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和敘事（組詩）

在草關(guān)

1

浮動的綠空氣里，上演昆蟲的

交響，薤韭山傾斜的陽光，彌漫

雜樹的氣味，草關(guān)深居

簡出，靜聽溪水脆響

灰瓦白墻，無倒映跡象

村落，在濃稠的枝柯間隱現(xiàn)

水墨畫里，一群群游走的魂靈

拋卻處世迷障

回歸，細(xì)聞山水清音

重啟幕簾，依如鴻蒙的

初心，找見了久違的少年

2

草關(guān)，在歲月傳承與裂變中

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言歡

乞巧與航拍相融

在廣場

在堂屋

在院落

在林野

在河邊

聆聽，大紅大綠的女兒們

迎巧、頌巧、送巧的

詠唱，有歡喜，也有悲戚

頌者與聽者的心靈，都被上蒼

溫柔的磁力，一遍遍

沐浴，一遍遍

洗滌

晚霞湖記憶

1

黃昏，急迫的雨點(diǎn)像攆著一切

先是一陣狂風(fēng)吹過

亂舞的樹枝，依如女神指間的

柳葉，有另外的寓意

當(dāng)風(fēng)雨沖刷掉內(nèi)心的塵埃

以及紅塵的雜念

誰？點(diǎn)燃了叢林后的

晚霞，天地倏然燈火通明

湖光粼粼，蓮的心事

泛起晶亮的露水

巧娘娘靜聽唱詞

巧娘娘有自己的心思

2

七夕之夜。團(tuán)聚即分離

晚霞湖空雷鳴巨響

一陣陣內(nèi)心疼痛的聲音

不斷擦出閃電

一陣陣天庭的召喚

一路煙云，一路雨水

暴風(fēng)驟雨，猛烈且悲情

紙糊的美艷娘娘

在香火中

被送詞，隨鞭炮與青煙

裊裊升空

我雙手合十默作祈禱

七天八夜，不僅留下了些許溫情

也留下了轟轟烈烈的別離

晚霞湖被濃淡的水墨覆蓋

一切車燈

將在夜色中撤離

暴雨已清洗過印跡

草木湖水間，唯蓮花盛開

石家寺

云華山，西和突然用盡全力隆起的

地貌，山勢與走姿

柔綿中帶著刀鋒

血小板聚集的礫巖

將險峰夯至

半空，稍峪鎮(zhèn)團(tuán)莊村397號

朱漆的大門，警世的鐘鼎

在絕壁松濤間

隱坐香火云端

我們仰視，拾級而上

俯視，萬丈深淵

玻璃棧道只延伸了一點(diǎn)點(diǎn)

你得努力抑制恐高的情緒

前面是寺，前面是詩

前面更是吐納清風(fēng)，鳥瞰

山河的，絕頂樓閣

鳥聲在空谷鳴囀

目極之天際，一幅

黑白的耕種圖冊

影影綽綽

西漢水長流

從西和返歸的中巴車上

我透過玻璃拍照

攝取的遠(yuǎn)山，蔥郁之上有青銅的

光澤，云霧在山脊上彌漫

一處雞鳴五地之所

西漢水出沒的山崗

在陽飏的筆下，一位蒙面神混跡此地

他敲著古舊的青銅，不斷改變水的流向

西漢已遁跡歷史的煙云

西漢水仍在隴南流著，青銅的

音質(zhì)，醍醐灌頂

冬 至

陰極之至，這是到了最后的節(jié)氣

我開始數(shù)九，準(zhǔn)備與一場又一場寒冬搏斗

一株與命運(yùn)搏殺了半生的弱草

在植被很淺的土層里求生，深知九九的含義

我以孱弱軀體，抗寒風(fēng)納陽氣，初心如一

似有未盡事宜，白骨縫隙里仍有磷火出沒

回望風(fēng)雨之路，細(xì)思深慮，其實(shí)每個人

酷似西去的玄奘，每天都在探取真經(jīng)的路上

我喜歡采果人扯著我的手臂

在麥子泛黃的五月，土豆花芬芳

白豆莢的觸須爬在

木枝架上，散發(fā)生豆粉的清香

我攤開綠色手掌的紋路，在地埂田角

在房側(cè)屋后，撐起一片蔭涼

我有乳白的柔質(zhì)骨骼，我有

桑宣柔軟的外衣，我將

綠白淡紅深紅絳紫深黑色的桑果

藏在枝柯間，用新鮮的蠶絲葉片

遮隱一粒粒小小的心思

我喜歡采果人扯著我的手臂

我以柔軟的腰身恭迎

那蠶食桑葉的咬嚼聲，如河水奔騰

我童年的舊夢尚存，依稀歲月滄桑

我恭候的少年，早已洗凈了鉛華

我降色的果醬，浸染你粗糙的手指

那是青春奔波后，最后的色澤

是酸澀之后，再次發(fā)酵的沉淀

它走過了蜜一樣煉獄般的經(jīng)歷

晚 秋

在林野中，大片的葉子旋轉(zhuǎn)，紛紛下落

一條通往黛色曠野的山路，正鋪設(shè)繁華

這路，在夕照下變得格外神圣

這場景，依如大自然用油彩潑出的凝重光影

依如暮年的歸途

穿行隧道

穿行隧道，從光明走向黑暗

歷經(jīng)風(fēng)的暗流和各種甕聲甕氣的恐嚇之后

驚恐已隱在時空之中

再次看到山川和草木時

它們巨大的骨骼和小小的軀體里

儲存著隱忍的光束

寂靜的山村

打工陪讀的走了，村中

只剩下禾苗、椒園和閑散的秋風(fēng)

以及門前的溪水

幾個留守老人蹲靠在村巷，半瞇著眼

獨(dú)享時光的安恬，天空飄滿了

如麻的往事

深秋：龐大或微小

這堆沏的綠的海洋與島嶼，彩墨的山峰

與山澗清冽的溪水，不光滋養(yǎng)

龐大或微小的動植物種，還滋養(yǎng)

林野遮擋的無聲的百年村落

生命的欲望、期許以及自由的風(fēng)聲

深秋的煙云，一襲乳色的紗裙漫卷

飄逸，夢幻，凸顯山峰的神秘與剛毅

這起伏跌宕的磅礴山系，存儲無盡的氧源

此刻，有動物的鳴叫傳來濕潤的熱氣

我們一點(diǎn)一點(diǎn)陷入初始的基地

山風(fēng)的走姿，沒有固定的方向，恣肆

放蕩，它踩過的樹枝，掉落黃金與紅銅

它匯集各路消息，與云煙糾纏不清

深秋的雨水，總是不厭其煩坐陣云端

它清洗空氣，更要凈化溪水的身軀

林野深處，山民居住在一幅畫里

村落的黑瓦脊上，有綠絨絨的歲月苔痕

炊煙裊裊盤升，他們遠(yuǎn)離鬧市，隱于大野

習(xí)慣了鳥兒啄食山果的聲音，寂靜之刻

一條隧道，卻從大山腹部悄悄而過

轉(zhuǎn) 身

從盲從世界，轉(zhuǎn)身的那次晚餐上

暢飲之后，恣肆哭泣

像極了無家可依的

流浪孩子，蹣跚在荒野的風(fēng)中

哭聲里，飽含半世的風(fēng)雨

依稀從原鄉(xiāng)，出走時的感傷

娘的白發(fā)在村口飛舞

那里有臍血，有無知和張狂

還有無端的憂傷

回 家

四壁白墻，被晨光初鍍

一場大雪瞬間落下

早年對白墻的認(rèn)知

徹底被格式化和顛覆性清除

對它的想象，以及把一次性藍(lán)床單

想象成瓦藍(lán)的天空或深藍(lán)的海洋

躺在其上，安靜地想一個人

回家的景象

一切要做的事情

清早起來，與窗外的大山久久對視

面對漸次濃純的綠，無需紅臉，尤其

雨后的景致，云霧將山的頭遮住

將樹木、田疇、人以及牲畜隱藏起來

往昔的鼎沸，被空氣打濕

喧囂的塵埃，落定

殘破的腦際，修葺

新的疆域遼闊幽靜，萬物共生

一切要做的事情，無需語言

無需，宏大的指令

無需將考究的鳥籠，懸掛庭院

所有的叫聲，在屋舍的高枝上飽含雨水

清冽的河水，從云霧深處的石縫間鉆出

有云的夢想，有霧的纏綿

一路被河床的沙石凈化、磨礪

伴著眾鳥的奏鳴，村野

以最低的成本，搭建高雅的舞臺

無需彩排，無需等級門票，無需張貼廣告

只需坐在門前的青石頭上，以及

樹蔭下或小小的場院，享受靜好

清早起來，與窗外的大山久久對視

眼底，有一股股清涼流淌

祥和的山川，此刻，就是祖國的模樣

憶 舊

回到生活原點(diǎn)，侍弄

蘿卜、辣椒、白菜和土豆，粗茶淡飯

常在田間游蕩散步，聽河水嘩響鳥蟲鳴叫

心臟，仍有狂奔的奇妙

眼前恍惚，有塵埃漂移的黑點(diǎn)

像一支支來歷不明的箭簇，飛來飛去

想起四千多米的雪山大坂埡口

撿到的那柄桃木劍，已被遺棄在他鄉(xiāng)

小小的棲居

隧 道

幽黑的隧道

蟄伏，在群山中

在不經(jīng)意的某個拐點(diǎn)

死死地盯著陽光、秋草和瘦水以及陰影

我在塵世的隱秘行蹤

被晝夜監(jiān)窺，當(dāng)從憤青變成老謀深算的

那一刻，她會決絕地

一點(diǎn)一點(diǎn)

把我送回大地的內(nèi)心

【作者簡介】原上草，本名趙元文，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獲《詩刊》 《 飛天》優(yōu)秀詩歌獎、《中國作家》征文散文獎、2023青海湖詩歌節(jié)征文獎，出版文集十余部。現(xiàn)居武都鄉(xiāng)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