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期看,以結構性政策為主的央行貨幣政策歷史使命已經完成,要盡快開始實施總量貨幣政策,引導信心觸底反彈。中期看,總量型貨幣政策對房地產以及股市恢復相對有效,進而對未來經濟復蘇和中高速增長產生潛在的積極影響。長期看,偏積極的貨幣政策取向將會最適配中國當前和未來30年經濟增長的要求。
所謂貨幣政策,通常是指中央銀行通過調整諸如流動性狀況或政策利率等工具,以期達成經濟總量或通貨膨脹目標的一系列政策行為。當前的貨幣政策體系是在大蕭條之后逐步發(fā)展形成的,這個政策體系有兩個重要特征:一是總量政策,二是逆周期。不過,在最近十多年間,各國央行開始采取一些結構性貨幣政策措施,結構性貨幣政策的共同的特征是定向配置資金。
中國貨幣政策的短期最優(yōu)選擇——結構轉向總量
結構性貨幣政策意在發(fā)揮部分財政功能,針對中國經濟結構實際存在的問題對癥下藥,在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之初這類工具相對有效,既精準滴灌了薄弱環(huán)節(jié)又補充了基礎貨幣。但當前已是疫情發(fā)生的第三年,生活秩序逐步恢復,經濟存在弱復蘇態(tài)勢,市場主體信心亟待恢復。假定短期內疫情帶來的結構性扭曲仍然存在,此時再過度依賴結構性貨幣政策將會弊大于利。具體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時間滯后較長。央行的結構性政策傳達到國有大行、分行、支行再到小微企業(yè)過程非常長。結構性貨幣政策在疫情防控時期,特別是過去一年來,導致消費投資嚴重滯后的情況是非常普遍的。
二是結構性政策有很大替代性。給小微企業(yè)的支持政策和雙碳節(jié)能政策存在互相抵消現象,如:拉閘限電對小微企業(yè)帶來了一定沖擊。因為政策制定分屬不同行政部門,這過程中不斷有其他的政策出臺,也有各自的側重點,很難說結構性政策實惠能夠真正被疫情沖擊最嚴重的小微企業(yè)和低收入群體享受到。
三是結構性政策在當前時間點的問題是套利摩擦損耗相對嚴重。結構性政策在具體執(zhí)行落地過程中違規(guī)的操作時有發(fā)生,被濫用套利的問題也曾出現過。這種現象較少在總量政策上發(fā)生,原因在于沒有太多人預先知道政策實施細節(jié)。
四是結構性貨幣政策長期過度使用模糊了財政和貨幣的界限。這導致市場機制配置資源功能弱化,財政調結構,貨幣重總量這個特征不能改變。在當前經濟觸底回彈期,結構性貨幣政策帶來的信號作用遠不及總量型政策,此時范式轉換對提升市場主體信心極其重要。
回顧過去,中國的結構性貨幣政策在2014年以后的特殊時期發(fā)揮過重要的積極性作用,如棚戶區(qū)改造等??梢哉f當穩(wěn)經濟壓力較小或財政政策不太給力時,結構性貨幣政策在經濟結構性調整過程中是相對有效的。但在當前疫情導致重大結構性扭曲、經濟增速或跌入3%以下的情形下,應該適時轉向總量型貨幣政策。當前的外部條件也相對成熟,美國通脹出現了拐點,其經濟也即將步入技術性衰退。美聯(lián)儲大幅加息將使其通脹壓力降下來,此時美元指數不再強勢,人民幣匯率穩(wěn)定壓力也會顯著降低,這是國外條件?;赝咔榘l(fā)生這三年,消費一直沒有得到有效恢復。2020年是依靠出口和房地產投資發(fā)力,2021年和2022年則是依靠出口、基建投資和制造業(yè)投資。進入四季度,出口下行趨勢得到確認,基建投資在財政收入減緩,特別是土地出讓收入減少的情況下也很難一直維持這個力度。明年消費若仍然一直弱勢,不盡快恢復到常態(tài)化水平,將對居民預期和信心是極大的打擊。10月數據顯示,生產者價格指數(PPI)同比下滑,為2020年12月以來首次,工業(yè)產出和工業(yè)生產者購進價格指數已經發(fā)生且正在發(fā)生衰退。
由此可見,通脹的外部環(huán)境和內部現狀都支持總量降息降準政策,此時中美利率剪刀差并非強約束。疫情發(fā)生以來,整個信貸和社會融資里,可能只有和國企有關的債券類有所增長,民營類發(fā)債都在繼續(xù)下降,房地產行業(yè)的國企與民企在融資方面更是存在天壤之別。結構性政策并不能改變銀行等金融機構嫌貧愛富的偏好,也無法使其真正平等地對待國企和民企、大中型企業(yè)和小微企業(yè),因此,競爭中性原則得不到很好的落實,這也是總量政策呼之欲出的重要背景。
從操作空間看,降準較5%的短期區(qū)間底還有一定的空間,降息特別是貸款市場報價利率(Loan Prime Rate,簡稱LPR)和加點點差都有較大的降低空間。短期內,結構性政策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在面對經濟深度收縮與疫情帶來的消費、投資、房地產結構性扭曲和壓縮的情況下,最有效的政策是總量貨幣政策,就是降息降準,提高貨幣增長。
貨幣政策的中期相對有效性——脫離流動性陷阱
美國2008年金融危機與日本1990年經濟危機之后,從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標準來看兩個國家貨幣政策的效果都相對無效,五年內都沒什么經濟增長。但兩者有一個區(qū)別,美國的數量寬松政策刺激了房地產價格恢復和房地產利率的下降。日本房地產泡沫破滅之后補救不及時,沒有采取量化寬松,而是1991年開始緩慢降息,日本房地產、股市繼續(xù)下跌,風險溢價繼續(xù)上漲,進而陷入資產負債表衰退。同樣經濟沒有增長的情況下,日本居民的偏好是負債最小化,很少有買房計劃,但在美國就會有,因為利率下降、股市上升、房價上升。因此,僅看GDP增長,兩國的貨幣政策都沒有效果,但迅速救助經濟脫離流動性陷阱的是美國式的數量寬松政策,日本的早期應對政策是無效的。2012年以后,安倍晉三的政策出現了根本性轉折,但是錯失了二十多年時間。盡管圍繞量化寬松的爭議也很多,但盡快擺脫流動性陷阱提振市場主體信心的目標已實現。日本房價在1990年崩潰后持續(xù)下降了近20年,如果維持這個時間維度,消費者、投資者對未來預期就是永久性的消極。日本1990年危機之后,城市土地價格指數一直下降,股市也一直低迷。在這個大環(huán)境下,投資會被推遲,企業(yè)擴張計劃也不會被制定。對比美國,2008年至2009年3月,股市、房市開始下降,這個過程持續(xù)一年多不到兩年,而不是10年或20年。2009年美國股市探底,美國的利率政策反應迅速,不到一年時間政策利率就降到0,短期利率下降之后,長期利率也一起下降,一直到2012年都維持在極低水平。中國若避免進入貨幣政策的流動性陷阱(如日本),在一年之內結構性政策向總量政策轉變是關鍵,可以參看美國2008年后的貨幣政策轉型。
中國貨幣政策長期非中性探討——產業(yè)升級和技術進步
長期而言,中國經濟發(fā)展在未來30至50年,處在由偏低中等收入經濟到偏高中等收入經濟轉型的過程中,存不存在貨幣中性問題,或者說這個問題是否可以證偽?這是本節(jié)我們想要探討的問題。盧卡斯講的貨幣中性,在一個部門的增長率穩(wěn)定或零增長的情況下是中性的,長期來說貨幣政策沒有實際效果。中國經濟過去40年增速高達8%~10%,未來可能達到4%~6%的增長潛力,而在中高速增長過程中沒有產業(yè)技術升級是不可能的,在這種情況下,貨幣是不是中性的值得思考。以美國為例,20世紀七八十年代存在“消失的貨幣之謎”,一個原因是產業(yè)結構迅速變化,另外一個原因是貨幣金融交易技術的革命。后者使得原來只能有貨幣存款,現在有好多新式賬戶,基礎貨幣周轉倍數可能從原來的2倍上升到10倍。經濟發(fā)展快,交易技術迅速轉變,但是沒有通脹,所以稱之為“消失的貨幣之謎”,這也是中國未來可能出現的現象。在產業(yè)結構升級轉型的過程中,貨幣增長是要超過名義GDP增長一定百分比的,這是未來中國經濟中高速增長必需的一個政策條件。如果沒有貨幣總量較為適度的增長,就會抑制產業(yè)創(chuàng)新,抑制企業(yè)家的投資計劃,抑制居民長期購房計劃,這是他山之石的歷史經驗。2012年以后國內貨幣政策最常見的關鍵詞為穩(wěn)健中性,偶爾表述為松緊適度。如果從現在到2035年或到2050年,中國經濟保持中高速度的增長(4%~6%),為了支持產業(yè)結構的快速升級和適應技術創(chuàng)新的變遷,包括金融科技的創(chuàng)新,貨幣政策不應該是中性穩(wěn)健的,而應該是適度積極的,比名義GDP增速要高出一定百分比,這個閾值可以商榷,這種適度積極的取向也是中國未來經濟發(fā)展遠景目標實現的內在要求,而總量型偏積極的貨幣政策最終也會體現在消費、投資或購房的實際增長上。
此外,在林毅夫等學者的研究中,經濟中存在多個部門,產業(yè)結構升級若得以順利推進,中國也不存在貨幣中性的可能性。
總結
短期來看,以結構性政策為主的央行貨幣政策歷史使命已經完成,要盡快開始實施總量貨幣政策,引導信心觸底反彈,防止中國經濟永久跌入中等收入陷阱。中期來看,總量型貨幣政策對房地產以及股市恢復相對有效,進而對未來經濟復蘇和中高速增長產生潛在的積極影響,包括居民購房、民企投資和長期消費。長期來看,中國經濟正處于中高速增長階段,未來30年左右中性貨幣政策的理論基礎是不存在的,偏積極的貨幣政策取向將會最適配中國當前和未來30年經濟增長的要求。為此,最優(yōu)應對政策為重視貨幣政策非中性的特征,降低政策利率和長期基準利率,鼓勵技術創(chuàng)新方面的投資以增加全要素生產率和經濟潛在增長水平。
(周皓為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講席教授、南方科技大學商學院講席教授,沙楠為清華大學國家金融研究院新結構金融學研究中心副主任、南方科技大學商學院訪問學者。本文編輯/王茅)