充莊頭享有應試資格,但其身份始終要接受清廷的嚴格審查。有趣的是,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有的關于內務府莊頭的應試檔冊,其主角全部都是投充于內務府的錢糧莊頭,筆者未曾見有關于大糧莊頭應試的記載。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現象,我們或許可以從二者戶籍管理方式角度進行分析。
就大糧莊頭而言,清廷強調“本府所屬大糧莊頭,均系三旗各管領下之旗人”[7]679。至于錢糧莊頭,則“雖編為三旗,并無佐領、管領兼管”[7]535。結合同治七年(1868)畿輔地區(qū)大糧莊和錢糧莊頭比丁冊,可以更好地理解這一規(guī)定。
同治七年(1868)畿輔糧莊比丁清冊(節(jié)選)
正黃旗七家巴克唐阿管領下豐潤縣居住 頭等莊頭 張常春 狗年 三十一歲 原名 錫春
曾祖 玉琪 親丁 故
祖 六十一 止差莊頭 故
父 紹宗 試用知縣 故
母 劉氏 雞年 五十五歲
妻 張氏 狗年 三十一歲
長子 慶祿 猴年 十五歲 改名國昌
次子 國華 狗年 七歲
莊頭之次弟 錫伶 豬年 三十歲 原名長伶
妻 汪氏 虎年 二十七歲 續(xù)娶
長子 元喜 牛年 四歲 新添
三弟 長林 狗年 十九歲 改名長裕
四弟 長恩 鼠年 十七歲 改名長瑞
以上親丁共十名口 3
同治七年(1868)管理三旗銀兩莊頭處正白旗莊頭丁檔(節(jié)選)
武清縣蒲瓦莊居住莊頭周方立 年七十三歲
妻 王氏 年七十六歲 " "子 周文進 年五十六歲 " 子 周毓齡 年三十三歲
曾祖 周大桂 故 " 祖 周元通 故 " 父 周茂祥 故
灤州宋道口居住莊頭高沛遠 年七十四歲
長子 高栢齡 年四十四歲 長子 高煥章 年十五歲
次子 高煥文 年十二歲
次子 高相齡 年二十四歲
高松齡 淑遠長子 年三十五歲 " "長子 高德奎 年二十歲
高桐齡 淑遠次子 年三十三歲 " "次子 高德中 年十八歲
高樹齡 淑遠三子 年三十歲
高鶴齡 淑遠四子 年二十歲
高鵬齡 淑遠五子 年十三歲
高昌齡 淑遠六子 年十歲
高俊遠 士通長子 年六十四歲
高沖遠 士通次子 革退1
由上可知,兩種莊頭比丁冊所承載的信息詳略程度并不一致。具體來說,糧莊冊檔內不僅詳細地記載了莊頭祖輩、伯叔兄弟及其妻、子的情況,而且明確統(tǒng)計了親丁數量。通過該冊檔,我們可以獲取該莊頭整個家族的人口信息。相比之下,錢糧莊頭冊檔對丁口的信息記錄則較為簡單,雖同樣羅列了莊頭名下各親丁,但未能清晰地記載親丁與莊頭間的親屬關系。之所以如此,原因就在于大糧莊頭“雖系莊頭,亦皆在管領之中”2,故其屬于旗人,而由投充而來的錢糧莊頭則不受佐領或管領統(tǒng)屬,自然不在旗人之列,其身份不是奴仆。換言之,錢糧莊頭具有處于旗民之間的模糊身份。試看一例:嘉慶五年(1800),投充莊頭名下親丁李恩捷由貢生加捐筆帖式,但吏部、內務府等衙門無法確定其應“比照何項人員行走行俸”3,主要是因為“投充莊頭之親丁原系漢人,向因征收錢糧,分隸三旗,并未編入佐領、管領旗檔,所有內務府一切差使,例不與挑,與包衣三旗人及三旗之大糧莊頭有間。該莊頭李恩捷報捐分部學習筆貼式,查臣衙門各司、各處并無投充莊頭用為筆貼式之案,伊報捐后應行俸餉之處,亦無從查辦”4。最后,吏部只能將李恩捷“以對品之漢員選用”5。但問題在于,早在乾隆五十三年,清廷已明確下令投充莊頭可以應試,大糧莊頭及親丁也可以通過捐納手段出仕,李恩捷的窘境恰恰說明投充莊頭始終無法成為真正的旗人。
在此背景下,每逢應試之際,作為旗人的大糧莊頭不必接受清廷額外審查,而地位較低的錢糧莊頭則必須接受苛刻的審查,因此,清廷必然會加大對后者檔冊的審查力度,這也成為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錢糧莊頭應試檔冊較為豐富的直接原因。
需要注意的是,盡管大糧莊頭的地位高于錢糧莊頭,卻仍然屬于“下等旗人”1。如《聽雨叢談》所言:“莊頭旗人,或國初帶地投充,或由兵丁撥充屯田,今皆歸內務府會計司管轄,不列佐領、管領之內。若考試登進,則暫附于管領?!盵11]5這意味著莊頭和親丁只有通過應試,或通過捐納等途徑取得官職以后,清廷才會將其從莊頭親丁冊內去除,改入管領戶口冊檔。換言之,只有取得官職的莊頭和親丁,才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旗人。以盛京糧莊為例,雍正十年(1732),蘇成均名下幼丁蘇孔敬于官學就讀,經考試后,于乾隆二年(1737)被選為庫使。乾隆六年(1741),蘇孔敬懇請將其本人及妻、子等四人改寫入管領之檔冊2。
二、壯丁的身份與地位
與糧莊莊頭類似,壯丁也因其來源的多樣性而呈現出不同的種類。其中,異姓壯丁的身份與地位尤為特殊。
(一)壯丁的來源及分類
壯丁來源主要有:“從龍入關”之陳壯丁、投充壯丁、莊頭自置壯丁、官撥壯丁 。結合乾隆十年(1745)的檔案,我們發(fā)現“從龍入關”之陳壯丁的數量最多,官撥壯丁的數量最少。[7]644-646
由于壯丁來源不一,依照與莊頭親疏關系的不同,糧莊內壯丁可分為四種,即親丁、壯丁、莊頭戶下壯丁和寄養(yǎng)人丁。其中,親丁是指莊頭的親生子弟,因而與莊頭同姓;壯丁是與莊頭異姓之人;莊頭戶下壯丁又稱另冊仆人,大部分為被革退莊頭及其子孫,少部分為緣罪被開除旗籍之旗人;寄養(yǎng)人丁是指莊頭和壯丁的家奴,多來自置買和隱匿。一般來說,親丁和壯丁載正冊,莊頭戶下壯丁和寄養(yǎng)人丁載另冊,[12]2998偶爾也會出現寄養(yǎng)人丁等與莊頭同載一冊的現象3。
(二)壯丁的應試資格
從整體上來,四種壯丁的法律地位并不相同。作為歷代莊頭的子孫,親丁也是旗人4,其不僅享有優(yōu)先承襲莊頭的機會,而且可與莊頭均分家產,更為關鍵的是,他們還可以參加科舉5和捐納6。另外,部分親丁還享有“披甲”資格7。至于莊頭戶下壯丁和寄養(yǎng)人丁,因為非旗人,自然沒有參與以上各事的資格。因此,這三者的地位較為明確,唯獨異姓壯丁的身份較為特殊1。一方面,壯丁與莊頭同載于丁冊,并擁有承襲莊頭的資格,似乎符合旗人的特點;另一方面,就應試問題而言,清廷并未對壯丁有明確規(guī)定。因此,應試資格便成為討論壯丁身份的重要切入點。
上文提到,雍正十二年,清廷限制“壯丁內挑選安設之莊頭”應試,但并未說明具體原因。故而,我們需要用其他資料來對壯丁的身份進行判斷。乾隆十三年(1748),莊頭金復主使家人梁維等毆打壯丁鄭得賢,并致其死亡。彼時“大糧莊頭名下壯丁,有該莊頭之伯叔兄弟為壯丁者,有異姓之另戶為壯丁者,有該莊頭契買之人為壯丁者,人類不一,除莊頭契買之壯丁應照主仆科斷,其余均應分別定擬”[13]1429。在清廷看來,除契買之壯丁外,其余的壯丁都不應被看作莊頭奴仆。因此,弄清鄭得賢的身份乃是本案之關鍵。經刑部直隸司查:
鄭得賢的祖父從關東過來,在莊頭家當壯丁入過檔案的各等語。是鄭得賢之為金復家壯丁,而非金復家奴仆,彼此供詞已合符節(jié),今將金復遽照毆死家奴問擬,其壯丁即系家奴之處,憑何定斷,應令詳細查明定擬。去后續(xù)據該督將金復依毆死雇工人例擬以枷責咨部復。經臣部以主仆之名分至大罪名之生死懸殊, 斷不容稍有假借,意為輕重也,今該督審明,鄭得賢之祖自順治初年由關東來京內務府分發(fā)充當金復家壯丁,并非賣身家奴業(yè)已明確,乃又以漢人投靠,養(yǎng)育年久,招配婢女者俱得以家奴論,遂謂莊頭與壯丁恩養(yǎng)年久,給配室家,即非契買亦同雇工等語。不知漢人之投靠養(yǎng)育招配婢女者,大率孤苦無依之人,饑寒既迫,身命難全,因而甘心投靠。而為之主者,以自有之資財恤他人之凍餒,又復完其配偶,作為室家,此蒙恩養(yǎng),一絲一粟盡屬解推,緣情定分,主仆皎然矣,若乃莊頭之所有產業(yè),悉自分家,壯丁之自來安置,實由內務府之發(fā),壯丁之于莊頭,既以分莊頭之勞,即宜分莊頭之養(yǎng)。壯丁之力作服勤,總非私役,莊頭之婚配豢養(yǎng),又豈私恩?焉得與漢人投靠養(yǎng)育者相提并論?況壯丁既非出身下賤,又非有罪為奴,何至無端被貶下同奴仆耶?事關毆殺人命,未便以同類相殘,別開一殺人不死之例,應令另行妥擬。去后旋據該督遵駁,將金復改依威力主使人毆打致死律絞候。[13]1429-1430
金復認為,自己多年恩養(yǎng)鄭得賢,故二人之間應為主奴關系,但清廷認為,“壯丁之于莊頭,既以分莊頭之勞,即宜分莊頭之養(yǎng)”,加之鄭得賢既非出身下賤,亦非緣罪為奴,因而不能等同于奴仆。依此原則,莊頭金復慫恿家人致壯丁鄭得賢死亡一事,不可簡單依照毆死雇工例處理,而應依“威力主使人毆打致死律”,將莊頭金復判處絞監(jiān)候,這從法律上說明了壯丁并非奴仆的事實。另外,“鄭得賢之祖自順治初年由關東來京內務府分發(fā)充當金復家壯丁”,即陳壯丁,或許這也是清廷并不將其看作奴仆的原因之一。
就陳壯丁而言,清廷曾明確規(guī)定:“凡莊長闕,各以其親屬承充。欠糧或緣事革退,及新設之莊,均于本莊及別屬壯丁內選補,除緣罪沒入及投充之人選為莊長外,余陳人子弟均應準應試。”[14]840這表明陳壯丁的確享有應試資格,但就其他異姓壯丁而言,清廷則并未做出相應規(guī)定。乾隆五十四年(1789),經錦州副都統(tǒng)薩克慎核查,該處莊頭王金午之祖王國璽曾于康熙年間私下將名下壯丁王毓奇冒入親丁。盡管此事已逾數十年,但所有負責比丁的官員均受到罰俸之處罰2。倘若壯丁與親丁的地位相同,莊頭王國璽也沒有必要費盡周折將王毓奇冒入親丁,其后接任莊頭的王金午也不需要擔憂被處罰,此事直接印證了二者地位并不能相提并論。
嘉慶二十年(1817),莊頭馬福喜向會計司控告名下壯丁周林等人“隱種官地不當差”,至于此事最終結果如何,檔案并未說明,但會計司卻明確說:“大糧莊頭與該管下之外姓壯丁,雖非主仆,實屬管下。再,本府莊頭子弟,例準居官考試、充當莊頭、置買旗地,此系成案?!盵7]688在清廷看來,壯丁雖不是莊頭之奴仆,但畢竟受莊頭之管理,故不能被看作旗人。同時,內務府特意強調莊頭子弟不僅可以居官考試,而且可以充當莊頭、置買旗地,似乎是為了凸顯旗人的權利,但壯丁明顯并不享有此權利。簡言之,壯丁的地位應該次于莊頭親丁,高于戶下壯丁和寄養(yǎng)人丁。
道光十年(1830),盛京內務府在核查各項莊園人丁是否有應試資格時,除明確規(guī)定大糧莊頭、園頭、投充莊頭等名下親丁具有應試資格外,還指出“其該處不應考試之莊頭屬下壯丁,既非正身旗人,應照本府所屬革退莊頭、園頭之子孫作為壯丁不準考試之例,一律辦理”1。彼時,內務府又分別對親丁、莊頭戶下壯丁的應試資格進行強調,但唯獨沒有提及壯丁。這意味著清廷始終未對壯丁是否有應試資格做出明確規(guī)定。
直至光緒十六年(1890),文獻中才出現了有關壯丁應試的相關記載。盛京糧莊壯丁趙鎮(zhèn)等聯名呈訴自身“系國初設立官莊時撥歸會計司,隨同莊頭墾種官田,與莊頭同冊注載,并無不準考試明文”[12]2998,盛京將軍裕祿等人因沒有成案參考,故不肯將其送考,只能將此案轉交給內務府等處查辦。經查:
會計司所管人丁四項,莊頭為一項,壯丁為一項,莊頭戶下壯丁即系仆人為一項,阿爾吉善寄養(yǎng)人丁為一項。查莊頭及此項壯丁均載正冊,其戶下仆人并寄養(yǎng)人丁均載另冊。咸豐十一年,前任將軍玉明等奏分別準否考試折內僅將莊頭一項列入準考,其莊頭戶下壯丁并阿爾吉善寄養(yǎng)人丁兩項列入不準考試,惟將此項壯丁漏未聲敘,以致該衙門無案可循,未能送考。正在核辦間,復據該壯丁將原置旗地印契呈驗。查戶部例載,奉天所屬旗地,不準民人及旗下家奴并養(yǎng)子開戶、另記檔案人等盜典盜買。今該丁等所呈旗地印契,設非正身旗人,該管衙門何敢率行過割,且查據內務府該管佐領覆稱,此項壯丁與莊頭同冊并列,并非革退莊頭子孫,亦非另冊仆人,亦非寄養(yǎng)人丁。奴才等覆加詳核,此項官莊丁壯既與莊頭同冊并列,已屬冊檔有名,曾準置買旗地,即與正身旗人無異……茲準部議前因,復經奴才等咨行盛京內務府飭令該管佐領詳細查覆,據稱,確查此項壯丁之祖父,于編設莊頭時同入旗籍,與莊頭同冊并列,準其置買旗地,即為正身旗人,身家清白,并造具此項壯丁各戶印冊一本咨送前來。[12]2998-2999
在此案中,有兩個關鍵點:第一,會計司所管人丁分別為:莊頭、壯丁、莊頭戶下壯丁、阿爾吉善寄養(yǎng)人丁。第二,盛京將軍裕祿因以前戶口冊中并未說明壯丁是否可以應試,而拒絕了壯丁趙鎮(zhèn)等人的請求。但問題在于,莊頭名下明明有親丁和壯丁兩種人丁,為何此處卻沒有提及呢?
為此,筆者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找到了道光十四年(1834)的《北路莊頭戶口冊》。在盛京糧莊頭等莊頭宋英名下戶口冊內,有“宋姓”“杜姓”“梁姓”“王姓”四種人丁。其中,宋坤等人與莊頭同姓,理應作為“親丁”2,其余三姓均非莊頭同姓之人,故而作為“壯丁”。至于戶口冊為何將“親丁”與“壯丁”統(tǒng)稱為“壯丁”,檔案中并未明確說明,據筆者推測,此現象的出現可能與清中期以后糧莊內壯丁數量暴增有關,而后者又是整個八旗制度的縮影。[15]具體來說,受生計壓力的影響,親丁逐漸成為戶口冊內的主要人口,普通壯丁一般不再被列入冊內,對于那部分被列入冊內的壯丁而言,潛在地被賦予了“親丁”的身份1。正是由于這一變化,導致盛京將軍無法對趙鎮(zhèn)等人的身份進行判斷。最后,由于壯丁趙鎮(zhèn)“與莊頭同冊并列”“曾準置買旗地”,盛京將軍遂將其看作旗人,自然擁有了應試資格。自此,清廷明確了壯丁的身份和地位。
三、結 語
傳統(tǒng)觀點認為,內務府成員主要分為佐領下人、管領下人和莊頭人。[16]通過上文論述可以發(fā)現,即便在莊頭人內部,其身份地位也不盡相同,而應試資格的不同恰恰是這一特點的直接體現。
就糧莊莊頭而言,在不同歷史時期,針對不同類型莊頭,清廷分別實行了相應的應試政策??滴鯐r期,憑借著“從龍入關”的身份,“老圈莊頭”首先獲得應試資格,盡管彼時的投充莊頭也可以應試,但進入雍正朝以后,投充莊頭與普通大糧莊頭等人便失去了該資格。乾隆時期,隨著清廷將“在檔者為旗,不在檔者為民”作為衡量旗人的標準,凡在檔之莊頭,均可獲得應試機會2。在此標準之下,由投充而來的帶地投充莊頭和承領官地莊頭若想應試,就必須接受清廷更為嚴格的審查。至嘉慶十一年以后,莊頭應試政策基本未發(fā)生大的變化。在莊頭應試政策的變化過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投充莊頭,清廷對其應試政策幾經變更。究其根本,乃是因為其身份的模糊性所致。此外,在由投充而來的莊頭中,帶地投充莊頭的地位始終較低3。
就壯丁而言,在親丁、莊頭戶下壯丁、寄養(yǎng)人丁和壯丁四種類型之中,前三者的身份清晰而明確,唯獨壯丁的身份較為復雜。具體來說,陳壯丁首先獲得應試資格,而其他異姓壯丁則長期處于旗人和奴仆之間的狀態(tài),清廷也未曾對壯丁是否具有應試資格作出明確規(guī)定。至清中后期以后,隨著糧莊內生計問題凸顯,部分壯丁被排除在戶口冊之外,被列入冊內的壯丁逐漸與親丁“相互混合”,并成為其日后獲得應試資格的重要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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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 龍 " 晟】
The Identity and Status of the Zhuangtou(莊頭)and Zhuangding(壯丁)in the Accounting Department’s Grain Manor: Centered on the Qualification for Taking the Exam
ZHANG Huijun
(History and Tourism Management Department, Changzhi University, Changzhi, Shanxi 046011, China)
[Abstract] As the main managers and participants of the Accounting Department’s Grain Farm, the sources of Zhuangtou and Zhuangding are complicated. The two have different identities and statuses, and their eligibility for the exam is directly reflected. As for Zhuangtou,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the Qing court implemented different exam oriented policies for different types of Zhuangtou. Among them, the most eye-catching is the Touchon Zhuangtou(投充莊頭), whose exam taking policy had undergone several changes. As for the Zhuangding,among the four types,only Zhuangding has long been in a position between a banner man and a servant. After the reign of Emperor Daoguang, with the emergence of the phenomenon of “mixing” between strong Zhuangding and close Zhuangding in the household registration system, it not only indirectly reflected the improvement of the status of some Zhuangding; but also provided a basis for their future qualification for taking exams.
[Key words] the Accounting Department’s Grain Manor; Zhuangtou; Zhuangding; qualification for taking exa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