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詩歌在日本傳播廣泛,在不同的時期有著不同的特色,且日本漢文學各個時期都有研究杜甫詩歌及其在日本傳播的代表性作家。雖然杜甫并未到過日本,但是他的作品中反映了他對于異國風情的興趣。例如,在《諸將五首》中,杜甫有提到“回首扶桑銅柱標,冥冥氛祲未全銷”。杜甫的詩歌作品最初流傳至日本時并未產(chǎn)生較大的反響,但后續(xù)人們對于杜甫詩的挖掘不斷深入,對杜甫詩的藝術(shù)價值不斷發(fā)掘,尤其是鐮倉時代以后,隨著一些詩人對于杜詩的重視,加上日本詩人對于杜甫忠君愛國、博愛的人格和精湛的詩歌藝術(shù)的極度崇拜,杜詩逐漸擴散開來,并對日本漢文學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
一、日本漢詩的情況
(一)日本漢詩的本質(zhì)是文化傳播
杜甫詩歌在日本漢文學中的傳播和接受的過程本質(zhì)上是整個中國古典詩歌的傳播和接受過程的一大部分。在日本漢文學中,日本漢詩的本質(zhì)就是一種文化傳播現(xiàn)象。最初日本漢詩是純粹用漢字寫成的,以中國古典詩歌形式為題材特點的詩,以漢詩為主體的日本漢文學與日本本土色彩的文學彼此相互聯(lián)系又相互對峙。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日本漢文學在日本文壇上一度居于主導地位。日本漢文學也是受以唐詩為代表的中國古典詩詞影響,并直接繁衍至海外的最具影響力的分支部分。這一傳播和接受過程在日語中被稱為“受容”。“受容”這個詞與影響不同,更強調(diào)主動性和可選擇性,也能反映出日本國民性中具有進取意識和生命力的重要特質(zhì)。在日本漢詩發(fā)展的歷程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眾多詩人和其創(chuàng)作的數(shù)十萬首的詩歌作品,極為可觀。在285年,王仁被日本聘為皇太子之師,趕赴日本時,他就帶去了《論語》和《千字文》,這也是有記載以來最早的漢籍傳入日本的內(nèi)容。而后在日本皇室貴族的推動下,日本舉國上下興起了經(jīng)久不衰的學習漢文化的熱潮,漢字的傳播也為后續(xù)漢詩的傳播創(chuàng)造了必要的條件。
(二)漢詩的傳播和發(fā)展過程
漢詩在日本的傳播和發(fā)展,最初可以追溯到天智天皇時期(626—672年),天智天皇在做皇子時就領(lǐng)導了以學習唐朝政治制度為中心的大化改新。天智天皇繼位后繼續(xù)推行與唐朝的友好關(guān)系,并多次派出遣唐使,這一時期日本對于唐朝的學習也不斷深入。在中日雙方的頻繁交流和接觸后,日本朝廷在一次次的流觴曲水歡宴中也更加深刻地受到中國古典詩詞的影響,并逐漸接受中國古典詩詞。這一階段日本人學作漢詩,不僅是出于個人的興趣愛好,更多的是用于在與中國人交際交流時體現(xiàn)一種不可或缺的教養(yǎng)。天智天皇時期的皇子大有也被稱為日本第一位漢詩人。日本漢詩對中國古典詩詞的“受容”,最初無疑是亦步亦趨的模仿,而后又進一步對其規(guī)律進行把握,并進行創(chuàng)作。日本漢詩對于中國古典詩詞具有較強的依賴性,并且,由于中日兩國的空間間隔,中國古典詩詞傳入日本時存在一定的時間滯后性。從日本漢室的發(fā)展歷程來看,主要經(jīng)歷了王朝時期、五山時期、江戶時期和明治之后。王朝時期是日本漢詩的起源階段,這一時期主要的日本漢詩人為皇室貴族、朝廷大臣;五山時期屬于日本漢詩的發(fā)展階段,這一時期還包括了日本歷史上的鐮倉時代和室町時代,這一階段的日本漢詩人更多的是受幕府勢力保護和支持的詩僧;江戶時期是日本漢詩發(fā)展的全盛階段,這一時期的漢詩人從儒學者開始逐漸擴大到社會廣泛的知識階層;明治以后,日本漢詩逐漸由盛轉(zhuǎn)衰。
二、杜甫詩歌在日本傳播的過程
杜甫的詩作早在王朝中期就已經(jīng)傳入了日本,但是起初并未產(chǎn)生較大影響。從王朝中期到王朝時期結(jié)束期間,日本漢詩詩壇中白居易的詩作最為流行,“白樂天風”也在日本漢詩領(lǐng)域引起廣泛關(guān)注。這一時期的杜詩并未產(chǎn)生值得稱說的影響。例如,在大江維時編寫的《千載佳句》中收錄的白居易佳作有500多篇,杜甫的作品僅有6篇,從中也可以看出日本漢文學中收容的主動性和抉擇性。王朝時期,日本漢詩界更偏向于模仿六朝和初唐詩,白居易的詩作語言更加淺顯明白,便于模仿和理解。白居易的詩作中雖然有一定的譏諷政治之作,但是占總作品數(shù)量的極小一部分,更多的是傷感閑適之作。這種作品尤其受王朝詩人的喜愛。白樂天的詩作更多的是描寫山水,諸多詩句都表達了山清水秀、四季鮮明的自然之美,也頗受日本人的喜愛。但杜甫的詩更多的是“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nèi)熱”這種關(guān)心百姓民生、關(guān)注現(xiàn)實生活的作品,難以引起皇室貴族的共鳴。進入五山時期,杜甫的影響力逐漸擴大,這一時期已有杜甫的詩集刊發(fā)。這一階段日本漢文學中主要的詩人為詩僧,詩僧更多受宋元詩歌的影響,所以這一時期,更多的是對杜詩的詩語進行承襲。進入江戶時期以后,日本漢詩才開始深入研究杜甫的詩歌,并進行借鑒和創(chuàng)作。這一時期日本漢詩也經(jīng)歷了巨變,無論是鼓吹前后七子的古詩詞復古風還是后續(xù)清新宋世風,流派不斷涌現(xiàn),但是在江戶時期的日本漢詩壇中,李白、杜甫兩面大旗始終未倒。此外,雖然這一時期日本漢文學中李白、杜甫常常被并提,但是日本漢詩人始終未曾有過比較李杜誰優(yōu)誰劣。但綜合而言,杜甫對于日本漢詩的影響要較大于李白。在江戶時期,杜甫備受推崇,人們?yōu)槎鸥υO有詩圣堂,供奉杜甫像來祭祀和懷念杜甫。江戶時期以后,杜甫在日本的漢詩壇始終保持著最受尊崇的地位。
三、日本漢文學對杜甫詩歌的接受層次
(一)詩語
從日本漢文學對杜甫詩歌的接受層次來看,詩語是最淺層次的部分,例如,石川藏山創(chuàng)作的《雨情》中,就承襲了杜甫《望岳》中的部分內(nèi)容。詩語的承襲也是我國詩壇上人們熟悉的方式,是在參考和借鑒前代文學時不可避免的。但是對于日本漢詩人來說,詩語的承襲更具獨特意義。由于漢詩對于日本來說是舶來品,雖然日本文化接受、學習了大量的漢字,但是這些漢字在進入日本后讀音發(fā)生了較大變化。日本人在學習漢詩時又創(chuàng)造了一種訓讀的方法,對大量的漢字進行保留,但是又結(jié)合了日本語法規(guī)律對其中的詞序進行調(diào)整。例如,菅原道真創(chuàng)作的詩句中個別詩句直接引用了杜甫詩句。菅原道真對于杜甫的推崇,一方面與自身被貶的親身經(jīng)歷相關(guān)。因為被貶遷的遭遇,他對杜甫產(chǎn)生了惺惺相惜的感受。另一方面是出于對杜甫學識的敬重。他的《中途送春》中的“花為隨時余色盡,鳥如知意晚啼頻”,不僅在詩題和形式上模仿了《春望》,而且在“花”和“鳥”意象上對“濺淚花”“驚心鳥”進行不遺余力地模仿,可以說菅原詩歌達到了此時接受杜詩的最高峰。此外,藤原惺窩特別喜愛杜甫的“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和“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這兩聯(lián)詩。關(guān)于“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的引用,多用在對故人悼念的漢詩和和歌中,借用杜甫對李白的深切懷念來表達自己對友人的哀思。關(guān)于“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不僅在漢詩和和歌中經(jīng)常引用,還在談及漢詩和和歌創(chuàng)作的文章中,結(jié)合自己和他人的具體創(chuàng)作論述,表白“余亦寫一時之懷”,強調(diào)和歌的“適時”而作與杜甫的“感時”而發(fā)是相同的,試圖在創(chuàng)作理論上進行總結(jié)。
(二)詩形
這一層次主要是追求相似的詩體形式。例如,森春濤創(chuàng)作的《八月十四日大風用老杜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韻》就沿用了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形式,這種對詩體形式的模仿雖然也不乏佳句秀篇,但是始終覺得缺失本味。在五山文學時期,杜甫在中國文學中詩圣的地位已經(jīng)確定。這一階段日本漢文學中白居易的影響逐漸減小,杜甫詩歌的影響逐漸增大,人們深入研究杜甫的詩歌作品,探究其規(guī)律,并進行模仿、借鑒。五山時期學習、借鑒杜甫詩歌的作品雖然數(shù)量龐大,但是這些詩人作品的內(nèi)容并不如菅原道真創(chuàng)作的百韻詩那樣深刻,而且從規(guī)模來看,也少有菅原道真那樣宏大的詩歌境界。五山文學時期對杜甫詩的詩語、詩話、杜甫的議事傳說較為關(guān)注,學習、借鑒的范圍較為廣泛,無所不包。這一時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更多的是帶有娛樂游戲性質(zhì)的,缺少精神上的深刻性和嚴肅性,較少有能夠感染人、影響人的力量。并且五山時期的詩歌形式更多的是律詩絕句,較少有借鑒、模仿杜甫詩的規(guī)模宏大的百韻及百韻以上的詩。尤其是室町時期的五山文學,這一階段的文學活動主要是詩歌會,在這一活動的導向下,大量的詩體形式相同、內(nèi)容雷同的題詠詩逐漸出現(xiàn)。五山時期,從整個日本漢文學的詩壇情況來看,其大多為范圍局限形式、短小內(nèi)容雷同的詩作,缺少個性化作品。以被稱為“五山文學雙璧”的義堂周信和絕海中津為例。義堂周信《遣悶》詩云:“睡起西窗吟撫幾,人間得喪付雞蟲?!薄半u蟲”一詞出自杜甫《縛雞行》:“雞蟲得失無了時,注目寒江倚山閣?!苯^海中津《和沾童韻》詩云:“老懷懶了案頭卷,愛爾攤書解滿床?!逼湎戮涑鲎远鸥Α队质咀谖洹吩姡骸耙捑湫轮?,攤書解滿床?!蔽迳皆娋碇幸灿猩越劣纛D挫者,如義堂周信《亂后遣興》:“海邊高閣倚天風,明滅樓臺蜃氣紅。草木凄涼兵火后,山河仿佛戰(zhàn)圖中。興亡有數(shù)從來事,風月無情自滿空。聊藉詩篇寄凄側(cè),沙場戰(zhàn)骨化為蟲。”只是這樣的詩極少。
(三)詩魂
杜甫詩歌的靈魂在于憂國憂民。日本漢詩人對杜詩精神的理解,以及對杜甫本人的仰慕之情都在對杜甫詩魂的學習、借鑒中體現(xiàn)出來。日本漢詩對于杜詩的全面的學習、借鑒,可以說是進入江戶時期之后才開始的。正如江戶初期詩人伊藤東涯(1670—1736)《杜律詩話序》所云:“本朝延天以還,薦紳言詩者多模白傅,戶誦人習,尸而祝之。降及建元之后,叢林之徒,兄玉堂而弟豫章,治之殆如治經(jīng),解注之繁,幾充棟宇。今也,承平百年,文運丕,杜詩始盛于世矣。嗚呼,白之穩(wěn)實,蘇之富贍,黃之奇巧,要亦非可廢者也。然較之杜,則偏霸手段,不可謂之集大成矣?!?/p>
在江戶初期,尊崇杜甫逐漸成為詩壇的風尚,且這一階段不同版本的杜甫詩集廣泛風行于世。江戶時期注重學習、鑒賞杜甫詩歌的代表性作家,包括林羅山、石川丈山等,并且他們又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林羅山以杜甫為尊,極為強調(diào)廣博的知識,而非創(chuàng)作技巧。林羅山更注重詩語的豐富性,但沒有對詩體進行刻意學習,這一特點也頗具五山文學遺風。在江戶初期,還出現(xiàn)了專學杜甫的詩人——石川丈山。石川丈山是江戶時期的代表性詩人,也是林羅山最親密的朋友。石川丈山最推崇的是杜甫,無論是在作詩還是作文中,石川丈山都明確表現(xiàn)了這一點。石川丈山刻意學習了杜甫的律詩創(chuàng)作,尤其注重律詩的特殊詩體和創(chuàng)作技巧。在人格方面,石川丈山也將杜甫視為自己的楷模,石川丈山從杜甫的精神內(nèi)部找到了與自己精神共鳴的地方。石川丈山也常常將杜甫與陶淵明并提,對杜甫詩中關(guān)于隱遁的詩句極感興趣。藤原惺窩還以杜詩為題同林羅山互相唱和:“杜陵詩興幾千年,燕風不隔鯤鵬路。”林羅山在《杜詩絕句跋》安慰道:“想丈人之無詩病,學老杜法眼之藥,使人除病亦如其詩也,庶幾乎遂書?!?/p>
(1.黃岡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
2.湖北省黃岡市外國語學校)
作者簡介:毛執(zhí)劍(1984—),女,山東淄博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日本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